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珺电影构图(他是华语电影的)(1)

2022年1月19日,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公布了18部主竞赛入围影片,作为唯一一部华语电影,李睿珺执导的《隐入尘烟》引来诸多关注,并终于在7月8日与全国观众见面。

从《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老驴头》《路过未来》……到这部新作,李睿珺对乡土的情感和依恋深邃内敛,戏内戏外对于生命和死亡也有着更直接的表达与思考。

“有家回,有人等,有饭吃。”动人的情感表达,贯穿了整部影片。

这次「后浪电影」有幸采访到李睿珺,这位文人气质极重的导演,跟我们畅所欲言:

关于新作品中的精神内核、与海清共创的“行为艺术”、方言对于电影的助力、城乡人文情怀,以及短视频时代带给传统电影的影响与冲击。

01

出征柏林 隐入尘烟

POST WAVE FILM

后浪电影:恭喜《隐入尘烟》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这个消息是之前就知道吗?当时是什么心情?

李睿珺:对,去年12月25日知道的,因为当时父亲生病了,我回老家在重症监护室陪他,后来救治得比较及时,基本上没什么大碍。

一方面觉得家人的身体重要,不能走开,所以一边陪护,一边安排工作的事。有很多具体的事必须回来,否则大家没法进行。这个片子是我自己剪辑的,所以很多物料的交接别人不清楚。

收到(入围的)消息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大家一年的陪伴,无论演员、工作人员、资方,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和信任,有一个被肯定的机会,觉得工作没有白做。

很多事情一开始做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结果会怎样,无法预期,有时候会有好结果,有时候可能没有,(这次算)运气比较好。

希望让更多观众能够看到这部片子,拍电影的目的是要跟观众通过电影媒介做一些交流。

大家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没关系。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电影院里看看这个不太一样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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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这部片子跟《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路过未来》等之前的作品,有哪些具体的变化吗?为什么想拍这样一对农民的故事?

李睿珺:每个村子都会有老四和贵英这样的人,而且他们在周边的群体里不太受关注。在任何一个集体,比如公司、小团队里总有人特别热情,但也有一些人在很沉默地做事,容易被大家忽略掉。

除了那些特别出位的人,我很容易把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个人,他是怎么生活的,他在想什么?

后浪电影:您私底下是怎样的性格?

李睿珺:陌生人可能会觉得我有距离感,跟刚认识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对聚会有点社恐。我很难跟陌生人主动打招呼,比如像圈内人的聚会,要去敬个酒什么的,我不喝酒,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是礼貌,我觉得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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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跟朋友之间呢?

李睿珺:很熟的朋友没问题,但不熟的人熟络起来需要一个过程,我比较慢热。

后浪电影:自身的性格会投射到电影角色里吗?

李睿珺:一般不会刻意,还是服务于人物,他的性格特点是什么?他在整个电影里要传达什么,角色要符合整体影片的气质和基调。所有电影都是主观表达,但要让大家看起来很客观,降低人为的痕迹,让观众感觉好像是自然发生的。

尽量避免主观的东西太过外露,要让它包裹在里面,很自然的贴合电影,如果细心的观众捕捉到这个东西那很好,没有捕捉到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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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隐入尘烟》依然在您的家乡甘肃高台拍摄,这次跟以往相比有什么变化?

李睿珺:《老驴头》《白鹤》《路过未来》里甘肃的部分,都是在同一个村子里拍的,这部电影里出现的配角,可能是前面片子的主角。

像《隐入尘烟》的男主也是我的姨夫,他在《老驴头》和《白鹤》里演男主的儿子,《白鹤》的男主这次给他搭戏。

跟以往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要拍一年四季,拍房子的建造、庄稼的生长、动植物的变化,相比较而言要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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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雨戏拍摄中,监视器前的李睿珺

后浪电影:除此之外,有没有发生一些幕后趣事?

