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的旅途——从兰州到临夏

去往临夏,我是预备去行医的,我、妻子和孩子,全家人从兰州出发。这一条路线公路还没有修成,旅行就不得不用古老的交通工具。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1)

架窝子

我骑着骡子,妻子和孩子则乘在一辆"架窝子"里。这"架窝子"是西北特有的东西:一顶轿子一样的座位架在两匹骡子的身上,那两匹骡子一前一后地走着,并没有绳子绑在它们的身上面,所以这是很有活动的,当走着崎岖的山道时,照料骡子的脚户(旧称赶着牲口供人雇用的人)稍微不慎,那架窝子就会翻下来,里面的人跟着跌入深谷,生命瞬息消逝了。

在西北,我曾听到架窝子出事的新闻,所以这次妻子和孩子坐在里面,我很有戒心,遗憾的是他们究竟是南方人,不能驾驭骡马。我的牲口跟在他们后面,每当在山上狭道转弯的时候,我分外紧张,凝神的注视着它的前进,并时时刻刻关照脚户们,要他们特别留意。

"放心好了,我们赶了几十年的架窝子,从来没有出过事的。" 他们很轻松的作答。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2)

他们都是上年纪的人了,但体格还是那么的壮健,每时每刻和牲口竞走着,绝不稍稍喘一口气。

他们路上吃着干馍馍,有的像馒头,有点类似大饼。唱着歌颂爱情的山歌,他们是刻苦而富有青春生命力的。我们这次旅行有三个脚户照料着,他们都是伊斯兰信徒,带着白色的号帽,神态非常自然,他们忠勤职务,信赖真主,他们对一切是既不怨天尤人,也无所畏惧的。

我们一路走的捷径,晚上投宿的小店里,孤灯如豆,牲口寂寞的嚼草,不时发出长鸣,要不是全家在一起,那种凄惨的味道将令人多伤感啊。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3)

到临夏去,一定要经过大沙沟、小沙沟,那里时常有土匪出没,劫掠是旅行人的行李财物,有时还将旅客杀死,把尸体拖在山谷里面。当我们进了那危险的地带,我心中禁不住兴起一种宗教上的默祷,愿我们能平安到达目的地。沙沟很长,路也不算狭,两旁都是山,横着的里面有一条小小的路通到山谷里,假加匪徒突然从横路里面冲出,将旅行人拉进去,立刻就无影无踪,后面的人距离稍远,就无法察觉。

通过沙沟,有好些牲口都集中在一起,以壮声势,其实我们全没有武器,假如少数有武器的匪徒出现,我们仍然无法抵抗。脚户说前几天刚刚发生劫案,使我们更戒备。那系在骡子项下的小铃铛摇摆作响,我听来那节奏非常悲哀。

脚户安慰我,说山顶上现在有守卫的岗兵,并且有军队时常巡逻,那是青海的队伍,土匪们见了很害怕的。等到我们走出沙沟,重见广大的景色,村落显现,我们算是离开危险区了。我告诉妻子,他还是不知道刚才经过的就是沙沟,因此一路上并没有恐惧的心理。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4)

我们经过了唢呐坝(音译)——那是信奉伊斯兰的蒙古同胞集中地,俗称"回回鞑子",他们男子都戴着回教式的帽子,留着回教式的胡子,全村男女都整天忙着编织羊毛,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精美的简直有点像欧美制的法兰绒,那些毛制品在西北叫做"袷子",在兰州的公教人员都将他们缝成中山装、西服和大衣,价廉质坚,很风行一时。

到了临夏,我们先住在一个旅店里。

我们的住宅

我这次到临夏行医,是几个友人介绍的。刚一到,他们就帮我租好了房子,就在回教区域的"八坊",在临夏南关。

那是一个很清静整洁的小院落,房主韩君开了一个皮鞋店,自己也是匠人,很和气,宗教奉行非常诚笃,谈风很健,对宗教理论尤滔滔不绝,我们住了三间是连着的,中间作为客室,一边是卧室,另一个是厨房,买了一些家具和西北通行的躺椅之类,一布置,一个安静温暖的家就建立起来了。

