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3洪家堡天王庙(神探狄仁杰3之黑衣社假昏迷房哲露马脚)(1)

第九章 假昏迷房哲露马脚

雨停了,但天边还有隐隐的雷声滚动。

曾泰率两名书吏正向公堂方向走去。忽然,不远处的角门前闪过一条黑影。曾泰停住脚步,掉头望去,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角门前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亮。角门的另一边便是后堂。曾泰沉吟片刻,转身快步向公堂走去。房内影影绰绰,隐约传来狄公等人的说话声。

闪电在云层中频频亮起,就在这微弱的光亮映照下,一条黑影飞快地由后院奔来,转眼间,便到了西厢房的窗下。黑影缓缓站直身体,点破窗纸向房内望去。

房内,李元芳在对狄公说着什么。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两名巡更的仆役边说话边向这边走来。黑影吃了一惊,赶忙隐身在黑暗之中。

李元芳刚把最近在凉州发生的事情向狄公详细讲了一遍。狄公边听边思索着什么。末了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说,今天晌午曾有一支天竺商队出城?”

李元芳道:“他们持有刺史府的批文,上面说,这支天竺商队有可能感染了瘟疫,为怕在城内引起恐慌,因此放他们出城掩埋尸身。”

狄公沉吟片刻,缓缓道:“瘟疫?”

李元芳道:“正是。刺史府公文上是这样说的。”

“车上的尸身你检查过,真的是天竺人?”

“正是。”

“天竺商人,天竺商人……”

李元芳问道:“大人,您与曾兄率人追查饷银的下落,有结果吗?”

狄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一无所获。那天夜里,我们率军赶到古堡,但黑衣社的歹人已经撤离,饷银也被秘密转运到了其他地方。”

薇儿道:“大人,自你们那天逃出古堡之后,王蔷就觉得事情不妙,他立刻安排转运地厅中的货物。如果按您刚刚所说,那些马车内装载的就应该是朝廷的饷银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肯定是这样。你可知道,他们将饷银转运到了哪里?”

薇儿回忆道:“当时,我潜入地厅暗中观察,只见十几名黑衣护法站在地厅中,王蔷对他们低声吩咐着什么。后来听见地厅中传来一阵轰鸣声,西北方向的墙壁竟向两旁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内藏的暗道。在王蔷的命令下,黑衣护法押着银车进入了暗道中。”

狄公点了点头道:“与我们探查古堡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我和曾泰率军沿暗道向前追赶,大概在天明时分来到了一座四面绝壁的死谷,山谷中没有通路。”

薇儿道:“那是通往黑衣社总坛‘黑暗之山’的必经之路。”

“哦?”

“那座峡谷叫做‘死亡之谷’。据说即使黑衣社中也只有九个人才能通过那里。”

“哪九个人?”

“大人可能不太清楚,黑衣社的建构其实非常简单。社中有一位总领袖——黑衣大神,着绣金黑袍,被社中人称为尊神。其下是按八卦方位排列的八位大护法。乾位、坤位、震位、艮位、离位、坎位、兑位、巽位,社中称之为大护法,着绣银黑袍。再下面则设有三十二座神庙,一百零八位黑衣护法,每一位黑衣护法统辖五至十名下属。而黑衣大神与八位大护法每月两次聚首,称之为月议。只有在这两天里,也只有他们九人才能经由‘死亡之谷’中的暗门到达‘黑暗之山’总坛。”

“是这样。那么,‘死亡之谷’中的暗门在何处呢?”

“不瞒大人,一年前,我趁王蔷不在堡内,沿暗道进入‘死亡之谷’,就是想要找到暗门的所在,可一番探查下来,最终无功而返。”

这时曾泰推门走了进来,对狄公道:“恩师,已经吩咐下去了,两名斥候一会儿就到。”

狄公点了点头。

薇儿道:“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可以肯定,王蔷已经将饷银运到‘黑暗之山’中隐藏起来。”

狄公摇了摇头道:“他们并没有将饷银运到‘黑暗之山’。”

薇儿惊奇地望着狄公:“哦?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道:“车辙。”

薇儿不解:“车辙?”

狄公点了点头道:“刚刚你说到,要进入‘黑暗之山’必须首先通过‘死亡之谷’,是吗?”

薇儿道:“正是。”

狄公道:“今晨,我与曾泰率军对死亡之谷进行了彻底搜索,在那里并没有发现装载饷银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迹。由此可以断定,银车并未进入到‘死亡之谷’中。”

薇儿似是自语似是发问,道:“这可就奇怪了,既然他们不想将饷银藏到‘黑暗之山’,却为何要将银车赶入暗道?那条暗道当中并无岔路,只能通向‘死亡之谷’,如此做法有何用意呢?”

狄公道:“此事的确很蹊跷。”

李元芳道:“大人,那后来呢?”

狄公长叹一声道:“当我们率军赶回到古堡,那里发生了最令人意想不到,也是我平生所见最为离奇的命案。”

听了这话,屋中人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李元芳轻声道:“什么命案?”

曾泰在一旁叹气:“守卫古堡的二十几名军士全部死亡,尸身上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死者面目栩栩如生。最为奇怪的是,古堡中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迹象。”

李元芳吃惊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没有伤口,不是中毒,死者面不改色,堡内又没有可疑的迹象,那人是怎么死的?”

狄公沉痛地道:“这是真的。不光是守卫古堡的军卒,更为悲惨的是洪家堡。”

李元芳惊道:“洪家堡!”

小桃更是脱口惊叫出来:“我们村!先生,我们村怎么了?”

狄公内疚地道:“小桃,先生行事不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村里的乡亲们,对不起齐虎、潘越……”说着,泪水竟滚滚而下。

小桃颤声道:“先生,村里究竟怎么了?”

狄公叹息道:“洪家堡全村四十五户二百余口,加上齐虎、潘越全部离奇死亡。”

此言一出,屋内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噩耗惊呆了。

良久,“哇”的一声,小桃大哭出来,薇儿赶忙走到她身旁,轻声安慰着。

狄春、张环、李朗双手捂住脸,缓缓蹲在地下,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

李元芳的眼睛湿润了,他轻声道:“齐虎、潘越也死了?”

狄公痛心地点了点头。

张环抽泣着道:“当时,我怎么不留下呀!”

曾泰道:“元芳,那景象真是太恐怖了,每个人都像活着一样,可每个人都已经死了。”

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迸出了两个字:“是谁?”

狄公又眉紧蹙:“这一点是目前最难以判断的,与荒山古堡中的情形相同,洪家堡的死者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如果勉强说有些发现的话,那就是我在古堡和洪家堡的死亡现场都发现了一些类似鸟粪的小红点儿。”说着,他从袖中掏出手帕,摊开在桌面上。

众人围上前来,只见里面是星星点点红色的排泄物。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这红点我也见过!”

狄公闻言抬起头来:“哦,在什么地方?”

李元芳道:“就在我第一次夜探归义伯府那个晚上……”

一旁的曾泰吃惊地道:“归义伯府?”

李元芳点了点头:“正是,那天夜里,我潜入伯府,发现后院停着几辆马车,整个车身上蒙着黄色苫布。我轻轻揭开苫布,发现里面是圆木制成的木笼,下面铺着一层稻草,稻草上有很多小小的红点,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当时,我觉得非常奇怪,偌大的一辆马车中除了一些稻草和与这手帕中相同的小红点儿,竟然什么都没有。”

“后来呢?”狄公急切地追问。

李元芳道:“后来我只觉得手指一阵刺痛,细看之下,食指关节处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当时我也没当回事,便潜入后堂之中寻找狄春三人的下落,不想刚走了几步,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自此失去了知觉。多亏夫人救我出来。”

狄公道:“元芳啊,刺破你食指关节的东西你看清楚了吗?”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没有。但后来我细细地回思了一下,很有可能就是关在笼子之中那些不见首尾的神秘之物。”

狄公又问道:“那你认为自己晕倒在后堂,就是因为手指被刺伤吗?”

元芳沉吟片刻道:“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除此以外卑职再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大人,元芳多年来跟随在您的身边,大小案件经历无数,夜查暗探更不必说,却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想崇州案时,卑职身中数箭之后却仍然保护了李楷固和丘静的安全。然而此次夜探,竟莫名其妙地昏晕在伯府的后堂之内,这难道不奇怪吗?”

