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周迅,你们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形容词是什么?
灵动、洒脱、气场、文艺……落入凡间的精灵,说的就是她了。
可没想到,飘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识她的另一面:
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叉着腰,挺着四个月的大肚子。
冲着窦靖童大吼,推搡,然后是大力地一次次扇耳光。
如此污糟的骂街泼妇,居然是周迅。
而且,居然演的是窦靖童的母亲。
说是周公子从影30年来最具突破的角色,没人会反对吧?
她叫金财铃,来自陈建斌导演的新片《第十一回》。
电影形式挺巧妙,讲的是戏剧舞台如何折射和影响现实生活的故事。
一桩杀人旧案被市话剧团拿来改编,当事人马福礼(陈建斌 饰)被冠上“杀人犯”的恶名。
他一边忙着让话剧团导演胡昆汀(大鹏 饰)改戏,一边找律师翻案还自己清白,一边还要调和再婚妻子金财铃(周迅 饰)和女儿金多多(窦靖童 饰)的紧张关系。
于是,舞台上不断推翻、重演的故事,成为靠近当年真相的《罗生门》。
昨天上映,它口碑一度摘下豆瓣8.4,知乎9.6,微博大V推荐度90%。
飘看完,爽得脑子里跟放烟花似的。
好久没看到国产电影里,有这么带劲的女性角色。
而且,不止一个,是一群。
看卡司,女神扎堆。
但看戏,它不止是女神打架。
更拍出了“女人”。
继《李米的猜想》后,《第十一回》里的金财铃,是周迅饰演的又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市井小人物。
不同的是,如今回想起李米,飘首先想的画面。
一是李米跟在邓超后面,哭着背信里的情话:“那时候思念像一条在草上爬行的蛇……”
一是她扬起长着雀斑的小脸,对着镜头那面的爱人羞涩又深情地微笑。
而同样来自底层的金财铃,却把生活日夜磨砺出来的泼辣推到极致。
很难从她身上寻见女人的娇羞与柔情,反倒是江湖草莽气,很重。
她出场的第一个镜头,是在小摊上炸油条。
一百多分钟里,始终不修边幅。
在乱糟糟的生活大染缸里泡久了,对未来不报什么希望与期待,带着一脸麻木的漠然。
但她骨子里又有咬牙切齿的混不吝。
生活给她一巴掌,她就立马要哐哐还上两拳。
在家里,她是老大。
眼一瞪,眉头一皱,炮仗般随时随地发脾气、飙粗口。
有个不省心的女儿金多多(窦靖童 饰),母女俩互相不对付,经常斗嘴甚至会开打。
夹在中间的,是老公马福礼(陈建斌 饰)。
小心翼翼地看二人脸色,两边都要讨好,两边都不能得罪。
金财铃却从来不顾及“大男人”的面子。
马福礼稍微不听话,就是家法伺候——让他跪在沙发上,打脚底板。
世上有两种狠人。
一种是窝里横。
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把火气都撒给最亲密的人。
一种像刺猬。
看起来浑身都是刺,一碰就炸,一炸就扎得人满手血。
其实蛮横是保护色。
保护自己不受伤,更可以为了在乎的人,与整个世界对抗。
金财铃就属于后者。
她的凶巴巴是保护家里人的武器,细胳膊细腿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为了给老公争个理儿,她带着老公去找剧团领导要“公道”。
大热的天,直接躺在车轮子前面,以死来威胁。
也可以领着老公,揪着领导,直接大闹剧场。
不见一点女人娇羞的,顶着假肚子冲上台,一下下狠命撞击话剧团导演胡昆汀(大鹏 饰)。
是的,她是个假孕妇。
女儿金多多未婚先孕。医生说孩子大了,打不了。
在三人成虎的小城,她顾念女儿的名声与未来。
女儿愤怒也好,痛斥也罢。
哪怕视她为路人,都不能改变她的坚持:绑枕头装孕妇,代替女儿做母亲,热到浑身出汗也不放弃。
说出来的爱,有时候带着表演的性质,为的是自我炫耀和供外人赏玩。
金财铃从来不说“爱”字,把柔情藏在了最深的角落。