韩君对我们的周到极了,送这样、那样送,并为我们盛大的洗尘。他不让我们自己开伙食,每次用餐的时候,就派人来请我们去参加,菜肴每次又是那么的丰盛,婉谢不得,这样一连扰他好多天,我们过意不去了,无论如何说非自己做饭不可,他笑着说:"那么三天以后吧",我只得继续去打扰他们三天。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5)

我们住在八坊里,四周都是宗教气氛,我经常带领着礼拜帽,妻子也缝好了黑头的盖头带上。在西北,回教人抽纸烟是犯禁条的,临夏是回教的示范地,当然人们绝对禁烟,我的习惯一时不能隔除,只得在夜阑人静时,闭着门,关好窗,悄悄的吸。到了白天,一下子就完全摒除了。

院落很静,有时有许多女孩子来玩,从七八岁到十三四岁,十几岁就戴上了绿绸制的盖头了。房主也有两个小女孩,很可爱,我的孩子也很不寂寞。她居然也学会了一些阿拉伯语的宗教词语。

没有诱惑的城市

世间哪有一个城市,像临夏那样没有诱惑性呢?

大夏河的水流是沉默的,临夏也是静静的。

临夏,古罕,这个在历史上并不怎么样陌生的城市,没有戏院,没有妓院,没有寻常的娱乐场所,街头看不到一个妇女的影子,没有一个私娼的存在。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6)

戴面纱的妇女

妇女们都用着古老的方式生活着,回教妇女出去大都用面纱,在家庭里,他们也是深藏若虚的。汉人妇女呢,受了回教习俗影响,他们也安于寂静了。

在临夏我们看到的只是男人们在忙着职业、经商或做其他工作。但他们的神态也异于其他城市的人们,他们在柜台上下象棋,在茶馆里品茗,回教人则更忙着5次礼拜,并不将世俗的生活动态看得太重。

当我们过惯了都市的紧张生活,为都市的色彩和声音诱惑的目眩耳昏,一旦踏入这个城市,理性就会迅速恢复,度着日常世俗生活,而一种出尘之想也油然而生了。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7)

我的生命史是一个激荡的浪潮,浮沉的泳、安恬的时刻是异常稀少的。可是在临夏的近一年生活,就在十分安恬中度过,行医,和朋友们喝茶谈天,和妻子围炉谈诗和往事,和孩子们在日光下嬉戏,这真是神境。

假如幸福的状态是平淡和恬静,那么我们在临夏的生活确然是幸福的,没有什么能分去我的一滴心魂,想到过往的一些人一些事,也像相隔几十个世纪似的,是那么模糊而不可信了。

冬夜,围炉的情调是那样适合幸福的小家庭,即使白天,温煦的阳光照满庭院,我们大家拿着一张躺椅闲坐着,也会感到幸福像甘露般无言的淋下。

这种情调的古风,只有在临夏的生活中才能写出,而婉转激荡的现代诗,在那里是很不容易产生的。回到上海这样错综杂奇的都市里,想起临夏的生活,又是何等飘渺,何等遥远啊!

淳厚的民情

临夏民情的淳厚也是那么特殊,那样令人怀想的。我得的友人和邻居韩君的热情淳厚是不必说了,其他的人们,给我的印象也是这样美好无瑕。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8)

当我被邀请到病人家中去诊病,那个家庭一定非常恭敬地泡着盖碗茶,并捧出粉汤一类的食品请你吃。为了宗教的关系,在非回教人的家里,我有理由辞谢掉,而到了回教人家中就绝不能推辞的,无论你是吃过了或没有,你至少总得尝一些的,要不他们就会认为你是看不起他们。

