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最美的五首禅诗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1)

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亦有四大悲事: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但是,若上天把这大喜、大悲几乎都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他会怎样?

是的,他就是王维,这个和李白同年出生的诗人、画家、音乐家。

如果说李白是盛唐诗坛的太阳,光耀四方,帮世人实现了心底潇洒跳脱、远离藩篱尘网的寄望,那么王维就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澄澈干净,温润自圆。

眉目如画,气宇轩昂,长身玉立于繁华长安的王维,可称是唐代诗人中的颜值天花板。在中唐国力强盛、政治清明时期,他也曾“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庭”。

而在经历过安史之乱,宦海沉浮、国家动荡以及人生的种种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后,他最终选择远离世俗,归隐田园,信奉佛学,潜心修禅。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将禅意渗透进诗作中,构建起清淡的禅意风格。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禅宗文学研究权威学者周裕锴教授在其新著《禅诗精赏》中择选了王维禅诗六首,注入自己的独到心得,加以精彩的评析鉴赏,此番“诗中有禅”真意境,郎朗可得,愿能让你暂时忘却红尘中的烦恼,疗愈情绪上的焦虑。

王维最美的五首禅诗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2)

鹿 柴

王 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右丞集笺注》卷十三

王维(701—761),字摩诘。他的名字取自佛经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维摩诘居士。

王维与禅宗的南北二宗都有很深的关系。

他代为北宗舜阇黎写过《谢御题大通大照和尚塔额表》,大通就是北宗的六祖神秀,大照就是北宗七祖普寂。

他后来又受神会之托为南宗六祖慧能撰写了一篇《能禅师碑》。

禅宗的思维方式和人生哲学在他的诗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清代王士禛称赞王维的《辋川绝句》“字字入禅”,而其中《鹿柴》这首诗禅意尤浓。

这首诗写的是诗人在黄昏时分独坐于空山密林中的瞬间感受。

整个境界是那么静幽淡雅,散发出一股清气,似乎一切喧嚣和热闹在这里都消失于无边的空寂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为了表现深山静景,却偏要写偶尔可闻却不见其人的话语,点缀一抹深林返影微淡的光彩,用声音和光影来突出空山的静谧幽深。

这种写法固然可以用动静相形、喧寂相衬和光色相配的艺术辩证法来解释,但是诗人的感受不止于此。

这“人语”在空山无人的背景里若真若幻,跫然而响,杳然而逝,是寂中之音,空中之音;这“返景(影)”是夕阳透过深林的反光,若有若无,闪烁明灭,如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诗人选用“响”和“景(影)”二字大有深意,《大品般若经》中著名的“大乘十喻”就有诸法“如响”“如影”二喻,这恐怕不是偶合。

清人徐增《而庵诗话》称“摩诘精大雄氏(即佛陀)之学,篇章词句,皆合圣教”,指出王维诗暗含佛学思想的特征。

因此可以这样说,这首诗的用意不只是为了显示晚山的空灵景致,而且着力于暗示这些声响光影,不过都是不可扪摸、转瞬即逝的幻觉,这与禅宗尊奉的《金刚般若经》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合若符契。

当人语的回响沉寂于空山之后,当返影的光彩消融于青苔之上,一切又归于静止和寂灭,这才是永恒。

过 香 积 寺

王 维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王右丞集笺注》卷七

香积寺寺名取自《维摩诘经》,是说上方界有国名众香,佛号香积,一切皆以香作楼阁,苑园皆香。寺名如此,当为佛教胜地。

这首诗写了游香积寺的全过程。

诗人曾闻香积寺之名,却不知究竟在山中何处,唯见峰峦入云,渺不可测。

及至身行在古木葱茏的深山里,方惊讶这人迹罕至之处,竟传出杳杳钟声。

流泉为高险的山石所阻,鸣声幽咽;日光因苍郁的松林所衬,而色调清冷。

深潭本为毒龙的窟宅,现已空无所有,想必是毒龙已被坐禅的高僧所制服。

从表层语义上看,这首诗是写一次寻访古寺的经历,所以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曰:“常建过破山寺,咏寺中静趣,此诗咏寺外幽景,皆不从本寺落笔。游山寺者,可知所着想矣。”

然而,仅将此诗视为写景杰作,尚嫌肤浅。从深层语义上看,古寺象征着佛土禅境,寻访古寺的过程就意味着一次参禅悟道的过程。

诗的前四句暗示由愚迷到觉悟。“入云峰”“无人径”写出不知寺(禅境)之所在的迷惑,也就是禅师们常说的“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

