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人李商隐独居巴山,夜雨潇潇,思妻念妻,只盼望夫妻得以团聚,无限温情蕴含其间。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让人不忍揭示。据说当时李商隐写完此诗,欣喜地将其封好,寄给妻子。然而,王氏却在收到此信的前一个月病逝,临终之际丈夫最后一面都来不及相见。

《水浒传》中也有这样一个情节:

第十九回,林冲火并王伦后,“见晁盖做事宽宏,疏财仗义,安顿各家老小在山,蓦然思念妻子在京师,存亡未保”。

林冲被高衙内害得家庭破裂,丢了事业,丢了人生观,被迫上梁山,每日看王伦的脸色行事,辗转度日。

然而,等到他一旦安顿下来,便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准备接妻子到身边,一家团聚。不幸的是,最后得知妻子已经自缢身亡,无限唏嘘。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1)

不同于其他被欺负的女性,得知是太尉府的高衙内,便默默吃亏,她认为这世道公正,被欺负时懂得反抗——道理明明在自己这边,不能白白受人欺负,也不至吵吵嚷嚷叫人看了笑话。

林娘子不畏权贵,即使知道调戏自己之人是炙手可热的高太尉之子,却并不屈从于其权势,而是秉持公正之理。林娘子这种自珍自重的形象,无疑是男人们心中的理想妻子。

林冲看鲁智深于酸枣门外倒拔垂杨柳故而两人一见投缘,心中甚是佩服,正结为兄弟把酒言欢,却见使女锦儿前来报信说是林娘子被人给拦下调戏。

林冲风风火火赶到,听到林娘子之前那番话,见这流氓背对着自己显露出的无赖行径,愤而扳过他肩胛,呵斥:“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

可见林娘子和林冲都是信奉公正之人。

只可惜,林冲一见无赖竟然是高衙内,不禁收住了责骂的声头。书中此刻没有写林娘子对此的反应,然而依照她温柔和顺的性格,想来也是能体谅自家丈夫的。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2)

而鲁智深则不同,和林冲一起赶来的鲁智深此时已醉酒,故而说话一如既往地没遮没拦,然而心思还是如同救金翠莲时的一样细腻,鲁智深提着禅杖,引着之前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叫道:“我来帮你厮打!”“你却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

豪气干云,然而那帮破落户和林冲都意识到让鲁智深呆下去恐怕会生出祸端,故而赶紧准备将鲁智深拉走。但此时的鲁智深却提着禅杖,无比礼貌对林娘子说:“阿嫂,休怪。莫要笑话。”

书中没有描述林娘子此刻对鲁智深的回应,但从我们前文提及的鲁智深后来对她的挂念,可以看出在鲁智深心中,这是一位贤良识大体的嫂子。

等到陆虞侯设局骗林冲喝酒,林冲应声而去。陆虞侯道别说:“阿嫂,我同兄去吃三杯。”林娘子赶紧跑到窗帘下,嘱咐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3)

短短几个字,蕴含着林娘子的深情厚意。她清楚丈夫的性情,懂得夫妻间需要各自的距离,故而丈夫出去会友不会阻拦,甚至于连丈夫的朋友会跟她事先打招呼。而她仅仅是嘱咐丈夫少饮,早归,是怕丈夫出现事故。

当林冲识破陆虞侯的诡计,便那了一把解腕尖刀,准备找陆虞侯报仇。换做是桃花夫人息妫,估计早跑到自己丈夫息侯面前哭诉了。而林娘子清楚丈夫的脾气,怕丈夫把事情闹大对事业有影响,便劝阻说:“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作!”从大局出发,出处为丈夫设想。

然而就算林冲处处忍让,依然避免不了悲剧的发生。因此,林冲被高太尉设计陷害,误入白虎堂,终落得刺配发配沧州的命运。

林冲自知自己去后是存亡不保,故而写下一纸休书:

“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之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并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有人说,林冲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妻子推向火坑,一纸休书之后,高衙内更可以名正言顺地糟蹋林娘子。而事实并非如此,倘若林冲不写此休书,那么依照高衙内的权势占有林娘子完全是可能的;二者,林冲立此字据恐怕更是希望娘子能另寻他处,避开高衙内,过上安稳的生活。或者我们可以说,到这里林冲对于现实还是抱有理想主义色彩的。

