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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回 龙泉要断奸人首 虎贲群惊剑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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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圭璋道:“好,你就在这里歇息吧。”骈指一戳,点了那卫士的麻穴和哑穴,叫他既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将他就安置在那假山洞里,笑道:“魏老三,对不住,委屈你了,你 忍着点儿,过了两个时辰,穴道自解。”

  那座房子前面有一棵松树,枝叶茂密,段圭璋处置了那姓魏的卫士,便即飞身上树,从 树顶俯瞰下来,先窥察屋内情景。

  只见安禄山和一个身材魁悟的官儿坐在当中的胡床上,两旁有四个军官,薛嵩也在其 内。段圭璋心道:“这个官儿想必就是什么钦使大人了,看来倒不像是个太监。”宫廷惯 例,赏赐给大臣的东西多是叫太监送去的,所以段圭璋见这个“钦使”不是太监,稍稍有点 诧异,但也并不特别疑心。

  只听得那钦使笑道:“安大人,你今天来的正是时候,贵妃娘娘本来正在生气的,幸亏 你来了给她解闷。”安禄山问道:“贵妃娘娘为什么生气?”那钦使道:“还不是为了那李 学士的几首诗。”安禄山奇道:“李白怎的招恼了贵妃娘娘?”

  段圭璋听他们提起李白,格外留神,只听得那钦使道:“在你入宫之前,皇上和娘娘在 沉香亭赏牡丹,皇上一时高兴,宣召李学士来作诗。他正在酒楼喝得醉醺醺的,李龟年他们 好不容易才将他拉来。”安禄山道:“贵妃娘娘可是恼他无礼?”那钦使道:“不是。李白 的这种狂态他们是见惯了的,皇上还亲自用衣袖给他拭去涎沫呢。后来又叫贵妃娘娘亲自调 羹,给他喝了醒酒汤。”安禄山摇摇头道:“这等无礼狂生,皇上和娘娘也真是太纵容他 了。”那钦使道:“后来李学士醒了,皇上就叫他做诗,这位李学士也真行,立即便赋了三 章清平调,安大人,这三首诗可真有意思,我念给你听。”安禄山笑道:“我是个粗人,可 不懂得什么劳什子的诗。”那钦使道:“这三首诗是称赞贵妃娘娘的,很容易懂。可是惹得 娘娘生气的,也正就是这三首诗。”安禄山道:“这倒奇怪了,既是称赞她的怎又惹得她生 气呢?这我可要听一听了。”

  那钦使念道:“李学士所赋的清平调第一章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皇上大为高兴,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诗谱 出新声,着李善吹羌笛,花奴击羯鼓,贺怀智击方响(一种乐器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 狐吹角栗,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得很。”安禄山龇牙裂嘴地笑道: “我听你念、也觉得果然好听得很!”

  那钦使笑道:“可见安大人也是个知音的人。”安禄山本来是人云亦云,得他一赞,大 为高兴,问道:“第二章第三章又是说些什么?”那钦使续道:“皇上听了第一章,对李白 道:“卿的新诗妙极,可惜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我再赋两章。’那李白 乘机便要皇上赐他美酒,皇上故意逼他道:“你刚刚醉醒,如何又要喝酒?朕并非吝惜,只 是怕你酒醉之后,如何作诗?这酒还是等你做了诗之后再喝吧。’李白一急,便大言炎炎地 道:“臣诗有云: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吃酒醉后诗兴越高越豪。’皇上大笑道:“怪 不得人家称你酒中仙。’便命内诗将西凉州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赐给他一金斗,又命以御用 的端溪砚,教贵妃娘娘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安禄山“哼”了一声道:“简直把他捧上 天了。”那钦使笑道:“他本来就自夸‘诗狂欲上天’嘛!”顿了一顿,续道:“李白将一 金斗的葡萄美酒喝得点滴不留,果然诗兴大发,又立即赋了两章《清平调》,第二章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第三章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皇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皇上看了,越 发高兴,赞道:“此诗将花容人面,齐都写尽,妙不可言!”便叫乐工同声而歌,他自吹玉 笛,又叫贵妃娘娘亲弹琵琶伴和。闹了半天,然后仍叫李龟年用御马送李白归翰林院。”

  安禄山一窍不通,问道:“连皇上也称赞是好诗,那贵妃娘娘还恼什么呢?”那钦使笑 道:“贵妃娘娘起初也很高兴,她退入后院,还一直吟着李白给她写的这三章《清平调》。 那时高力士正在她的旁边,四顾无人,便对娘娘奏道:“老奴初意娘娘听了李白此诗,必定 怨之刻骨,如今娘娘反而高兴,这可大出老奴意外!”娘娘便问他道:“有何可怨之处?’ 高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娘娘比作赵飞燕呢!’贵妃娘娘听了,勃然变 色,果然将李白恨之入骨。”安禄山诧道:“这赵飞燕是个什么人?”那钦使道:“赵飞燕 是汉朝汉成帝的皇后。”安禄山道:“将皇后比她,也不算辱没她了。”那钦使道:“安大 人有所不知,赵飞燕是个出名的美人,体态轻盈,常恐被风吹去。皇上有一次曾对贵妃娘娘 戏语道:“若你则任其吹多少。’梅妃和她争宠的时候,也曾说她是‘肥婢’。贵妃娘娘焉 得不怒?”安禄山笑道:“原来如此。依我看来,女人还是胖一点的更好看!”

  那钦使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诡秘,安禄山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那钦使小 声说了几句,安禄山勃然变色,拍案骂道:“这李白当真可恶,怪不得娘娘恼他!”

  原来赵飞燕曾私通宫奴燕赤凤,是汉朝出名的婬后,高力士向杨贵妃进谗,就是说李白 的诗将杨贵妃比赵飞燕,实乃“暗中讥刺娘娘的私德”,杨贵妃私通安禄山,高力士这样一 说,正触着她的忌讳,因此将李白恨之入骨。

  那钦使笑道:“安大人无须动怒,李白触怒了贵妃娘娘,他还能在朝廷站得住么,他虽 然得皇上宠爱,但总不能胜过贵妃娘娘啊!高力士也真厉害,这一下什么仇都报了。”

  安禄山问道:“高力士与李白有仇?”那钦使道:“你还不知道吗?去年渤海国派使臣 来呈递国书,书上番文,满朝无人能识,后来由贺知章保荐了李白,他非但能识番文,而且 就用那番邦文字,写了一封回书,谴责渤海可汗的无礼,这才保全了大唐的体面。李白当时 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在醉草这‘吓蛮书’的时候,要杨国忠给他磨墨,高力士给他脱靴。高 力士早已想找他的过失了。”

  安禄山道:“好,明天我也要送一份礼给高公公。”忽地话题一转,问薛嵩道:“听说 你们今天在酒楼大闹,帮姓南的那个人是什么相貌?”

  薛嵩口讲指划的描述了一番,安禄山沉吟不语,那钦使却仔细地问薛嵩,与他对敌的那 人用的是什么剑法,段圭璋在外面偷听,听他问得居然甚是在行,暗暗诧异。

  安禄山沉吟半晌,蓦地拍案说道:“我不信他有这样大胆!”话犹未了,忽听得嗤嗤两 声极为强劲的暗器破空之声,一条人影箭也似的射入屋中,守卫哗然惊呼。

  段圭璋用暗器打穴的功夫,射出了两颗铁莲子,一取安禄山胸口的“璇玑穴”,一取那 钦使耳后的“窍陰穴”,准备将他们打倒之后,立即抢出去擒获一人,作为人质。他的暗器 打穴功夫百发百中,满以为即算安禄山能够避过,那“钦使大人”决计躲避不了。

  哪知奇怪的事情突然发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个钦使竟是个身怀绝技的一流高 手!

  那两颗铁莲子虽然不过黄豆般大小,但经段圭璋以金刚指力弹出,劲道却是非同小可, 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不料那位“钦使”大叫了一个“好”字,信手抄起一双象牙筷子,只一 挟就把一颗铁莲子挟住,就像挟肉丸子一般。说时迟,那时快,第二颗铁莲子又电射而至, 那钦使将筷子一甩,两颗铁莲子碰个正着,同时落地。但紧接着便是“僻啪”一声,他那双 象牙筷子也当中折断.裂为四段。原来他虽然挟着了铁莲子,那双象牙筷子却经受不起这股 劲力!

  那钦使“噫”了一声,随即哈哈笑道:“幽州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今晚我可以大开眼界 了!”