李睿珺:海清老师第一次来体验生活,我们就让她穿上角色的衣服,装扮好,带她去县城,去有她代言的地方溜达,看路人的反应。

在海清老师的巨幅广告牌下面穿着这样的衣服拍照,带她体验赶集,像贵英一样去买东西。如果大家在意你,那就有问题,如果大家不在意你甚至不待见你,造型塑造就成功了。

包括她代言的一个金银首饰的品牌,我说你去柜台那边看服务员什么反应,离她就一米远的地方,墙上有个特别大的代言海报,服务员很冷静(没认出来),心想你能买得起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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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乡村中的“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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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之前您电影里的角色素人偏多,这次选择海清和武仁林,专业演员和素人演员一起来搭戏,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李睿珺: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要找专业的男演员跟海清老师搭戏,两个人沟通起来可能更容易,但实际上比较难,因为要花一年时间,你认为适合的演员可能没档期,有档期你又觉得不适合。

而且男主有大量的体力劳作,没有长时间的体验生活是做不到的。各种考量下来,最后还是让姨夫来。

把他们各自的表演方式调一下,让他往专业方向去一点,学会塑造角色,在他自己原来自然的基础上去转变性格,言谈举止放慢,因为他生活中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让海清老师把她系统的专业表演经验都削弱掉,变成更自然生活化的呈现,两个人做反向的改造和训练,相互走进对方,最后交叉在一起,不然的话总会隔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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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拍摄片场

李睿珺用本地方言给演员讲戏

后浪电影:还有其他的职业演员加入吗?

李睿珺:没有,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当时也有其他演员想来客串,但这不是都市题材,需要试妆、学语言,不是那么简单的客串。

后浪电影:方言的运用,一种程度上产生了「间离感」 ,会担心观众无法沉浸其中嘛?

李睿珺: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很重要,是地域之间最大的差异。

现在整个全球化进程到这个程度,无论在北京还是上海,同样的办公室,甚至觉得没有离开过,每个城市都是高楼大厦。

你见到的人,穿得衣服差不多,进入任何一家商场,兰州、北京、上海、广州都一样,但是城市之间的差别是什么?是语言!

在广州说粤语,在上海说上海话,在北京听到地道北京腔的时候,终于感觉我回到北京了。人物的性格,待人接物的方式都跟地域文化有关系。

对我来说,希望把当地语言保留下来,它可能在未来会逐渐消失掉,全球化时代很多年轻人都不说方言了。我上高中时老师才强制要学普通话,现在的小孩普通话说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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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关于镜头设计,影片一开始从墙洞中出现一头驴的长镜头,包括《水草》片头的壁画,破碎后引入剧情。这些开场画面的设计寓意是什么?

李睿珺:我喜欢从局部开始,这是我的方式,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鸡零狗碎,但是总能以小见大。

后浪电影:《隐入尘烟》中的驴和燕子,《水草》里的骆驼,《白鹤》的白鹤和马,电影里出现的动物有哪些象征意义?

李睿珺:对于乡村世界来说,动物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它是生产劳动工具,是一起创造财富的伙伴,动物是他们财产的一部分。对于老四来说,动物也是与他在土地上并肩作战的朋友。

在乡村社会里,动物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好比城市里的人,汽车是我们的伙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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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是一种特别恋家的动物,它不管飞多远,第二年还会回来,直到房子拆掉,小燕子回来找不见家了,需要找新家。年轻人出去打工好多年不回来,村子里的房子就废弃了。

我去勘景的时候,燕子还在,家具却都搬空了,但有时候我要录音,看见燕子回来在那孵蛋,它依旧住在里面,那是它的家呀。

电影中展现的,是两个人如何建立家园和情感,形成与周遭社会和人群沟通的纽带,它是一个过程。

燕子也在默默无闻的无私奉献,像老四一样,很踏实、很实在、很有力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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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归巢

后浪电影: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自给自足,“土不嫌弃我们,土是干净的”,其实活得很通透。而且两个人都非常浪漫,拿麦穗在手上印花、赶驴车的时候老四让贵英坐上面,老四献血时贵英担心地来回探视……让我们看到农民生活中的浪漫主义。