狄公点头道:“对你的能力我绝对相信。元芳,你能肯定刺伤你的神秘之物是在大车之内?”

李元芳肯定地道:“应该可以。”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是指关节被刺破一个小小的伤口,便致使你昏晕倒地,这种东西的可怕由此可见。它会是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

狄公沉思着道:“就目前来看,如果我在命案现场所发现的小红点,与元芳在伯府后院大车上看到的小红点是同一种东西,那么可以肯定,发生在古堡和洪家堡的惨案又是王蔷一伙黑衣社歹人利用这种神秘之物制造出来的。”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问道:“那么,这种可怕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王蔷一伙又为什么要使用这种东西呢?”

众人相互对视,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狄公道:“夫人……”

薇儿笑道:“大人,小女现已逃离伯府,夫人的称呼就免了吧,叫薇儿就行了。”

狄公点了点头:“薇儿,你久在王蔷身旁,据你分析,这种神秘的东西会是什么?”

薇儿沉吟良久,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从没有听王蔷说起过。”

“那么,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停在伯府中的几辆马车中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这些事情王蔷从来不对我说起。我只知道这次王蔷赶回凉州似乎是要与什么人进行交易。”

狄公抬起头来:“交易?”

薇儿道:“好像是的。”

狄公又问曾泰道:“曾泰呀,这归义伯是什么来历?”

曾泰道:“啊,归义伯是太宗皇帝亲封的伯爵,位在正五品上,自太宗朝而今,已传有三代。这一代归义伯名叫王锴,此人平素深居简出,很少与旁人接触,即使出现,也是面戴铜罩,不以真面目示人。”

狄公双眉一扬:“哦?”

曾泰接着道:“是的。学生甫到任之时,他曾来刺史府谒见,便是这套装束。”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曾泰道:“然而这个王锴虽贵为伯爵,为人却从不张扬,在凉州城中的口碑很好。刚刚听元芳说起归义伯府发生的事情,学生便觉得非常纳闷,王锴怎么会与黑衣社的歹人有所牵连。”

李元芳道:“大人,曾兄,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归义伯王锴与黑衣社逆魁王蔷是亲兄弟。”

狄公一惊:“哦?”

曾泰更是诧异道:“有这等事?”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薇儿,你说说吧。”

薇儿道:“李将军说得没错,这兄弟二人都是黑衣社的护法。他们表面上以爵位为掩护,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狄公看了看薇儿,道:“是这样。薇儿,你为什么要潜入王蔷的身边?”

薇儿轻叹一声道:“这个问题,李将军曾经问过我,现在是将真情和盘托出的时候了。狄公、刺史大人、李将军,黑衣大神你们都知道吧?”

狄公三人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薇儿道:“黑衣大神王铣就是我的先祖。”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狄公吃惊地道:“黑衣大神是你的先祖?”

薇儿点头道:“正是。你们可能并不知道,黑衣大神王铣其实是一位女子。南北乱世时,从西方涌来了一群武士,这些人黄发碧眼,状若妖魔。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生食人血。当地官府几次发兵都被他们打败,而且损失惨重。自此后,官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理此事。当时,我的先祖王仙儿住在王家堡……”

狄公问道:“就是我们曾经过的那个王家堡?”

薇儿点了点头道:“正是。她幼年之时父母双亡,跟随当地一个僧人练就了一身好功夫。眼见洋妖作乱,危害百姓,她便组织起本村的青壮年依据山势设下埋伏,诱洋妖上钩。果然,洋妖率队前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自此王仙儿声名大噪,附近的百姓纷纷来投,十天之内,便聚集了数千人。由于她是女儿之身,深恐众人不服,王仙儿便将名字改为王铣,作战时身穿黑袍,并戴上青铜所制的面具。这支队伍作战勇猛,每战必破洋妖,而王仙儿更是身先士卒,加之她爱护百姓,锄强扶弱,因此在当地深受爱戴。久而久之竟被奉做神明,称为黑衣大神。”

李元芳恍然道:“我说黑衣神庙中的神像都是身穿黑袍,戴青铜面具,原因竟然是这样。”

薇儿点头道:“不光是神像,就连现在黑衣社的护法也是这般打扮。不过区别在于,王铣是为掩盖其女儿之身,而他们则是为了遮盖洋妖的面孔。”

狄公道:“既然王铣是以诛灭洋妖,保一方百姓平安为宗旨,那么现在这个以王铣为神的黑衣社却为何行事如此阴险歹毒,竟致肆虐地盘剥残害当地百姓?再有,两天前,我们率洪家堡村民击溃前来收祭的黑衣社歹徒,当场俘获了一名黑衣护法,据他交待,社中有很多护法都是西洋人,而且是子承父业,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薇儿微笑道:“大人不要着急,听小女慢慢道来。”

狄公颔首道:“你说吧。”

薇儿顿了顿,说道:“因王铣在作战中俘获了很多西洋武士,他们中有一部分自愿投诚其麾下,这样,她便编制了一支西洋战队,主要用于对洋妖的各类战役。这个西洋战队中的武士就是目前黑衣社中黑衣护法们的先人。”

狄公道:“原来是这样。”

薇儿继续道:“随着王铣在甘凉一带的声望越来越高,当时的北齐皇帝高虎封其为甘凉王,管理甘凉一带。及至本朝太宗皇帝一统天下,甘凉归属,王铣主动投诚,献出甘凉王之印,被太宗封为归义伯。这一举措引起下属的不满,他们暗中使用诡计,将王铣骗入古堡中毒死,并派人追杀王铣的家人。当时,一些忠于王铣的部众保护其家小逃离凉州,在武威、张掖一带混入民间,自此生根繁衍,然而家族血仇终不能忘。因此王铣的后人世世代代都以消灭黑衣社为己任。”

狄公道:“你就是王铣的后人,潜入王蔷兄弟身边,就是为伺机消灭黑衣社,报家族大仇。”

薇儿点头:“正是。”

狄公接着问道:“那么,黑衣社又是怎么组成的呢?”

薇儿道:“当年,王铣被属下毒杀之后,这些反叛者便重新选出了一位首领,此人叫做王中,就是王锴和王蔷的祖父。”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

薇儿道:“王中一面向朝廷谎报王铣身患重病而亡,一面在暗中组成了黑衣社,将自己的势力转入地下。朝廷不察之下,将爵位转封王中,就这样,黑衣社便借助朝廷勋封,表面忠诚老实,而暗地里却在凉州一带经营着自己的势力。因王铣在甘凉的声誉极高,因此,他们便仍然以王铣为神,利用从西洋人那里学来的一些机关手段,制造各种幻象,欺骗鱼肉当地百姓,来达到他们肮脏的目的。数十年间,他们在各村镇间发展起三十多座神庙,借此控制凉州附近的四乡八镇,并竭力寻找时机意图恢复往日的辉煌。”

狄公道:“之前你曾说到,黑衣社的总领袖是黑衣大神是吗?”

薇儿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道:“这个人是不是王锴或者王蔷兄弟当中的一个?”

薇儿沉吟片刻道:“有可能。如果黑衣大神真的是他们其中之一,那我想王锴的可能性更大。”

狄公道:“为什么?”

“我曾多次偷听王蔷与属下说话,那些人称他为大护法。”

“也就是说,王蔷是八位大护法之一。”

“这一点应该可以肯定。”

“那么王锴呢?”

“王锴这个人非常神秘,自从我进入伯府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哦?”

薇儿道:“是的。每次见面,他都戴着青铜面具。这一点,狄春他们是知道的。”

伺立一旁的狄春道:“不错,从我见到他那天起,他便戴着面具。”

狄公又问道:“狄春,你们在伯府遇到伏击是怎么回事?”

狄春道:“我们带着信来到伯府,按您的吩咐将话说了一遍,这时半空里传来一个声音,要我将信放在门前,我按他说的做了,大门便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丫鬟要我们到后堂,没想到刚到后堂,机关就启动了,一张大网将我们裹在当中。这几天来,王锴一直在逼问我,那个要我前去送信的夫人是谁。”

狄公点了点头:“是这样。那么薇儿,你又是什么时候卧底到王蔷身边的呢?”

薇儿道:“大约两年前。”

狄公道:“都查到了什么?”