  原来这位钦使正是大内三大高手之一的宇文通,他的职位与另外两位高手秦襄、尉迟北 一样,都是官封“龙骑都尉”。但因为秦襄、尉迟北乃是开国功臣之后,虽然皇帝对待他们 三人不分厚薄,他却自惭门第不如,声望不及,总是感到皇帝对那两个人亲近一些。因此, 他们三人虽然并驾齐驱,但行事却甚不相同.秦襄、尉迟北不屑巴结权贵,而宇文通则在宫 中奉承杨贵妃,在宫外又与安禄山结纳,双管齐下,以求巩固职位。今晚替皇帝与杨贵妃送 “洗儿钱”给安禄山这个差事,便是杨贵妃替他讨的。他虽然从未见过段圭璋,但他却早已 探听得段圭璋与安禄山有仇,一接了这两颗铁莲子,又见了段圭璋所使出的剑术,当然可以 立刻断定这人便是幽州剑客段圭璋了。

  这时薛嵩和另外三个卫士已堵住了段圭璋,就在这屋子里厮杀起来。宇文通是钦使身 份,一时不便出手。

  安禄山突然遇袭,随即又看出了是段圭璋,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但到了宇文通将那两 颗铁莲子接下之后,他便安定下来,心中想道:“饶你段圭璋本领再高,单身一人,总敌不 过我麾下诸将,何况还有字文都尉在此!”他既然有恃无恐,便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我 道是谁,原来是老朋友来了!有话好说,何必一见面就动刀动槍?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念旧时 情份,居然妄想取我的性命么?”

  段圭璋唰唰两剑;将薛嵩迫退几步,又荡开了另一个军官的护手钩,朗声答道:“安禄 山,你小人得志,毗眶必报,还何必惺惺作态?哼,你要害我也还罢了,为何将我的朋友也 一同陷害?”

  安禄山笑道:“那是一个误会,但错了也有错的好处,要不是错捉了你的朋友,焉有请 得你的大驾到来?而且我也不想难为他,你来得正好,你就劝他一同在我这里做事吧。”段 圭璋道:“哼,给你作事?”安禄山大笑道:“我身兼平卢、范陽、河东三节度使,你给我 当差,难道还会辱没你么?”段圭璋以更响亮的声音笑道:“在我的眼中,你以前是个无赖 流氓,现在也是个无赖流氓,不过比以前作的恶事更多更多,以前只不过是欺侮善良,现在 则简直是祸国殃民了。哈哈,你以为你做了什么节度使,我就看得起你了吗?”

  安禄山本来要像猫儿捕捉老鼠一般,料想段圭璋已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先把他嘲弄一 番,发泄心头的恶气,哪知反而给他毫不留情的痛骂一场,并且揭穿了他的底细不过是个无 赖流氓。这一气真气得七窍生烟,登时放下了脸,厉声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们给我 将他毙了!”

  段圭璋大笑道:“我既然敢到你这里来,本来就不打算活的出去。可是,你们要把我杀 掉,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口中滔滔不绝地说话,手底却是毫不含糊,笑声未绝,只听 得“唰”的一声,一个卫士的胸口已中了一剑,血如泉涌,急忙退出战团。

  安禄山骂道:“脓包,脓包!快去多唤几个得力的人来!”薛嵩是段圭璋手下败将,心 里本来害怕,但听得安禄山一骂,却不由得他不鼓勇向前。段圭璋喝声:“来得好!”宝剑 横空一划,一招“龙门鼓浪”,矫若游龙,剑光四射,当真有若波翻浪涌,威不可当,薛嵩 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后退,却哪里闪避得开,陡然间只觉得肩上一片沁凉,早给段圭璋的宝 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幸而那个手持双钩的武士亦非庸手,双钩一锁,把段圭璋的攻势解开,要不然薛嵩的琵 琶骨也要给宝剑割断。薛嵩这时哪里还敢恋战,拼着受主帅责骂,虚晃一剑,就想退下。

  段圭璋恨他是捉史逸如的凶手之一,却容不得他逃走,猛地大喝一声,右脚飞起,一个 “魁星踢斗”,将欺近身前的一个卫士踢翻,宝剑一挥,又将使双钩的那个卫土迫退,剑光 一展,身形急起,如箭射来,眨眼之间,已追到了薛嵩背后,眼看那明晃晃的剑尖,就要在 薛嵩的后心掷个透明的窟窿!

  段圭璋正要跨上一步,出剑刺薛嵩的背心大穴,忽觉得背后有金刀劈风之声,来势极为 劲疾;段圭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立即知道是有强敌袭到,而且这一刀也正是对准他的背 心大穴。

  恰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突然袭来的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段圭璋心中一凛: “想不到安禄山的卫士之中竟有如此人物!”无暇收拾薛嵩,巳先对付背后的敌人。

段圭璋的剑术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心念一动,剑招立即发出,反手一撩,身形未变, 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剑尖直指那敌人的脉门,登时把他这偷袭的一招解了。

  段圭璋脚跟一旋,转了半个弧形,顺势一招“横云断峰”,剑势横披过去。那人似是顾 忌他手中的宝剑,不敢让刀口相交,却反转刀背一磕,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蓬飞,那 人斜跃三步,段圭璋也不禁上身一晃。

  宇文通赞道:“刀法精奇,剑术更妙!两人都好!好,好!”喝彩声中,段圭璋已转过 身来,定睛一看,看清楚了敌人的面貌,不觉一怔!

  这人正是曾经三番两次暗中替他遮掩、劝他回去的那个聂锋,真是大出段圭璋意外。

  使双钩的那个卫士名叫张忠志,武功与薛嵩在伯仲之间,也是安禄山手下的一名得力军 官,趁这时机,双钩霍霍,卷地勾来,疾攻段圭璋的下盘。段圭璋刚自一怔,一个疏神, “嗤”的一声,饶是他立即滑步闪开,裤管亦已被撕去了一幅。

  聂锋大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死到临头,还敢逞凶伤人么?” 听这语气,凌厉之极,但段圭璋却听出了他的话中含意,似乎还是劝他逃走的意思。段圭璋 心道:“他是安禄山的亲军副将,怪不得他要为安禄山出力,只是他对我却颇有惺惺相情之 意,不知为了什么?”

  聂锋确是有惺惺相惜之意,但在安禄山面前,他却是不敢露出些微破绽,而且刚才试了 两招,他也发觉了段圭璋的本领实是在他之上,因此确是认真动手,将全身解数都施展开 来,一口单刀舞得泼风也似。倒是段圭璋因为不愿伤他性命,有几招最为厉害的杀手剑招他 都不敢使用,这样一来,他以一敌二,竟然渐走下风。宇文通看了片刻,心中想道:“这段 圭璋剑法虽然精妙,可算得是当世一流高手,但似乎还没有武林中传说他的那样神奇。”

  没多久,田承嗣和几个军官闻讯赶来,见段圭璋已落在下风,大家都想抢功,一拥而 上。尤其是田承嗣,为了要报日间在酒楼所受之辱,刀刀都朝着段圭璋的要害之处劈来。他 知道段圭漳那口剑是把宝剑,特别挑选了一件重兵器——重达三十三斤的厚背斫山刀,段圭 璋的宝剑虽然锋利,却也无法将它削断。段圭璋力斗六名高手,更显得左支右绌,激战中, 忽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田承嗣的大刀被段圭璋用巧劲带过一边,但他的宝剑 也给荡开。他这一招本是一招三式,同时应付三般兵器的攻击的,剑点一歪,张忠志的双钩 立即乘虚而入,喇啦一声,又撕破了他的一幅上衣,钩尖划过,即小臂上登时现出了一道伤 痕。而与此同时,聂锋的单刀也正使到一招“白蛇吐信”,明晃晃的刀尖堪堪就要指到他的 喉头。

  段圭璋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躯转了半个圆圈,倏的一剑反削出去,只听得“哎 哟”一声,聂锋中了一剑,血流如注,斜跃出去,随即倒地,包围圈出了一个缺口。

  段圭璋这一剑本来只是想格开聂锋的单刀的,结果却令聂锋受了重伤,实是他始料之所 不及。他哪知原来是聂锋有意放他逃走的,聂锋一见段圭璋出剑的姿势,已知他的剑锋削向 哪边,若论两人真实的本领,聂锋仅比段圭璋稍逊一筹,他那一刀斫去,虽然一定会给段圭 璋格开,但他只要向相反的方向避开,就不至于受伤,但他有意放段圭璋逃走,不惜身受重 伤,故意向着段圭璋剑锋所指的方向迎去,因此才被段圭璋一剑戳中了他的小腹。

  段圭璋败里反攻的这一招本来精妙非常,剑势虚实莫测,所以聂锋虽是有意让他,旁人 却看不出来。不过,段圭璋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初时虽然一愕,片刻便即明白,心中想道: “我若然不死,日后定要报此人之恩。呀,只是你一番好意,我却不能接受。救不出史大 哥,我还有何面目独自逃生?”

