作者 叶曙明

广州的贸易,与珠江密不可分,码头是称雄一方的巨商们搏杀的最前线,而西关则成了他们休闲的后院。海山仙馆、停澜堂水榭、小画舫斋,一座座精美绝伦的私家园林,出现在西关。小画舫斋位于今天的逢源路,属一位黄姓富商所有,据书籍的描写,其结构是一艘大画舫形状,田字栏杆,花木环绕,假山深邃、水池曲回,清幽如画,舫内窗明几净,古玩书画,一应俱全。春天时节,细雨蒙蒙,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恍如人间仙景。这些园林,都是岭南建筑艺术的典型之作,可惜如今已九不存一。

湖心亭看雪小窗幽记(木屐声声麻石巷)(1)

海山仙馆

西关代表了一种具有广州特色的近代商业文明的精髓和神韵。这种文明,不仅体现在他们怎样做生意,怎样赚钱,而且还体现在他们怎样生活。当你走进西关,走在那些长长的麻石雨巷中,一道道古老的趟笼门在你眼前闪过,昔日那单调而清脆的木屐声,仿佛又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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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小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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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你会蓦然发觉,这里住的,并不都是巨商富贾,很多不过是平凡人家;远近驰名的西关大屋,也不都是极尽豪华的深庭大院,在那些趟笼和大木门里面,更多的只是一些简朴而实用的青砖瓦房。扒着脚门往里看,有钱人家,不过是在中堂多挂几幅字画,多摆几张酸枝桌椅,桥台上陈列几件名瓷罢了;没钱人家,则家具寒酸破旧一点,有些是几户人合住一间大屋,连正厅也行了床睡人,显得比较拥挤凌乱。但有钱人家和升斗小民的住宅,并没有严格的地盘划分,富商、豪绅、名医、红伎,往往杂居一巷,都是左邻右舍,并没有森严的等级之别。而这恰恰就是广州文化的一个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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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起来,西关大屋的建造年份,大部分在清末民初,距今已接近或超过一个世纪了。记得文革期间,学校停课,我住在东山区,平时很少涉足西关,对这片人口稠密的老城区,既陌生又好奇,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跑到西关的横街窄巷中瞎窜。直到今天,西关给我的印象,大部分还是那段时间留下来的。

西关大屋从外表看来,似乎没什么特别,都是广东常见的花脊灰批,但当你进去以后,细细观察,细细研究,你会愈来愈感到惊讶和叹服,它的结构相当巧妙,趟笼、脚门、小院、天井、天窗、屏风、青云巷,各有各的作用,看似不经意,但实际上组合成一个完美的通风系统。盛夏季节,大屋内凉风习习,丝毫没有溽暑的感觉。我想今天的建筑设计师,大概只会考虑在什么地方凿一个墙洞装空调,怎么也学不到这门本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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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大屋的门也很讲究,多数是用樟木或坤甸木做的,厚实稳重,但平时一般只关上趟笼和脚门,并不关大门,以利通风透气。屋里除了客厅、书房、偏厅这一类各地都大同小异的部分之外,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房间,叫“姑婆房”,小时候我有个同学的家就有一间,但当时大人不让我进去。我只知道里面住着一个“自梳女”,见过几面,矮矮瘦瘦的,脸上刻满皱纹,不苟言笑,头发绾成一个髻,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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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梳女(网络图)

那时我不知自梳女是什么意思,听同学说她们身上老揣着一把锋利的剪刀,随时准备刺向敢碰一碰她们的男人。我一见到她就浑身不自在,觉得她背后隐藏着无穷的杀机,每当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总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一挪,以免被她误会我“碰”了她。她带过的一阵轻风在我脸上拂过,那种怪怪的感觉,至今仍无法忘怀。长大后才知道,她们不过是一群为反抗包办婚姻而自愿“梳起”,终生不嫁的普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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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图)

一个女孩要梳起,须经过一定的仪式。用柏叶、黄皮叶煲水洗个澡,听听其他自梳女传授独身心法,向观音菩萨上香叩拜等等。封建社会,违抗父母之命是大逆不道的,但广东人却通过一些简单仪式,把它变成社会道德可以接受的事情,一旦梳起,就连父母也不得再加以任何干涉了。广东人的变通、机巧和狡黠特性,在这些细节上也表现得活灵活现。放在今天,时代进步了,不嫁就不嫁,纯属个人自由,实在不必搞什么仪式,把自己变得“另类”起来。

我后来再没见过那位姑婆,几十年过去,也许她早已上山了。当我再一次走进西关的麻石小巷,是一个下着雨的春天,地上湿漉漉的。巷里人来人往,正是下班放学时间,小学生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单车响着铃左穿右插。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闻,从家家户户的屋檐上滴下来。我不知道这条长长的巷子通向哪里,也不想知道,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忽然间,我好像听见身后传来呱嗒呱嗒的木屐声,踏在麻石路上。四周突然静下来了,孩子们的声音没有了,单车的声音没有了,雨声也没有了,耳边只有这木屐的声音。我站住了,蓦然回首,那条巷子真的很长很长,人很多很多,但我找不到那个穿木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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