不动声色的沉水下,涌动着波涛万丈的情绪。
成就周迅近几年来最有质感的表演。
光看她,就是半出好戏。
金财铃是生活的A面。粗粝,生猛,真实。
而春夏饰演的贾梅怡,更像她镜像的反面。
穿着简单素净的衣服,面庞无暇,眼神清亮。
为戏剧舞台、爱和梦想而活,似乎丝毫不会沾染世俗尘埃。
这角色仿佛为春夏量身订造,让她继《踏血寻梅》之后,再度让人看见演技的高光。
老实说,剧团演员贾梅怡虽然漂亮,但这个角色设定对观众有些冒犯。
她有人戏不分的疯魔与偏执,导致一头扎进混乱的情感关系里,被人冠上污名:狗男女。
但,春夏承担得起这种“偏执”。
并用她的个人魅力和对角色的诠释演绎,最大限度地消除了恶感。
角色审美性很高,使不管不顾的偏执,变成艺术家的痴。
导演陈建斌形容她,“有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当她凝视你的时候,湿漉漉的,真诚到能看到人心里。
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她有天真而脆弱的破碎感,令人顿生保护欲。
同时,被一块红布覆盖的她,在暧昧的红里,又被勾出了新鲜的欲望。
是天然而生的媚态,好似《恋爱的犀牛》里那句话:
“你的新鲜和你的欲望把你变得像动物一样无法逃避。”
纯真与诱惑矛盾又统一地在她身上并存,让人觉得似乎发生一切都理所应当。
她就是小城里总有的那些,与常人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甘平凡,拒绝庸俗。
和《立春》里的王彩玲一样,容易被温润潮湿的春风撩动,自己被自己感动得想哭。
所以面对导演胡昆汀,感受着他澎湃的戏剧激情,仰望着他出众的艺术才华。
贾梅怡轻易便沉溺了进去。
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更是找到同类、发现自己后的惊喜。
但,轻易的沦陷并不意味着人物的浅薄、低智、傻白甜。
相反,贾梅怡可以爱得义无反顾、轰轰烈烈。
却绝不会选择以自尊,去换取浪漫及一夜风流。
她个人故事线的转折,来自一次“公开处刑”:
与胡昆汀的情愫,被意外曝光,让她在剧院丢尽脸面。
她怎么做的?
走。
毫不犹豫,带着稀碎的尊严离开是非争议的中心。
她要留出自省的空间,更要去解开舞台上、生活里两出荒诞戏剧的真相。
这个真相,她有没有找到,飘暂不剧透。
但她的出走及回归,却成为了整出戏最强大的推力。
贾梅怡是一个乍一看或许不讨喜,但细品却极有滋味的角色。
她眼神、骨子里,有一种令飘倾羡的韧与狠。
她曾拐错的小道和穿越的荆棘丛,则使她的韧劲不至虚浮。
而是以一种人无完人的真实感,踏踏实实落了地。
贾梅怡单纯,文艺,但也拎得清。
她的人格仿佛被一块红布柔媚包裹着,只有掀开,才能看到内里的劲。
《第十一回》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情节——“酒壮怂人胆”。
剧院门卫老苟,凭一瓶白酒的酒劲儿才敢帮马福礼出头。
虚伪自大的导演胡昆汀,酒过三巡才好意思在饭桌上向演员道歉。
这五个字极妙。
电影中借着酒力才能冒出点胆略的男性角色们,或羸弱,或虚伪,或人云亦云,或肤浅酸腐。
以一个“怂”字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而,这些男性角色的“怂”,恰恰与女性的“刚”,形成了颇堪回味的映照。
与金财铃、贾梅怡一样生动、坚韧的女性角色,还有好几个。
窦靖童饰演的金财铃女儿金多多,是《第十一回》的女性群像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遭受过他人蒙骗,也叛逆到让老妈束手无策。
但那股子犟劲儿,其实是青春年少特有的执拗与不服。
在完成自我和解前,谁劝都不管事儿。
舍得一身剐的她,在叛逆的表象下,更多的是一份自我坚持和认同。
而与“贾梅怡”这个名字形成对仗的甄曼玉(宋佳 饰)。
个性也与外柔内刚的贾梅怡全然相反。