  段圭璋已从缺口冲出,但他却不肯夺门逃走,反而向安禄山奔来,田承嗣等人大惊,慌 忙堵截。正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忽听得字文通哈哈笑道:“看了段先生这等精妙的剑法, 我也有点技痒难熬了。各位暂请歇手,待我来献丑,献丑!”声到人到,双手空空,长衫飘 飘,话声未了,已站在段圭璋的面前!

  田承嗣等人一见字文通出手,俱都松了口气、他们知道宇文通自视极高,不待吩咐,便 纷纷闪开,让出场子。段圭璋见他如此声威,也不禁心中微凛:“原来这个‘钦使大人’, 竟是一流高手。”

  字文通站在段圭璋面前,紧握双拳,睥睨作态,傲然说道:“段大剑客,你刚才不是有 意将我拿下的吗?现在我已站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还不动手?”段圭璋道:“你既然按照武 林规矩与我单打独斗,我岂能占你的便宜,亮出兵器来吧!”

  字文通大笑道:“段先生果然不愧是成名剑客,不肯贻人半点口实。不过,你可不必为 我担心,你虽然有一把上好的宝剑,却也未必便能伤得了我宇文通!”

  宇文通自报姓名,段圭璋这才知道他是与秦襄、尉迟北齐名的大内三大高手。段圭璋这 一生几曾受过人如此轻视,心中怒气陡生:“你以为凭着你大内高手的名头,就可以压倒我 不成?我不信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还能够在尉迟北之上?”要知若论到空手人白刃的功 夫,尉迟北这一家乃是天下第一家,但段圭璋这日日间在酒楼上与尉迟北一番较量,却还稍 稍占了上风,所以他才敢暗骂字文通狂妄。

  当下段圭璋冷冷说道:“是么?好吧,那就请你先赐高招!”他虽然气极怒极,但看在 对方空手的份上,仍然不肯占先动手的便宜。

  宇文通道:“好,恭敬不如从命,留神接招!”双拳一晃,立即劈面打来,段圭璋一 看,他既非擒拿手法,亦非最厉害的罗汉神拳招数,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北派长拳,不由得 大为诧异,心道:“难道他以为凭着这套普通的拳术,就可以应付我的宝剑不成?他号称大 内三大高手之一,不信他竟这般没有眼力!”

  段圭璋心念方动,宇文通那碗口般粗大的拳头已打了到来,段圭璋横剑一削,宇文通双 拳一张,忽听得“叮”的一声,火星溅起,原来宇文通并非狂妄。相反的却是极工心计。他 手中藏着一对极短的判官笔,事先并不说明,由得段圭璋以为他是空拳对敌,有意激恼段圭 璋并令他轻敌。待到段圭璋一剑削来,他双拳一张,暗藏的判官笔突然伸出,恰恰顶着段圭 璋的剑脊。说时迟,那时快,他左笔一顶,右笔立移,趁着段圭璋剑招用老,来不及撤回之 际,骤下杀手,闪电般的判官笔便向段圭璋胁下的“愈气穴”点来,当真是陰毒之至,狠辣 之极!

  幸而段圭璋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虽然不知道宇文通掌中暗藏兵器,但见他只是使出一 套普普通通的北派长拳,早已起了疑心,因此并不如宇文通所算,他非但没有轻敌,反而格 外留神,第一招只是虚晃一招,未曾用实。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两人的身形都快到极点,宇文通一笔点向段圭璋胁下的愈 气穴,笔尖尚未沾到他的衣裳,陡然间只见剑光一闪,段圭璋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小腹。这一 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宇文通只得把判官笔偏斜一格,立时跳起,半攻半守,才化解了段圭璋 这一凌厉的剑招。旁人看来,但见两条人影倏的分开,一个弯腰,一个跳起,却不知道就在 这一招之间,两大高手都已使出了平生绝学,过了性命相搏的一招!

  宇文通这时方始知道段圭璋的剑法果然非同小可,刚才实是未曾使出全部本领,不觉暗 暗胆寒。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分又合,段圭璋挽了一个剑花,唰、唰、唰,连环三剑,疾风 暴雨般的狠狠攻来,使到疾处,但见剑光,不见人影,竟似有十几口宝剑,从四面八方攻来 一般,剑气纵横,剑光飘瞥,将宇文通的身形全都笼罩,旁边观战的武士,看得眼花缭乱, 个个惊心。

  宇文通号称大内三大高手之一,武功上确也有惊人的造诣,对于判官笔点穴,武学有 云:“一寸短,一寸险!”普通的判官笔是二尺八寸,他这对判官笔只有七寸长,实是短到 无可再短,因此每一招都是欺身进搏,凶险万分,不论哪一方稍稍应付不宜,都有性命立丧 之虞。

  段圭璋一剑紧似一剑,眼看胜算可操,激战中忽听得“嚓”的一声,字文通那对判官笔 陡然间暴长七寸,原来他的判官笔共有四节,每一节长度七寸,一按机括,便可以一节一节 的伸出来,全长仍是与普通的判官笔一样。

  高手比斗,只差毫厘,现在两人在近身肉搏之际,宇文通的判官笔暴长七寸,饶是段圭 璋本领再高,也难以闪开。只听得“嚓’的一声,宇文通的判官笔已扎破了段圭璋的衣裳插 入了他的小腹。旁观的武土登时彩声如雷。

  可是彩声未绝,宇文通却忽地“哎哟”一声,斜跃出一丈开外,众人先闻其声,定睛看 时,始见他的肩头上殷红一片!

  原来段圭璋不但剑术精妙,内功亦已有了相当造诣,当宇文通的那支判官笔一扎破他的 衣裳的时候,他吞胸吸腹,小腹陡然凹了三寸,判官笔的笔尖刚刚沾着他的皮肉,业已力 尽,就差那么一点点劲力未到,戳不进去。段圭璋的剑法何等快捷,就趁对方已是强弩之 末,来不及换力进招的瞬息之间,抓着时机,剑锋一偏,削去的宇文通肩上的一片皮肉。

  幸而宇文通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觉不妙,立刻撤笔抽身,要不然只怕琵琶骨也要给 宝剑削断。

  这一下突然的变化,众武士大惊失色,喝彩的声音登时止了。宇文通刚刚夸了海口,说 是段圭璋的宝剑不能伤他,哪知未到三十招便当场出丑,虽然仅是皮肉的轻伤,但他是自大 惯了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段圭璋这一剑无异戳破了他的面皮,令得他又羞又怒。当下大 怒喝道:“姓段的,我若今晚让你逃得出去,我宇文通誓不为人。”双笔横穿直插,展开了 一派进手的招数,他的判官笔点穴手法独创一家,确也具有相当威力,这时两人已是如同拼 命,谁也不敢轻视对方。

  安禄山道:“对,还是生擒的好,你们在这里呆着作什么?还不快快上去,帮宇文都尉 将这贼人缚了?”

  田承嗣与张忠志这些人刚才之所以不敢去帮忙,一来是知道宇文通骄傲自大的脾气,二 来他们也深知宇文通的本领,以为段圭璋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在久战之后,以宇文通的本 领,当可取胜无疑。哪知事情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受伤的竟然不是段圭璋而是宇文 通,现在安禄山一声令下,他们再无顾忌,立即上去围攻。宇文通这时已知道不是段圭璋的 对手,对别人的帮忙,也就不加阻止了。

  宇文通的本领和段圭璋所差有限,得了田承嗣和张忠志相助,登时扭转了劣势。只见剑 气纵横,刀光如雪,双钩霍霍,笔影重重,这一场恶战,当真是惊心骇目,令得旁观的卫 士,气也透不过来。

  激战多时,段圭璋的剑光圈子越缩越小,安禄山刚刚松了口气,陡然间,忽听得段圭璋 大喝一声,剑光夭矫,宛若游龙,忽然突围而出,田承嗣的膝盖先中了一剑,跄跄踉踉的退 了几步,紧接着“嚓”的一声,张忠志也给他削去了一只手指。宇文通一笔戳去,段圭璋刚 刚削了张忠志的手指,未及撤剑回身,捏着剑诀的手指,突然收拢,反掌向后一拍,“当 嘟”声响,宇文通那枝判官笔也坠地了!

  段圭璋以掌拍笔这一招实是用得凶险之极,结果,宇又通那枝判官笔虽然给他拍落,但 段圭璋左手手腕的寸关尺脉,给铁笔划过,也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寸关尺脉受伤,这条 臂膊,已是再也不能用力。

  宇文通见他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暗暗吃惊,但在这一招上,他伤了段圭璋的一条臂 膊,却是占了便宜。旁边一个卫士将那枝判官笔拾了起来,向他抛去,宇文通接笔在手,立 即喝道:“这厮只有一只手好使用了,再凶也凶不到哪儿去了,赶快将他拿下,留心他要逃 跑!”

