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师文静

在抗日战争最艰难时期,在日寇层层封锁中,八路军主力和党政军机关人员面临着生死考验,他们不得不抛下亲生骨肉奔赴前线。

在当时的胶东,有那么一群妇女,为民族大义,舍下刚入人世的亲生骨肉,秘密哺育这些党政军干部子女和烈士遗孤,将温暖与爱赋予乳儿,养育他们成长。

她们无私奉献、勇于牺牲,将人性本能的母爱升华为超越血脉亲情的大爱善举,她们铸就了生死与共、秉信无私的精神。这些妇女被称为“乳娘”。

资料记载,从1942年至1955年,乳山共有300多位乳娘和保育员,期间共抚养了1223名八路军后代,且无一因日军“扫荡”和频繁迁徙而伤亡。在艰难的困境中,乳娘创造了一段人间奇迹。

11月30日、12月1日在济南历山剧院成功上演的、山东省话剧院最新话剧《乳娘》就用史诗性的创作手法,讲述了胶东半岛上真实存在的乳娘故事。这部作品用细腻的笔触,塑造了三位不同“色彩”的乳娘形象,生动诠释了她们内在心灵世界,呈现了厚重历史之下女性母爱的感染力和冲击力。

与大多数抗战题材作品不同,《乳娘》还采用乡土性叙事,呈现了抗战大时代背景下,带有胶东地域文化特色的“母爱”“母性”传统,让观众感受到了“乳娘”背后“女性母爱”的庄严和圣洁。

经典话剧导演手法(话剧乳娘编剧陈鹏)(1)

山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山东省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话剧《乳娘》编剧陈鹏

话剧《乳娘》无论从文学性还是戏剧创作力上来看,都有很多值得探讨的亮点和新意。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邀请该剧的编剧、山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山东省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陈鹏,来“揭秘”这部剧更多的看点和特色。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红色“乳娘”的故事我们都不陌生了,戏剧舞台上也有过同题材的作品。你是带着怎样的感触与思考提笔创作话剧《乳娘》的?

陈鹏:十几年以前我就曾到过乳山,关注过乳娘的事迹。再次关注乳山,它给我留下两点印象,首先就是乳娘事迹的巨大的震撼力。其次就是乳山打造“大爱之城”“母爱之乡”的这个设想,及其广泛的社会基础,让我非常感兴趣。结合其地理风貌、历史事迹,“母爱之乡”这种说法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东西。

我们现在看乳娘,不应该只当成一个历史故事,只盯着胶东育儿所里哪个乳娘哺育了几个孩子,付出了什么艰辛,这些故事都是表层的东西。我们应该关注这个故事背后的、大量的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

乳山就是一段历史,乳山拥有胶东红色文化特别璀璨的闪光点。乳娘的故事应该是乳山地域文化、历史文化、红色文化相交融的一个点、一个结果。

过去,我们对乳娘的关注过于表面性了。如果乳山乳娘作为一个个体来呈现的话,“乳娘”的故事可能不如“红嫂”更有影响,也不如全国其他很多典型英雄形象具有代表性。但是把她们作为一个群体来看时,她们的背后呈现的是乳山这块土地丰厚的历史底蕴,是民族精神的积淀和爱国思想的群体性展现。

所以我写《乳娘》,不只是写哪个乳娘的什么事儿,我是写能代表300多位真实乳娘群体的女性人物,她们救助的这些孩子则代表着1223名曾被救助的乳儿。我觉得这是应该要表现的东西。

经典话剧导演手法(话剧乳娘编剧陈鹏)(2)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作为观众,可以看出剧中重点刻画的三位乳娘形象各不相同,但同样以无私的母爱感染着大家。你在描写这三位最具代表性的乳娘形象时,是如何构思的?这三种人物形象背后各有什么深意,为何最终塑造的是这样的形象?