就放在临夏的马团长是由青海派来的,他听到我是一个回教医生,他送来了许多面粉和木柴。

我上午在家里看病,下午在城内一个药铺里应诊,接触回汉的广大民众,他们都是那样淳厚朴实的。要不是政治上的压迫过甚,或是有人在肆意挑拨,以前的恩怨,是不能使人相信的。

这里有一个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但是由于民间少,这个机关就显得异常清闲,那时的李专员能诗能画,他既没有什么事可做,也就可以以此消遣度日了。

临夏妇女常患“干病”

在临夏,汉人同胞无可讳言,很多人染有不良嗜好,可是八坊回教区里,人们连纸烟都视为大敌,更无论酒和鸦片了。那里面的男人们日常以牛羊肉为食品,像手抓羊肉之类,量和质都特别丰富,平时又爱服补药,几乎个个都精力饱满,颜色红润,他们往蒙藏区经商,往遥远的都市经商,一切艰苦都甘之如饴,而且都成绩斐然的。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9)

民国临夏妇女

至于妇女们,特别是回教妇女们,就和回教男子的体格恰恰相反,他们整天在家里,除了下厨房外,差不多就蹲在炕上,别说运动,就是阳光和新鲜空气接触到的也不是很充分,他们又是那么顺从的,所有的情绪无从抒发,只蕴藏在心里,所以,特别虚弱而多病了。

在那些妇女里面,很多患有临夏人所说的 “干病”,其实就是肺痨。由于他们抵抗力薄弱,肺结核细菌就以她们为对象了。我看到的那种现象,就劝病人的丈夫尽可能让她们的生活有所改善,用药就益发见功。我真的是多么怀念她们的健康,并愿为那些温良的灵魂祝福。

临夏古董界的权威——宋古董

宋古董是临夏的一个奇迹。我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颓废,这样懒散的人物,他一天24小时恐怕很少离开那张土炕的。

床上永远是一灯如豆,他精心的将一口鸦片在一张小方洋铅皮上,不断的滚着。他那房间很大,满壁是古代的字画,满坑满桌满地是古董——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到清代,琳琅满目,却都不是完整的。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10)

缺了耳朵的陶尊,锯了口的宋瓷,搭起来的五彩明磁,残了的瓶壁和圭,烧了一个洞的明代裁绒彩毡……到处引起了你的注意,而且兴起你的慨叹。那些古物和主人和古董一样是颓废的,懒散、斜倚着或静卧着,没有一点兴奋的神情。

宋古董是临夏古董界的权威,他的眼力是有的,过去也有不少惊奇东西经过他的手,他骨瘦如柴,而双目炯炯,谈起话来俏皮而带尖刻。

我曾在他的那边买了一个乾隆青花瓷和一只雍正仿明的五彩罐,都按照临夏习惯,以洋银洋论价。

宋古董现在已经逝世了,见过他的人要忘却他那副神色是很难的,这是世纪末的象征,颓废中的颓废者。

临夏——中国的麦加

临夏,是被称为中国的麦加的,那面的回教人奉行仪式是全国之冠了。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11)

河州清真大寺

回教人虽聚居在城外的南关,而商业中心在那里,临夏的最佳建筑在那面,它是临夏最繁荣的区域。

清真寺巍峨而清洁,礼拜者的踊跃也是少见,从很小的孩子到很年迈的老人,当唤拜声悠然震荡,大家都放下了一切,去向真主礼赞了。阿訇们很多德行高超,学识渊深,有一位尕布阿訇能将全部《古兰经》很流利的背诵,人们对阿訇的敬礼也超过一切。

民国年代的临夏(民国临夏见闻恬淡的生活)(12)

临夏礼拜者

八坊曾毁于1928年,但很快就恢复了,回教人仍是富庶的,这完全是由于勤快和干练。礼“尔德”那天,新旧派别的回教人一起聚礼郊外,五六万人集中着,蔚为大观。在临夏的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印了好多劝导回教人改宗教的小册子,那工作真是徒然的。

作者李凤,发表于1947年《西北通讯(南京)》

本文由“瀚海淘沙”独家整理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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