而深山钟声则如当头棒喝,令人发深省,寺在何处,道在何处,不言而喻。

后四句进一步写出诗人在静穆的观照中达到禅悟的极境。泉声咽而不响,日光冷而不热,人之心亦共流泉斜日归并于石之肃穆,松之冷寂。

此时,人未至寺院,心灵已在山光水色中得到净化升华。

因而,当诗人在苍茫暮色里来到寺外空潭边宴坐安禅时,心中一切杂念妄想消除殆尽,如潭水般空明纯净。

“毒龙”的典故,出自《涅槃经》:“但我住处有一毒龙,其性暴急,恐相危害。”毒龙比喻妄想之心。则安禅所制服的毒龙,既指在深潭中危害的毒龙,也双关人心中烦恼欲望诸杂念的毒龙。

这首诗不仅以形象呈现禅境,而且在艺术上巧夺天工。

尤其是中间两联,被清末吴汝纶称为“幽微夐邈,最是王、孟得意神境”(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四引)。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二句,给人径路绝而风云通的感觉,不经意道出,而自然浑成。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二句,写喧中之寂,暖中之寒,有反常合道的奇趣,并暗合现代音乐和绘画的美学原则。

终 南 别 业

王 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右丞集笺注》卷三

如果说王维中年学佛主要醉心于北宗的安禅宴坐的话,那么到了晚年却更多地接受了南宗禅无住无念、任运随缘的宗旨。

这首诗抒写了晚岁隐居终南山的闲适心情,表现出诗人兴来独往、行无所事的禅悦。

清人徐增在《唐诗解读》卷五中对此诗作过极透辟的分析,姑且转引如下,以飨读者:“右丞中岁学佛,故云好道。晚岁结庐于终南山之陲以养静。既家于此,有兴每独往。独往,是善游山水人妙诀。随己之意,只管行去。行到水穷,去不得处,我亦便止。倘有云起,我即坐而看云之起。坐久当还,偶遇林叟,便与谈论山间水边之事,相与留连,则便不能以定还期矣。于佛法看来,总是个无我,行无所事,行到处便是大死,坐看是得活,偶然是任运。此真好道人行履,谓之好道不虚也。”

也就是说,王维在诗中表现出来的自然适意的行为方式,与南宗禅奉行的佛法如出一辙,所谓“行无所事”正如临济义玄禅师语录所云“要行即行,要坐即坐”(《古尊宿语录》卷四)。

这首诗在历代都受到高度评价,宋人苏庠曰:“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七)

从诗情画意中,拈出诗人超然物外之意,不为无见。

清人沈德潜曰:“行无所事,一片化机,末语‘无还期’,谓不定还期也。”(《唐诗别裁集》卷九)如徐增一样从佛法禅理悟入,更具慧眼。

这首诗最值得注意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联,难怪唐宋禅师在接引学人、勘辨来者之际,常常称引,原来正是有得于其中玄妙的禅机。

这两句诗不光表现出“随己之意,只管行去”的任运随缘的无心行为,还暗寓着随遇皆道、触处可悟的参禅方式,暗寓着始于追根穷源的寻思、终于心行路绝的默照的悟道过程。

追寻真理之源,直到山穷水尽之处,无路可走之处,这就是禅宗所谓“大死一番”;正因在此时无路可走,放却追寻之心,不妨休歇,才顿然觉得智慧之云慢慢在心中升起,这就是禅宗所谓“死中得活”。

所以,有和尚问:“向上一路,千圣不传,未审如何是向上一路?”泐潭文准禅师答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五灯会元》卷十七)把它作为悟道的“向上一路”的隐喻。

这两句所使用的行云流水的意象,正如唐诗人戴叔伦所说:“云闲虚我心,水清澹吾味。”(《古意》)是禅家澹泊清净的生活与闲散自由的心境的象征。

这两句还体现了禅宗的时空观。第一句用“处”字把行到水源的时间过程空间化了,第二句用“时”字把诗人与云之间的空间关系时间化了。

这就是禅宗说的“所谓有时,时已是有,有皆是时也”(道元禅师语),即时间就是空间的存在(“有”),空间的存在都是时间(“时”)。这样,瞬间变成了永恒。

由于这首诗意味深长的禅趣是通过形象表现出来的,不离感性又超越感性,因而格外空灵蕴藉,令人涵泳不尽。

王维最美的五首禅诗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3)

鸟 鸣 涧

王 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右丞集笺注》卷十三

王维的诗特别善于描写空山静夜中的轻动微响,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等。

而这首《鸟鸣涧》更以极为宁静的背景下的几声鸟语营造了一个充满禅意诗情的境界。

这是一个闲散无事之人眼中的世界,空旷山林中的桂树,在万籁无声的静夜飘坠几片花瓣,明月穿破云层,清辉洒落疏林,惊醒枝头的栖鸟,几声清脆的鸟鸣在山涧中回响。

这究竟是动还是静?是喧还是寂?

