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法海。法海是我。
我一直活得精神抖擞、道貌岸然、次序井然的。我的道德观念和许仙白蛇的爱情理念早已被模式化，成为世上一道不可逾越的标杆。我一直以此为傲，并不会因为拆散许仙之流而心存歉意。爱情是个什么玩意？男女在一起，不就是为了繁衍后代，给人类把根留住吗？感情与意识本就是虚无的，是幻象，跟道德一样。道德是什么？说穿了，是泄洪闸而已，是扑灭人类欲火的天雨。
我不寂寞。我也不懂爱。我在千古骂名中穿梭往来，不近声色，不染寸埃。我游历，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惯性。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我喜欢偷窥。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毛病？我还真不清楚。偷窥这个毛病附着在我身上，像一道鲜明的裂痕，随着病症的加重越来越大。我隐约感觉到，这个裂痕将会成为我致命的伤口，在机缘巧合时爆发出来。
大叔！
咦，哪里来的天籁之声？这分明是深山百灵嘛。
大叔！
又是一声。我回过神来，木呆呆看着面前一绿衣女孩。女孩细眉细眼，小嘴巴一点点，跟桃花骨朵似的。她立在那里展齿一笑，两排糯米牙便露出来了。这一露出来，春天也来了。女孩百灵一般的声音叫：大叔，你干嘛呢？书都掉地上了！
我一边“哦哦”应承着，一边看着她的“两弯似蹙非蹙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女孩脸红了，小雀一般扎煞着手，说：大叔，你把人家都看羞啦。这一羞态，更让我想起“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句子来。这分明就是转世的林妹子嘛。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没捡书，反而把女孩的一双小手捡起来了：林妹妹，你可想死哥哥我啦。女孩一惊，扯着自己的小手就想走。我哪里肯放，叫道：妹妹，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哥哥今天说啥也不能放。
我扯了半天，女孩忸怩了半天。我们在大柳树下晃来晃去，最后女孩快哭了：大叔，你想开房还是请吃饭，直说嘛！这样杵着，真的好么？
女孩的声音仿佛从深山里传出来的。听着清脆，却夹杂了太多半路上掠夺来的浮尘，到了跟前时，变得沉重了些。我感到自己血管内的血液有些凝滞了，那些爆炸产生的亢奋也消却了些。我说：大叔今天既不带你吃饭，也不开房，咱们就聊一下文学和人生如何？女孩似蹙非蹙的眉微弱地抖了一下：文学和人生？那是老头老太太才玩的东西。大叔，俺还小，俺只想玩个心跳。
我有些尴尬，仍旧不肯放弃：妹妹，心跳之前起码得有个前戏对不对？比如，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
女孩笑了，小牙齿珍珠一样闪啊闪。我感觉春天又回来了。
但女孩开口说的话，将我打进了隆冬：大叔，你才几岁啊？思想这么不开化？要不是看你长得既帅气又有才，我才懒得理你呢。现在是速食年代，爱情，感情不都是如此！顽固不化！切，不理你了。
女孩抽出手，在空气里甩了两下，像是甩开了一块破抹布，完了之后还在衣襟上擦两把。她弯下小蛮腰，捡起书，看了一下书名，咯咯咯笑起来，像刚下过蛋的小母鸡：大叔，你哪个年代的啊？还看这么落伍的书？我们都看《法海，你不懂爱》！
我感觉脑袋大起来。身上绽开的裂痕变成一个大洞。阳光洒下来，我像个空心人一样被风刮得东摇西晃。我的脑海里，白娘子与许仙的样子次第出现。他们偎依在伞下；他们分别时的痛心疾首；他们彼此的不离不弃……
我用道德桎梏了他们千年万年，也桎梏了自己千年万年，是对是错？女孩在风中转身离去，弱柳般的腰肢风情万种，很快就消失不见。太阳下，只有她百灵一样的歌声：
法海你不懂爱
雷峰塔会掉下来
我们在一起
永远不分离
法海你真的不懂爱[2]
法海，
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们的爱，
你不想让我们幸福吗?自由自在，
一生难得真诚的爱。
你想遵循你的道理，
你不愿意听我们说：
“法海你不懂爱，
雷峰塔会掉下来，
我们在一起，
永远不分离，
法海你真的不懂爱!”
你说，我们不能一起吧，
但你不了解我，
一千年，我不停的改变，
想努力地做好人，
我在人间找到我的爱。
我身上的破洞开着口，风在里面自由地穿梭。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许仙和白娘子。
作者：中财论坛会员 法海不懂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