林冲的性格太过隐忍坚韧,乃至此后高衙内和陆谦的一次次陷害,最后准备在草料场彻底结果他时,他的这层理想主义色彩才彻底破灭。故而,我们在分析被“真正”逼上梁山的,排名第一无疑是林冲。

因此,此刻林冲心里,更多的是认为自己如若写下一纸休书,那么纵使自己远离京都,生死未卜,那么娘子也可以另嫁他人,由他人保护,不受高衙内的骚扰。

但这只是林冲的一厢情愿罢了,高衙内自不会就此收手,林娘子更是不愿答应。

林娘子临行送衣,却听得林冲此番的休妻之语,顿时间哭了起来,喃喃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

林娘子只是个简单的传统女子,她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妇德而行,如何还会落得休妻的命运?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4)

又或者,她已预料到自己今后的命运,心道高衙内恐怕还会趁丈夫不在来骚扰她。但如若丈夫去了沧州,人活着,至少还有个念想,企盼夫妻团聚那一天,也是拒绝高衙内的一个借口。

然而,丈夫此刻的休妻之举,无疑于打破了她的梦,让她带着鸳鸯重会的希望等待都不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面对权势的压迫,丈夫不愿屈服,也不愿连累自己。

但能共患难的才是真正的夫妻,不是吗?如果连最艰难的日子都不愿和自己一起度过,那么如何还能盼望着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林冲被逼的山穷水尽,雪夜上梁山。好不容易等到火并了王伦,晁盖坐上了头把交椅,待兄弟们的亲属自是很好很好,林冲满心欢喜,正派人回家,准备和妻子团聚之时,林娘子呢?

通过林冲派下山的小喽啰我们得知:“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婚事,自缢身死,以故半载。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

林冲听闻此言,潸然泪下,自此也就断了念想。

联系本文一开始从鲁智深之口道出的对林娘子的问好,可以想见,如若林娘子也被接上梁山安置,一定会成为大家心中的好嫂子,加以敬重。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5)

然而,为何林娘子最终的命运是死掉,而不是像其他梁山好汉的家眷一样安然进水泊呢?像后来的徐宁、孙立等人的家眷要不是事先被接到了山寨也是时候接到山寨,加以安置。

更何况这样写,更有助于丰富梁山水泊的人员层次,山寨中除了像顾大嫂、孙二娘一类的女将,也有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将,而多林娘子这样一个贤妻兼贤嫂,有何不可?

那为何林娘子就单单要死掉?

这个只能说是从施耐庵著书的角度来看了,梁山好汉落草为寇,多数不是自愿的,从后面的招安来看,施耐庵还是偏向于向正统朝廷看齐的。那么林娘子入山寨,也就是说是贼人家属了。那么,这么一个《水浒传》中的唯一一个正面女性形象便算是受到了“折损”,故而,除了让林娘子“名正言顺”地死掉,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更何况,在林冲发配沧州后,林娘子像王宝钏一样寒窑苦等林冲回来,加上高衙内此前的举动,势单力薄的林娘子怎能招架?夫妻团聚根本不现实。

再者,则要联系本书的红颜祸水论了。林冲为何被逼上梁山?因为高俅高衙内的设计陷害;为何会被陷害,因为林冲有一个貌美的妻子;如果林娘子从了高衙内呢,不怕,后面还有卢俊义的典型教材。

总之一句话,红颜祸水,红粉骷髅,英雄都是不需要女色相伴的。第七十三回李逵误以为宋江抢占民女,跟宋江大闹了一场,甚至是立下军令状,脱口而出便是自己敬慕宋江的原因之一便是宋江于女色上不看重,即便曾经娶了阎婆惜,也未曾被她迷惑,看清其本质后,更是能慧剑劈骷髅,堪比民间传说中的关羽斩杀貂蝉。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6)

因此切换到林娘子身上,林娘子温柔贤惠,是贤妻良母的典范,符合为梁山好汉免除后顾之忧的条件,林娘子中一点上就不会发生卢俊义被逼梁山其妻子贾氏“助”了梁山好汉们一臂之力的事情。

但为什么林娘子还是非死不可呢?

