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其叶如竹,其花如桃。逢暑天,夹竹桃开,入伏更盛,要过白露,才偃旗息鼓。
夹竹桃热闹了一夏,要过白露,才偃旗息鼓。
数年前,某些对植物学一知半解的媒体,披露了“夹竹桃有毒”的发现,遂有好事者,大加砍伐。殊不知世间毒物,有甚于是,而熟视无睹。好在如此一来,攀折者日少,安知非福?
少时居北方,夹竹桃却不是常见的花。水塔街养花的人家不少,我记得的,只任奶奶家有两株,一红一白,种在搪瓷盆里。任家的屋子在院首,夏天时,谁一进院子就见到它们,仿佛迎客松。
在南方,夹竹桃往往就是栽在路旁,无需人照料,茂盛得不透风,且高可数丈,称其为树似乎更准确。高速公路两侧,更是夹竹桃的当仁不让之领地,每隔数年,总须强剪,剪后突兀得很,但每一剪,则花愈繁。
夹竹桃野生于伊朗、印度诸地,广植于热带。顾名思义,其叶如竹,其花如桃。这种命名的方法,于植物中甚为普遍。如葱兰,叶如葱,花如兰。但如果不知葱与兰,就全无意义。好在竹与桃吾国多见。
然若论形象,夹竹桃的叶子确与竹似,但枝干一柔一刚,绝不相同,吾乡唤其柳桃,抓住了柔的特征,似更准确。但这一名字,却成为温度之外的另一个“利空”,谚云:前不栽桃,后不插柳。盖逃与溜,皆于积财有碍。两样东西,它都占全了。自古道:人急投亲,鸟急投林。但投得好不好,要看运气。我疑心,柳桃之名,是夹竹桃在北方较为少见的一个原因。
我种过两次夹竹桃,结局都很不幸。此花扦插易活,读中学的时候,我从任家讨了一截,生在汽水瓶里,瓶口用黄泥封了,不久,根须便生出来。我把它移到院子里,结果被父亲拔出来丢掉了,理由就是那两句顺口溜。虽然有些悻悻,却也没有太伤心。毕竟等它真的开花,都不知道自己长多大了。另一次是住虹桥时,如旧法,培了一株,种在楼下公共花坛,没几天,神秘失踪,不必劳烦福尔摩斯,一定是既为毒草,人人得而诛之。
夹竹桃岂知人事?
诗人泰戈尔的剧本,读者不多,似乎亦未见搬演。有一部《红夹竹桃》,是一个不大好懂的爱情故事。泰翁剧作的语言,仿佛诗句,典型的浪漫主义风格,郭沫若氏早期历史剧庶几近之。剧本一开始,便是一个金矿的矿工以红夹竹桃奉女主人公南提妮,她喜欢这个花,她的恋人也以此称呼她。热烈的红色夹竹桃在剧中数次出现,成了爱与火的象征。我的这本《泰戈尔剧作集》是1958年出版的,扉页上面有译者冯金辛的签名,也算是难得的收藏。
中国作家似乎没有谁作过夹竹桃赋之类,藏书家周越然氏在他的《六十回忆》的自序里写道:“评论大家,或将以‘夹竹桃’之名,讥我的书。但我幼时不学,长入‘异’途,文既不文,白又不白——桃不成桃,竹不成竹——恐怕还不能接受这个雅俗兼具的花名。”周氏1962年即辞世,来不及知道夹竹桃成为毒草之新闻,否则断不会以此自嘲自况。历史往往如此,欣逢盛世,周越然著作亦重见天日,或辑其佚文,名之《夹竹桃集》。
夹竹桃开,逢暑天,入伏更盛,据我的观察,白者花期长,红者花期短,但都反反复复,花谢花开,不知疲倦。某年夏天,有欧洲行,卢浮宫出来,艳阳下,一株白花心的夹竹桃明丽地开着,那一刻,我竟想起上海蓊蓊郁郁的夹竹桃了。(李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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