如果说是动的话,那么,不把心与境一同沉入深深的静,如何能体验得到桂花的飘落?

如果说是喧,那么,鸟鸣空谷就不应该产生如此“夜静春山空”的感觉。

白居易《琵琶行》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说法,而王维描写的此情此景,却是“此时有声胜无声”。

正是几声鸟语才表达了比无声更沉静的意境。

如果说它是静吧,那无言的月出、无声的月光竟至惊醒沉睡的山鸟,一“惊”字,又该是怎样一种激烈的动和喧?

动静相形,喧寂相衬,这就是诗人从禅宗那里借鉴来的艺术辩证法。

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态。”(《美学散步》)同时,动静相形也是宴坐静观的“禅”所必然带来的艺术思维方式。

诗中的“人闲”是指诗人之闲,因闲而远离尘嚣,超越功利,进入一种安宁而绝不激动的心灵状态,也就是禅宗的“寂照”状态。

此时,诗人的心虚静如空谷,澄澈如空潭,所谓“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因而捕捉到大千世界的极细微的动静喧寂。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诗中写了鸟的惊动和鸣叫,但给人的感觉仍是“动中的极静”,难怪明人胡应麟称此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内编卷六)。

顺便指出,诗中的“桂花”因在春景中出现历来使人们感到困惑,有人认为这是诗人的败笔,有人考证有一种桂树春季开花。

其实,如果站在禅学的立场来看,这不过是诗人的“妙观逸想”而已,和他的“雪中芭蕉”一样,借春天的桂花来表明超时空的万法平等的禅理。

沈括《梦溪笔谈》指出:“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

酬 张 少 府

王 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王右丞集笺注》卷七

据《旧唐书》本传,王维晚年完全淡出政治舞台,吃斋奉佛。

在蓝田买得初唐诗人宋之问遗下的别墅,其地在辋口,辋川环绕房舍,水涨竹洲花坞的时候,他就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

王维这首诗酬答友人张少府,便叙说了自己晚年的生活和心情。

这是一种禅意的栖居,摆脱人世间烦恼的万事,追求心灵安宁寂静的状态。

虽然颔联的“自顾”和“空知”似乎带有几分自嘲和无奈的口吻,但一方面这是面对官员友人为自己“惟好静”行为的辩解,另一方面这种自嘲和无奈已被全诗任运无心的基调大大淡化,而“返旧林”三字更多地使人联想到如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般解脱后的欣悦。

接下来的颈联,则更将禅意的栖居转化为一种诗意的栖居。

随清风吹拂,解开飘逸的衣带,何等快哉乐哉!

在明月的照映下,弹奏几曲优雅的琴操,何等幽然萧然!

风是松风,月是山月,表明这是远离人世的自然山林,诗人在此中终于获得行为和心灵的自由无碍。

任风吹带,就月鸣琴,虽不如后来临济义玄禅师那种“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卧”的生活态度那么朴实真率,但多少与《坛经》所言“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的境界很接近了。

然而,同样是归返旧林,王维诗中的境界却与陶渊明有很大的差异。

陶诗中更多的是乡土气息,有股暖暖的人情味;王诗中却带着山林隐士的超尘气质,高山流水的幽深。

更重要的区别是其言说方式。陶渊明对生命的体验如此表达:“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而王维却如是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也就是说,面对大自然,陶渊明虽然宣称“欲辨已忘言”,但这宣称本身就是一种说理的方式,即魏晋玄学的“言意之辨”。

而王维面对“穷通理”的诘问,却近乎一种真正的忘言,让入浦渔舟上的歌声去回答,一切尽在无言中。

这是本诗最富禅意的结尾,与禅门用具象语言回答抽象问题的方式如出一辙。

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

师答:“春来草自青。”(《景德传灯录》卷十九《韶州云门文偃禅师》)

正如君问:“如何是穷通理?”

