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里十几个衣衫不整的淘金者分成两组,抡镐挥锹,翻沙洗沙,有条不紊地作忙碌着,坑沿上站着一位掌柜子,正指手划脚地吆喝着。

我们是九O年到过这里的,两年没来,河床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无一完“肤”。不远处,两顶绣迹斑斑的采金床倾泻在淤沙中,看样子这里进行过地毯式的采挖。目睹此景,心一下子凉了许多,既然进来了,多少寻上点一路上的搅染(开支),也就心满意足了。

翌日,我们背着采金工具,蹚过河去,在河对岸开始淘挖。这里的含金量相当稀少,浑天地黑地干一天,人均也挖不到一分金子。即使这样,大家横下心来,死心塌地的埋头苦干,挖多少算多少,再不能东奔西跑了,因为时间不饶人,立秋已十余天了,最多也只能坚持一个多月。

看到我们天天原地未动,踏实苦干的样子,对岸的金掌柜以为出了什么“红金”,随时过来“关照”,强行查看我们的劳动所得。

“尕利巴不是牛,沙娃不是人”。河床里的金娃们挺孽障的,尽管有死没活地拼命干,仍讨不到掌柜子的喜欢,稍不顺眼,就会遭驴日马盗的辱骂;嘴犟者,随便的膊跟斗儿(拳打脚踢);就连上个厕所,也骂成个担三(没完没了),说是“磨洋工,扒奸屎”。掌柜子们有好几个,是轮换带班的,一个比一个凶,平时上下班过河,皆由金娃们背着,有时甚至骑在脖子上。这在历史书本上看到的只有农奴社会才拥有的剥削制度活生生展现在眼前,让人发麻、心寒。

青海可可西里旅游探险(可可西里淘金之三从玛多辗转野牛沟)(1)

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继而下起雨夹雪,雪粒打在身上、脸上簌簌直响、阵阵刺痛。衣服快要淋透了,我们蹲在崖檐下避着雨,抽着烟。河床里的掌柜子戴着一顶落了圈的草帽,披着一片塑料,在坑沿上来回踱步,不时地用手捋着络腮胡须上的雪水,在他的喊叫下金娃们仍然一刻不停地劳作。雨早淋湿了他们的衣服,身上直冒热气,蓬头垢面的头发上散落着一层雪粒,汗水掺和着雨水顺着脸夹流向下巴。

一天,我和选帮哥,徐爸(叔)路过他们的帐篷,眼前的一切把我惊呆了。横七竖八的绳子上全挂的是风干肉,像晒焉的辣椒串;几大片蓬布上晾晒的全是肉丁,似晒成半干的红枣;旁边竖着几个尚未封口的麻袋,装的都是晒干的肉丁;帐房一侧用破麻袋片盖着三个野牛头,几个手持利刃的掌柜子,浑身油笈毛带的正剁卸着一头刚刚拉来的野牦牛。沙丘背面,凉晒着一片数不清的藏羚羊皮,还有几梱打好包的。

我暗自思忖,这是一个以淘金为幌子的盗猎团伙。这里是可可西里腹地,盗猎者竟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盗猎国家珍稀动物,正是贱胆包天。

由于长期的颠簸劳累,加之艰苦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人的体能逐渐下降。徐爸那年五十五岁,原本瘦弱的身体不幸风寒感冒,咳嗽不断,高烧不退,脸青得像茄子一样,一连几天睡在帐篷里昏迷不醒。尽管加倍服药,加大剂量肌肉注射,仍不见好转。

根据以往的高反经验,必须尽快送出去,越快越好。这儿离格尔木几百公里,一路多是陷滩、河流,单车是绝对出不去的,万一半路上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能叫荒年一年,甭叫话把一世”。大伙决定,事不宜迟,要撤一块撤,好在一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这趟野牛沟之行,人均淘得两、三克金子,基本上是血本全亏。临行前伙伴东生厚着脸皮向掌柜子要了点肉,岂料他也挺大方的,随便给了一簇风干肉,估计有二十多斤,一路上生嚼着特别有味。

我们是农历七月初十从金场里动身的,沿途看到了很多堆积如山的扒了皮的藏羚羊尸体,还有很多尚未出生的幼羚流露尸外,饿狼蹲啃嘶守,兀鹫盘旋啄食,场面残不忍睹,毛骨悚然。除偶尔逢到一、两只惊恐狂奔的藏羚羊外,昔日悠悠觅食的成群藏羚羊、藏野驴尽皆毫无踪影。可可西里,这块高原净土,动物乐园,一时成为盗猎者血淋淋的屠宰场,阴森恐怖,令人发指。

青海可可西里旅游探险(可可西里淘金之三从玛多辗转野牛沟)(2)

经过几天的风餐露宿,艰难跋涉,终于走出野牛沟,在青藏公路边一避风的山崖下打尖。此时的徐爸脸色红润了好多,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放心不下,凑合着下了一顶帐篷,让上了年纪的人尽皆睡在里面,年轻人嫌麻烦,就地拉开铺盖,露宿在外。