这便是上面说到了的原因——林娘子太美貌。试想,高衙内这样阅女无数的花花太岁,见到林娘子便魂不守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而这样的美,在《水浒传》中却是犯了大忌,是不允许存在的,应该被毁灭。

造成林娘子不得不死去的悲剧还有一个人,这便是与她恩爱情浓朝夕相处的她的丈夫林冲。

下面我们来看看林冲在被充军远行之前的形象。

借用金圣叹评第五才子书,对于林冲,他的评价是:“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的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

林冲做事,谨慎小心,若非遇上高衙内,恐怕他这个教头是当得安安稳稳的。我们都说林冲能忍,其实是林冲做事太有分寸,算计得太过精准,故而金圣叹才会说林冲这样的人让人怕。

首先,林娘子第一次遭到高衙内调戏,林冲赶去一把掰过高衙内的肩膀,眼看着一记重拳就要上去,可一看是高衙内,顿时这拳头就软了,生生收了这杀猛之气。

而旁边的鲁智深不明清理,当即动怒,抄家伙,准备将高衙内一顿好打,声势浩大,然而却被林冲一把劝住了,并且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反倒是安慰了鲁智深一番。

第二,林冲被陆虞候骗走,后幸得锦儿报信,及时赶到,终于救得林娘子回家。这一片段可以说是将林冲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

林冲赶到陆虞候家,情势危急,然而林冲却没有贸贸然冲进去,而是在门外站在胡梯上大喊一声:“大嫂!开门!”

试想,前面明明有锦儿报信,危急时刻,谁都知道破门而进,救回自家娘子,然而林冲却在门外大喊一声,这个喊就很有意思了。

首先我们来看,如若林冲猛然冲了进去,面对的是林娘子遭高衙内调戏的画面,那么该如何是好?是立即拳脚相加,还是忍下羞辱回家?

怎么做都不讨好,按林冲前面那记没有挥下去的拳头来看,他是不愿开罪高衙内的。然而,作为一介好汉,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受辱?

故而林冲选择了在门外一声大喊,这一喊是为高衙内“通风报信”,让他得以溜走,试想,林冲就守在门外,高衙内打开楼窗,跳墙而逃走,林冲怎么可能不能将其拦截下来?除非他本来就是打算放高衙内走。

林冲最后老婆去哪里(林冲的老婆竟然是这个结局)(7)

其次,为了为娘子壮胆,让其知道自家丈夫已经赶来,可以坚持自己的立场,故而林冲后来进门后见到林娘子的第一句话是“不曾被折厮玷污了”?

顺道在这里回应一句林冲备受非议的这句问话。很多人说林冲见到娘子的第一句话是询问其是否被高衙内玷污,则代表着林冲身上封建男权下强烈的贞洁观。但猫先生认为,这是不恰当的。

在这种情景下,你让林冲冲进去后拉起林娘子的手说什么?“娘子,别怕,林冲来了”;“娘子,你没事吧?”前半句,这是施耐庵的《水浒传》,不是琼瑶偶像剧;后一句,这“没事”如何定义?跌打损伤,伤筋动骨,遭人玷污?概念模糊啊。

林冲这话应该说是从林娘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从后文林娘子听到林冲休妻后的辩辞,说自己未曾被人玷污,更不曾做出有违妇德之事,联系林冲这句话,方才是前后文照应。

那么我们不妨合理推测一下,如若是林娘子被玷污了,林冲可能就追出去,先灭了陆虞候,再找高衙内讨个公道;那林娘子没有受到伤害,那么林冲便如文中所写的,默默吞下这口气罢了。

而与此相衬的是,林冲一家三人从陆虞候家中出来,“四边邻舍都闭了门”,从林娘子第一次遭调戏,锦儿急忙忙找林冲来救场;到这里的房门紧闭,可见其社会风气。房门紧闭有三层原因:一者,不敢开罪高衙内,更不能得罪林冲;二者,高衙内从陆虞候家中逃出来,难道要暂且收留他?三者,避免林冲出来之时的尴尬,难道像平常一样问“林教头,你吃了没?”还是说“林教头,你家娘子没事吧?”自然怎么都不合适,这样一来,只好选择关门了事。

有意思的是,经过此事,林冲没有去找高衙内算账,而是把陆虞候家砸了个稀巴烂。“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甚至是“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倒樊楼前去寻陆虞候,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灯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在林娘子劝阻下,林冲动怒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着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他头面!”