  段圭璋一声长啸,冷冷说道:“好个大内高手,果然是好本领,好威风!不但是皇上跟 前得力的人,而且还做了安禄山的看门狗!哼,你怕我逃走么?我踏进此门,本来就不打算 活着出去了,你放心吧!”

  宇文通给他一番奚落,满面通红,喝道:“我不与你斗口,看笔!”段圭璋的宝剑已削 了到来,登时两人又斗在一起。

  这时,宇文通、段圭璋张忠志、田承嗣这四个人都已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而以段圭璋 伤得最重,其次是田承嗣,他的膝盖被削去了一片,跳跃不灵,但仍然跟着字文通他们围攻 段圭璋。

  段圭璋虽然伤了一条臂膊,但他已豁出性命,剑招越发凌厉。安禄山的手下,武功最高 的是田承嗣、薛嵩、聂锋、张忠志四人,现在聂锋和薛嵩先后受了重伤:只有田、张二人助 宇文通作战,其他的卫士,武功相差太远,上去了几个人,都给段圭璋刺伤,未受伤的也帮 不了忙,反而碍手碍脚。宇文通气极,大声喝道:“你们去保护大帅吧,别在这儿丢人现世 了。”那些卫士一哄散开,结果还只是留下了田、张二人助他。

激战中只听得“唰”的一声,田承嗣跳跃不灵,身上又中了一剑,幸而并非要害,但亦 疼痛难当。宇文通趁段圭璋剑刺田承嗣的时候,一按机括,判官笔又伸长了一节,这次段圭 璋早有防备,一跳避开了,但在他跳跃之时,小腿却给张忠志的利钩钩去了一片皮肉。

  安禄山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宇文通若然也非敌手,段圭璋杀了上来,他性命难保,但 “钦使大人”在这里为他抵御仇人,他又怎好意思退入后堂躲藏起来?正在心慌意乱之际, 忽见薛嵩一声哈喝,带着几个卫士,推了一个人进来!

  段圭璋失声叫道:“史大哥!”原来给薛嵩推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史逸如!只见他瘦骨支 离,病容憔悴,已给折磨得不似个人形。薛嵩挺着一把长剑,顶着他的背心,大声喝道: “段圭璋,你给我站住,你若是再跨上前一步,我就先把你的史大哥杀了!”

  段圭璋又怒又气,心痛如割,但投鼠忌器,也只好强抑怒火,停下脚步,横剑当胸,封 住了宇文通攻来的双笔,向安禄山叫道:“你的仇人是我,关姓史的什么事?要杀要剐,听 你的便,你把这姓史的放了!”

  安绿山这才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好,你把宝剑扔下,我可以绕这个姓史的不死。”

  段圭璋冷笑道:“你当我是个三岁小儿,可以任由你戏要么?要我扔下宝剑也不难,你 得让我先将史大哥送出十里之外,然后再和你的人一同回来,那时我甘愿把宝剑缴给你。”

  安禄山笑道:“你不相信我,你又怎能叫我相信你?先扔宝剑后放人,没有讨价还价的 了!”

  段圭璋眼燃怒火,心里踌躇,这时宇文通、张忠志、田承嗣三人,早已占了有利的方 位,三般兵器,对准了段圭璋的要害。

  史逸如忽道:“让我和段大哥说几句话!”安禄山道:“好,你劝他投降,我敬重你是 个读书人,决不为难你,你愿做官便有官做,你不愿做官,我便立即放你,让你家人团圆。 段圭璋是我的老朋反,他虽然对我不敬,我也会饶恕他的,你可以不必为你的朋友担心。”

  史逸如所安禄山提起他的家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是悲愤又是伤心,他嘴唇颤动了 几下,忽地双眉一坚,心意立决朗声说道:“段大哥,与其留我报仇,不如留你报仇!为了 免得你被人要挟,我先走一步了!”陡然间向后一撞,薛嵩那柄长剑正对着他的后心,做梦 也想不到他会借剑自杀,要缩手已来不及,史逸如这一撞用尽了浑身气力,那柄长剑从他的 后心透过了前心。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连安禄山和薛嵩也吓得呆了,就在这一瞬间,段圭璋一声怒 吼,俨如受了伤的狮子,双眼火红,挥剑便杀!

  张忠志首当其冲,段圭璋这一剑乃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张忠志如何禁受得起?但听得 “咣”的一声,张忠志的一柄护手钩已给他削为两段。

  宇文通一按机括,判官笔的最后一节伸了出来,段圭璋一剑削断了张忠志的护手钩,立 即飞身掠起,逞向安禄山扑去,本来以他的本领,要闪开宇文通这一招并不困难,但此时他 怒火如焚,一心只想杀了安禄山为他的好友报仇,宇文通一笔点来,他竟浑如未觉。

  宇文通这一笔正正点中他的后心,幸而习武之人骤逢袭击,虽在神智昏迷之中,也能够 立时生出反应。字文通本来要点他后心的“中府穴”的,笔尖一触,忽地觉得有一股反弹的 力道,笔尖滑过一边。原来就在这刹那间,段圭璋已闭了全身穴道,并用“沾衣十八跌”的 上乘内功,弹开了宇文通的笔尖。

  可是宇文通的功力亦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与段圭璋相差无几,他的笔尖虽然滑过一 边,但顺手一拖,段圭璋的背脊登时也出现了一道伤痕,他的小腿本来已受了钩伤,这一跃 又用力过猛,再给宇文通的判官笔划伤了他的背心带脉,饶他功力非凡,亦是抵受不起,就 在张忠志给他的猛力震倒之时,他也跟着跌倒了。

  宇文通大喜,左手的判官笔立即跟着戳下,段圭璋在失足跌倒之时,心里猛地想道: “大哥之仇未报,我还不能死,不能死!”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陡然间大喝一声,一个 “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正碰着宇文通那一笔向他戳下。宇文通给他那一声大喝,震得耳鼓 “嗡嗡”作响,不觉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段圭璋一招“举火撩天”,宝剑与判官笔碰 个正着,宇文通大叫一声,虎口震裂,判官笔的笔尖亦已给宝剑削去。

  安绿山吓得面无人色,叫道:“调,调,调弓箭手和挠钩手来!”宇文通到底是惯经阵 仗的人,这时他已看出了段圭璋不过是拼着最后一股气作困兽之斗而已,立即叫道:“安大 人放心,这恶贼虽凶,也挨不了多少时候了。”“咄,绕身游斗,不必和他硬碰!”

  段圭璋的手足、肩、背部已受伤,有如一个血人,跳跃亦已不灵,宇文通这一班人将他 围着,采用了绕身游斗的战术,登时将他困在核心!但段圭璋仍然高呼酣斗,猛若怒狮!正是:

  为报深仇甘拼死,气冲牛斗恨难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落难英雄逢异丐 扶危绝技退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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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承嗣和张忠志都是吃过段圭璋苦头的人,张忠志只剩下一柄护手钩,田承嗣的膝盖刚 才被段圭璋削去了一片皮肉,痛犹未过,段圭璋高呼酣斗,他们虽然把他困在核心,兀自感 到心惊胆战。薛嵩本来受伤不轻,这时也迫得和随他一道来的两个军官加入战团。薛嵩是安 绿山的亲军统领,这两个军官是他的副将,武功略逊于张忠志,在安绿山帐下,是第五、第 六名好手。

  没多久,一队挠钩手开了到来,共是十二个人,挠钩长达一丈有余,十二个挠钩手分布 四万,伸出长钩,钩段圭璋的双脚。

  段圭璋大喝一声,一剑削断了两柄挠钩,但那些挠钩从四面八方伸来,削不胜削,终于 给一柄挠钩勾住了腿肚。段圭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田承嗣大喜,举刀便斫,猛听得段圭 璋又是一声大喝,咔嚓声响,竟然把那柄挠钩折为两段,钩尖还嵌在肉中,另半截带着淋洒 鲜血的烧钩,被他夺了过来,随着喝声,猛的向田承嗣掷去。田承嗣惊得呆了,薛嵩急忙将 他一掌推开,但听得“呼”的一声,那半截挠钩从田承嗣的头顶飞过,擦破了他一片头皮, 余势未衰,那名勾伤了段圭璋的挠钩手,恰好被掷回来的自己的那半截挠钩撞正胸口,登时 跌了个四脚朝天!

  段圭璋拔出断钩,浑身浴血,坐在地上,兀自神威凛凛,狂挥宝剑,但听得一片断金戛 玉之声,震得众人的耳鼓都嗡嗡作响,又有三柄挠钩给他削断!