薇儿详细地回忆着:“开始一切都很艰难,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但自去年我将梅香放入王蔷身旁之后,事情开始出现了转机。最初,梅香探听到,黑衣社正在策划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则是要利用即将发生的大地动来完成。她将消息传递给我。当时,我已经通过偷听王锴和王蔷兄弟谈话了解到,黑衣社的九位统领每个月都会有两次月议,每遇重大事件,聚首商议的次数会更多。当时我想,如果梅香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跟踪王蔷,找到‘黑暗之山’的所在,探查出他们下一步的阴谋,那么,破解黑衣社便指日可待了。果然,梅香不辱使命,几天前的夜里,她悄悄告诉我王蔷马上要到‘黑暗之山’,她准备暗中跟踪。然而,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狄公道:“看来梅香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只是在逃离时被王蔷等人发现,一路追杀,直到我们将其救起。”

薇儿叹道:“在古堡中当您对我说起梅香已死时,我的心都凉了。当时我想,可能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狄公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那条腰带递了过去道:“薇儿,你看看这条腰带上的两排刺绣图案是什么意思?”

薇儿接过腰带仔细地看着,良久才道:“腰带上绣的是古堡机关的启动标志,这些机关我们早已掌握了……”

她继续看着,忽然,目光停在第一排最后一个符号上,这正是令狄公百思不得其解的启动‘死亡之谷’暗门的三个符号。

薇儿静静地看了许久,她抬起头来,指着那个道:“大人,这个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狄公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正为此事踌躇。这个四方形标志出现在‘死亡之谷’正面的绝壁之上。”

“哦?”

“然而,我却遍寻不见里面套着的椭圆形和这个类似太阳的标记。我命人按压四方形标志却毫无反应,那么,梅香留下的这个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薇儿轻轻摇了摇头。

狄公道:“薇儿,这条腰带我现在正式交还给你。”

薇儿道:“大人,薇儿愿意协助您击破黑衣社。这条腰带还是由您来保管吧,我想日后肯定会派上用场。”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李元芳道:“大人,要不要奏明圣上,查抄归义伯府,也许我们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狄公沉吟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可打草惊蛇。而今有太多的秘密没有破解,线索都指向归义伯府,比如说,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黑衣社豢养这种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王锴究竟是不是黑衣大神?大漠中劫持饷银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要想真正解开这一个个谜团,归义伯府的位置至关重要。一旦我们贸然查抄,王氏兄弟定会使用诡计脱逃,而黑衣社也不会再使用归义伯府做为秘密联络点。对于我们来说,便失去了唯一的查案线索。这样做,不但无法查出真相,还会令调查陷入困境。因此,目前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为好。”顿了一顿,狄公又道,“而且,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坐实王锴的罪名,一旦弄巧成拙,便不好收场了。”

曾泰道:“恩师所言极是。如果我们因证据不足,无法将王锴绳之以法,他必定会具表朝廷告状,万一圣上怪罪下来,我们就被动了。因此,而今之计,还是暗查为好。”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曾泰,自明日起,你派人日夜监视归义伯府,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禀告。”

曾泰应喏。

狄公的目光望向众人,微笑道:“连日劳顿,大家都辛苦了。夜已深,元芳、曾泰,烦劳你们将大家的下处安排妥当,都回去安歇吧。”

曾泰道:“恩师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请恩师和元芳在正堂安歇。东跨院已打扫出来,薇儿夫人和小桃暂时住在那里。狄春、张环、李朗,你们委屈一下,就在这西跨院中住下吧。”

狄春笑道:“好极了,正好可以照顾病人。”

小桃踌躇道:“先生,我也要照顾病人,住得太远,不方便吧?”

狄公沉吟片刻道:“我看这样吧,曾泰,小桃还是住在西跨院中。”

曾泰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我马上命人安排。薇儿夫人、狄春,我们走吧。”

众人齐声告辞,随李元芳、曾泰走出门去。

曾泰对几名掌固边走边交待着:“吩咐下去,这位狄先生是本州的恩师,你们要小心伺候,先生有需必应,如敢怠慢,小心则是。”

几名掌固齐声道:“请大人放心。”

曾泰点了点头,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只见远处角门前,一条黑影疾掠而过奔进角门,向后堂而去。

曾泰愣住了,回头问身后的掌固道:“你刚刚看到一条黑影跑过去了吗?”

掌固摇了摇头:“没看见。”

曾泰道:“怪哉,刚刚我到公堂传谕,就看到那边有条黑影跑过……”他沉吟片刻,对掌固们道,“走,去看看!”

曾泰率人来到门前,只见后堂的门敞开了一条小缝,门扇在风中吱扭扭地摆动着。

曾泰停住脚步,奇怪地对身后的掌固道:“这门怎么开着?”

掌固摇了摇头。

曾泰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堂中。

房哲仍旧躺在病榻之上,一动不动。身旁负责看护的医士在打着盹,时不时发出一阵微鼾。

曾泰走到房哲的病榻前,看了看他的脸色,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房哲脚旁的一点红色吸引了他的目光。曾泰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小片血迹。曾泰一愣,伸手拉了拉房哲的裤脚,果然,血是从小腿流出来的。

曾泰伸出手轻轻卷起房哲的裤管,小腿肚上两点小小的咬痕映入了眼帘,曾泰疑惑地望向了榻上的房哲。

狄公正站在屋中静静地思索着,李元芳走了进来,轻声道:“大人,住处都已安排妥当了。”

狄公转过身,点了点头道:“饷银被劫之事未了,又出现了那个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而两者都是由黑衣社操纵的……它们之间有什么内在关联呢?”

李元芳轻声道:“大人,这个案子连环相套,蹊跷诡异,不简单呀。”

狄公缓缓走到榻旁,目光望向了床上的病人,良久才道:“从劫持饷银之举不难看出,黑衣社策划的必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今,我们要做的便是从纷繁的线索中排杂理陈,直奔主题。”

李元芳道:“大人,您所说的主题是……”

狄公道:“此案由何开始?”

李元芳道:“饷银被劫。”

狄公点点头道:“不错。在上次出发清剿古堡之前,我们已经做过类似的分析,劫持饷银虽然是这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步,但却不是计划的核心,更不是最终目的。这一点从荒山古堡、洪家堡的死者,以及在这两处和归义伯府后园中发现的那些恐怖的小红点便可以得到证实。如果黑衣社劫持饷银只是为了贪图钱财,那么,在大漠案发之后,他们完全可以销声匿迹,不再行动。然而目前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李元芳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您所说的主题,就是要弄清他们劫持这五百万两饷银的真正目的。”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非常准确。可要想搞清这一点,当时大漠中饷银被劫的真实情况就至为重要。”

话音未落,门打开了,曾泰快步走了进来:“恩师。”

狄公点了点头。

曾泰道:“恩师,有件怪事。”

狄公一愣:“哦,怎么?”

曾泰道:“刚刚学生路经后堂,黑暗中有条人影疾掠而过。后堂之中住着重伤昏迷的房哲将军,因此学生不敢怠慢,赶忙率几名掌固前去查看,发现后堂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没有动静,学生到房将军榻前查看他的伤情,却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狄公道:“什么事情?”

曾泰道:“房哲将军的左腿上有一道伤痕,还有鲜血渗出。”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道:“哦?有这等事?”

曾泰点了点头:“当时,我将值守的医士唤醒,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难以回答。想房哲将军一直处在昏迷之中,他的腿上怎么会有伤痕?因此,以学生想来,会不会他与这个病人一样,也遇到了歹人的袭击?”

狄公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微笑,转身对李元芳道:“元芳,你去将小桃唤来。”

李元芳答应着走出门去。

狄公道:“曾泰,此事,你是如何处理的?”

曾泰道:“学生已命府内仆役轮班守在后堂门前。”

狄公点了点头,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双手重重一击道:“打草惊蛇,顺藤摸瓜,就这么办!”

曾泰赶忙道:“恩师,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李元芳和小桃走了进来,元芳道:“曾兄,那两名斥堠现在门外等候。”

曾泰道:“恩师,您看……”

狄公道:“叫他们进来。”

曾泰对外面喊道:“进来吧。”两名斥堠听到传唤,快步走进门来。

狄公一指床上的病人道:“你们看一看,可认识这个人吗?”

两名斥堠走到床旁仔细一看,惊叫道:“廖副将!”

曾泰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他,他真的是失踪的副将廖文清?”

