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拥有高贵且神秘的身份。它不仅是中国神话中的一种能够上天入海的神兽,更是人和神之间的沟通桥梁。

对于龙的神格,《说文解字》中有着最明确的记载: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那么龙的神格体现在哪里呢?

在先秦时代,古人就有乘龙周游四海、修仙升天的信仰。传说中华夏始祖黄帝就是乘骑一条黄龙升仙而去的(黄山原名黟山,唐天宝六年,即公元747年,唐玄宗以此山为轩辕黄帝栖身成仙之地,故敕改为黄山)。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1)

黄帝乘龙御天

道教诞生以后,又给龙赋予了更多的意义,即它是道士修仙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那些法术高深的道士只要修炼到能够召唤出神龙,就可以乘骑上天,和神仙谈理想,在天地间遨游,故而龙也是道教神话体系中的三轿之一“龙轿”(另外两轿是“虎轿”、“鹿轿”)。

不仅如此,古人还对龙进行了人格化,即用来代表人间帝王的象征,皇帝称为“真龙天子”;也或用来指代隐居或未露头角的杰出人才,如诸葛孔明又成为“卧龙”。

然而就是这样的神龙,在《西游记》中的存在感却是极低,大部分沦为人类社会中的牛羊一般成为牲畜的存在。即使还有四海龙王、万圣龙王、泾河龙王、洪江龙王、黑水河中的鼍龙等部分还保留神格的龙存在,但也是被管制和欺凌的对象,稍有不慎还会被一介凡人砍了头(如泾河龙王)。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2)

明代《西游记》插图

那么,《西游记》中龙的地位低到什么程度呢?先看下几个原著中的片段。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

龙本身就是神物,平常轻易不得一见,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这个道理。然而,在花果山,龙却是最寻常不过的动物,和野鸡并列了,丝毫没有体现出它能幽能明的特性!

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洞阳玉馆,请如来高座七宝灵台,调设各班坐位,安排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龙作为神物,又能幻化人形,按照神仙体系的划分,它在天庭的花名册中的阶位即使低,但也不至于沦为其他神仙的口中食、腹中餐,可事实就是如此,龙肝成为天庭待客的一盘招牌菜,哪里还有鳞虫之长的威严!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3)

清代《西游记》插图

第十二回·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象化金蝉

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

春分而登天,也是具有神格的,然而却不幸沦为大鹏金翅鸟的口粮,丝毫没有尊严可言。这样的神阶地位,对于龙来说,是极其屈辱的。

第二十五回·镇元仙赶捉取经僧,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众仙即忙取出一条鞭,不是什么牛皮、羊皮、麂皮、犊皮的,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着水浸在那里。

人都喜欢兽皮制品,毕竟皮草还是能给外人一种有钱、有地位的感觉,能够极度满足内心的虚荣心。在《西游记》中,地仙之祖镇元子也有这样的虚荣心,他鞭打唐僧师徒时用的不是牛皮鞭、羊皮鞭,或者其他动物皮制成的鞭子,而是一条用龙皮制成的鞭子。

看看吧,龙的命运在《西游记》中到底有多惨!

没有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有的只是被大鹏吞噬之苦,被天庭挖肝之苦,被扒皮制鞭之苦。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4)

四海龙王

这样的龙和中国神龙的形象相差甚远,汪郎认为这是作者吴承恩的刻意为之。他并不是对中国传统神龙进行贬低,而是用化身龙和舶来龙来隐喻社会,借此抒发自己对大明官场的不满!

1、化身龙的隐喻!

一本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最能体现作者思想的,《西游记》也是如此!

吴承恩出生于明朝中期正德年间,主要人生经历在嘉靖年间。虽然他自幼敏慧,博览群书,但在科举中并没有拿到进士学历,被逼无奈之下,于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年近44岁时才通过补录的方式得到了一个岁贡生的名额。

这虽然是人生的另一条途径,和正儿八经的科举正途是无法相比的,再加上他的性格正直,也导致了他的官途路并不顺利。

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吴承恩担任了新野知县,为地方作了一些利民的事情,获取了功绩,但始终无法升迁。

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吴承恩被调任为长兴县县丞,平日闲暇之时虽然和友人寄趣于诗酒之间,但对于自己的工作丝毫不落下,依旧体察民情,了解民风,体恤百姓,在当地深有民望。

在长兴遭遇大旱时,身为县丞的吴承恩一心扑在筹粮赈灾的事情上,得罪了前来视察旱情的按察使,被其捏造受贿的罪名抓捕入狱。出狱后,吴承恩于嘉靖三十七年愤然辞职,离开了让他心力憔悴、权力斗争的官场。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5)

明朝科举

事实上,吴承恩内心深处是愤怒不已的。自己明明白白地做人、做官,一心为民为国,到头来还被泼上了污水,在他看来这都是朝廷歪风所致。

当时,皇帝嘉靖只顾修道,首辅严嵩把握朝政,人才晋升的渠道完全被权臣控制了,有才之士如果不弄虚作假,不寻找靠山,坚持自己内心的底线,是根本无法在官场上生存的。

如此,自己一心苦苦追求的化龙又有什么意义呢(科举考中进士后做官称为跳龙门,通过其他途径进入官场的称为化龙池)