  安禄山看得心胆俱寒,说道:“我身经百战,还未见过这样凶悍的人!”薛嵩早已退 下,这时站在安禄山旁边,说道:“他已不能走动了,调弓箭手来射他,立即可以要了他的 性命!”安禄山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怎么弓箭手还不来呢?”一面吩咐手下去催, 一面嚷道:“宇文都尉,不必和他硬拼了,弓箭手马上就来!”

  宇文通集众人之力,仍然未能把段圭璋擒下,深感面上无光。这时,先前围攻段圭璋的 六个人,也只有他一人未曾退下。

  段圭璋又受了两处钩伤,宇文通咬一咬牙,正要鼓勇上前,将他活捉。就在这个时候, 忽听得外面嘈声大作,有人呐喊,有人奔跑。安禄山初时以为是弓箭手来到,一听那惊喊的 声音,奔跑的声音,却又不似,正在惊疑不定,忽听得在门口把守的一个军官大叫道:“不 好,不好!起火啦,起火啦!”

  安禄山方自一惊,猛听得又有几个声音同时喊道:“捉刺客,捉刺客!”就在这时,守 门的卫士忽如遇到巨浪冲击一般,发一声喊,纷纷后退,有几个来不及避开的,已给人推倒 地上。

  外面冲进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军官的服饰,另一个却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两人冲了进 来,当者披靡!安禄山第一眼瞥见是个军官,心中稍宽,喝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胡 冲乱闯?”话犹未了,猛听得那军官大喝一声,俨如舌尖上绽了一个春雷:“安禄山,你敢 害了我的段大哥,我就要你的命!”声到人到,他来不及驱散卫士,便跃了起来,呼的一 声,从众卫士的头上飞过,那些挠钩手正自伸出长钩,被他凌空扑下,刀光闪处,一片断金 戛玉之声,震耳欲聋,几柄挠钩,同时给他削断!那少年貌不惊人,身手却也不弱,刀斫、 掌劈、脚踢,施展了全身解数,眨眼之间,把近身的卫士杀得个七零八落,还有几个挠钩手 也给他踢翻了。

  田承嗣失声叫道:“南霁云,你好大胆!”这两个人正是南霁云和铁摩勒!

  段圭璋因为不愿连累朋友,将事情瞒着南霁云,但铁摩勒却是个机灵的孩子,早就将南 霁云的地址,牢牢记在心中。他口头上答应段圭璋这一晚不出寺门,等候段圭璋回来,但段 圭璋一走之后,他就偷偷去找南霁云了。

  南霁云这一晚和李白有约,约好了黄昏之后在贺知章家里相会,铁摩勒找到南霁云的住 所,已是将近三更,他还没有回来,铁摩勒只得在他的房间里留下字条,再到贺知章家里去 找。原来他和李白喝酒畅谈,谈得高兴,忘记了时间,铁摩勒到了贺家,他们尚是酒兴未 阑。李白见惯了江湖侠士的行径,铁摩勒穿着夜行衣突然闯入,他也毫不惊骇,还拉铁摩勒 一同喝酒。

  铁摩勒哪里还有心清喝酒,急急忙忙将事情告诉南霁云,南霁云一听,酒意全都醒了, 立即向李白告辞,三步并作两步,赶来救人。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史逸如已经自杀身亡,段 圭璋亦已受了重伤了。

  田承嗣是给南霁云杀得丧了胆的,一见他来,虽然一面大呼大喊的给自己壮胆,却实是 不敢和南霁云接战,一面呼喊,一面连连后退。这时,安禄山也顾不得对“钦使”的礼数, 顾不得什么“大帅”的体面,紧紧捉着田承嗣的手,由他保护,慌慌张张的立刻退入后堂。

  薛嵩也是给南霁云杀得丧了胆的,但他没有田承嗣的及早见机,又因伤得较重,这时还 未退下,南霁云喝道:“姓薛的,酒楼上那一架打得不够痛快,再来,再来!”声到人到, 抡起宝刀,倏的就劈到他的面前。薛嵩此际,即算没有受伤,也不敢硬接他这一刀,急忙虚 晃一剑,转身便逃。张忠志抢来援救,斜身进钩,南霁云一招“雁阵排空”,横刀一削,张 忠志的护手钩早已给段圭璋削断了一柄,但听得“咣”的一声,剩下的这柄护手钩,又给南 霁云削为两段,变成了双手空空,无可抵御。南霁云见他们两人身上都染有血污,忽地将已 劈出的刀势煞住,一声喝道:“我宝刀不杀受伤之人!”一个“鸳鸯双飞脚”踢出,左脚向 薛嵩的背心一蹬,左脚向张忠志的腰胁一踹,薛嵩给踢翻出一丈开外,张忠志也变成个滚地 葫芦。

  宇文通在这混乱之中,想先把段圭璋杀了再说,他左笔刚桃开了段圭璋的宝剑,右笔正 要插下,猛觉金刃劈风之声,南霁云的刀锋已戳到了他的背后。宇文通一个“盘龙绕步”, 反手一招“横打金钟”,刀笔相交,火星飞溅,宇文通的判官笔是精钢所铸,给他宝刀一 磕,也损了指头般粗大的一个缺口,手臂酸麻,不由得蹬、蹬、蹬在退三步。可惜段圭璋这 时已不能走动,宇文通从他身边掠过,段圭璋一剑横扫,只差三寸,没有削去他的膝盖。

  南霁云无暇理会宇文通,急忙将段圭璋抱了起来,叫声:“大哥!”段圭璋双眼一睁, 叫道:“南兄弟,是你来了!”忽地一口瘀血喷了出来,登时晕了过去!他以寡敌众,激战 了一个时辰,已是遍体鳞伤,筋疲力竭,不过全仗着口气,强力支持而已。现在,他看见了 南霁云,精神一松,真气立散,饶是铁铸的人儿,亦已支持不住。

  宇文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见南霁云救了段圭璋,心中反而欢喜,想道:“你背了一 个人,我就不怕你了!”提笔又上,双笔一分,交叉穿插,左笔横拖,虚点南霁云手少陽经 脉的“中浮”“曲池”“少府”三穴,右笔却向段圭璋垂下的脚背‘地户穴”戳下。幸而南 霁云一心一意只是在保护段圭璋,对自己的安危反而置之度外,宇文通攻向他的虚招,他根 本就不招架,刀锋下撤,将宇文通那一笔荡开。待到宇文通要把攻向他的那一招招数化实之 时,南霁云已冲出了几步。

  宇文通哪里肯舍,如影随形,急忙追上。南霁云喝道:“好狠呀你!”脚尖一点,突然 跃起,宇文通双笔在他脚底穿过,说时迟,那时快,南霁云一刀便劈下来!

  这一招用得凶险之极,宇文通料不到南霁云背着一个人,还居然敢跳起来用“力劈华 山”的招数,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一矮身躯,避过刀锋,硬生生的将攻出去的双笔收了回 来,笔尖刚好顶着刀板。只差三寸,险些就要给削去头皮。

  南霁云这一劈之势刚猛之极,宇文通敌不住他的神力,只得使出“燕青十八滚”的招 数,滚将出去,虽然没有刚才薛嵩那么狼狈,却也变成了个滚地葫芦。

  南霁云身形未落,双脚先行踢出,砰、砰两声,又踢翻了两个卫士,大声喝道:“避我 者生,挡我者死!”宝刀舞起一片银光,夺门便走。众卫士见他如此凶猛,谁敢阻拦,瞬息 之间,已给他冲到门口。

  这时,满天都是融融的火光,原来这是铁摩勒所点的火。铁摩勒是在强盗堆中长大的, 熟谙黑道的伎俩,随身带了火种,潜入了安禄山的府邸,便在三四处地方点起火头,好趋混 乱中逃走。

  这一来,众卫士忙着救火,府邸里乱成一片。那一队弓箭手虽已赶了到来,但满园子人 影幢幢,狂奔疾跑,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只敢张弓,不敢放箭。

  铁摩勒哈哈笑道:“今晚虽然杀不成安禄山,却也出了一口鸟气!”宇文通大怒,一笔 向他点去,铁摩勒反手一刀、这一刀用的是段圭璋所教的剑术招数,甚为古怪,宇文通的武 功虽然比他高出许多,也禁不住心头微凛,不敢轻敌,转过笔锋,横架金刀,斜点腰胁。铁 摩勒这一刀可实可虚,一见宇文通以守为攻,立即一晃便收,斜身一跃,抓起了一个卫士, 向宇文通掷去。宇文通不敢伤安禄山的手下,只好将那卫士接了过来,轻轻放下。只见铁摩 勒一溜烟似的,早已穿过人丛,笑声不断,追上了南霁云去了。宇文通气得七窍生烟,穷追 不舍。