斥堠道:“刺史大人,绝对没错。”

李元芳道:“事关重大,你们可要看仔细呀。”

斥堠道:“廖副将是我们斥堠营的主将,小的绝不会看错。”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两名斥堠施礼后,迅速退了出去。

曾泰看着狄公,结结巴巴地道:“恩师,您的推断一点不错。真,真的是他。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小桃也问道:“先生,这病人你们早就认识?”

狄公笑了笑,看着榻上的廖文清道:“看来,我们只有靠你了。”

李元芳道:“大人,虽然廖文清的身份已经辨明,可目前他昏迷不醒,就与房哲将军一般,我们还是无法得知当时大军遇袭的详细情形。”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元芳,不要心急,啊,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这个病人就是失踪的左龙武卫副将廖文清。那么又产生了几个疑问。”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了一眼道:“什么疑问?”

狄公道:“第一,解运饷银的三千大军在沙漠中全军覆没,偏偏只有这个廖文清一人失去了下落,而我们发现他的地方,却是距大军出事的第一现场——大漠将近三百里的凉州荒山之中,这个距离差不奇怪吗?”

李元芳和曾泰点头道:“的确很奇怪。”

狄公道:“第二,从饷银被劫到我们在深山中发现他,中间只有一天的间隔,而发现他时,他身负重伤昏死在碎石之中。试问这样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是怎样一天之内奔波三百里地,从大漠跑到荒山中的呢?”

曾泰道:“他会不会是跑到了深山之中,才遭到歹人的伏击?”

狄公道:“有这种可能。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逃出案发现场时头脑是清醒的,身为大军副将,为何不赶到凉州报信,却要穿过凉州城跑到深山里去?”

曾泰点头道:“不错,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李元芳道:“不要说中毒之人,就是正常人也不可能一天奔驰三百余里,除非……”

狄公道:“除非身背六百里加急文书的驿卒。”

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继续道:“我们半道救下廖文清,夜宿洪家堡,于第二天午时到达凉州。如果从我们到达凉州之时算起到现在,不过两天的时间。而这个廖文清住在刺史府中养伤之事,也仅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我说得不错吧。”

曾泰道:“正是。”

狄公接着道:“然而,从小桃和元芳的叙述不难看出,那个两天之内两次前来西厢房行刺的刺客,定是已经先于我们知道了廖文清的真实身份……”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正是。否则,他绝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屡次行此暗杀之事。”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奇怪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廖文清的真实身份,这个刺客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

狄公笑了:“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忽然,李元芳双手一击:“除非这个刺客以前就认识廖文清。”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语中的。”

曾泰道:“可,可廖文清是龙武卫副将,不是凉州官吏,又有谁会认识他呢……”

狄公道:“小桃,刚刚你曾说过,在那个刺客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桃道:“对呀。”

此言一出,曾泰失声喊道:“恩师,您是说……”

狄公轻轻嘘了一声,冲李元芳、曾泰、小桃招了招手,三人围了过来,狄公轻声说着什么。

后堂内亮着烛火,房哲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看护的医士依旧在一旁盹睡。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噪杂声,房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窗外响起了曾泰的声音:“刚刚我看到的那条黑影,就是向后堂方向而去的!”

小桃的声音响了起来:“刺史大人,我敢肯定,那就是刺杀廖副将的凶手,他一定还在这里。”

房哲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窗外,曾泰厉声喝道:“包围后堂,任何人不得进出!”

众军齐声答是。

脚步声来到后堂门前,房哲赶忙闭上双眼。

门声一响,曾泰、小桃率一众军士闯进堂中。

盹睡的医士猛吃一惊,惊慌地站起身来:“刺史大人。”

“刚刚这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没有动静。”

“有没有人偷偷潜进后堂?”

“没有。”

一旁的小桃低声道:“刺史大人,我在那个刺客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当时血就流下来了。我想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很好辨认,只要查看后院所有人的小腿,便能找出刺客。”

榻上的房哲浑身一颤。

曾泰道:“你是说将刺客的小腿咬出了血?”

小桃道:“对。”

曾泰沉吟着道:“却是怪哉。”

小桃道:“怎么了,刺史大人?”

曾泰压低声音道:“刚刚我到后堂中来看房哲将军,发现他的小腿上便有一点伤痕。”

房哲的手微微颤抖着,呼吸粗重起来。

小桃轻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曾泰摆了摆手道:“不可能,房将军怎么会是刺客呢。好了,不要胡乱猜疑。小桃,就依你刚刚所说,遍查府内所有人众的小腿,一定要将刺客找出来。”

小桃道:“是。”

曾泰对那名医士道:“就从你开始。”

医士一惊:“大人,卑职……”

曾泰皱了皱眉,冲后面的军士一摆手,军士们一拥上前,将医士按在椅子上,绾起他的裤脚检查双腿。

一名军官道:“大人,没有伤痕。”

曾泰点了点头对医士道:“你跟我走。”

医士道:“大人,那房将军……”

曾泰“哼”了一声道:“啰唆!”

医士吓得连连称是,几人转身走出门去。

榻上的房哲偷偷长出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向屋内望去,屋中已空无一人。他坐起身来,翻身下地,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曾泰、小桃率人向后园走去。房哲三脚两步窜到烛台前吹灭了蜡烛,而后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人声渐去渐远。房哲快步来到门前,伸出手轻轻拉开了房门,转身闪了出去,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缓缓踱步,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和小桃冲进房中:“恩师,房哲不见了!”

小桃道:“先生,刚刚我认出来了,躺在后堂床上的人就是那个刺客!”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曾泰道:“恩师呀,我真的是服了!果然是房哲,您,您是怎么想到的?”

狄公道:“还记得咱们出发清剿古堡之前,你带我到后堂看望重伤的房哲,我曾给他把了把脉,发现他的脉搏非常正常。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按照房哲的脉象,应该早已苏醒了,可他却一直昏迷不醒。”

小桃由衷地道:“先生,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号号脉就能知道他是假装的。”

狄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以后先生把这个本事教给你。”

小桃兴奋地道:“太好了,说话要算话!”

狄公笑道:“当然了。发现了房哲的破绽后,我并没有将此事说穿,因为我不明白房哲假意昏迷的目的是什么。从后堂出来,我们到了西厢房,而恰在此时,重伤的廖文清在昏迷中高喊‘别喝,有毒’,这句话使我隐隐感到一些端倪,但这也不过是一种直觉,我左思右想,为了保险起见,最终决定将元芳留下,观察动静。”

曾泰道:“我说您为什么临时决定要元芳留下,原来是为了这个。”

狄公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并没有断定这个病人就是廖文清,只是房哲的行为令我觉得很费解,这才决定让元芳暗伏府内一查究竟。果然,当天夜里就发生了刺杀之事。”

曾泰道:“可恩师,房哲是如何得知廖文清获救,又是如何得知他在刺史府中养伤的呢?”

狄公道:“日前我们去看望房哲,你和元芳曾提起我们在路上救下一名军官,目前已被安置在西跨院。房哲一定是在病榻上听到了你们的这番话,才夜探西厢房,想看一看那个重伤的军官是不是副将廖文清。果然,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才有了后面的刺杀行动。”

曾泰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

狄公道:“奇怪的是,房哲为什么要杀死廖文清?这二人是一卫同袍,按道理说该当是情如手足,是什么原因促使房哲屡下毒手?”

曾泰道:“恩师,我想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狄公点了点头道:“看起来,发生在大漠的饷银被劫案当中还隐藏着很多谜团。要想解开它,必须从房哲身上入手。”

曾泰道:“这就是为什么您要我们打草惊蛇,却又放房哲逃走的原因。”

狄公道:“顺藤摸瓜,我要看一看房哲逃出刺史府后会有什么举动。”

神探狄仁杰3洪家堡天王庙(神探狄仁杰3之黑衣社假昏迷房哲露马脚)(2)

第十章 钦差巡牧敲山震虎

众军在刺史府内忙碌地搜索着。

一条黑影飞也似地奔后门而来,正是房哲。他四下观察了一下,见周围没有动静,伸手拔下门闩,轻轻地将后门打开,飞快地掩了出去。

不远处的房顶上,李元芳静静地观察着房哲的一举一动,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元芳长身而起,几个起落跟随而去。

房哲急冲冲跑到归义伯府门前,焦急地拍打着门环。

“吱嘎”一声大门打开了,一名仆役露出头来,房哲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仆役赶忙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房哲侧身挤了进去。仆役四下张望了一下,回手关闭大门。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李元芳看在了眼里。他略一思索,纵身而起,跃入墙内。

厚厚的城门在轰鸣之中缓缓打开,一队手持仪仗,全副武装的千牛卫骑兵簇拥着一辆金黄色的马车飞奔进城,隆隆的车声在夜空中回荡。

堂鼓之声一阵紧似一阵,曾泰率凉州刺史府衙的僚属飞步走进大堂。全副武装的千牛卫排列在正堂两厢,钦差大臣宰相张柬之手托圣旨坐在大堂中央。专属礼官一见曾泰率合属到来,朗声道:“凉州刺史恭迎钦差大臣!”

