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团》剧播出时,毁誉参半,我看了几集就放弃。其实我是看不懂,也不想跟风。前段时间读《南渡北归》中国远征军一段,戴安澜将军战死在缅甸,我热泪盈眶,于是想重拾那段历史。我的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团》剧,尽管我不知道《团》剧是否能忠实于那段历史。在腾讯视频上搜出来,熬了六个夜晚看完,我感觉这是一部要逆天的作品。

我双眼通红,头昏脑涨,即疲倦又难眠。我需要消化和流泪。从来没有一部电视剧能如此刺痛我。我饥渴地阅读着关于这部剧的一切文字,翻看着经典桥段,整理头绪。我害怕热情迅速冷却,尽管思考还不成熟,就迫不及待地要写下这篇文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返回阵地是哪集(熬了六个晚上看完我的团长我的团)(1)

一、 六个我能想到的主题

《团》剧的作者是兰晓龙,从中央戏剧学校毕业后成为军区话剧团的职业编剧,他的战争题材作品有《生死线》、《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每一部都热播,每一部基调都不同。相较于前两部的“正剧”,《团》剧抛弃了主旋律式的写法,反对所有抗战剧中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像手撕鬼子这样奇葩简直不可想象。它描写的是为一群失魂落魄的溃兵招魂的故事,对战争和人生的荒诞进行了披露,对国民的劣根性进行了批判,对生命的脆弱无依充满了同情。与其说它是一部战争剧,还不如说它是一部思想剧。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它巨大的容量和丰富的层次,不是能轻易厘清的。

(一) 还原历史——“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的样子”

《团》剧的历史背景是松山战役。松山位于怒江西岸,扼守滇缅公路要冲,被称为“东方的直布罗陀要塞”。日军1300人的联队挖空了整座山,修筑了密集的坚不可摧的堡垒,依托工事固守。1944年中国远征军总预备队新编第8军荣誉第一师、82师、103师共计3万余人,经历10次战役,以阵亡8000余人的惨烈代价攻下松下,打通了这条宝贵的生命补给线。这几乎是中国远征军唯一的胜利,胜得很屈辱,让人高兴不起来。

以这场战争为题材的影视作品很多,比如《中国远征军》和《滇西1944》,都写出了战争,都在向国军老兵和死者致敬,但没有写出战争中的人性的真实。或者说主题定位不同,《团》剧想表达的是战争对人性的摧残,以及人在战争中所经受的自我认知和心灵煎熬。事实上敌人远比我们强悍和凶残,战争的走向往往不受我们控制,类似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故事只发生在个别人身上,大多人的士兵在军官眼里是炮灰,在他们自己眼里则是一具具贪生怕死的行尸走肉。这部剧战争场面并不多,用大把的时间来描写川军团这群屌丝们的吃喝拉撒、互相掐架等生活细节。恐惧和求生是人的本能,脱离了这个事实的戏说就是耍流氓。他们懦弱,他们绝望,他们漫不经心和听天由命,他们徒劳和无奈,他们是政治的筹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此会堕落下去,因为他们也有理想和热血,他们心中也有一个如梁启超说的少年中国。

(二) 魂兮归来——“我带你们回家”

《团》剧一开始就是溃退,整部剧都在打败仗。按照虞啸卿的话说“仗打成这样,中国的军人,全都该死。”被打散的溃兵在找吃的、在拌嘴、在谈恋爱、在蝇营狗苟、在搞阴谋和矛盾,在猜忌和怀疑。这和课本上的“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民族气概,以及同仇敌忾、共外御侮的团结形象差之千里。编剧得有多大的勇气啊!然而这是事实。溃兵比沙子还散,命比卫生纸还贱,说是垃圾一点都不过分,但不能剥夺他们是人这个基本属性。是人就得说人话,因此整部剧里我没有看到一句空洞的口号(除了虞啸卿),龙文章没有喊过类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高调,他拦住溃兵说:“我带你们回去。”朴素得发白的话语,没有觉悟但击中要害。大道至简说的就是这个。

