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答苏武书
南海有零丁，北海有丁零。
留居贝加尔湖的敕勒牧民叫丁零人。汉武帝时期，他们因为偷走了匈奴於靬王送给在北海牧羊的苏武的牛羊而扬名立万。
由此苏武再度陷入困顿。
这大概是在苏武来到北海的第十年。
苏武牧羊
十年前，苏武兄弟三个都是皇帝小车队的郎官，临出使前，苏武拜中郎将，随行一百多人赶奔匈奴。
斯蒂文生《金银岛》里，海盗头子喝多了就唱：
“七十五人随船出海，只剩一个活着回来。”
“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其余的都做了酒和魔鬼的牺牲品——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二十年后，公元前八十一年，跟随苏武返回长安的只有常惠、徐圣、赵终根等九人。
其余的或降或死，都作了“酒和魔鬼的牺牲品”。
且鞮侯单于给苏武放的都是公羊，他说：“什么时候公羊下崽了，我就放你回去！”
十九年后，汉昭帝刘弗陵一朝，匈奴和汉朝达成和议。匈奴谎称苏武已死，随同出使滞留于此的常惠晚上偷偷和汉使说：“你就说当今皇帝在上林苑打猎，射中一只大雁，大雁的脚上系着一封帛书，书上写苏武在北海放羊呢！”
越明时，汉使一责问，单于和周边的酋臣吃惊的张大了嘴，赶紧道歉说出实情。
苏武的公羊下崽了。
始元六年（前81年）春天，苏武含泪返回长安。
李陵从心里往外不愿意去见苏武，当年自己请兵五千，以步卒对骁骑，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无奈投降匈奴，愧对祖父飞将军李广，后来汉武帝灭其全家，故乡南望二十年，长路漫漫无颜还。
但是单于有命，不能不遵，他只好带上酒肉，带上慰安妇，也带上汉朝的最新讯息来见苏武。
他说你哥哥苏嘉因为皇帝自己下车不小心遭到指控，伏剑自刎；你弟弟苏贤因为宦骑和黄门驸马争船发生命案，办案不利惶恐服毒；你母亲去逝，是我给送的葬；你妻子早就改嫁他人，现在和别人睡一个被窝；你的两个妹妹和两女一男十几年了，生死未知。你现在除了身边的一群光棍儿公羊，几乎一无所有，人生一世，譬如朝露，弹指一挥，一切的一切全是扯淡，你还在坚持什么？
在朝为官的时候，李陵和苏武都是侍中，交情匪浅，互相知己知彼，李陵说的也是实情，他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和苏武进行一番灵魂拷问和实话实说。
帐下莺歌燕舞，帐外飞雪连天，在现实和信仰面前，在灯红酒绿和绝地苦寒的反差之下，苏武严词拒绝，最后说单于如果要我死，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要我投降那是没门儿！
李陵是辄没有，陪他个了几天酒，洒泪而别。
苏武的父亲是苏建，曾经随大将军卫青三征匈奴，后来在战斗中迷失道路，贻误了战机。这如果按律当斩，汉武帝没作过多惩罚，仍然任命他代郡太守，苏武很是感激皇恩。
苏武哥儿仨的脾气，绝对都是又犟又艮。大哥苏嘉苏长君是奉车都尉，随驾到雍，到了棫阳宫，汉武帝扶辇下车，车撞了柱子折断车辕，苏嘉是随车的车队队长，被控大不敬。
在封建时代，有十大恶罚，大不敬居第六，是很严重的罪行。即使是皇帝自己倒车入库撞坏了倒车镜，苏嘉也难逃罪责，他索性举剑自刎。
可能汉武帝自己也觉得这种扣分属实太多，赏赐了二百万钱作为抚恤。
老三苏贤苏孺卿，随驾到河东拜祭后土，后土是中央之神，或者和黄天对应，代表大地，总之是很郑重的事。
偏偏随行宦骑和黄门驸马争起了船，平素互相都挺跋扈，宦骑激起了路怒症，一把把黄门驸马推下水，淹死了。
宦骑一看闯下大祸，扭头就跑了。汉武帝大怒，派苏贤负责抓捕，结果迟迟没有缉拿到案，苏贤很是惶恐，服毒自杀。
苏武排行老二，在匈奴出使期间，匈奴昆邪王的外甥缑王和虞常等人欲谋反，虞常曾经是大汉边关的校尉，打仗被俘投降。在汉朝的时候认识这次来使的副中郎将张胜，和他有旧交，所以私下拜访，说汉武帝挺恨卫律的，我这次准备射死他，然后把单于的妈绑架了，我的妈妈和弟弟都还在汉朝，得手之后希望能给他们赏赐。
张胜也是个自以为是，好大喜功之辈，没通过苏武就答应了他，还赠给虞常许多财物。
一个多月后，单于外出行猎，虞常等纠集七十多人起事，头天晚上有一个参与者偷偷逃跑，揭发了他们的阴谋，结果缑王战死，虞常被俘。
这个时候，张胜才把事情汇报给苏武，苏武说事已至此，这下完了，虞常一定会供出你，我也脱不了干系，匈奴君臣牲口八道的，指定没好儿了！拔剑就要自杀，张胜和常惠赶紧拦住。
虞常果然供出了张胜，单于大怒，要杀了汉使。左伊秩訾说不如招降他们，单于就派卫律来召责苏武，苏武这回拔剑就自杀，卫律赶紧救治，单于说这小子是真犟，我喜欢！等他伤好了，更加想收降了。
卫律亲手斩了虞常，又来劝降苏武，软硬兼施，苏武死活不干。单于劝的不耐烦，就把他关在大窨子里，不给吃喝，“饿他几天看他还硬不硬！”
苏武在地窖里饥渴难耐，就抓雪合着毡毛吞下，几天以后单于把他提出来，一看没死，很是吃惊，说这是不是个神仙啊？
于是发到北海，让他放羊。
缓解苏武在北海困苦的有三个因素，一个是单于的弟弟於靬王，他去北海打猎遇见苏武，苏武会编织猎网，矫正弓弩，所以於靬王比较器重他，赐给苏武马匹、牲畜、穹庐和衣服。可惜三年后於靬王病死了，丁零人又偷走了牛羊，苏武又被打回原形。
另一个是苏武的故友李陵，李陵开始不好意思面对这个故人，但出于王命，不得不来，后来他又来过两次，自然不会忘了给苏武带点儿俄罗斯大列巴。
第三个是贝加尔湖的野鼠，它们入冬就开始储存食物，满满的一洞都是。苏武就掘开鼠洞，开仓放粮，也不管草籽还是松果，一股脑都塞进嘴里。
直到始元六年苏武回国，北海的野鼠才算过上安安静静的冬天。
前几天我听李健唱《贝加尔湖畔》，悠扬宛转，缠绵悱恻，让人对这个地方产生无限美妙的畅想。这歌声如果苏武苏长卿听到，他会吹起零落斑白的胡须，堆皱起那贝加尔湖畔朔风吹烂的老脸，说：“净扯王八犊子，那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