李睿珺:因为我母亲是农民,父亲是老师,小时候父亲和我一起打麦子,在麦垛垛下休息的时候让我把手伸出来,父亲拿圆珠笔给我画手表、按麦粒,按一个就代表我们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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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很简单,电影里老四和贵英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相守,四季中有这样一个变化。

他不会说我爱你,他觉得你冷,给你买件大衣披上,或把你抱上车。贵英担心丈夫回家晚了,拿瓶热水,大冬天在桥头等他,这都是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和出口。

城市人表达情感的方式,说给你一个惊喜,买个钻戒或发个表情包,弄个party什么的,可是乡村社会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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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城市中的“拾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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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看了您几年前在一席的演讲,说来北京之后很少有归属感,只有下雨时,闻到泥土的味道才感觉亲切。现在还是这样吗?

李睿珺:我特别喜欢看割草坪,散发出草的清香,这是童年和乡村的记忆,原来我们家也养驴,我经常给驴割草吃,有时候骑自行车穿过农田,早晨植物散发出的清新的味道整个村子都能闻到。

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生活久了,它把你跟土地隔得很远,没有那样的气息。有时候记忆会变成嗅觉、味觉和视觉。

我们现在想家,想的是母亲做的饭,这是味觉;有时候是母亲做的一双棉鞋,这是视觉;也许若干年后,老房子拆了,但我们闻到谁家传出的饭香味,一下就把你拉回去了,这是嗅觉。

记忆是综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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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李睿珺片场割麦子

像我置身农田,那个气息是你曾经熟悉的,时间久了你不以为然,从来没有刻意把它记住,但阔别这片土地久了之后,再闻到它的时候,就能衔接起来了。它深藏在你心里面,是以前忽略掉的东西,这一刻它把你激活了。

之前觉得这座城市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在这工作,始终没有对它产生爱,有没有李睿珺都无关紧要。每年还要提醒自己,暂住证不要过期,你是一个外地人。

因为我经常要去电影节,户口在甘肃,外地人办签证要么回原地,要么拿着暂住证在北京办。有时候你在地铁里被查身份证,都在以各种方式提醒你,跟这个城市没太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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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李睿珺片场锯木头

后浪电影:您的剧本几乎都是一手操刀,在剧作方面,有没有离开家乡很多年的疏离感?如果有,这方面是怎么克服的?

李睿珺:当然会有,每次写完剧本后,在勘景的过程中都要不断调整。

从《白鹤》开始,你要写小孩的台词。原来觉得不管多大,我都还是个孩子,离童年没多远。但写出来之后觉得不对,记忆出现了偏差,离那个年龄段已经很远了。

如何回到孩子的状态挺难,就花时间回去再观察,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如何跟小朋友开玩笑,如何跟家长开玩笑,再重新进入一次。

有时候我认为写的是地道方言,结果跟演员对台词的时候,觉得不对、错乱了,有更地道的语言表达,我说的已经是被进化过的方言了。

更地道的、大家脱口而出的是什么样的语言?是最本真自然的东西。有时候写完了,我反复读那些台词,让自己听对不对,反复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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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另外我在写剧本时,一般会用带方言感的普通话去写,否则其他人看不懂。在现场教演员说的时候是纯方言。

后浪电影:等于说剧本里只是一个原始的版本,在现场按照真实的方言去讲。

李睿珺:是这样的,像海清老师,我们提前在这个模板的基础下,重新把每句台词用拼音,按照方言的方式写一遍,包括断句,每种方言的断句都不一样。但在生活中我们断句是很随意的,主谓宾的顺序可能都是乱的。

所有断句、抑扬顿挫的音调,不同地区口音的尾音都有差异,全部在前期规划得很清楚,这样演员进入得会比较快。前期的案头做得越细,演员就更清晰,表演起来就会很清楚,没有疑问。

后浪电影:演员消化台词花了多长时间?