曾泰率合府人众撩袍跪倒,口中高声道:“臣凉州刺史曾泰,率合衙僚属恭迎钦差大人!”

张柬之起身走到大堂正中,举起手中的圣旨道:“曾大人,圣旨到了,接旨吧。”

曾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臣凉州刺史曾泰恭候圣谕!”

张柬之展开圣旨朗声宣读:“旨诣凉州刺史曾泰,前文已悉,奉诏赍发边关之五百万两饷银于大漠神秘消失,尔塘文中以为邪神所掳,是非曲直究竟何若尚待察勘。此事过虽非全在于彼,然尔治境不严,竟令北地邪神猖獗于斯,致使国币虚耗,关河不宁,其责不可谓不重,本应厉处。然朕念尔苦戍边河,劝课农桑,积年来政绩斐然,为黎庶称道,因暂留使职,不予严处,尔其详之。今朕着内史狄仁杰黜置西北……”曾泰又惊又喜,抬起头来。张柬之继续道,“……纠察此案,尔务当全心协力为要。钦此!”

曾泰叩下头去:“臣曾泰不胜惶恐感激之至,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柬之道:“曾大人请起。”

曾泰站起身来,张柬之双手将圣旨交到曾泰手中。

归义伯府正堂内的风灯点亮了。

王锴飞步奔到堂前,早已等侯在正堂门口的仆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王锴猛吃一惊道:“快,快请!”

仆役转身奔去。不一会儿,房哲在仆役的带领下来到正堂门前,王锴快步迎上,二人低语了几句。王锴对身旁的仆役道:“去将二老爷请来。”

仆役答应着快步向后园而去。王锴与房哲携手走进正堂,大门关闭。

人影一闪,李元芳闪电般从房檐上疾翻而下,凑到窗前,点破窗纸向堂内看去。

堂内,王锴和房哲低声说着什么。

李元芳猫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再靠近一点。忽然,远处灯火一闪,元芳赶忙转身隐身在廊柱后面。

脚步声响,仆役提着灯笼引领王蔷来到正堂门前,王蔷推门而入,仆役转身离开。

李元芳从廊柱后转了出来,靠近窗旁点破的窗纸,只见堂内房哲与王锴、王蔷急促地说着,声音很低。

王锴拍了拍房哲的肩膀,又指了指王蔷,也说了几句什么,王蔷连连点头,而后三人走到山墙旁,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张柬之猛地站起身,吃惊地道:“怎么,狄怀英现在这里?”

曾泰道:“正是。狄公现正在西跨院之中。”

张柬之喜道:“我说到五平、并州都不见他的踪迹,原来竟然跑到了凉州。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曾泰,你马上引本阁前去!”

曾泰道:“是!”

西跨院中,李元芳正在向狄公讲述刚才跟踪房哲的经过:“我亲眼看到房哲与王锴、王蔷兄弟见面,三人一同走进了一间暗室之中。由此看来,那个将解运大军出发日期及行走路线秘告黑衣社的内奸必是房哲无疑。”

狄公点了点头道:“现在看起来,这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而今,房哲的身份暴露,逃至归义伯府,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会是什么呢?”

李元芳道:“大人,将此事告知曾兄,查抄伯府,抓捕房哲和王氏兄弟,我想定会真相大白!”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了,查抄伯府现在还不是时机。再有,归义伯是太宗亲封的勋爵,位在五品。曾泰虽为刺史,但要处置一名先皇赐封的伯爵首先要上书皇帝,皇帝将此案下达给宗正府,宗正府查察之下才能准其所请。这一来一往,最少要三个月的时间。”

李元芳有些着急道:“大人,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张柬之的连声呼唤:“怀英兄,怀英兄!”

狄公惊讶地抬起头来:“柬之!”

只见房门双开,张柬之快步走进房中,狄公和李元芳迎了上去:“柬之,真的是你!”

一旁的李元芳躬身施礼道:“张阁老。”

张柬之赶忙还礼:“大将军。”

狄公又惊又喜地道:“柬之呀,你怎么到凉州来了?”

张柬之笑道:“怀英兄,还不是为了你!”

狄公一愣:“哦?此言何意呀?”

张柬之道:“皇帝下诏复你内史之职,加西北道黜置使,查察饷银丢失一案。”

狄公心中一喜,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噢?”

张柬之继续道:“我携圣谕及你和李大将军复职的官诰,与黜置使卫队星夜兼程赶往五平,可到达后,江州刺史温开却对我说,你已于十几天前离开五平前往并州老家。于是,我率卫队直奔并州,可并州刺史对我说,没有见你到来。我无奈之下只得代你前往凉州传谕,想不到竟在这里见着了你,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狄公笑道:“柬之,辛苦你了。”

张柬之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莫谈辛苦二字。怀英兄,你清楚,给边关的五百万两饷银是朝廷筹措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从各地抽调上来的,可现在竟然全部丢失。接到塘文后,龙颜震怒,圣上本欲将房哲、曾泰就地抓捕押赴神都,我苦谏之下,这才传旨令曾刺史将功补过,待结案后再作处置。而戍边大军的将领们听闻此事更是人心惶惶,纷纷上表朝廷,恐军心不稳,引发变乱。而今形势异常紧张,怀英兄,你务必尽快查清此案,如能追回饷银当然是上上大吉,就算真是邪神作祟的冥案也要给圣上一个交代。边事重大,缺饷就意味着混乱,此事不能等啊。”

狄公目光炯炯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什么邪神作祟的冥案!柬之,而今此事已经彻底澄清,发生在大漠中的饷银被劫案,可以肯定是一个名叫黑衣社的邪恶势力所为。”

张柬之吃惊地道:“哦?你已经查出了端倪?”

狄公点点头道:“请兄台回去上禀皇帝,狄仁杰定会勘破此案,缉捕元凶,还关河安宁。”

张柬之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他从曾泰手中拿过一个托盘:“怀英兄,这是你和李大将军复职的官诰,这里是圣旨。”狄公接过交与了李元芳。

张柬之拉住狄公的手道:“一切全仗怀英了!”

狄公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元芳兴奋地道:“大人,刚刚我们还说到查抄归义伯府的难度,而今,凭圣谕赋予您便宜行事之权,凭着您西北道黜置大使的身份,此事已再无障碍。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动手吧!”

狄公沉思着,良久缓缓摇了摇头道:“元芳啊,事情似乎还没有到如此紧迫的地步。”

李元芳道:“大人,要想得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不抓住逆魁怎能办到?”

狄公道:“元芳,你先不要着急。好好想一想,我们现在抓捕王锴、王蔷和房哲会有什么结果?”

李元芳解气地说道:“撬开他们的嘴巴,得知真情!”

狄公摇了摇头:“而今,我们并无真凭实据,一切全靠分析。就是房哲内奸的身份也是通过观察和推断得来的,并无任何佐证。”

张柬之吃惊道:“怎么,房哲是内奸?”

狄公道:“至少现在看起来应该可以肯定。”

张柬之叹口气道:“这可真是祸起萧墙啊。”

李元芳有些着急:“大人,难道房哲意欲杀死廖文清,这还算不上证据?”

狄公看了看元芳,反问道:“你说呢?”

李元芳沉思良久,点了点头道:“不错,而今大漠中饷银被劫的真实情况不明,没有任何人证物证能够坐实房哲内奸的罪名。除非廖文清醒来说出真相。”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的。”

曾泰补道:“那房哲夤夜跑到归义伯府与王锴兄弟见面,这总可以算得上是证据了吧?”

