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影史上,姜文黑色幽默式的人生探索与细致入微洞察生活体现悲剧内涵的个人特点形成了他独树一帜的电影风格,在1995年的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初现端倪。
对于青春记忆的娓娓道来与那个沉痛苦难的时代紧紧相连,同为部队大院子弟,姜文与王朔具有相似的人生经历,军人父亲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性格烙印在两个孩子的记忆中,虽然王朔比姜文大四岁,但是共同的时代境遇和北京大院生活还是为他们带来了相同的特质:桀骜不驯的性格和玩世不恭的态度。
王朔的母亲是医生,姜文的母亲则是音乐教师,两个同样高知分子的家庭在当时却都有着相同的教育观念:“棍棒之下出孝子”。这套理论让王朔和姜文都没少挨揍,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父亲随意的耳光可见一斑。
王朔 “痞子”文化的形成与他和父母关系的疏远形影不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与女儿王咪的情感关系,他早期的作品《动物凶猛》、《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都执拗地陷入市井文化批判之中,用近乎调侃的语句描述荒诞的人生,虽时常妙语连珠,熟读其作品的读者还是能发觉其中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观。
姜文和王朔是一类人,所以由《动物凶猛》改编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深受这种文化类型的影响,共同的经历让姜文成为电影版《动物凶猛》最好的倾诉者,借用泛黄的镜头语言、充满性暗示抽丝剥茧地诉说着属于那个时代的似水流年,从那时开始,姜文将黑色幽默和略带痞气的风格融汇于影片之中,在随后的《鬼子来啦》《让子弹飞》、《邪不压正》等片一以贯之,而诸如《一步之遥》等尝试性影片却不尽人意。
姜文原名姜小军,影片中化身成了马小军,不必多言,这部电影就是姜文生活的写照。《阳光灿烂的日子》沿用了《动物凶猛》中使用的第一人称视角,从第一幕老主席头像开始将观众鲜活地带入到那个混乱无序却又“井井有条”的年代。
17岁的夏雨完全是年轻时姜文的翻版,对滑板等极限运动的热爱更像是对70年代初万象更新循规蹈矩生活的挑战。王朔的叛逆源于与同伴的分离,从充满活力的学校到完全陌生而无趣的学校,所以他选择了逃离,“当被迫陷入和自己志趣相冲突的庸碌无为的生活中,必然会借助于一种恶习,因为与之相比恹恹生病更显得消极。”而马小军则迷恋上了“万能钥匙”,这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入室快感取代了倦怠无聊生活的无力感。
黑色幽默至始至终
在1993年,没有哪部作品会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如一股“清流”不断地给生活诸如黑色幽默的元素,在影片开始,大人们搬到了北京东城的家属院,天南海北的小朋友们又相聚了,而其中一位“另类”的伙伴就是一直骑着木头喊着“欧巴”的古伦木。
古伦木这个名字来自文革样板戏《奇袭白虎团》,脑袋不正常的他是这部影片的另一视角,他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因为他被欺负,马小军们挺身而出,他见证了这帮朋友们友情的“分”与“合”,可是他真的不正常吗?影片最后长大的马小军们在豪华林肯车喝着洋酒叫着“古伦木”时,换来的却是“傻B”的回应,姜文更像是借用古伦木唤起观众对那个疯狂却又保守年代的记忆,这句回应也像是姜文对青春回忆的彻底告别。
冯小刚饰演的老师问“谁是班长”,热心的同学跑到班长面前回答到“她”。今天看来如此暖心童真的举动在当年却遭到老师的训斥,“谁问你了,我问谁是班长的目的是让她自己站起来”,如此按部就班的老师自然不会受到学生们的喜爱,也侧面反映出当时略显保守的教育思维和呆板的教育体制,马小军拿着望远镜窥探老师上厕所的样子相当有趣。
一堆煤球放到老师的帽子里,马小军解释“怕风大刮走了帽子,我认为这动机是好的”,用如此戏谑的行为和解释映射了纯真美好的年代和一群可爱捣蛋的孩子。
老师欺软怕硬,同学让帮捡个鞋都不配合,可是在阵势上不能输,口中说着“难道你会叫人打我吗?你扎我车胎、暗害我不成吗?没人稀罕你这破鞋”一边乖乖地把鞋扔给同学。胆小怕事的老师形象生动立体,让人忍俊不禁,也造成了马小军的逃课生涯。