  哪知铁摩勒这一把火,有利却也有弊,骊山离宫的卫士,看见火光,纷纷赶来,南、铁 二人刚杀出重围,迎面便碰见这群卫士。

  南霁云叫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快帮忙救人,里面还有几个刺客未曾拿下!”他穿着 军官服饰,那些卫士一时给他唬住,未敢即行动手。南霁云身法何等快疾,换了一个方向, 拣个卫士较少的一方,倏的就窜了过去。

  那几个卫士方自一惊,忽听得宇文通和令狐达的声音同时喝道:“这两个就是刺客!” 宇文通从后面追来,令狐达在前面拦截,原来今晚正是他在离宫轮值,那些卫士就是他带领 来的。

  南霁云手起刀落,劈翻了两个卫士,奔上山坡,窜入树林。铁摩勒却被一个卫士追上, 这卫士精于地堂刀法,抄小道绕过铁摩勒前面,忽地从斜坡上滚下来,双刀霍霍,卷地而 来,削铁摩勒的双足。

  铁摩勒武功虽然不弱,对敌的经验还少,不懂得应付这种地堂刀法,一时给他缠着,脱 不了身。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两个卫士又追了到来,一个挥舞铁锤,一个使用双铜,都是 沉重的兵器。

  南霁云刚窜入树林,回头一望,见铁摩勒受困,一声喝道:“摩勒,这宝剑给你!”拔 出段圭璋那把宝剑,反手一掷,宝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唰’的一声,从那个使双锏卫士的 前心穿入,透过后心。铁摩勒早有准备,飞身跳起,趁着那卫士“扑通”倒地的时候,他陡 的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一伸手便抓着了剑柄,将那柄宝剑拔了出来。他这几 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使铁锤的那个卫士骤见剑光飞来,吓得心服俱寒,哪里还顾得 及和他抢夺宝剑。

  铁摩勒抢了宝剑,精神大振,俯冲而下,信手一挥,使地堂刀的那个家伙,正自斫来, 被他宝剑一挥,双刀断为四段。铁摩勒转过剑锋一戳,又点中了使铁锤那个卫士的手腕,轰 隆一声,那柄大铁锤亦已跌落,滚下斜坡。

  南霁云大喝道:“令狐达,你不要命,尽管追来!”这一喝震得树叶纷落,林鸟惊飞, 令狐达心惊胆战,登时如奉了圣旨一般,停了脚步,宇文通在后面叫道:“你们上呀!”

  令狐达抢过一个卫士的弓箭,张弓搭箭,向南霁云射去。他犹有余悸,手指颤抖,这一 箭与其说是射南霁云,不如说是为了应付宇文通才发的,箭发出去歪歪斜斜,哪能射中。

  宇文通这时已经赶到,见状大怒,夺下了令狐达的弓箭,自己来射,他的功力与令狐达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强弓一拽,硬弩穿空,带着尖锐的啸声。

  铁摩勒就要追上了南霁云,听得弓弦声响,他怕南霁云背了个人,闪射不便,便跳将起 来,挥动宝剑,给他拨打弓箭,哪知宇文通这一箭急劲异常,结果虽然他给拨落,铁摩勒的 虎口亦已震裂!

  宇文通怒道:“好,你这小贼碍手碍脚,先把你杀了再说。”“嗖”的一声,第二枝箭 跟着发出,逞向铁摩勒射来。铁摩勒这时已面临悬崖,前无去路,忽地大叫一声,和衣便滚 下去!

  南霁云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宇文通第三支箭又向他射来,南霁云反手一刀,将 这枝箭削断。就这样稍停一停,宇文通又已追上几步,冷笑说道:“姓南的,你还想逃吗? 纵算你逃得了,这姓段的决计保全不了性命!为你设想,快快将这姓段的扔下来,我看在你 是一条好汉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

  南霁云大怒道:“宇文通,你上来,我与你决一死战!”宇文通笑道:“我何须与你这 临死的叛徒拼命!好,我善言奉劝,你不肯听,那只有陪这姓段的丧命啦!咄,看箭!”第 四枚、第五枝箭连珠疾发,南霁云背着一个人,无法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而且他不能只管 自己,更紧要的还要照顾段圭璋。宇文通箭箭对准他所背的段圭璋,登时将南霁云闹得个手 忙脚乱,宇文通的连珠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到了第九技,这一枝是射段圭璋垂下的脚撞。南 霁云弯腰拨打,宇文通乘势又是一箭,南霁云一只手要箍着段圭璋,明知这一箭射到了面 前,却是无法闪避,只得将手臂一抬,用了一个“滑”字诀,箭杆贴着他的肌肉滑过,箭头 铲去了他一片皮肉!

这时,南霁云亦已被迫到悬崖,弓箭手亦已纷纷赶来,要是他立即扔下段圭璋,自己或 许还可以冲开一条血路。但南霁云是何等样人,这想法他连想也没有想过,就在这最危险的 关头,他猛地一咬牙根,心中叫道:“段大哥,咱们要则同生,要则同死,这两条命交给天 老爷啦!”心念方动,只听得宇文通的弓弦一响,一发就是三枝,南霁云猛地大叫一声,左 手紧抱着段圭璋,右手的宝刀盘头一舞,步铁摩勒的后尘,也在悬崖上跳下去了。

  这一着大出宇文通意外,赶到悬崖旁边一看,只见下面黑黝黝的不知有多少深。宇文通 在恶斗段圭璋的时候,也曾受了两三处剑伤,虽然所伤不重,但面临悬崖,却是没有这样的 胆量跳下去。心中想道:“他背着一个人跳下去,九成必死无疑!”

  南霁云这样的死里求生,实在也是危险之极,幸好他有一把宝刀,利用宝刀插入峭壁, 如是者接连三次,终于脚踏实地。

  不过,南霁云虽然脱险,但那悬崖峭壁,尖石如刀,他滑下来的时候,也给擦伤了十几 处之多,好在是他,若是换了别人,早已奄奄一息。

  南霁云站稳了脚步,立即叫道:“摩勒!摩勒!”叫声未绝,只见一团黑影从茅草丛中 爬出来,低低的应了一声,接着却是两声痛楚的呻吟。

  南霁云知道铁摩勒是个非常倔强的少年,听得他的呻吟,不禁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摩勒,你怎么啦?伤得很重吗?”铁摩勒咬着牙答道:“不算什么,只不过手足都脱了 臼。我的段叔叔,他怎么了?”

  南霁云道:“你带有火折子么?”铁摩勒道:“有!”摸了出来,擦燃火石,点起火 折,递给南霁云。

  火光照耀下,只见段圭璋面如金纸,遍体鳞伤,血还在不住的向外淌。南霁云心痛如 绞,把段圭璋抱到山涧旁边,撕下了一幅衣衫,给他洗净了伤口,敷上了自己随身所带的金 疮药。

  铁摩勒跟着也爬了过来,颤声问道:“怎么样?还有得救吗?”南霁云面色沉暗,道: “血是暂时止了……”铁摩勒迫不及待的再问道:“内伤呢?”过了半晌,南霁云低声说 道:“幸好段大哥功力深湛,脉息还未断绝。咱们得给他找个大夫瞧瞧。”铁摩勒一听,霍 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嚷道:“这怎么办,哪里去找大夫?”

  南霁云道:“你别慌,总有办法可想。嗯,你的里衣干净吗,撕下来给我替他裹伤。” 他和铁摩勒这时也已是浑身血污,只有贴身的汗衫是未沾血渍的了。

  刚刚替段圭璋包扎好伤口,只见头顶上空的悬崖峭壁之间,有点点星星的火光,南霁云 伏地听声,只听得有人嚷道:“我不信这三个家伙还能活命,明日再来给他们收尸也还不 迟。”另一个人立即骂道:“胆小鬼,你怕跌死你么?你抓着我的腰,一个跟着一个爬下来 吧!”又一个声音道:“对,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早早找到那三具尸体,也好叫咱们的大 帅安心!”原来有一队卫士,正在缒绳而下!

  南霁云道:“摩勒,你两条腿部伤了么?”铁摩勒道:“不,只有一边脱臼。”南霁云 拉着他的手脚.给他接好脱臼,随即一剑削下一段树枝,给他当作拐杖,沉声说道:“摩 勒,这是生死关头,快跑!快跑!”