李睿珺:一开始我们分5个阶段拍,他们能听懂、能说一些,先把第一个阶段搞定,剩下的我们再步步攻克。

前些天海清老师还去棚里配音,她说她已经忘了怎么说。我说有些东西是你记忆里的,不可能忘。我简单的带她说两遍,她马上就想起来了,说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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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您电影中的台词很精炼,运用了更多肢体动作、场景空镜等来表现人物情绪,这是一种创作习惯吗?

李睿珺:电影是视听语言的艺术,影像是专门的一套语言体系,它可以脱离文字单独存在,有它的逻辑和修辞。能用镜头去表现,尽量不用语言和文字。

如果说有些镜头有局限性,文字和语言可以做配合,但尽量还是让镜头本身说话,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创作方式,不然的话写小说就好了,或者录成评书、听觉的东西。既然拍影像,它的视听语言还是很重要。

04

关于电影制作

美术、声音、画幅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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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您之前是学过绘画吗?

李睿珺:我高中学过国画。

后浪电影:美术基础对电影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李睿珺:最大的影响是画面思维。

我想到一个剧情时,首先在脑子里闪现这个画面,你看到一张照片,觉得它就是一部电影,背后故事是什么?为什么人的表情是这样的?会马上发散联想人物的家庭背景,她跟丈夫吵架了?还是生存、情感原因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我的空间思维和图片思维比较强,可能跟绘画有关系。上学的时候,数学代数成绩不好,但几何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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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李睿珺手绘海报

在写剧本时都是语言细节的描述,很具体的画面。让你清晰的看到剧本和人物的形象感,然后让美术工作孵化,他一看写得很清楚。

黑色的皮鞋旁边有没有沾泥?裤子是什么颜色质感?新旧的程度?有没有油污?这都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

你要让每个人清楚地看到相关工作的台本,既然是一个图纸,画得越清楚,沟通起来就越没问题,不需要坐下来老开会讨论,按照这个做就好了。

后浪电影:自带美术的剧本。

李睿珺:对,美术都是我自己做。

后浪电影:在美术方面,您平常对工作人员会很苛刻吗?

李睿珺:电影是由无数个细节促成的,我们抠细节当然会很严苛,包括房子建起来之后需要做旧,我觉得道具做得不好,带着我表弟买砂纸,每天把所有的棱角全部磨掉,久了势必会有墙皮脱落,然后用高锰酸钾去烹,让它形成一个老化的颜色,再用不同的色调去喷。

电影里有个重要的细节,就是门上的喜字。第一次房子被拆之后,喜字的颜色很鲜艳,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要修房子了,喜字的颜色已经脱落,而且被风吹得卷起来了,到最后房子要拆的时候,喜字已经发白。这些细节必须做到,要做得很自然观众才容易流畅地进入剧情。

李睿珺电影构图(他是华语电影的)(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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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无意察觉到细节的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当观众有意察觉细节的变化,那就失败了。

不同的阶段在剧本上规划得很清楚,比如墙上的日历,要准确的翻到跟季节更替相对应的那一页。虽然我们不会拍特写,但必须让演员在现场看到这些,他们认为是真的,才能进入到情境里去。

如果演员觉得这很假,那表演也是假的。你只有把他放在一个真实的环境里,他才能流露出更真实的情感,所有的陈设和道具也是辅助表演的一部分。

后浪电影:你会在场景里藏一些期待演员去利用的道具吗?

李睿珺:当然,比如说炕上的陈设,可能顺手就用了。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拿起来,但有时候你不拿,他们坐在那,就是一个道具,让大家自然进入。假如说两口子吵架,要丢一个东西,正好旁边有扫炕的扫帚,顺手就丢过去了。

丢的东西也有讲究,笤帚跟盆体现出的愤怒一定不一样。

后浪电影:现场表演指导的过程中,你倾向于让演员自己去发挥吗?

李睿珺:不会。剧本写得很清楚,大致的范围要对,你可以在小细节上有发挥,我会告诉你哪个是不对的,是我不想要的,或者在这一刻还不方便出现的。

先让演员自己来,把调度告诉他们,一点点看他能给你什么,美学教育程度和生活经验都决定了对一个东西的理解是有差异的。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每个人用白话讲一遍这首诗的意思,还完全不一样呢。所以必须告诉演员(准确的信息),万一演员一直找不到状态,我就亲自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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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的儿子扮演一个村民小朋友的角色

李睿珺在给他讲戏

后浪电影:关于电影画幅,有哪些特殊的设计?

