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1982年,我3岁时,我家搬到了城南的东瓜山,现在它因为夜宵全国闻名,是长沙的一张名片,但在以前,替代它的是另外一个地名——“解放四村”。
小时候不晓得解放四村的名头很响,据说南门口的叫脑壳(长沙话:不怕事,爱称王称霸的人)对解放四村的大哥们都要敬三分。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幸运,只在上学的路上被抢过两角钱。
我生活在医院院子里,院子自成一体,比较单纯,职工子弟都在曙光小学读书,每天上学和放学基本都会约在一起玩耍打闹,且都必须穿解放四村而过。
在我记忆中倒是没碰到过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也可能是太小,屋里人没和我讲。
我们上学路上有一个很长的坡,杨翼屋里就住在坡的中间,路过的时候总是看见他蹲在马路边嗽口,我就会喊:“翼别,走不啰?”他满嘴都是泡沫,总是挥挥手让我们先走,他上学从来都不着急。
他屋里隔壁是一条小路,进去是航道的宿舍区,房子很新,是六七层的宿舍房,好几个同学住在里面,包括我们班的班花。李硕也住在里面,他的前臂在读书的时候连续骨折过两次,间隔时间很短。第一次是玩跳马,因为做马的那个同学突然蹲下,他跳的时候受力点不对,只听他捧着手大叫一声“手脱咖哒”,果真断了,吊着石膏几个月;石膏刚拆掉没两天,爱动的他跳起来比赛抓篮筐,落地后又是一声嚎:“嬲,手又脱噶哒!”再次吊石膏。
图:马桶
坡上拐弯的地方是张明屋里,门口一口大缸,总是储满了水,冬天放在室外,水面会结冰,我们就天天去破冰。他爸爸有时候看到了也不说,就笑哈哈地看着,偶尔心情不好,假装吼一下,我们就一哄而散了。
他家是平房,冬天最冷的时候,屋檐下还会结好长的冰链子,不晓得谁说的冰链子好甜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危险意识,总是比赛跳起来去扯,看谁扯得到,也不晓得如果冰链子掉下来锉到了脑壳会出血。
张明屋里旁边的泥巴巷子进去走到底,也是一个坡,坡上常年有工厂废弃的玻璃制品残次品,我们经常跑那里去捡,谁捡到了好货就都要到班上去炫耀一下。
坡下是老铁路线,一直穿过长沙城,铁路下面铺的不是现在的水泥垛,那时候都是枕木,而且很多年了,基本都有腐蚀残破。我们经常到铁路上去玩,也不知道危险。
铁路对面的山坡上住的是陈泽,家里是那种老式的土砖平房,有一年,夜间房子突然垮了,陈泽屋里一家三口都埋在房子里,连续几天没来上课,幸亏人都没事。
夏天我们还会在铁路旁的沟里面捉小青蛙。沟其实很脏很臭,不过那时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玩的过程很快乐。现在铁路的痕迹早已经找不到了,多年前改道了,现在叫做白沙路。
我们学校不大,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没有运动场,活动场地就是两个篮球场和几个水泥乒乓球台。低年级的时候我们总是被高年级的霸台,到了我们读高年级的时候,一下课我们就往台上一坐开始霸台,开始享受高年级的优越感。
其实我们乒乓球技术一般,大家都不怎么行,而且水泥台上经常有一些小石子沙子之类的,球落的时候就会碰到这些机关而导致线路飘忽不定非常诡异。
那时候没有太多的作业,也没有什么课外班。我上过的班一个是青少年宫的素描班,每次上课都是放学后自己坐公交车去,晚上坐公交车回,有一次屁股后面裤口袋里面的几角钱还被小偷在车上偷了,搞得回来上车后没钱买票,售票员听我解释后没说什么,反而是我觉得不好意思。
还有一个班是后来六年级上的华罗庚数学锦标赛的奥数班,当年的题目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完全拓展了思维,题目的思路很野。现在已经没有华罗庚数学赛了吧。
虽然读书很轻松,但成绩不好的话老师还是会骂的。不骂别的,就是说,你们如果不好好读书,初中就只有去隔壁的34中。可见当时的34中在长沙人民的心目中有好蓑(长沙话:差)。我们和34中之间只隔了一个围墙,有相当一段时间连围墙都冇得。我们深怕34中的社会小青年心血来潮跑过来吓人。
我们班好多人后来都去了长郡读书,我当时怕成绩筐瓢(长沙话:失误),如果长郡没去成分到34中就完了。因为体育好,田径又在长沙市拿过前几名的名次,就干脆去了贺龙体校读书,后来高中又考进了雅礼中学,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那时我们班有个小明星周树铮,长得帅又非常机灵,一年级的时候班上要组织节目,他穿了一套纯白小西服,打着小领结,穿着黑皮鞋,上台唱了一首《我的中国心》,一点不怯场,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非常有气质,家长们都觉得这孩子将来不得了。
想想看,这可是1980年代,小孩的这身派头和外向型的性格还是非常洋气的。