  南霁云背起段圭璋,铁摩勒咬牙抵痛,提了一口气,跟着南乔云跑出山谷,两人兀自不 敢稍停,一口气又跑了十多里路,远远望见,路边有座孤零零的土地庙。

  铁摩勒撑着那根树枝削成的拐杖,一口气飞跑了近二十里的路,实已是超出了他所能忍 受的限度,南霁云听他喘气的声息越来越粗,回头一望,只见他一跷一拐的,额角上黄豆般 大小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南霁云好生怜惜,凝神一听,后面并无敌骑追来,心中想 道:“那些人搜遍山谷,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便对铁摩勒道:“小兄弟,难为你了,咱们 暂且在这土地庙里歇一歇吧。”

  这间土地庙想是香火冷落,檐头屋角都结着蛛网,但出乎他们的意外,在里面却有一个 人!

  就在土地公公的神座下面,只见一个衣衫褴楼的老汉,横伸双脚,枕着一根拐杖,睡得 正沉,呼喀呼喀打着鼾,身边有个红漆葫芦,发出酒香,地上还烧有一堆火,火苗已经熄 了,余烬未灭。

  铁摩勒道:“看来似是一个流浪江湖的老叫化。”南霁云“唔”了一声,仔细打量,见 这老汉虽然衣衫褴楼,打了许多破绽,但却洗得甚为干净,那根拐杖黑黝黝的,似乎也不是 木头做的。

  铁摩勒累得不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坐了下来,可怜他的两条腿已是麻木不灵,一坐 下来,便连移动也困难了。

  南霁云踌躇了一会,只觉段圭璋的躯体渐渐僵冷,只得也坐了下来。铁摩勒道:“可惜 这堆火已经熄了。”南霁云道:“待我来给他添几根柴火。”在那叫化子的身边还有几根干 柴,南霁云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心起,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一弹他那根拐杖,只听得声音暗 哑,非铜非铁,亦非木头,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叫化于忽然一个翻身,霍地坐了起来,骂道:“我化子大爷正睡得舒服,好小子,你 为什么吵醒我,哎、呀、呀!你、你、你是什么人?”他睡眼惺惺,骂到一半,才发现站在 面前的是个血人!

  南霁云赔罪道:“老大爷,我不是存心吵醒你的,我的朋友受了伤了,借这间土地庙歇 歇。”那化子道:“怎么受的伤?”铁摩勒道:“碰上了强盗!”那老化子“哼:’了一 声,说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离长安仅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居然也有强盗伤 人。”铁摩勒本来知道这话不易令人人信,但除了说是强盗之外,他还能说出什么原因?幸 而那叫化只是发了几句牢騷,并未追问下去。

  南霁云这时亦已是力竭精疲,百骸欲散,不过比铁摩勒稍为好一点而已,他暗地留神, 只见那老叫化双眼炯炯有神,绝不类似普通乞丐。南霁云暗暗吃惊:“这老叫化不知是何等 样人,要是个坏人的话,我可没有气力和他再斗了。”

  那老者叫化打量了段圭璋一眼,说道:“贵友可伤得不轻啊!”南霁云道:“是啊,那 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劈了他十几刀。”那老叫化道:“天气很冷,贵友受了重伤,恐怕会加重 病况。我帮你把这堆火再燃起来吧,大家暖和一点。”南霁云见他甚为和气,稍稍放心,说 道:“多谢老丈。我正想向你讨这几根柴火用用。”

  那老叫化道:“彼此都是落难之人,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笑道:“这几根柴火不 够用。土地公公是应该保佑好人的,咱们不如就借他的香案一用吧,想他老人家不会见 怪。”举起那根黑黝黝的拐杖,“啪”的一下,登时把那张香案打得四分五裂,铁摩勒道: “老人家你真好气力。”那老叫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不过,这张香案,大约年纪也 很大了,所以轻轻一敲,它就呜呼哀哉了!”

  火堆里添了干柴,哗哗剥剥的烧起来。那老叫化道:“我这里还有半葫芦的酒,大家喝 一点吧,提提神!”南霁云道:“怎好叨扰你老人家的东西?”那老叫化大笑道:“我一生 都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酒食,要是像你这样将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必干叫化子这 一行啦。来,来,来,喝完了老叫化再去讨过。”南雾云只得接过他的红漆葫芦,拔了塞 子,闻了一闻,他是个老于江湖的人,闻得并无刺鼻的气味,料想里面不会混有什么药物, 放心喝了一口,老叫化笑道:“酒还好么?”南霁云道:“好,好!很香,很香!”其实岂 上很香而已,喝下之后,不过片刻,全身便暖和起来,比十全大补的药酒更见功效,但舌尖 却又尝不到半点药味,南霁云暗暗诧异,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想道:“这老叫化倒是个有心 人,我错疑他了。”

  铁摩勒随着也喝了两口,连连称赞。那老叫化笑道:“你们倒是个识货的人。这是老叫 化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百年老酒。让你那位受伤的朋友也喝一口吧。”南霁云这时已知道了这 酒的功效,说道:“多谢老丈之赐,只是我这位朋友伤得太重,现在尚是昏迷未醒。”那老 叫化道:“这容易。”捏着段圭璋的下巴,轻轻一下,就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葫芦中的剩酒 都给他灌了下去。

  那老叫化在段圭璋的背心轻轻一揉,段圭璋忽地翻了个身,“哇”的一声,一大口血狂 喷出来,血色如墨,扑鼻腥臭。

  铁摩勒顾不得双腿疼痛,霍地跳了起来,喝道:“你,你。你这是干吗?”原来他亦已 看出这个老叫化是个异人,此际,他见那老叫化在段圭璋背心一揉,段圭璋便狂喷瘀血,一 时之间,无暇思索,只道是这老叫化心怀不测,暗下毒手,是以大骂。但他刚退出一个 “你”宇,便给南霁云用眼色止住了,本来是要恶骂的,却变成了一句问话的语气了。

  南霁云道:“多谢老丈,他这口瘀血咯了出来,就不至有什命之忧了。”铁摩勒这才知 道那老叫化志在救人,好生惭愧。

  南霁云紧紧抱着段圭璋,在他耳边唤道:“大哥,醒醒,小弟在这儿,你听见我吗?” 段圭璋又一口血咯了出来,猛地叫道:“史大哥,史大哥,你别走、等等我啊!”“安禄 山,安禄山,你,你,你好狠啊!我段圭璋死了化鬼也要抓你!”南霁云吓得慌了,连叫: “段大哥,是我,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段圭璋声音渐渐低沉,仍然断断续续地叫史大 哥,骂安禄山,就像发了高烧的病人的呓语一般。

  那老叫化听他骂出“安禄山”三字,跟着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双目陡地发出精光,脸 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指着段圭璋最后咯的那口血道:“血色已变殷红,不能再让他再咯下去 了。现在应该让他酣睡一觉。”骈指如戟,轻轻点了段圭璋两处穴道,段圭湾的呓语顿时停 止,便在南霁云的怀抱中,沉沉睡着了。老叫化这才吁了口气,笑道:“幸亏还剩下这半葫 芦的酒给他化开了瘀血,要不然老叫化也无法救治。”

  南霁云是个武学大行家,看那老叫化刚才的点穴手法,虽似轻描淡写,毫不着力,其实 却是玄功暗藏,深厚之极,所以才能抓紧时机,在段圭璋瘀血化尽,新血方生之际,立即将 它止住。这手点穴止血的神功,南霁云自问也有所不及。

  这时南霁云哪里还有疑心,急忙说道:“多谢老前辈仁心施救,还请老前辈赐示高姓大 名。”那老叫化笑道:“你不必忙着问我的姓名来历。倒是我要先问你们,你们的仇人敢情 不是什么强盗,而是安禄山吧?”

  铁摩勒道:“错,正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肥猪,将我的段叔叔害成这个模样。先前我不知 道老前辈是何等烊人,故此说了假话。还望老前辈恕罪。”那老叫化笑道:“你也没有说 错,那安禄山虽然是三镇的节度使,其实和强盗也差不多。”

  铁摩勒正要过来向他道谢,这时他已松了口气,精神支持不住,猛觉膝盖痛得有如针 刺,原来是他刚才猛力跳起,扭伤了本来已经受创的关节,痛得他险些要叫出声来。那老叫 化道:“小哥儿,你别动。俺老叫化除了乞食之外,还懂得几手推拿的手术,你若是信得过 我,就让我替你治一治吧。”

  那老叫化的推拿手术果然神妙非常,给他在手足的关节上轻轻揉了几下,再给他推血过 官,铁摩勒果然痛楚立失。铁摩勒伸拳踢腿,喜哈哈地道:“你老人家真是妙手回春,灵效 无比,现在我再打一架都行了!”