狄公苦笑一下道:“我们又有什么凭证,可以坐实王锴的罪名呢?王锴身为朝廷勋略,位在五品,无凭无据怎能抓捕,难道仅凭薇儿所说的一番话,便要将其定罪收监?”

曾泰想了想,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狄公道:“如果我们无法证实王锴有罪,那么房哲与他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旦将其缉拿,我们又该如何审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我们可以直接讯问房哲,为何几次三番刺杀廖文清。”

狄公笑了:“元芳,如果我是房哲大可推诿不认。发生在西厢房的两次刺杀只有小桃一人在场,而且并没有看到凶手的真面目。《萧何律法》所谓的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就是这个道理。”

曾泰道:“恩师,小桃在房哲腿上留下的咬痕难道不能作为证据?”

狄公反问:“如何验证呢?难道要让小桃再咬一次,比对牙痕?”

曾泰摇了摇头:“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房哲小腿上的伤口我看过,咬痕并不明显,只有两个小小的裂痕。”

狄公道:“这就是了。”

元芳又道:“那么,我们可以讯问他为何假装昏迷,夤夜逃出刺史府面见王锴。”

狄公道:“如果我是房哲,可以有一千个回答等着你。首先,说我假装昏迷有何证据?”

李元芳略一思忖道:“这……大人说过,看他的脉象早就应该苏醒。”

狄公:“那么当时为何不将此事揭破?”

李元芳顿时语塞。

狄公继续道:“说到夜见王锴,房哲只需告诉我们他与王锴是旧时相识,见面不过是平常的叙谈也就是了。”

李元芳还不甘心:“可,可这明明是谎言。”

狄公道:“不错,这是明摆的抵赖推诿,可我们又以什么证据去揭穿它呢?”

元芳不知何言应答。

狄公道:“到那时,事成骑虎,我只能以黜置使的身份责备房哲不该在大案未结之时私自出府,但这只是一个错误,却不是罪行。”

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道:“可大人,王蔷是大漠劫饷的主谋之一,这一点可以肯定吧。”

狄公道:“当然。我们亲眼在他居住的古堡地厅之中看到了装载饷银的大车,这是如山铁证。”

李元芳道:“好,既然如此,卑职今夜亲眼见到,房哲与王锴会面时,王蔷也在场。这一点,房哲还如何脱辞?”

狄公笑了:“想听听吗?”

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道:“如果我是房哲会这样回答,我与王锴是好朋友,却并不认识王蔷,而王蔷是王锴的弟弟,同住在归义伯府内,大家在一起见个面有什么问题吗?”

李元芳语塞,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此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曾泰又问道:“恩师,那只抓捕王蔷一人呢?”

狄公道:“此事我们已经讲过,单抓一个王蔷是没有用的。他是黑衣社的大护法,只要被捕,黑衣社马上就会更改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造成的结果就是,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全部失去作用。即使抓捕后王蔷肯于吐露实情,以这些黑衣社歹人的能力,也一定会先于我们更改行动计划,做好一切安排。”

李元芳顺着曾泰的思路补充道:“大人,我们可以秘密抓捕,不让黑衣社知道。”

狄公笑了:“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如果只抓了王蔷,而无法指证王锴和房哲,这个秘密又怎能保守得住?”

曾泰点了点头道:“恩师说得没错。按照薇儿所说,王锴也是黑衣社的重要人物,只是我们没有证据坐实他的罪名,一旦他逍遥法外,那么,什么查抄伯府,抓捕王蔷,这一切就都不再是秘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此事通告黑衣社的逆魁。这样,我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李元芳为难地道:“不抓无法得知他们下一步行动计划,抓又怕泄露风声,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狄公沉吟着道:“刚刚我说过了,要理清头绪,直奔主题。现在我们已经确定:黑衣社劫持饷银的目的是什么,这便是我们从杂乱的头绪之中理出的主题。那么,请大家想一想,围绕着这个主题的重要线索有哪几条?其中有哪一条是我们可以不必打草惊蛇,又会有所发现的?”

大家静静地思索着。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有一条线索卑职想来比较符合目前的状况。”

狄公望着他道:“说说看。”

李元芳道:“就是那个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

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说得非常好,此事与饷银被劫定然有着某种内在关联,甚至有可能就是我们想要弄清的主题。”

曾泰道:“可怎么才能查明这一点呢?”

狄公道:“要想查明这一点,首先要搞清楚,王蔷为什么要从荒山古堡返回凉州。”

李元芳道:“这一点很清楚,我们夜宿古堡,查到了饷银的端倪,这才迫使其不得不放弃古堡回到凉州。”

狄公摇了摇头:“你忽略了薇儿提供的线索。”

李元芳不解:“什么线索?”

狄公道:“据薇儿所说,在我们来到古堡之前,王蔷就曾对她说过,要连夜返回凉州,对吗?”

李元芳想了一想道:“不错,不错。”

狄公道:“今晚薇儿还曾说起了一个话题,也许你们并没有在意。那就是,王蔷回凉州是要同什么人进行交易的。”

李元芳猛醒过来:“啊,我明白了。我在伯府后院发现的那些装载着木笼的马车便是交易得来的货物。”

狄公点了点头:“正是。通过那些在死亡现场和马车木笼里发现的类似鸟粪的小红点儿,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王蔷以交易换取的货物,正是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不错,非常合理。”

狄公望向李元芳继续道:“元芳,你还曾提到那支被放出城的天竺商队。”

曾泰吃了一惊道:“什么,有天竺商队被放出城?”

李元芳向曾泰解释道:“正是。他们拿着刺史府的批文,声称车上死去的天竺人感染了瘟疫,官府为怕在城中引起混乱,这才将他们放出城去。”

曾泰变色道:“岂有此理!”

狄公道:“曾泰呀,倘使事情真是如此,这样处置也不能算错。我看,明日将参与处置此事的官吏叫来详细询问一下。”

曾泰道:“是。恩师,我也想到了一点。”

狄公道:“你说。”

曾泰道:“从我们夜袭荒山古堡所得到的线索来看,黑衣社歹人定是将大批饷银转运到了一个秘密的所在,这个地方在哪里,与王氏兄弟和房哲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曾泰呀,你很有长进。这一点是整个案情最为重要之处,也正是我说不可打草惊蛇的原因。王蔷负责饷银的转运,因此,定然知道饷银的下落。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王蔷就绝不会将五百万两银子置之不理,定然会前去查看或者要用饷银来做什么秘密的勾当,到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曾泰猛地明白了:“啊,这才是顺藤摸瓜的真意。”

李元芳兴奋地道:“只要跟踪王氏兄弟或者房哲,定能找到饷银的下落。大人,原来您早就想好了。”

张柬之一直认真听着几人的交谈,此时已似乎明白了个大略,他又不由赞道:“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狄公真乃神人也。”

狄公笑了笑道:“我刚刚说过,不可打草惊蛇,但敲山震虎却是必要的。”

众人面面相觑,曾泰道:“敲山震虎?”

狄公笑了笑,没有回答。

刺史府内堂鼓之声惊天动地,全副武装的千牛卫将凉州刺史府团团围裹,气氛异常紧张。凉州刺史府合衙僚属及驻守凉州的边军将领在刺史曾泰和几位大将军的率领下,分左右两班,迅速进入公堂之内,分列两厢。

钦差专属礼官高声唱道:“黜置使大人到!”

狄公和李元芳快步走进公堂,立于中庭座上。

曾泰和领班大将军跨步出列躬身禀道:“启禀黜置使大人,凉州刺史府合衙僚属、凉州戍边卫军麾下将领全部到齐!一卯点过,请大人升座!”

狄公威严地点了点头,与李元芳走上台阶,端坐于中堂交椅之上。

堂鼓之声大作,曾泰高声道:“二卯点查!”列于阶下的刺史府掌固与凉州卫军官快捷无声地点查起来。不一会儿,掌固快步走到曾泰身旁低声说了几句,曾泰一愣:“哦?”