我答:“渔歌入浦深。”

另一方面,“渔歌入浦”是王维与裴迪在辋川“浮舟往来”的当下生活的写照,即诗人此时此地的存在—此在。

用“渔歌入浦”来回答“穷通理”,其实就是用人当下的“此在”来回答什么是“存在”的问题。

结尾的“深”字意味深长,既指渔舟驶入浦口深处,歌声远去,又暗示穷通理是如此深远玄妙,如音乐境界一样难于把握。

辛 夷 坞

王 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右丞集笺注》卷十三

这是王维《辋川绝句》中最有禅意的一首。

辛夷,一种香木,树高二三丈,大合抱。花似莲而小如盏,初出时苞长半寸,紫红色,尖如笔头,故一名木笔。

坞,四面高中间低的谷地。

辛夷坞,顾名思义,就是长满辛夷树的山谷,其地在王维蓝田县辋川别墅附近。

辛夷与芙蓉是不同的植物,但是王维写辛夷坞的景色,为什么诗的首句却说“木末芙蓉花”呢?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辛夷花与芙蓉花颜色非常相似,正如王维的诗友裴迪在同题唱和诗中所言:“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

二是木末芙蓉有典雅的出处,《楚辞 · 九歌 · 湘君》:“搴芙蓉兮木末。”因此以“木末芙蓉花”代替辛夷,便显得更加骚雅和高洁。

“红萼”,自然是指辛夷如笔的花苞。“涧户”,是对“坞”的形象描绘,因其中间低的地势,有山涧穿过其间,如洞开的门户。

唐人描写山居的景色,常用“涧户”“山窗”“岩扉”“石门”之类的词语,未必皆实有建筑,有时仅取其形似而喻之。

这首诗只有四句,描写的内容很简单:在绝无人迹的山涧中,芙蓉花(代指辛夷)默默地开放,又默默地凋谢。

但就在这极简单的描写中,却包含有无穷的韵味。“木末芙蓉花”,因其来自《楚辞》的意象而具有美人香草的象征意义,所以它生在“涧户寂无人”的环境里,便有如“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杜甫《佳人》)一般既高洁而又寂寞。

另一方面,这芙蓉花却并不因为无人欣赏就不开放,它照样在“山中发红萼”,犹如“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孔子家语 · 在厄》)。

这“红”字,在暗绿色的山涧深林的背景下,显然格外鲜明,富有生命力。

赏识王维的开元宰相张九龄有一首《感遇》诗曰:“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这首诗是对美人香草传统的翻案,草木自有“本心”,与林栖者无关,更与美人无关。

我们难以考证王维是否受到张九龄的影响,但此山中自发红萼的芙蓉花,不正是“欣欣此生意”的草木“本心”的表现吗?自足的生命,不假外物。

值得注意的是,相对于张九龄诗中的兰叶、桂华,这里的芙蓉不仅有开的欣然,更有落的不幸,诗中也似乎带有一层悲凉的色彩。

不过,王维这首诗不作任何议论抒情,只有芙蓉自开又自落的场景呈现,这就使得诗歌又含有一种禅意的超脱。

按佛教的说法,花的且开且落,即是不开不落;有生有灭,即是不生不灭。

而整首诗,从红萼初发,到花瓣绽放,再到花片零落,一切复归于空寂,坞中的芙蓉由此而完成一个成、住、坏、空的轮回。

在这里,感觉不到诗人心灵的震颤,只有“寂无人”的“涧户”,静得仿佛连花开花落的声音也能听到。

这个静谧空灵的境界,就是禅宗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境界。所以明人胡应麟称此诗为“五言绝之入禅者”(《诗薮》内编卷六)。

有人认为,王维这首诗是以花在无人的山涧中自开自落的可悲命运,寄托自己才能被压抑埋没的感伤情绪,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这种通过对王维“知人论世”的考察以及“以意逆志”的解读得出的结论,自然有其道理。

不过,就诗歌文本本身而言,我们实在看不出有何感伤情绪。诗中不仅“无我”,而且“无人”,一切只是“物原如此”的直接呈露。

当花开花落的此际,我在何处,人在何处,视点在何处,情感在何处,皆不可得而知,皆已消解于观照对象中。

换句话说,由于整首诗中“无我”“无人”的空寂,芙蓉花自开自落的命运便超越了身世的感伤,诗歌最终也因此而抛开美人香草的象征套路。

胡应麟称“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诗薮》内编卷六),虽是一己之体验,却颇能揭示出诗中“无人之境”与禅经验之间的关系。

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唐代著名诗人、画家,在诗歌上与孟浩然齐名,并称“王孟”。

他精通诗书音画,诗歌多以山水田园为题。苏轼曾赞:“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因自小在一个佛教信仰氛围浓厚的家庭中长大,王维的禅悟领会能力极深,中年奉佛后,他更是将自己的禅学思想熔铸在自己的作品当中,使得诗歌极具禅理意趣,因此被世人称为“诗佛”。

“诗佛”王维,名副其实——他正是用一颗空明清静的禅心来观照大千世界,用空灵静谧的禅意去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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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编辑 | 王汝娟

本期编辑 | 陈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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