陈鹏:写三个有代表性的乳娘形象,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三个乳娘怎么样写出鲜明的性格特征,写出不同的“色彩”。三个女性都是在讲怎样哺育乳儿的事,但不能是一个模式。我把三个乳娘写出了三种色彩、三种类型。

第一个乳娘“姜守贞”,我把她写成了一个“红色乳娘”形象。这个人物的父亲曾是学校的教书先生,所以她有很丰富的传统文化底蕴,这也是为什么在故事的最后,她能说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等充满民族文化思想的话。

姜守贞的父亲参加了革命,她是一个革命的后代,所以在成为乳娘时,她有自觉的革命思想,她把乳娘这个身份看作是人生的理想追求、生活目标,同时她也把人生追求融入到了民族解放的社会进程中。

这个“红色乳娘”的身上体现的是的无私奉献的大爱精神和公私分明的优秀品质。她和婆婆在养育亲生儿和乳儿时所产生的矛盾和误会,也来自于她的这种公私分明。她很自觉的意识到,自己家里的东西可以无偿地给乳儿吃,但育儿所给乳儿的食物一点儿都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吃。姜守贞这种公私分明的精神,也是她父母教育的结果。

正是有这种精神和觉悟,所以在姜守贞才会在鬼子围剿的危机时刻,全力地帮助另外两个乳娘;在即将牺牲之前,她才会想到再给乳儿喂一口奶。她才会对小鞍子说:“你太小,长大可能记不住我了,但是我这一辈子都会记住你。”

经典话剧导演手法(话剧乳娘编剧陈鹏)(3)

第二个乳娘“于三娘”,是一个“白色乳娘”形象。这个白色指的是母性的原白。于三娘是从乳山地域文化、母性角度来表达她对乳儿的爱,主要体现的女性的母爱。乳山是“母爱之乡”,是母爱能看得见的地方。而“于三娘”这个人物就是“母爱之乡”的地域文化、种群特性加上女性特征塑造出来的角色,这是乳山的母性、胶东特征的母性,这种母性对孩子的爱带有自身的使命感和觉悟。

这个人物很复杂,写起来比较困难,不是一两件事儿就能应付过去的。所以我写了她复杂的人生经历,她有了孩子又因丈夫去世而失去了孩子。她的母性很浓烈,渴望有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爱近乎于疯狂。所以组织和育儿所把最重要的、也是需要保密的聂司令的孩子给她哺育。但是“三娘”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是个没有人养育的孩子。“三娘”有着发自女性内心的母爱,她一定能把这个孩子抚养好。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最大的救赎。这种救赎基于我们民族中女性的伟大品质,这种爱不像姜守贞一样是一种觉悟了的爱,于三娘的爱是源于民族的、源于母性的血液里流淌着的东西。这种来自母性的爱,让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信的,都是真实的。

第三个乳娘是王秀英,这是一个“绿色乳娘”形象。这个乳娘形象是从最普通的老百姓的视角传达着一种对共产党和八路军的爱。共产党、八路军保护国家、解救百姓,老百姓则带着报恩的深厚情感来保护在前线打仗的八路军的孩子。这是一般老百姓最朴素的情感回应,将心比心,人家对咱咋样,咱就得对人爱咋样。这个人物的故事,让普通观众有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感觉,她的选择会在大多数普通百姓中产生共鸣。

王秀英这个人物的感动点也很多。在躲避日寇扫荡时,因为又累又饿,背着乳儿就背不动女儿,王秀英把自己的女儿春花单独留在了山沟里。转身走去,孩子喊“娘抱抱我……”。又转身走去,孩子哭泣着说“娘,早点来接我……”。但当天黑母亲再来接女儿的时候,女儿不见了。这段戏很有紧张感、急迫感。

三个乳娘形象,三种类型、三个性格、三个本色,但是他们代表的是300多个乳娘的整体;这一切都变成一个共同的东西,那就是在共产党领导下,我们民族、我们老百姓觉悟了以后的伟大与奉献。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观剧过程中,可以感觉到你用深情的笔触、深度的对话写了三个丰富的乳娘形象,这些人物给观众带来深深的感动。你在刻画这些乳娘形象时,自己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

陈鹏:写乳娘实际上是在写我们自己的母亲,写伟大的母爱。我经常会把自己对生活的一些感触融到作品里面去,每一次写作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灵魂燃烧的过程,一个内心纠结的过程,也是一个情感重新体验和升华的过程。

写《乳娘》是对生活、对母爱、对各种人物关系、对错综复杂的矛盾的重新体验的过程。可以说,写的时候,把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很多话要说,故事也就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的走向和结果。

写着写着,我就会深陷入一种自责。我们自己欠母亲的太多;我们现代人欠乳娘的太多。最强烈的情感是我们应当把自己当“儿子”“女儿”来行动,来孝敬、报答乳娘。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于是就开启了戏剧情节的新走向,把乳山育儿所红色基地主任李乳生这个当代人物写成了“乳儿”。李乳生就是乳娘哺育下、乳娘的20多次输血救助下成长起来的“乳儿”。当这个人物在故事的结尾说他就是乳儿时,我相信全场的观众,又一次被打动。我们应该像“儿子”一样,来孝敬乳娘,来继承乳娘精神。李乳生这个人物带来很强烈的情感冲撞力。这人物表达了我们当代人对乳娘这个群体的最大敬重。

经典话剧导演手法(话剧乳娘编剧陈鹏)(4)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这个剧还给观众带来一种时空穿梭聆听故事的感觉。剧团编导欧阳和教育基地主任李乳生带领观众穿梭于时空中,采访乳娘、聆听乳娘的故事,让观众们更深入地了解了乳娘群体的内心世界。这种时空交错的讲述方式很有趣也很有代入感。这个创作灵感是怎么来的?