第二天早晨,大家匆匆吃过开水干馍片,装车待走,却见选帮哥灰头土脸,嘴里像木梳丢了齿一样,说话走风漏气的满地寻找什么。原来他牙口不好,补上的两颗门牙不慎掉在地上,地上全是一寸厚的沙土,大家帮忙寻找好长时间,都未找到。坐在一旁的徐爸微弱的逗着:“丟掉了再甭寻,一颗牙值多少哩,这一回,不是大家的帮忙,是乎(差一点)把命丢掉了。”

我们是下午四点多到达格尔木的,沙娃林里打尖的车辆、帐篷依旧如初。匆匆吃过面片,早早入睡,连日的劳累,使大家精疲力尽,根本无心思外出转游。

第二天中午,巧逢同村的老曾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其弟兄们也入住沙娃林,原来他们是从可可西里的库赛湖出来的。

青海可可西里旅游探险(可可西里淘金之三从玛多辗转野牛沟)(3)

格尔木距离都兰县大约有三百公里,大伙决定,早早吃过面片,再陪老曾他们多休息会儿,於下午五点出发,赶天亮躲过都兰县再打尖休息。

选帮哥的车上原本拉着五个人,现在仅剩徐爸、尕胖和选帮哥三人;尕白、尕太因家里没事干,留在格尔木打工去了。四辆车中数他的最不干散(破旧),所以他弱鸟先飞,比我们提前半小时行动。

我们先后超越了选帮哥的车,于晚上十点左右到达诺木洪,在一清真面馆每人点了一个面片,包括选帮哥他们三人的。

今晚正好是七月十五,皓月当空,万里无云。我三下五除二,匆匆吃完饭,到路边等徐爸他们。此时几辆金娃车停在我们的车旁,跳下来的人疯疯张张的。

“乡亲们,你们是那里的?”

“往上十公里处,有辆尕手扶出了车祸,共三个人,是不是你们一块的?”

十有八九肯是选帮哥他们,但愿他们平安无事,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不由分说,让弟弟立马送我和成龙爸上去看个究竟。

现场七零八落,选帮哥的手扶拖拉机支离破碎,车上的东西尽洒路边,路上尚未凝固的血迹和拖拉机里的机油、柴油混合在一起;对面的路基下侧翻着一辆拉着六匹马的轻型货车,有腿摔折的、有摔坏卧地不起的。双方当事人一个都不在现场,很可能已送往就近的格尔木市人民医院救治去了,看样子,伤者不轻啊。

那时候,通讯落后,附近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无法和他们联系。连续拦了好多辆上格尔木的车,司机们唯恐带来麻烦,都没停车。无奈,蜷缩在沙坑里,有幸车上还有我和弟弟的行李。

约凌晨四点多,一辆警车戛然而止,从车上下来三个交警,对现场进行测量、拍照、笔录,并向我们了解了相关情况。好在交警的帮忙下,给我和成龙爸拦了一辆上格尔木的便车。临行前,我特意嘱咐了弟弟一番,路上务必安全,谨慎驾驶。

我们到医院大慨是早上七点多,徐爸斜躺在走廊里,头上缠着一件脏兮兮的的确良衬衣,脸上、胸脯上血迹斑斑,说话非常微弱,几乎听不懂说啥;尕胖躺在一顶床上,脸肿得像罗汉似的,不过神志还非常清醒;急救室里,医护人员正全力以赴地抢救选帮老哥。

此时的肇事司机不知去向,据医生说今晨五点多到外面凑医药费去了。我暂垫付了二千元押金,尽快给徐爸和尕胖办理了入住手续。

经诊断,除选帮哥外,徐爸的伤最严重,额头上三角型的窟窿血流不止,口里不时地冒出死血疙瘩,可能内伤不轻,当务之急需要大量补血。

此时远在诺木洪的老曾和尕爸打发走其他车辆后,也来到了医院,还有留在格尔木准备打工,幸免一难的尕白、尕太闻讯也赶来了。

选帮哥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于次日凌晨死亡,徐爸和尕胖经全力抢救转危为安。经大家商议,其他人暂留在医院照看伤者,我和党家尕爸即刻动身分赴德令哈、湟中两地给亡者及徐爸、尕胖的亲属报信,叫他们快速上来处理亡者善后事宜及其它事情。

漫漫淘金路,悠悠沙娃泪。一晃近三十年了,每每回想起当年淘金的艰难岁月,不由暗自伤神,潸然泪下。许多年轻的生命因高反、械斗、车祸等永远倒在了淘金路上,有的长眠于冰天雪地,荒漠戈壁。

抚今追昔,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辈应倍加珍惜,教育子女遵纪守法,感恩社会,做一个诚实、守信、爱国的好公民。

李德玉

2021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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