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针儿,这东西估计今天的多数孩子都不认识,就是我也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它的身影,不知现今农村的婶子大娘是否还在使用它。不过在当年,它可是农家妇女们的“标配”物件之一,针线活水平的高低考量着当家女主人的贤惠程度。
顶针儿为铝制或铜制,箍形,上面布满小坑,一般套在中指用来顶针尾,以免伤手,而且能顶着针尾使手指更易发力,用来穿透衣物。那时别说电动缝纫机,即使是脚蹬的缝纫机也相当少见,缝衣做鞋完全手工。因此,顶针和针线、锥子剪子成了旧时中国民间常用的缝纫用品。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顶针儿这东西,是在姥姥的针线笸箩里。
对于北方农村的孩子,隔三差五地“住姥姥家”是一件颇值得期待的乐事,尽管被笑骂是“白眼子”,但是好吃的,好玩的待遇却是货真价实的。在上小学前,我是常住姥姥家的,原因是这期间父亲一直陪着母亲在外看病,家里无人照料。“少年不知愁滋味”,从母亲病重直至去世,说句实话,对我的影响是全家中最小的,在姥姥家的二、三年里无疑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六七岁的男孩子精力充沛,什么事都敢干,什么祸都能闯,上树捉鸟,下河逮鱼,是我每天的必修课,而遭殃的是身上的衣裳和脚上的鞋子,时常是这一条口子,那一个窟窿。村里的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们,对于这个淘气的外甥礼让有加,甚至是放纵。多少年过去,我才明白,其实那是善良的亲戚们对一个遭受家庭不幸的孩子的怜惜之情。衣服破了,鞋子烂了,只能由姥姥缝补。姥姥年近七十,有一只眼睛的视力几乎为零,那时农村刚刚用上电,每家每户的电灯都用最低瓦数的,姥姥总是在我上炕躺下后,就着昏黄的灯光缝衣服、补袜子,灯光里姥姥满头的银发,还有手指上套着的那枚顶针儿随着姥姥的手上下游走。我禁不住问,姥姥,这点儿光你看得见吗?姥姥笑着撇撇嘴,你说呢,这针线活我做了50年,就是在黑灯影里纳个鞋底,缝个被子也没什么问题。我和姥姥聊着,姥姥不自觉便说起她的几个儿女。姥姥说,她有俩个儿子四个闺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加起来一共17个,到如今还用我做针线活的也就是你!唉,姥姥突然停住话题,我隐约看到姥姥深陷的眼窝里有泪光闪动。如今想来,姥姥应该是想起我的妈妈——她那苦命的老闺女。那一刻我并真正不理解老人家的心情,还嬉皮笑脸地哄姥姥,我知道姥姥您最疼我了,长大了,我一定给你买一堆针线顶针儿!姥姥顿时咧开缺牙的嘴巴嘿嘿地笑了,说,还真是没良心的白眼子,给我买一堆这东西干啥,给你缝一辈子破衣烂衫,想累死我啊?先别管长不长大,你眼下每天少皮点,衣裳鞋袜少破点,就当疼我了!和姥姥斗着嘴我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衣服袜子上的破洞已经针脚细密,完好如初。
尽管常住姥姥家,但是1978年,我到了入学的年纪,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从那时起,每到年根过年,姥姥会专门给我做一套棉衣棉裤,和一双棉鞋。舅妈经常劝姥姥,娘,您年纪大了,眼神儿不济,这鞋您老别做了,交给我就行了。姥姥不让,说,还是我来,就算我替死去的老闺女疼儿子吧!
姥姥于1983年秋去世,年底二舅来我家拜年,照样带来了一套棉衣和一双棉鞋。二舅说,棉衣是姥姥做的,棉鞋姥姥只做了一半,因为那时老人家已经病得手上没有了力气,眼睛也彻底看不见。临终前,姥姥还托付舅妈把剩下的工序完成,并嘱咐,以后你们可别忘了那个没娘的孩子!
前几日偶尔读到文化学者、知名藏家马未都先生的一篇文章小记《顶针》,瞬间让我回忆起儿时住姥姥的时光,姥姥的那一头银发和戴着顶针的粗糙手指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阵阵的辛酸,丝丝的暖意,一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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