只听凉州卫大将军道:“启禀大人,两卯点过,凉州卫麾下将弁全部到齐,无一遗漏。”

狄公点了点头道:“大将军辛苦了。”大将军退进班列之中。

曾泰跨上一步道:“启禀大人,两卯点过,凉州刺史府衙下各职司官吏全部到齐。唯有凉州勋略归义伯王锴未至。”

狄公双眉一扬:“哦?”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声高唱:“归义伯到!”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向门外望去。

只见一个面罩青铜面具,身着绣金黑袍的人快步奔上公堂,躬身道:“归义伯王锴不知黜置使大人驾临,延误时卯,实为不敬,请大人责罚。”

狄公微笑道:“归义伯罢了。”

王锴躬身道:“谢大人宽宥。”

一旁的曾泰不满地道:“爵爷平素以铜具罩面,不露峥嵘也就罢了,何以今日在黜置使大人驾前仍行此无礼之举,实在令下官不解。”

王锴冷笑一声道:“刺史大人,本爵的青铜面具为家先祖时太宗皇帝所赐,岂可轻易除去。”

曾泰愣住了。

狄公笑了笑,沉声道:“王爵爷,今本阁代天巡牧,挟天子威灵驾幸凉州。凉州将僚,上至将军、刺史,下至游击、循吏,均准卯到堂聆听训教,独爵爷迟卯误参,这也就罢了。而今,又仗贵先祖之幸及太宗旧迹,强自以铜具直面皇帝之使,莫非是有轻慢当今天子之意?”

此言一出,堂上登时鸦雀无声。王锴更是张口结舌:“这、这,大人此、此话从何说起呀。”

狄公冷冷地道:“太宗先皇已是七十余载以前的事了。本阁要给你提个醒,当今天子乃是武皇天授!”

“扑通”一声,王锴双膝跪倒连连叩首:“臣万死不敢有轻慢当今天子之意,望黜置使大人明察!”

狄公轻轻“哼”了一声。

一旁的曾泰厉声喝道:“还不除下面罩!真是岂有此理!”

王锴连声道:“是,是!”说着,伸手将面具除去,堂上登时发出一片惊呼——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金发碧眼的洋人面孔。

狄公也愣住了,目光扫向了李元芳。李元芳也是满脸无法掩饰的惊讶之色。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王爵爷请起,归班。”

王锴叩首道:“王锴滥言狂妄,求大人雅量宽容。”

狄公点了点头道:“罢了。”

王锴起身,列于曾泰之下。

狄公道:“刺史大人,大将军,我看三卯就不必再点了。”

曾泰和卫大将军躬身道:“谨遵教令。”

狄公站起身道:“请出尚方斩马剑!”

李元芳将手中的尚方宝剑高举过头。堂下将僚在曾泰和卫大将军的带领下,双膝跪倒,齐声道:“臣等恭请圣安!”

狄公双手高拱:“圣躬安!”堂下将僚高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曾泰及卫大将军再次叩下首去:“卑职等叩见黜置使大人!”

狄公微笑道:“众位大人免礼,平身!”众将僚起身。

狄公伸手一指身旁的李元芳,微笑道:“这位李大将军,对于凉州卫麾下的将领们来说并不陌生吧。”

将领们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狄公道:“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

此言一出,下站的王锴暗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李元芳的目光正望着他。王锴赶忙低下了头。

狄公道:“……此次奉旨为本阁护从。众位见过。”

众将僚齐齐躬身:“参见大将军!”

元芳微笑道:“众位大人、将军免礼。”

狄公缓缓坐回椅中,目光望向了下站将僚:“诸位,此次本阁奉圣谕提调凉州,乃为五百万两饷银于大漠之中为歹人所劫……”此言一出,下面立刻乱了起来,众将僚议论纷纷:“为歹人所劫?不是说黑衣大神显灵吗?”“就是呀。哪里来的歹人如此猖獗,竟敢劫夺朝廷军饷。”

狄公摆了摆手,众官安静下来。

狄公道:“现已查清,劫夺饷银的乃是黑衣社的歹徒……”

下站的王锴心中一惊,不觉抬起头来望向正座的狄公,不想正与狄公的目光相遇,王锴赶忙又低下头。狄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旁的李元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狄公继续道:“多年来黑衣社歹徒假托黑衣大神之名鱼肉盘剥当地百姓,此次又利用百年一遇的大地动在沙漠之中巧定诡计引诱解运大军,致使五百万两饷银被劫,左龙武卫三千将士全部罹难。”

狄公的目光再一次望向王锴,王锴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堂下又起骚动,将僚们低声议论起来:“黑衣社?没听说过。”“难道本地百姓笃信的黑衣大神是歹徒假扮的?”“这恐怕很难令凉州百姓信服啊。”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王爵爷。”

王锴赶忙出班:“大人。”

狄公道:“本阁听闻,你的先祖便是黑衣大神王铣的部下,可有此事?”

王锴暗暗吃惊抬起头来胡乱应道:“啊,啊,正是。”

堂上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王锴。

狄公道:“那么,你一定是知道这个黑衣社了?”

王锴结结巴巴地道:“黑衣……是,是,本爵曾听先人讲起过一些。”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退堂后请你留一下,本阁还有一些事情要向你询问。”

王锴道:“是。”

狄公道:“还有一事,本阁要向众位言明。此次饷银被劫,除黑衣社歹徒的外力之为,解运大军当中的内奸也是此案的关键!”

堂下又起一片议论之声:“内奸?是谁?”“解运大军不是全部罹难吗,怎么还有内奸?”

狄公道:“而今已经查明,这个隐藏于军中的内奸便是此次解运大军的统帅——左龙武卫将军房哲!”

此言一出,堂下登时大乱。狄公静静注视着王锴的表情变化。只见他双眉紧皱,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额头沁出了冷汗。

一旁的曾泰低声道:“爵爷,你怎么了?”

王锴一惊,赶忙掩饰道:“啊,没、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太出乎意料了。”

曾泰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堂上,众将僚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是房将军!我说歹徒怎么会知道大军的行走路线呢!”“这厮为了饷银竟置同袍的生死于不顾,真是罪该万死!”“大人,说房将军是内奸,有何凭据?”

狄公笑了笑道:“解运大军罹难后,只有房哲一人幸存,为刺史曾大人救回,并居于府内养伤,然而昨天深夜,他私自逃离刺史府,不知去向。”

众僚渐渐安静下来。

狄公道:“本阁知道,凉州卫麾下诸将,有很多是房哲的朋友,我要警告诸位,以大义为重,一旦房哲逃至军中,即行扣留,并向本阁禀告。有迁延枉法,胆敢私自收留者,视为同党,军法处之,绝不姑息!”

众将僚齐齐躬身道:“谨遵钧令!”

狄公缓缓站起身来:“数百万两饷银,关乎边河宁定,黎庶安危。兹事体大,众将僚务当同心戮力,以期尽速侦破此案,消灭逆党,令海内呈平。自即日起,军中府中俱为一体,设置专属协同查案,举凡发现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立即具告军府专属,再由专属上陈本阁,勿使歹徒漏网!”

众将僚躬身领命。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退堂!”

鼓声响起,众将僚双膝跪倒叩退。

狄公的目光落在了王锴的身上。

堂门大开,两名千牛卫在门前守卫。

狄春手托茶盘快步走到门前,停住脚步,目光望向了守门的卫士。卫士看了看堂里,轻轻点了点头。狄春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王锴不停地徘徊着,显得焦虑异常。

狄春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爵爷。”王锴闻声转过身来,一见狄春登时惊呆了:“你,你……”

狄春微笑道:“怎么,爵爷不认识了?我就是到伯府送信的狄春呀。”

王锴一声惊叫:“是,是你!”

狄春将茶杯放在几上道:“是的,是我。”

王锴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狄春道:“我是黜置使狄大人的管家,爵爷。”

王锴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狄春略带嘲弄地道:“怎么样,爵爷?小的好像说过,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王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椅子上。

外面传来了狄公和李元芳的说话声。

狄春微笑道:“爵爷,请用茶。”

王锴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门声一响,狄公、李元芳走进堂内,狄春冲他们挤了下眼,快步离去。

王锴呆坐在椅中,竟然忘了施礼。

狄公和元芳对视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锴回过神来触电般跳起身来道:“大,大人!”