李睿珺:这部电影的构图是1.55:1,它区别于1.85:1(16:9)。我们通常看到的商业电影都是2.35:1宽银幕。最原始的比例是4:3,但我们觉得4:3又不太适合大银幕,就找一个在4:3跟1.85之间的,最后定了1.55:1,一个很少人用的画幅,它更像我们手机拍照片的原始尺寸。

后浪电影:你之前提到电影音乐是确定剪辑之后开始操作的,未来会考虑尝试音乐先行吗?

李睿珺:音乐和声音本身是叙事的一部分,听觉也是一种语言。为什么要录同期声?声音必须参与叙事。为什么声音后面才介入,因为画面定剪了,声音意味着不动了,再去做声音设计的工作会很快。

李睿珺电影构图(他是华语电影的)(22)

导演李睿珺与调色师朴相洙

05

李睿珺的生死观

电影中的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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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几乎您的每部电影里,都有关于死亡的设定和表达,《隐入尘烟》中的生死观是怎样的?您自己又如何看待死亡?

李睿珺:生死是我们要面对的一部分,对于农民来说就是日常,他们每年都在见证生命从地里面开始,夏天收割时生命结束了,第二年土地翻一遍再开始,小鸡养大了卖了或者吃了明年再养一波。

培育生命、收割生命、种植生命,对于农民和土地来说,死亡是日常的一部分,对于我们人来说,觉得这个人死了,才算是死亡,其实死亡远远超越这个的。

今天结束了,那是今天的你已经“死”去了,明天开始是一个新的你。桌子的这一刻跟下一秒,实际上它已经发生改变了,只是我们不可能拿放大镜去看它微观的变化,过去的那一刻已经“死”去了。

怎么去定义死亡?

它不光是物理上的死亡。我们这一秒过去了死掉了,下一秒在你的记忆里面存活了,也许是永恒的,可能有好多时刻是被忘记的,但有些时间永远“活”下来了。

死亡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不是简单说生命的死亡、植物的死亡,那季节的死亡呢?

从今年冬天到明年冬天,它算是新生还是死亡呢?麦子长到不同的季节,长出麦穗又收割了麦粒,麦粒到底是麦子的尸体还是种子?到底是死亡还是新生?

生命只是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以不同的形态示人,有时候我们能看见,有时候我们看不见,看不见真的代表它不存在吗?

“隐入尘烟”了而已。

李睿珺电影构图(他是华语电影的)(23)

「后浪电影」专访李睿珺现场

后浪电影:我会有种猜想,可能说出来不太好听,就是百年之后李睿珺不在了,但这些作品会永远存在。

李睿珺:每个人的生命时间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坦然面对,不是什么问题。

我想记录下一些东西,假如说大家想了解50年前某个乡村是什么样子,电影就作为人类学的文本,也有一点价值。好比它变成了一种记忆,你的这种思考在几十年后大家是不是还能有所共鸣?

既然活在当下,就先做一些当下你认为有价值或有意义的事情,至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很难说。

我一直开玩笑,说地球上的人类灭绝了,下一个统治地球的物种,把一块硬盘挖出来,他们会不会看?

硬盘里是一部电影,上个世纪的人类或在地球上曾经的生物是这样子的。

后浪电影:让我想起贾樟柯和宁浩那部《地球最后的导演》。

李睿珺:对,也许电影最后变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了博物馆里面的展览品,稀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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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导演》

06

拒绝悬浮

乡村中走出的反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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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您在村子里会放自己的电影吗?

李睿珺:他们真的会感兴趣,有的人一开始觉得很好笑,想看自己在电影里是什么样,慢慢他们会看一下剧情是什么。

后浪电影:他们对您电影的感受是什么?