未进入改革开放之前,即使政治中心的北京对于外国访华使团的陌生都令人诧异,衣冠楚楚的中国人喜爱音乐,竟然冒充朝鲜大使想要观看访华演出,个性张扬的年代疯狂的远不止孩子,对于新鲜事物与外国文化的好奇驱使着普罗大众“铤而走险”地做着各类匪夷所思的事情,所幸成本很小,无非是被骂一通,丢点面子而已,可见当时的包容性和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是百花齐放的。
马小军因与女孩谈话被部队所抓,想要回自己的腰带都不被允许“到底想不想要?不要就在这儿多住两天”,看似胆大包天的马小军只有窝里横,在家里反复演练教训惩罚他的军人“我那时迷惑你们的孙子,我拍婆子你管得着吗?我还明儿告诉你了,我明儿还在那儿拍,我就一个人去,你要不去逮我你孙子”深受北京文化影响的马小军得到老师真传,爱贫嘴、好面子,崇拜军人却又不屑于被训斥,向往自由、憧憬爱情的态度跃然于屏幕。
对于性的陌生让马小军把避孕套当气球玩,也因为胆小的性格让母亲中招,迎来了弟弟的诞生,调皮捣蛋的他必然会遭到正义化身父亲的惩罚,影片通过他和米兰的交往遭到父亲阻止来揭示懵懂的爱情对于青年的吸引力以及他们对性教育的陌生。
语言和行动的痞子文化
所谓的痞子文化代表一种看似颓废的精神特征,这在1970年初尤为明显,百废待兴的城市建设就如同刚从二战中复苏的美国,在文化方面,多见于语言的戏谑与反讽,明明热爱此事,却总要唱反调,树大旗,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马小军们就是这类文化的鲜明载体。
丰乳肥臀的米兰在马小军心中如同圣母一般伟大,可是与她接触熟悉后反而腐化,“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马小军不合时宜地开着米兰玩笑“你的身材像是生过孩子的”,“你怎么这么硬,我拔不出来”,这些玩笑在那样的年代显然是新鲜而又大胆的,无法抑制的性冲动反映出跨越时代的慌张,米兰一直拒绝马小军,当马小军想要强暴米兰时,他更像是真正的流氓。
他成功了吗?没有。为什么?源于米兰的反抗以及马小军理想的崩塌。在《动物凶猛》中,显然马小军成功了,但在《阳光》中,姜文将这种坚守与爱情的美好化为了失败。这是“痞子文化”的深化,很多青年因为对这种文化的深度依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无法自拔,这显然也是影片极力反对的。同样也象征了马小军青春期的结束,他不再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少年,而肩负了更多的担当与责任。
从根源上来说,痞子文化反映了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和极端享乐的颓废主义,对于马小军,他重情重义,为了兄弟羊搞可以奋不顾身,与“黑恶势力”做斗争,甚至拍砖拍到麻木,这种行为仅是青春的驻点,也是他们真实人生的写照。
除了语言上的锱铢必较,正如《老炮》中冯小刚饰演的六爷一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也出现了约群架的行为,双方阵势浩大,各种武器一应俱全,一战大战一触即发。对于这种阵战需要有主持人,于是双方交涉过后,相互让步,“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洲震荡和为贵”。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转瞬间成为举杯痛饮的欢快,痞子文化并未成为主流文化,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人们百无聊赖生活的一种媒介和载体,在生活日益富饶之后成为了历史洪流的另一种标注。
那些斑驳的街道、古朴的服装、鳞次栉比的房瓦渐成回忆,然而,抹不去却是兄弟亲密无间的友谊,记忆与现实的交错辉映让整部影片看上去有些奇幻的色彩,恍如隔世,这是快速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构成了姜文、王朔青春的注解。
莎士比亚曾经说过“青春时代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时,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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