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公堂,爵爷不必多礼,请坐,啊。”

王锴稍稍定了定神道:“啊,谢大人。”

狄公微笑道:“真想不到,爵爷竟然是西洋人士。”

王锴干笑两声道:“啊,是,是呀。太宗朝时家先祖协助朝廷平叛,被封为伯爵。因先祖是西洋人的面孔,深感不便,于是,太宗皇帝便赐下了这枚青铜面具。”

狄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王锴稳住心神道:“哎,说来惭愧。家先祖娶了汉人之女,生下祖父。祖父也是聘汉人之女为妻生下了家父,家父同样是聘汉女为妻,生下了王锴、王蔷兄弟二人。惭愧的是,家中兄弟均为汉人相貌,只有王锴生来便是西洋人的长相,为恐惊扰地方,这才将先祖的面罩重新戴上。大人,今日堂上绝非王锴存心不敬,实因相貌怪异,深恐惊吓黜置使大人。”

狄公笑道:“好了,好了,也怨我一时尚气,逼迫爵爷揭下面具。”

王锴道:“大人言重了,是王锴无知。”

狄公道:“不过,本阁一路西来,倒是见了不少西洋之人。”

王锴一惊,抬起头来。

狄公的目光望向李元芳道:“啊,元芳?”

李元芳微笑道:“正是。在王家堡的黑衣神庙中、在荒山古堡以及洪家堡我们都见过西洋武士充任的黑衣社护法。”

王锴咽了口唾沫道:“黑衣社护法?”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怎么,爵爷不知?”

王锴干笑了一声:“大人,本爵怎么会知道这些?”

狄公点了点头道:“爵爷能否将所知黑衣社的情形对本阁讲上一讲?”

王锴迟疑道:“这,这……”

狄公皱了皱眉道:“怎么,有什么不便吗?”

王锴赶忙道:“那倒没有。只是王锴多年来深居简出,对黑衣社实在是不甚了解。只是曾听家父说起,黑衣社似乎是由当时的黑色玉女军的成员组成的。”

狄公双眉一扬,仿佛大感兴趣,追问道:“黑色玉女军?”

王锴小心地说道:“正是。黑衣大神王铣便是黑色玉女军的领袖。她死之后,玉女军为朝廷谴散,于是她们便转入地下活动。”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爵爷,请继续讲下去。”

王锴苦笑道:“大人,本爵对黑衣社所知也就是这么多了。”

狄公略显失望地问道:“怎么,黑衣社目前的情况爵爷一点都不知道?”

王锴故作为难地说道:“确实不知。本爵虽世居凉州,平素却很少与外人来往,就是与刺史曾大人,算上今日,也仅仅见过两面而已,更不要说黑衣社了。”

狄公微笑道:“也罢,既然爵爷不愿说起,本阁不便强求。”

王锴赶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道:“并非王锴不愿说起,确实是对黑衣社不甚了然。请大人明察。”

狄公笑道:“好了,好了,爵爷不必如此紧张,本阁也就是随口一言而已。”

王锴忙道:“是,是。”

狄公假做寒暄道:“爵爷,以后闲暇之时,便到本阁这里坐坐。也许,本阁还要到府上一叙呢。”

王锴站起身道:“黜置使大人光降,寒舍必蓬荜生辉。”

狄公也站起身笑道:“一定叨扰。”

王锴暗暗松了口气道:“那本爵便告辞了。”

狄公道:“元芳,替我送送爵爷。”

王锴赶忙道:“不敢劳动大将军虎驾。”

李元芳肃手道:“爵爷请。”二人谦让着走出门去。

狄公望着他的背影,沉思着:“黑色玉女军,黑色玉女军……”

脚步声响,李元芳快步走进堂内。

狄公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李元芳冷笑一声道:“欲盖弥彰。大人,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会知道这么多,今天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一番问答,这厮辞不达意,漏洞百出,看来您的敲山震虎之计已经起了作用。我想,他回去以后定会有所动作。”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吩咐李元芳命千牛卫分为三班,严密监视伯府。

狄公胸有成竹地道:“你说得很对,他们马上就会行动起来。”

府门轰然打开,王锴率随从快步走了进来。两名仆役赶忙关闭大门。

王锴低声问道:“房将军呢?”

仆役回答道:“在东厢房。”

王锴点了点头,快步向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中,王蔷与房哲低声说着什么,门声一响,王锴走了进来。

王蔷和房哲赶忙起身迎上前去:“大哥,怎么样?”

王锴深吸一口气,摘下面罩轻声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蔷问道:“哦,什么预感?”

王锴对房哲道:“你知道那位黜置使大人是谁吗?”

房哲摇了摇头。

王锴道:“狄仁杰。”

房哲脱口惊呼:“是他!”

王蔷也惊讶地道:“狄仁杰?就是那个号称神断的狄仁杰?”

王锴缓缓点了点头道:“奇怪的是,他似乎对此次黑衣社的行动了如指掌。今日堂上,他阴一句阳一句表面听来话好像是对大家说的,其实暗中直指归义伯府。如果我所料不错,就连房哲暗藏伯府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房哲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王锴又道:“退堂之后,他特意将我留在二堂,千方百计要从我口中套出黑衣社的情况。”

王蔷紧张地道:“你是怎样回答的?”

王锴叹了口气道:“我一番托辞糊弄过去,他也没有过分逼迫。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顿了一顿,又道,“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更令我吃惊。”

王蔷道:“什么事?”

王锴道:“在二堂等候之时,他的管家亲自为我送茶,我一见之下登时大惊。二弟,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王蔷摇了摇头。

王锴道:“就是前几天来伯府送信,被我们擒住的那个狄春。”

王蔷惊呼道:“是他!不好,不好啊,大哥!这就是个信号,恐怕姓狄的马上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房哲吃惊地道:“难道,难道狄仁杰会是,是……”

王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是不明白,他如此做法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房哲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锴沉吟片刻道:“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行动!”

厚厚的府门“吱扭”一声开了道缝,一身黑袍的王蔷闪了出来,他四下看了看,戴上风帽快步向吉祥巷外走去。

不远处,张环、李朗从墙根后转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张环轻声道:“你继续监视,我跟上他。”

李朗点了点头。

张环压了压头戴的斗笠,尾随王蔷而去。

千牛卫已将小院严密把守。西厢房门前,小桃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远远地薇儿快步朝西厢房走来,小桃亲热地叫了一声:“薇儿姐。”

薇儿笑道:“小桃,一大早就忙啊。”

小桃道:“照顾病人呗。”二人说着话走进房中。

廖文清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

薇儿来到榻旁看了看廖文清,问道:“他怎么样?”

小桃摇了摇头道:“还是昏迷不醒,总说胡话。”

薇儿轻叹一声道:“要是他能早一点儿苏醒,大漠中饷银被劫的真相就能早一天弄清楚。”

小桃点了点头道:“谁说不是呀。可他伤得太重了,吃了那么多剂药,还是高烧不退,真没办法。”

薇儿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狄大人和李元芳呢?”

小桃道:“一早就出去了。”

薇儿道:“去哪儿了?”

小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刺史大人陪着他们。”说着,她打开桌上的药包,“哎哟,坏了!”

薇儿一愣,走到她身旁道:“怎么了,小桃?”

小桃道:“哎呀,我这脑子真是让狗吃了。昨天先生就对我说药不够了,要我上街去抓药,我怎么给忘了。你看,就剩一包了。”说着,她拿起桌上的药包。

薇儿笑道:“这算什么事呀,我给你看着病人,你去抓药不就行了。”

小桃笑了:“薇儿姐,你真好。”说着,她解下围裙,抓起桌上的药方,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

薇儿望着她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了榻上的廖文清。廖文清一动不动。薇儿缓缓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阴云。

狄春走进西跨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忽然,西厢房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狄春赶忙停住了脚步,扭头向西厢房望去。

声音停住了。西厢房的门紧闭着。

狄春沉吟片刻,慢慢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屋内,薇儿正在为廖文清擦汗。

狄春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薇儿姐。”

薇儿闻声转过头来:“是狄春呀。”

狄春四下看了看道:“薇儿姐,小桃呢?”

薇儿道:“上街买药去了,她让我帮助照顾一下病人。”

狄春点了点头道:“刚刚我听到房中有人说话。”

薇儿一愣:“这间房子?”

狄春道:“是啊。”

薇儿笑道:“啊,可能是我自言自语吧。”

狄春笑道:“是这样。我还以为……好,你忙,我走了。”说着,他转身走出门去。

薇儿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神探狄仁杰3洪家堡天王庙(神探狄仁杰3之黑衣社假昏迷房哲露马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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