一出场,踩着小跟鞋哒哒哒走入剧院,走路带风,宛如复仇女神。
一如人物海报上斗打的“飒”字,任谁瞧也是一不好惹的主儿。
却转眼就被人揪着头发打,暴露了自己的外强中干。
但人物的反转不止这一次。
到最后,你还能看到一场逆袭,看她如何漂亮反击。
丰满、有层次的角色,理应有这些浓淡不一的色彩。
还有一个,是活在剧本与口耳相传里的,马福礼前妻赵凤霞。
作为一个没有机会开口的死人,她的历史早就在法院卷宗、话剧舞台、当事人供词等记载里被定了性。
但最后《第十一回》却透过层层历史的迷雾,还了她一个爱情故事。
从戏剧角色的B面,到现实人物的A面,这一抽丝剥茧被发现的过程。
其实也象征着为历史里无数被沉塘的“潘金莲”翻案。
这些性情迥异、个性鲜明的女性们,撑起了《第十一回》的热闹非凡。
更在荒诞、戏谑的黑色幽默下,以一道道人物弧光。
照亮了一隅让观众回归现实的土壤。
飘想到陈建斌的电影处女作《一个勺子》。
同样是荒诞喜剧题材,同样是底层人民对“公道”的求索。
其中对女性的形容,与《第十一回》却有些不同。
《一个勺子》中蒋勤勤饰演的农妇金枝子,散发的是质朴纯粹的母者气质。
丈夫在外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傻子,令她头疼不已。
但不知不觉,自己的善良已经包容了这个外人的存在。
甚至,收拾出儿子的房间,准备给傻子睡。
傻子被人接走时,她转身跑进了屋里,再出来时人已经离开。
她所想的,只是给傻子带上一件皮衣,免得他路上冻着。
而,这份包容与善良。
却让她也沦为了他人口中的“勺子”,即傻子。
金枝子是更理想化的女性形象,母性、单纯、温柔、感性。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无法跳出被世俗观点定义的牢笼。
这个困境,也是如今许多女性面临的。
如果说,《一个勺子》是抛出问题。
而《第十一回》则像是回应。
它提供的女性形象,更丰富,也更参差。
在真善美之外,挖掘到了更多灰色地带的人性与真实。
这或许是女性生存之道的另一种可能。
以影视中的纯善、臻美品格来苛求自己,只能踏入对女性驯服的另一重牢笼。
反倒是如同《第十一回》中的角色那样。
质朴、粗糙、不完美,带着人类必有的毛刺和缺憾。
却依旧执着、奋力地生长。
在这个世界热热闹闹地存在过、快活过。
这才是更贴近生命本质的人物描绘。
《第十一回》以章回体的形式层层递进。
每翻过一章,就是又一轮闹腾的黑色幽默。
单拎出走向荒谬的剧情来看,或许并非一个让观众舒适度高的故事。
却戏谑、诙谐得让飘叫绝。
但热闹散了场,电影最后的画面却是马福礼夫妇坐在一辆三蹦子里,一边计划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一面缓缓向前开去。
这些美好,在这里戛然而止,成了留白。
看着屏幕上的两行字,飘怔住了:
花好月圆 两个枕头成双对
出入平安 一辆小车跑得欢
直到走出电影院,才反应过来。
这句话,不就是在说回归生活吗?
正如电影中,反复强调的“信念感”二字。
影片里的女性人物,虽有的拧巴,有的叛逆,但对生活总是坚信不疑。
也因为相信,她们总是能保持向前猛冲的姿态,大大方方地过活。
这段留白,或许便是希望。
从电影回到生活的我们,能继续保有“信念感”。
人物奇峻,电影荒谬。
但这份荒谬,不也同样取自生活。
飘为什么一直在强调角色的多样与真实?
因为,我们周围生活着的,不是一个个标签与符号,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女人。
演戏的,是大众意义上的女神。
但戏里真正讲的,终究是一群活生生的女人。
她们在提示我们回归真实,保持希望。
唯有真实的生活,才能撑起这出荒诞喜剧的脊梁——恰如生活平常,也恰如生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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