即使最后幸运地变成了龙,自己可能还是要面临着被高高在上的神仙挖肝(神仙如皇帝),被金翅大鹏鸟吞噬(鹏鸟如权臣),这样的龙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对大明官场的不满,对大明官场上的黑暗,让吴承恩举起手中的笔,写下了《西游记》中那些化身龙的悲惨命运。

不要以为你滚过化龙池就真的把自己看成了龙,始终挣脱不了被那些大人物玩弄、吞噬,如果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披上一缕袈裟(随波逐流,和官场上的不良风气同流合污),才能享受龙该有的神仙待遇。

所以,吴承恩才会生出“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实记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的写作思想,将自己一腔愤怒尽付诸于书中,龙在《西游记》中悲惨命运也就注定了。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6)

吴承恩故居,坐落在江苏省淮安市淮安区河下古镇

2、舶来龙的隐喻!

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体系中,负责向人间行雨的神仙是雨师,而不是龙王。这在《楚辞·天问》、《 韩非子·十过 》等文献中都有记载。即使到了唐代,受祭祀的行雨大神依然是雨师,并没有龙王的身影。

龙王信仰是释教传入中国后,为了能够生存,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向中国本土文化妥协后的产物,这就给古人带来了另一种“龙”的概念,即“舶来龙那迦”。

“那迦”是释教护法八部众之一的龙众,但和中国神龙不是同一种物种。

中国龙是神物。

而“那迦”却是古印度对眼镜蛇崇拜后神话的精怪。它多头、长身无足、无角、并且有剧毒,同时也具有控制水,行云雨的力量,和中国古代文献中的一种被称为“虺”水生动物相似。

“那迦”的天敌就是《西游记》中的金翅大鹏鸟,释教护法八部众之一,名为“迦楼罗”,专以吞噬“那迦”而活。

“那迦”只有依靠佛陀的金光才能阻止“迦楼罗”吞噬自己,这才是书中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的出处。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7)

金翅大鹏鸟

这是释教自己的神话体系,吴承恩为什么要在书中安排这个细节呢?其实这是他对嘉靖朱厚熜崇道禁佛的不满,借此用来对释教弟子鸣不平。

朱厚熜崇道,因为对长生不老苦苦追求,故而每年不断修设斋醮,造成民力财力的巨大浪费。因为好道,道教始终是朝堂上的座上宾,是皇帝身边的宠臣,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对释教的厌恶和禁止。

在《明武宗实录》中,朱厚熜对武宗崇佛的行为作出了批评“时上颇习番教,后乃造新寺于内,群聚诵经,日与之狎昵矣。”

在讨论如何处理大善佛殿的佛像、佛骨时,他特意指出“朕思此物,听之者智曰邪秽,必不欲观,愚曰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无窃发以惑民者。”

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十二月,朱厚熜下令拆毁、变卖各地尼庵,鼓励僧人还俗,强令尼僧还俗,清理非法出家者;后又下令“永不许”私创寺、观、庵、院;对于废毁的寺院,也不准修理。

不仅如此,朱厚熜还前后三次下诏严禁僧人设坛传戒说法,并严厉限制寺院经济,这直接导致了明中期释教的全面衰落,而对于胆敢抗法者收捕下狱。

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朱厚熜又把对朱棣“靖难”有辅佐之功的姚广孝从太庙移到了大兴隆寺,禁止他配享太庙,收回姚广孝的封赐。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8)

嘉靖帝剧照

在朱厚熜轰轰烈烈的禁佛运动中,前有杨廷和(主要看不惯正德崇佛),后有张璁、桂萼、方献夫、霍韬等,都是禁佛政策和措施的参与制定者。

这在吴承恩看来非常的不公平。

你皇帝可以崇道,为什么要阻止他人信佛?但无奈于这是朝廷的法度,是皇帝的意志,要想在大明朝的官场上混,就必须遵守皇帝的旨意。

此时的大明官场和社会风气,开始由正德年间的自由向嘉靖时期的专制进行转变,加上王阳明学说的大肆盛行,一些对释教有研究的官员们为了自身的利益都趋向于三教合一(以儒家立身,以道家立本,以释家立心),对皇权进行妥协,如果不这样做,那么在嘉靖朝就会被官场同僚视为异类而遭受打击,故此唯有龙披一缕皇家袈裟,才能避免被大鹏蚕噬之灾

大明的官场不好混,自己丢了官,民间又被禁止新佛,进阶为龙后也无法掉以轻心,稍有不慎还是会被碾为齑粉,所以化成龙后的生涯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9)

嘉靖帝剧照

结语:

吴承恩的一生潦倒,做了几年的小官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穷困之时就只能靠卖字为生。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自己一生苦苦追求的跳龙门(科举)却始终无法成功,最后只能靠化龙池(岁贡生)成龙的人生履历还是颇为遗憾的。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踏进了大明的官场,也算是做过那么几年的“衣冠禽兽”,化成龙的事实是无法抹除的。

然而,自己始终还是无法在官场上进行突破,也就意味着自己无法进阶成更高级的龙,最终还是被时代、被官场的黑暗给吞噬了。

看透了人生,看透了官场,才会在家乡完成了那部寓意极深的文学巨著。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当真是不破则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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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反映明朝嘉靖皇帝(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悲惨)(10)

吴承恩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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