这一描写甚为微妙。一方面,如若林冲咽下这口气,岂不真的坐实了窝囊之名,跟那卖妻的苏五奴有何区别?故而他选择砸了陆谦的家,但陆谦此番的举动明显就已经将自己与林冲的交情一刀两断,既然选择了投靠高衙内,那么得罪林冲后他还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林冲来寻仇吗?自然不会。故而林冲的行为不过是发泄怒火加维护自己的名声而已。

但另一方面,林冲真的会出面教训高衙内吗?自然不能,他那声大喊明显为其通风报信,你叫他要怎么做?故而,林冲也只能是敲山震虎,更是表达和陆谦决裂之心。

铺垫了这么多,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林冲知道高衙内对林娘子的不轨之心,也知道陆虞候之类所谓的“好兄弟”趋炎附势出卖自己,那为何还是坚持留在汴京,而不是带着妻子和张教头一道远走,避免后来的悲剧?

甚至是还有人根据林冲对高衙内陆谦一伙人的处处忍让,乃至最后火烧草料场,被迫逼上梁山归结为林冲太过窝囊。

其实并非如此。究其根本原因,一字以蔽之:执。

与陆谦来邀相会,几杯小酒下肚,林冲便对陆谦口吐真言,“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他几日里闷闷不乐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娘子遭人调戏,而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更是因为自己一腔才华无处施展。因而后来王伦三番四次刁难林冲,无疑是不停地刺激林冲的大脑,让他回忆起这段怀才不遇、最终家破人亡的悲惨往事,明摆着是找死了。

明明是深知自己怀才不遇,甚至是遭高衙内的刁难,林冲却不是收拾行李带娘子离开,而是老老实实呆在京城,甚至是傻乎乎地买口宝刀去找高太尉比刀。

是林冲太笨?

显然不是。

他只是放不下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一层光环。促使林冲买下宝刀的不是他对宝物的执着或者说为了和高太尉冰释前嫌,和睦共处,而是卖刀人以刀喻人的攻心计。

卖刀人连说了两次宝刀不遇识宝人,眼看着林冲就要跟鲁智深走远了,卖刀人在其身后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

这岂非是将林冲之前对陆谦所抱怨的牢骚都再一次说明,以己度刀,林冲想不入陷阱都难。故而连施耐庵自己也写得:“林冲合当有事”。虽说林冲是水浒好汉中典型的“事找人”而被迫上梁山类型,但倘若他心中未曾放下名利这层执念,只怕也未必境况如斯。

买得刀后,急急忙忙想和太尉比刀,甚至是单纯地跟人进了白虎堂而不自知,是因为高太尉派人来请自己以至让林冲误以为他跟高太尉之间的嫌隙可以消除,从此他可以放心大展拳脚,抒发自己的抱负。

书中说林冲刚买了刀,放家中准备第二日找高俅比试,而高俅却派人找林冲过府看刀。林冲是道了一句:“又是什么多口的报知了”!这么一句话,当中未必没有暗暗欣喜的情绪在内。谁愿意敝帚自珍?自然都是希望自己喜爱的能为所有人喜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冲身入险境而不自知,便是因为自己这层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蒙蔽了他的心。

因而,我们可以讲,林娘子最后的自尽,林冲其实也是应当担负一定责任的。

至此,《水浒传》中的第一大贤妻林娘子便彻底香消玉殒。

恐怕林娘子自缢之时,最盼望的还是林冲吧。带着美好的回忆,带着对丈夫的思念,也带着《水浒传》中的一抹温情,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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