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黄仕隐
吾少居哈佛尔，有姊二，家平，仅持生计。大人职有司，时晚归。母氏操持井臼，务俭省。自制衣，购布必讨价，及其至廉方可。凡日用之物，必值其减价。即人宴请，必不赴约，惧回请损费也。然每周日，散步栈桥，必整饬衣冠。栈桥位海滨，有港，常有远船归。
叔叔于勒，大人弟也。初，游手好闲，不事产业，祖父遗产食尽，大人济之，犹不足，以是家人恶之。循例送美州，以避其累也。不久即报书，云做买卖，有获，期偿报大人。大人以是喜，又闻诸船长，曰彼租大店铺，生意隆。翌年，彼复报曰：“诘旦赴南美，或数年不得通。感贤兄德，无以为报，期业成。返里，则生活丰滋也。体康健，勿虑。”自是，咸以为彼非昔之无赖也，且时示于人，俾知吾家之富戚焉。母氏亦多之，常赞其经营有法。
以是故，每至栈桥，望远船黑烟，必期其在。且计划上千种，甚有置别墅者，皆图其既归之事也。大姊龄二十有八，次姊小二龄，以家境故，久不得聘。全家忧之。及有职公务者属意于二姐，亟许之。彼家亦平，然诚实可靠。叔叔之信，亦示之。彼以是疑，或以为吾家殷富未敢攀也。
且婚，以旅哲尔赛为庆。是岛属英吉利，舟行惟一时辰，直为贫人外游地也，可示人曰出国。既至岸滩，大人见有购食牡蛎者。鬻者水手，年老，衣褴褛，其以刀撬之，奉二绅士，彼即奉诸夫人。夫人以手帕接之，文雅其姿。大人羡之，亦欲如之。母氏惧其费，曰：“或伤胃，购数只遗婿与女可矣。若约瑟夫，则不必，男勿惯。”约瑟夫，吾之名也，以母氏有别，失其公允，甚不悦。
及见水手，大人急返，窃谓母氏曰：“鬻牡蛎者，极似于勒。若彼非在美，且富好，直以为真也。”母惊，即责曰：“汝疯乎？既知非是，何妄言？”母氏卒近察之，亦以为是。大人询之船长，辗转至叔父事。船长告曰：“彼，法国老流氓也。去岁遭之于美洲，视其困，乃携之返。曾阔绰，皆挥霍尽矣。虽里之亲戚亦未敢见，是在船鬻牡蛎糊生计耳。”
大人张皇，母氏不欲婿知，亟止之。大人犹低嚷曰：“是生大乱矣。”母氏忽怒曰：“固知其无状。狗何改吃屎之性？急避之，勿再累。”乃使吾给其资。吾往视，额手皱褶，穷苦愁容，难掩狼狈，心怜之，多予铜子十，彼谢曰：“好后生，上帝佑汝矣。”告母氏，母氏不喜，以为吾疯。及旅毕返程，遂另择船，以避之矣。
君子曰：有谚云：“人穷断六亲。”读法人莫氏之文，不异史之载苏秦事，犹有逾之者。圣人训慈仁孝悌，夷夏何别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