陈鹏:首先,面对乳娘这样一个全国独一无二的特殊题材,我心中的冲动不只是要再现乳娘。我觉得今天面对她们,我们也有许多话要对她们讲。所以,我想要的是一种历史与当代的对话,而不只是写乳娘怎样做、怎样说。这种对话意识会给舞台的戏剧性带来很大的难度,甚至会冲淡舞台叙事的完整性。但我还是想这样写,写出我们对乳娘的心声。其次,要写三个乳娘,这三个人物各自有着自己的前史。这是一段厚重的历史,代表民族精神的深厚积淀,也是人物性格表现的基础。在乳娘这个题材中,如果她们没有自己过去的故事,就没有厚重感;没有了厚重感,就无法让观众感受到那种很沉重的情感撞击。这就需要寻找一个很灵活的表达手段,必须在一开始就建立一个灵活的叙事途径,打破舞台狭小的空间感,建立一种能随时进入每个人物的过去与现在,随时与每个人物心理展开对话的通道。现在的舞台呈现方式像电视剧、电影的叙述方式一样,自由而空灵。

观众看完《乳娘》后,会从这种史诗般的叙述中,深深地感受到那段历史的厚重。

第三个方面的原因是,我想把李乳生塑造成“乳儿”,那么就不能最后才让他出场,必须让他一开始就在场。李乳生全程在场跟观众讲述乳娘的故事,再到他最后转变成“乳儿”,一下子就产生一种戏剧的反转效果。

我把整部剧的结构也写在了开场的主题歌中:“似乎已经很远,其实就在眼前……无数次在你怀里入眠,永远依偎在你的腮边……恍若隔世,就在眼前……”这首很有情感的歌,是在表达对乳娘的爱,其实歌词也揭示了这个故事的结构,而且只有在这种结构下,最后的情感高潮、在李乳生身份转变上,才产生了巨大的效果。这个戏也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层次,那就是社会感恩的层次,包括最后“乳儿”的匍匐大跪,就变得顺理成章。李乳生最终代表我们所有人来呼唤乳娘,呼唤那种大爱的精神。

经典话剧导演手法(话剧乳娘编剧陈鹏)(5)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乳娘》与其他抗战题材作品不同,它比较抒情,用大量的细腻的对话来塑造三个乳娘形象,娓娓道来呈现了女性丰富的内心世界。没有将笔墨过多地用于战争冲突、悲情叙事,讲故事比较克制,故事中也没有过度渲染牺牲、死亡,也没有太多生死离别的场面,这是为什么?

陈鹏:乳娘为什么能干成这些事,不在于喊多少口号,而在于她们的艰难经历和心理历程是怎样的。人物的心理过程恰恰就是艺术最容易打动观众的地方,更容易让观众相信的东西。有了这个心理的塑造过程,这些人物才触手可得,仿佛就在身边,这些人物变得很直观。而且她们思想发展的逻辑起点就是那样平实,观众也会感觉到,如果自己也在那个环境下,自己也会有相同的选择。

剧中的人物只有经历具体的情感,写出人物的性格、情感经历,才能完成人物的艺术真实性,完成情感的升华、思想的转变。如果没有这些抒情的、细节的铺垫,观众看到的就是概念化的、不真实的东西。我们不能只追求故事的“高度”和“热度”,而是需要用真实的人物去带动故事。

在当下,悲情化地讲故事、以不断地牺牲角色来营造悲情感,已不是大家喜欢的一种方式。观众想看的还是人物的人生选择和情感表达。观众一看题材剧名就能想到的东西,尽量少给,戏剧创作最好给观众一些他们没想到的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东西,以真实情感来打动观众。廉价的哭戏,并不是观众真正想要的。

《乳娘》中三个女性的生命情感历程都有着一些日久弥新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在观众心里重重地撞击一下,产生一时散不去的回味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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