  那老叫化却板起脸孔,正色说道:“不成!体说不能打架,连动也不能乱动。你们两人 所受的伤也不轻呢,从脉象看来,你们似乎曾经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内脏受了震动,现在 我只是治好你们的外伤,化开你们的瘀血,这内伤么,还得你们自已调治。嗯,小哥儿,你 懂得吐纳的功夫么?”南霁云听他道来,有如目睹一般,暗暗惊奇,这才知道老叫化不但武 功深湛,而且医术神妙。他只问铁摩勒会不会吐纳功夫,那是因为他早已看出了南霁云是个 深通内功的人。

  铁摩勒道:“懂得一点。”那老叫化道:“好,你们现在已经精神恢复,可以做一做吐 纳的功夫了。平心静气去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管,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地步。好,时间无多了,你们自己练功吧。”

  南霁云这才知道,这老叫化既不问他们的经过,也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原来是要让出时 间,让他们尽快恢复功力。看来他亦已预防到安禄山会有追兵。

南霁云内功深厚,做了一会吐纳的功夫,已是气机畅通,五脏六腑归回原位,就在这 时,忽听得外面马嘶人语,有人说道:“这庙里有火光,咱们进去瞧瞧!”

  南霁云虽然已知道那老叫化乃是异人,这时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的功力尚未恢复,不 知只这老叫化一人,能否挡得住他们?

  心念未已,那一伙人已经进入庙门,果然是安禄山的追兵,而且为首的就是宇文通和令 狐达!

  宇文通除了邀同令狐达之外,还找了两位大内高手作伴,这两人一个叫牛千斤,一个叫 龙万钧,虽然比不上宇文、尉迟,和秦襄这三大高手,却也是名列内廷卫土四大金刚中的人 物,武功在令狐达之上。那山谷只有一条出口,一路追来,终于给他们发现了南、铁二人的 踪迹。

  宇文通一马当先,冲进庙门,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哪里来的一群王八羔子, 扰得老叫化在破庙里也不得安静!”

  宇文通大怒,刚要发作,忽见令狐达面如死灰,抖抖索索地说道:“小辈不知道你老的 大驾驻在这儿,小辈给你老请安。”

  那老叫化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令狐达你这小子倒抖起来啦,居然还认得我吗?”拐 杖一指,接着一声喝道:“你这小子既然还认得我,应该记得我的脾气,还不快给我滚出 去!”

  令狐达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道:“是,是!”扭头便跑,宇文通怒不可遏,一把抓着 了他,令狐达这才想起有个宇文通在他身边,又羞又急又惊惶,满面通红,急忙说道:“宇 文大人,这位老前辈是西岳神龙皇甫先生!”

  此言一出,宇文通也不禁陡然一惊。原来这个老叫化名叫皇甫嵩,喜欢游戏风尘,名列 江湖七怪之一,因他是华山派的名宿,行事又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故此人称“西岳神 龙”。令狐达本来是黑道出身,大约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他随师父打劫客商,他的师父心狠 手辣,劫了财还想害命,碰巧遇见了皇甫嵩,他的师父挨打了三十拐杖。他那时名头未响, 在黑道上只是个二流的角色,皇甫嵩责罚从宽,只打了他五拐杖。虽然如此,他挨了那五 下,却足足养了半年的伤。

  宇文通这时已踏进了庙门,庙中情景,一览无遗,只见南霁云和铁摩勒正在打坐,段圭 璋也正躺在地上。宇文通对皇甫嵩虽然有点畏惧,但猎物就在眼前,他岂肯就此放过?心中 想道:“段圭璋已是垂死的人,南霁云看来也受了重伤,这老叫化纵然了得,我和牛、龙二 人联手,不信就对付不了他。何况我所听到的关于他武功的传说,都是些耳闻之言,未必就 真有那么厉害?”

  宇文通是一流高手,与令狐达等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然慑于“西岳神龙”的名头 了却也并不怎样畏惧。当下又踏上一步,抱拳说道:“皇甫先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在下 无意打扰你老,只是奉了皇命,要捉拿钦犯,不得不来,但求你老让在下交得了差。”宇文 通平素目空一切,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客气的口物与别人说话。

  皇甫嵩却不领他这个情,双眼一翻,冷笑说道:“咦,这倒奇了。老叫化虽然有时不免 强讨恶化,却从未做过推倒龙床、打死太子之类的事情,怎的忽然之间变成钦犯了?”

  宇文通强忍住气说道:“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这三位朋友。他们在安节度使家里放火, 又杀伤了许多内廷侍卫,我身为龙骑都尉,统率宫中侍卫,不得不请这两位朋友到北街去问 个明白。”

  皇甫嵩搔搔头皮,说道:“这可把老叫化弄糊涂了!”宇文通愠道:“我已说得这样清 楚,还有什么糊涂?”皇甫嵩道:“你瞧他们伤成这个模样,这位姓段的朋友,性命还不知 能不能保得住呢!据他们说,他们是碰到了谋财害命的强盗,才给伤成这个模样的。你却说 他们是钦犯,他们只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就敢到安禄山家中杀人放火么?哼,哼,这样的 事情我不能相信,除非你把圣旨拿出来让我瞧瞧!”

  宇文通怒道:“我瞧你是位武林前辈,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却和我歪缠!这案子是他们 今晚刚做下来的,匆促之间,哪能请到圣旨?你瞧我的服饰,难道我这龙骑都尉,也是假的 不成?”

  皇甫嵩冷笑道:“难说,难说!如今的世道,就是有许多强盗冒充官府的。何况,你刚 才说有圣旨,现在却又拿不出来,分明是说假话。你既说了一次假话,老叫化就不能相信 你!”

  宇文通气得七窍生烟,但他究竟是知道对方身份的人,正要按照江湖规矩向他挑战,随 他来的那两个大内高手已沉不住气,皇甫嵩这十年来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这两个人根本就 不知道他的名字。

  皇甫嵩话声未了,这两个人已亮出了兵器来,牛千斤使的是宣花大斧,龙万钧使的是厚 背金刀,一声喝道:“凭你这老叫化也配着圣旨吗?嘿,嘿!你要圣旨,这就是圣旨!”

  皇甫嵩将拐杖一横,但听得“咣咣”声响,震耳欲聋,皇甫嵩一声长啸:“这圣旨不顶 事!”但见火花飞溅之中,牛千斤与龙万钧这两个水牛般粗壮的身躯,已给抛出了庙门。

  宇文通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牛、龙二人都是著名的大力士,所练的外家功夫刚猛之 极,牛千斤那柄宣花大斧重达五十六斤,龙万钧那柄厚背金刀较轻,也有四十三斤,这两件 粗重的兵器斫在皇甫嵩那根拐杖上,纵使那根拐杖是铁铸的,也该断了,然而现在皇甫嵩那 根拐杖却丝毫无损,反而是那柄宣花大斧和厚背金刀缺了一口,而且不过仅仅一招,牛、龙 二人不但兵器毁坏。就连人也给抛出了庙门!宇文通这才知道“西岳神龙”果然是名不虚 传,非但他那根拐杖是件宝物,他所显露的这手借力打力的功夫,亦已到了上乘的境界。

  宇文通面色铁青,伸出手来,沉声说道:“佩服,佩服!冲着老前辈的面子,这交情我 宇文通就卖给了老前辈吧!”皇甫嵩抛下拐杖,笑道:“多谢都尉大人盛情!”坦然与他握 手,宇文通是点穴的大名家,双掌一按,他已使出独门点穴手法,力透指尖,中指。食指、 无名指三指齐下,点中了皇甫嵩手腕的寸、关、尺三焦经脉!皇甫嵩淡淡说道:“不必客 气,你请吧!”宇文通忽觉指头所触,俨如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十指连心,痛得他禁不 住“哎哟”一声,叫将出来。急忙松手,跃出庙门,走得狼狈之极,不过,比起牛、龙二 人,他却又好得多了。

  铁摩勒看得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叫道:“痛快,痛快!打得好极啦!哎哟,哟!”原 来他内功的根基还浅,正在气贯丹田的时候,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真气忽然走歪,几乎窒 息。

  皇甫嵩眉头一皱,责备他道:“你这娃儿怎么不听我老人家的话,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偏要管!”一面责备,一面给铁摩勒施展推拿的手术,帮助他把真气纳入丹田。

  这时敌人都已逃走,破庙里一片寂静,皇甫嵩用拐杖拨拨火堆,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似 的,不时的望出门外,忽地自言自语道:“天都快要亮啦!”

  南霁云这时已气透重关,功力即将完全恢复,他见皇甫嵩神情有异,正想和他说几句话 屋甫嵩忽然又站了起来,郑重说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位都不能多管!”这 话他已经说过一遍,现在再说,口气也比以前严厉得多。南霁云心中一动,想道:“他为什 么要再三嘱咐?难道还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么?”正是:

  方喜追兵才击退,一波未息一波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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