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有益”这句话经常被提及,影响很深。但我认为,“开卷有益”作为一个口号,是值得推敲的。为什么开卷?开什么卷?如何开卷?以及效果怎么样?现在我们知道读书多的人会成功,但很多不读书的人也很成功,有更多的人是读了一辈子的书都不成功,所以读书不一定能成功,或者说“开卷”未必“有益”。让所有人都能理解“开卷有益”的口号本身是有问题的,因为年龄、职业、心境、阅读目标等等这些问题都会影响你的读书。
古今传诵众多读书的名言,其实大部分是针对特定人群的。针对普通读者、文人、官员、帝王谈读书都是不一样的。比如王国维借宋词来谈读书的“三境界”,更适合于学者,而不适合于其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验,真正好的状态是不断总结自己的道路,然后自己做调整。任何一个读书人,他的读书方法基本上只适合于自己。
在《作为一种社会方式的读书》这篇文章里,我推荐了章太炎的思路。章太炎先生再三强调,平生学问,得之于师长的,远不及得之于社会阅历以及人生忧患的多。也就是说,从老师那儿学到的远远不及从社会阅历以及自己的人生规划里面获得的多,所以我总结了他读书的体会:第一,学问基本上是以自修为主;第二,实在搞不明白的可以请教;第三,读书必须将人生规划和书本知识相勾连,才能有真正深入的体会。
今天的问题是:哪些书可以根本不考虑?哪些书我必须读?其实“好读书”必须跟“读好书”两者有一个结合,如果不是的话,一辈子读的书很多,但是读的书都很烂,是没有意义的。那么什么是好书?什么是坏书?刚才我说了立场、年龄、读书的目标不一样,对书的好坏的标准也不一样。读好书、读经典,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我提醒你一句话,林语堂说他喜欢读极上流和极下流的书。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经典著作,那叫极上流的书。为什么极下流的书也值得读?我给它作了一个解释。极下流的书,有几种情况:第一,它超前了,就像《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金瓶梅》一样,很长时间被列为禁书,它穿越时代的趣味和立场,而并非不好。另外一个可能是,它不是特别了不起,而是俚俗文雅,因为读书人有一个本事,就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到了它的价值,会有一种很欣喜的感觉。所以我想说的是,会不会读书除了是否选择经典性的著作以外,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坚持自己的阅读趣味。
在今天信息铺天盖地的时代,要建立自己的阅读趣味,要让自己的立场、视野和趣味不受周围环境的诱惑,是很难的。有了大众传媒以后,阅读的同质化太严重了。其实每个人的阅读是不一样的,一个数学家、一个文学教授,他们的趣味不一样是完全正常的,要是趣味一样那肯定有问题。读书人首先要建立自己的阅读趣味和基点,有了那个基点之后再来谈读书。作为中国人,除了《论语》、《诗经》等几十种经典著作确实应该读,其他的书都是可读可不读。今天的问题是时尚的阅读越来越严重,如果这个时尚刚好是你个人的情趣,那没有问题,应该读,如果不是,请保持警觉,读你自己喜欢的书,为自己而不是为了聊天而读书。这是我的基本立场。
去年,我在一个大学的毕业典礼上致词,有句话今天在各个大学的校园网里面广泛传播,我说:同学们毕业离开学校了,我送你们的话是:如果过了若干年,你半夜醒来发现你很久没有读书了,而且你没有什么负罪感的话,那么说明你已经堕落了。读书本身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读书这个行为意味着你没有完全认同这个世界,你还在追求个人的板块,你还有不满足,还在寻找另外一种可能性,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说到底,读书是一种精神生活。
对于现在的读书人来说,最大的问题是选择的眼界、阅读的定力、批判的眼光,为什么?读的时候坚持自己的立场,这是阅读的定力。无论对经典的书也好,极下流的书也好,大众读物也好,都要持一种批判的眼光。这是现代读书人所需要达成的目标。今天任何一个读书人找到书都太容易了,今天的问题不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书到用时方恨多”,所以我说批判的眼光对我们来说更重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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