低年级的时候,我们放学都是排路队回家,住在同一个方向同学排成一队走,走着走着人就逐渐少了。有些是到家了,有些则是偷偷溜走去玩电游。那时候的路队长都是很有荣誉感的,非常大义凛然,第二天铁定会报告给老师。
只有陈诚那队比较特殊,因为他是故事大王。每次放学都会叭叭地讲个不停,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怎么装了那么多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喜欢围着他走,队伍就乱了,不会成一直线。但是路队长从来不会告状,因为每次他都会利用特权第一个挤在陈诚的身边。
多年后的故地重游
那时候出过一件大事,有一个杀人犯杀人后跑到了解放四村,躲来躲去躲到了我们医院的停尸房那里,守停尸房的罗老倌在洗澡,听到有动静出来看,结果被杀人犯拿刀捅了,没救过来。
那段时间医院人人紧张,男职工都拿着木棍之类的武器组织巡逻,我父亲也参加了,我和母亲就待在家里,把门锁好,门后还放椅子抵住,害怕得不敢出声。解放四村街道也组织了人巡视,那段时间,连平日里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那些人也不出来闲逛了。后来听说人被抓住了,我们都很高兴。
罗老倌其实人很好,我们放学不想绕远路,会翻医院后门的铁门进去。罗老倌的停尸房就在上面,他经常看到我们也就是站在原地吼一吼,主要是担心我们受伤,我们也不管他,笑哈哈地跑开了。
说到停尸房,从医院进去有一条很长的小道,还有一个弯,弯那里有一盏微弱的吊灯。这其实是一个有着医院特色的娱乐项目:一到了周末晚上,我们就会集中起来,一个个去走那条小巷子,绕到前面停尸房,走到后门那里再绕过宿舍区回来,看谁胆子大。对小孩子来说,相当考验胆量,院外的同学没有几个敢尝试。
另外两个固定节目,一个是官兵抓强盗,我因为体育好,跑得快,他们都愿意和我一边,那时候相当有自豪感;还有一个是医院大追捕,其实也就是躲猫猫,一般是几十个人一起玩。
小时候玩过的游戏还有剁太平天国、拍洋菩萨、打摆摆和背背大战。还在街边的电游厅打电游,那时候电游还是“电子毒药”,班主任会亲自来抓,然后留校,喊别的同学带话给家长去学校领人。
孩子们的世界非常单纯,到了高年级,对于男孩女孩之间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是有些萌芽。正是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导致男孩女孩之间都不怎么说话,生怕说多了会被同伴取笑。
我们班一个女同学叫江南,长得秀气,很斯文,大家闺秀的感觉,家住轻工业设计院,很会拉手风琴。有一次表演节目,我和唐凯因为长得高大,被班主任委派去她家帮忙拿手风琴,结果回来后男同学们就都起哄,搞得我们都脸红。
后来我写过一本私密小日记,那应该是最早的青春期萌芽,名称叫做《爱情日记》。有一次带到了学校,结果被周李发现了,一堆人摁着我,周李照着念,开篇就是:“江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班也有一个同学,叫江南……”后来这本日记不知道怎么就遗失了。
图:马桶
我的童年生活还是蛮快乐的,还记得学校门口的豆皮、韭菜和酸梅粉的味道,豆皮、韭菜是师母在那里摆摊贴补家用,一角钱一把,用干净的白色正方形小纸托着,我们班的同学去买,一般给的分量都超多;酸梅粉是那种小袋装,里面还埋着各种塑料冷兵器,抽中什么全凭运气,那应该是最早的盲盒了吧。
去往学校的路上有一个三岔路,一边往轻工业设计院走,一边往学校。路口左边一个电游厅,周李屋里就在后面,阳台上能看到电游厅。那时候他经常六点起床和父亲下去跑步,下楼后总是撮(长沙话:骗)他父亲分开两边跑,其实是直奔游戏厅喊老板娘起床——因为老板娘和他有约定,喊她起床就给他一个币,能玩二三十分钟,然后再假装气呵气呵地锻炼回家了。
右边拐弯那里是罗家铺子,当年觉得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现在还在,前后算起来有四五十年历史了。
罗家铺子还在
从小学毕业到现在,三十年了,我此后围绕这块宝地还有很多恩怨情仇,在医院工作了17年,我的父母也还住在医院的宿舍区,但基本是在冬瓜山的一边活动,没有再天天混在解放四村了。朋友们出去喝酒吹牛皮,有初识的朋友问我是哪里的,我总是会不假思索地说“解放四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突然就亮了,眼神里有一种肃然起敬的味道。
三十年前的我们和三十年后的我们——
愿时光永驻,友谊长存!
(这篇文章最早发布于我自己的公众号“可可的彩虹球”,后来有幸被“故事长沙”的主编马桶哥采集微调,此次再次进行了少量增补发布,希望能引起同处一个年代的朋友们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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