李睿珺:比如说之前拍《老驴头》,他们觉得为什么要拍?我们长得又不好看,村子又不好看,方言又很土,有什么可好拍的。你们找明星拍吧。

到了《白鹤》,男演员得了奖,去了一些电影节,后来在央六也播了,他们认为这部电影在一个比较权威的媒体平台播出的时候,很有仪式感,增加了他们的自信心,认为自己演得也不错,村子原来这么漂亮,我们的话也不土,他们对电影和表演、乃至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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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珺电影构图(他是华语电影的)(26)

《隐入尘烟》拍摄片场,李睿珺修房子

后浪电影:一些小朋友和年轻人,有没有受您的影响想要投身电影行业?

李睿珺:《白鹤》和《水草》里的小男孩,一开始想要学表演,后来想要做导演,另外一个想要做演员。

我小时候从来不敢想电影的事,因为我拍处女长片时被大家质疑,他们没见过有人拍电影。我要拍电影,还要让他们当演员,觉得这很荒诞。后来因为我拍了,他们跟家长说要学电影,家长也比较支持。

最早人们觉得电影很神秘、很遥远,所以才去学绘画、学音乐,最不济村里还有个吹唢呐的人,他们跟音乐有直接的关系。谁都没接触过电影,除了放映员。

县里面我算是第一批考影视类专业的学生,之后就很多了。以前大家身边没人从事这个行业,孩子提出来大家会拒绝。现在眼界拓宽了,如果有个小男孩,他长大之后想拍一个电影,不会再遭到大家的质疑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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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06

如果短视频是川菜

电影就是粤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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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浪电影:如何看待抖音、快手的“短视频底层奇观”?

李睿珺:媒体打破了物理世界的边界,原来想看到这些,必须涉足到那片土地上去,信息时代,坐在家里就可以看世界,原来你只能看世界地图。这是一种视觉旅行。

比如说以前我对家乡的了解,必须得回去,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现在我同学在放羊的时候拍了个视频,我马上了解此刻老家是什么情况,信息共享了,加速了你对一些事物了解的程度。

后浪电影:如何看待“短视频景观社会” 下的当代电影?短视频的崛起会对拍电影有所影响吗?

李睿珺:会有影响,大家对影像语言的普及,真正进入到一个全民电影的时代,大家对影像的理解度跟以前不一样了,自己可以做剪辑,你会对影像有新的认知。

绘画的话,以前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电影艺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实践的。现在不一样了,短视频崛起是让电影变得更加亲民,跟观众的距离会消除,而且自己去做影像创作的时候,他再去看电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如今这代人成长起来,做的电影一定会比我们强,因为他们小时候就开始有画面思维和影像思维,我们上大学才去学这些。从幼儿园、小学开始学英语,跟从初中开始学英语的基础肯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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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B站up主Junshu-

后浪电影:其实有个不一样的点,电影的时长相比短视频而言是很长的,当下观众可能越来越没有耐心去电影院看电影。大家会选择在手机、pad、电脑上看。

李睿珺:它是两个维度的东西,都是菜,一个是川菜,一个是粤菜。川菜可能要爆炒,让你爽一点。粤菜就是慢慢蒸、慢慢煮,给你不一样的体验。两者永远不会相互取代,只会有一些交叉。

后浪电影:类比的原因是,您大部分电影的节奏相对来说是偏缓慢、偏“粤式”的,您会考虑做“川菜”那种爆炒型的影片吗?

李睿珺:我不确定,这取决于故事,也不是所有故事都符合,要看题材本身。

后浪电影:最后聊聊您未来的拍摄或生活计划吧!

李睿珺:目前在写剧本,至于能不能拍,取决于能不能找到钱呀(笑),这东西不是说想拍就能拍,很复杂,各种机缘。

后浪电影:什么题材方便透露吗?

李睿珺:还是普通人的生活,日常里面发生的事。

作者丨你大怡儿

Last Think First Dance


编辑 排版丨你大怡儿

采访丨你大怡儿、张裴贝一

视频支持丨蔡珊妮、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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