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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新视野(文坛新星)

文坛新视野

一直想写篇关于远方的文章。远方是什么?远方对于我永远充满迷惑的意味,它动荡不安,它气象万千。一脚踏进远方,满耳舟楫声,复返自然。

有时我甚至想,之所以迷恋远方,莫如说迷恋在路上的不确定。那一路不停不歇的步履,候车室、机场的广播,动车开启后瞬间的速度,飞机爬升飞离地面的心悸,都充满飞扬纵肆的快乐。

很多远行选择春天,或是深秋,甚至为了邂逅一场雪,在凛冽的寒冬奔赴远方。

异乡的狭长小巷,白墙灰瓦,爬满蔷薇的篱笆,浩渺的水面,汩汩东流的运河,似曾相识,却如初见。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在逝去,下一秒就是新生。车窗外的风景从繁盛到荒芜,飞机脚下的高楼大厦渐飞渐远,直至模糊不见。

少时搭乘慢车,一路摇晃,七八个小时甚至更久,才到广州。那时,广州是远方。后来,两小时动车到广州,远方是更远的远方。

风景和时光,都与我一一告别。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时光的脚步,只能与时光一起行走远方。那些走过的路,越过的桥,看过的山河,闻过的花香,爱过的老房子,就藏在你的精神内核里。

亲爱的远方,去见你的路上,山峰云岚,风霜雨雪,擦肩而过的面孔,都带着可人的温度。去见你的路上,掩饰不了荡漾与迷离的眼神,克制不住像水草一样招摇的内心。

喜欢在星空闪烁时坐一趟动车,在清晨启程前往机场,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只身一人,很私己,很孤独,也很动人。

几次三番去苏杭,从广州起飞到常州。常州的奔牛机场,小而精,人流少,有些班次在赣州停留。逼仄的中转空间,手握中转登机牌,悠闲地转着,像清晨逛一趟集市那样生动可爱。高矮胖瘦的人流中,小伙在充电桩充电玩游戏,饮水机前女子在冲奶粉喂婴孩,情侣紧挨,十指相扣。情到深处的人,仿若春天,那女孩的脸上有粉粉的俏。耳边是夹杂口音的话语,分不清来自哪里,人们拉着五花八门、色彩缤纷的行李箱。

我喜欢这种陌生人的喧哗场面,杂乱却充满了鲜活和乐趣,与情调、浪漫一点儿也不沾边。看似行色匆匆,其实各有各的奔赴——飞机落地时,各自行走在自己的轨道上。

有一年十二月去杭州,飞机落地时大雾晚点,预订接机的师傅等了许久,傍晚五六点,杭州天色已晚。一个剪着平头,清瘦的中年师傅接的我,他细心地把行李箱放好,无半毫责怪之意。说着刚柔并济的普通话和我聊天,细雨下了一路,话也聊了一路,说杭州的交通状况,说杭州的地理分布……也有一次,卡准时间去高铁站,师傅很是着急,说着如何算好路上的时间,最后把我准点送到进站处。

和熟人寒暄很是尴尬,不如萍水相逢拉几句家常。不需要多热络,也不会有一天分崩离析,更不会消耗你的爱恨情仇。

行走远方,是一场盛大的与孤单私奔。无始无终,不问西东。不同的站台,上车下车,名字忘了也无关要紧,无非是车票的一串符号。就像人生初见,记不住他的名字,但日记里记着他递水给你的眼神。我带着年少渴望流浪的心一起出发,想到这,心便是绵软的。

软得仿佛江南水乡,册页一样的旖旎。总有一处地方,大概是终生不忘的——哪怕是一家茶馆。

有一次从常州到南京,再从南京到苏州,临走起意,心里想的还是那家茶馆。下午坐的“复兴号”到杭州,满心全是期待。期待什么?并非赴约,那里没有故人。说不清,是难忘一屋檐的深褐落叶?是寒冬落下晶莹的雨滴?还是茶室无一人的静空,独坐喝茶的绚烂啊!

茶馆在灵隐寺附近。

夜色中沿着曲径上坡,真是山寺月中寻桂子。深秋十月,一朵一朵小小的花瓣,香得像恋爱似的,让人怦然心动。路面寂静,树木繁茂,月光穿过树隙,打在身上,对影成双。

到了茶馆,还是那位着天青色汉服的姑娘,对我淡淡的笑,轻步地领上楼。两泡茶,一桂花红茶,2016年老白茶。彼此对坐,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沏茶,那眉目之间的素静,真飘逸。茶过一泡,她悄然退去,细声说着有什么事再叫她。

茶馆两层,二楼是竹木结构,敞着窗,可见屋檐瓦片。茶桌右侧一面书架,摆着佛手、香炉,燃着沉香。随意抽出书,写京城的,坐下来散淡读着。古琴若有似无,缥缈而来。

茶室内茶桌几许,独喜这一隅。那杯红茶真好,一嘴的幽香和杭州山水的味道。老白茶,七年尤好,姑娘不妄语。放入壶中久沸,当下这杯茶,喝着生出喜悦来,甚好。

行走途中,总有一些时间,你是与陌生人处着。他们的样貌早已模糊成江阔云低的样子,在你的千山万水中结成小小的记号,成了日后寻找远方的符号。

那么多在路上的碎片时光,多像新酿的青梅酒。很久以后,当你安静发呆,也无风雨也无晴时,光阴带着侵略的意味释放了浓郁的梅子香,心一下子就回荡起来,变得陡峭起来。但这激荡又清幽冽冽,让你就着它泡一壶经年岩茶。告慰内心的岩骨花香,一层一层渗透开来,配得上这路上的人和事,那些不期而遇,体贴人心,是梦乡里的细水长流。

人到中年,再不鲜衣怒马,再不惊惊乍乍,心境开始浑厚闲淡,渔隐江湖。晚风中飘来一首老歌,唱着“随缘分过去你不再问,不懂珍惜此际……”望着行李箱不曾撕掉的托运标签,只觉雨纷纷,雪亦纷纷。

疫情后,远方成了深情盎然的春天。

大把宅家的时光,坐在架子下发呆。

读王维的诗,看他的画。山水自然,那水墨,像茶一般极老极润。他还在辋川与明月与芙蓉话家常吗?王维是流云,是松风,是空山,在时间的长河边,王维,就是那最远的远方。

又是一年春天,收拾历经寒冬的生枯败灭。把野草种在喜欢的花盆,让它们和明艳的花朵一样,心无旁骛地长吧。

我像极了花草,蛰伏了一个个冬天,怀着想见一个人的冲动,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打探远方的消息。毕竟和少时不一样了,懂得了克制与等待。

亲爱的远方,我在春天修剪茶树,在怀念你的昼夜,等待抽芽,开出洁白的茶花。你在身旁,你也在最远的远方,你是王维的辋川,是五柳的东篱,杜甫的草堂……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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