《大秦帝国》中的老秦兵唱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声音低沉而豪迈。这是《诗经·秦风》中的一句,听到龙文章也唱这句,我顿时热泪盈眶。多么痛的领悟,多么赤诚的袍泽之情。几十个溃兵被四个日军追赶进英军的仓库,他们发现了缅甸布,脱下身上的破衣烂衫,纷纷裹上缅甸布。龙文章命令他们拔下缅甸布,只留一条大裤衩。他说如果战死异乡,能证明身份的只有这条中国式裤衩,能和同胞埋在一体,就算回家了。他折下一截树枝,为同胞招魂:“东南东北死了的弟兄,战死中原的弟兄,死在江浙的弟兄,湖南湖北埋在焦土下的弟兄,死在缅甸的弟兄,人间不葬天来葬。”他跳进柴油桶,让柴油漫过头顶,大喊一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其他人也都跳进柴油桶。这个情节充满仪式感,是对溃兵们的第一次心灵重建。他们像夜一样黑,像山魈一样神出鬼没,要穿着大裤衩杀死小日本。

对于一群已经失败惯了的人,打胜仗简直不可想象。忽然他们发现日本兵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于是有了绝地反击,有了南天门38天之战。

桑恩教授在《心灵捕手》里说:“如果我问你战争,你会向我大抛莎士比亚,朗诵莎翁的名句——共赴国难,亲爱的朋友! 但你从未亲临战阵,未试过把战友的头抱在怀里,看着他呼吸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你,向你求助。”生的渴望,袍泽之情,是超越胜利的伟大情感,因此“带他们回家”并不是可耻的逃亡,所谓招魂,就是恢复信心和信念的过程。

(三) 人性荒诞——“把我的粉条还给我”

讽刺永远比说理更有劲。荒诞派戏剧兴起于二战后的法国,它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摈弃对意义的探寻,认为人与人是无法沟通的、世界是不可理喻的。它用荒诞的手法表现荒诞的现实。在《团》剧里,我看到了荒诞剧的影子,比如龙文章《呼吸》式无台词有表情表演,比如溃兵们《等待戈多》式的颠三倒四的对白和混乱不堪的思维。类似的东西,在《大话西游》中体现的更明显深刻。现实如此琐碎无聊,人性如此粗鄙不堪,可是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荒诞剧反对伟光正,反对崇高和主流,它消解传统和意义,只关注事物的本身。

溃兵们窝在滇西小镇上,混吃等死。一锅白菜猪肉炖粉条是最好的,如果生活还有什么欢愉的话。当然,阿译这个提议胜过一万句正确的口号,于是他们分头去拼原材料。蛇屁股找盐巴,烦啦找粉条,兽医找油,豆饼找劈柴,不辣找葱,就连迷龙都把私藏的肉罐头贡献了出来。烦啦偷了老乡的粉条,老乡们拿着扁担追来,烦啦说:“干什么?你们在围攻一个军人,不光是一军人,还是一爱国军人;不光是一爱国军人,还是一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一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一跟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不光是一跟日本鬼子打仗的爱国军人,还是一跟日本鬼子打仗以致重伤的爱国军人……”说完,他慷慨激昂地走了。老乡从背后抽走夹在他咯吱窝里的粉条,说军爷没得办法,我们也要活命嘞。这是无厘头搞笑吗?看到这里,我很无语。

一战时德法军队隔着铁丝网聊天气,互相展示妻儿的照片,算是非正式的联欢。《团》剧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闹了这么一出。隔着怒江,日军竹内连山联队和川军团在各自阵地上飙歌。这看起来也很荒诞,但正如烦啦所说“在长期的对峙中,你很难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适用于短兵相接。”于是日军光腚跳舞,并合唱《若鹭之歌》(说实话极为好听),邓宝独唱《刘海砍樵》;日军接着跳和唱,远征军主力团合唱《旗正飘飘》(川军团流泪符和);日军接着跳和唱,阿译用日语领唱《劝降歌》;日军接着跳和唱,迷龙独唱东北二人转《情人迷》。从心理学角度讲,双方都患了些许的斯德哥尔摩症,即对对方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我看到了战争之外的东西,怀乡之情,以及高强度对峙带来的短暂的人格分裂,或许还有反思吧——我们为何以命相搏?因此,这场战地联欢热闹而悲凉。

(四) 终极拷问——“我们到底怎么了”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我竟在画片上会见我久违的许多中国人,一个绑在中间,许多站在左右,一样是强壮的体格,而显出麻木的神情。据解说,帮着的是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盛举的人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野史上记载,日军一个小队十几人就能控制一座数万人的中国县城,无人敢于反抗。自甲午以降,国人都是萎靡的,不客气地说,我们是被日本打垮的民族,这也是龙文章的痛苦。

《团》剧中,一个学生来到前线吟诗:“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铁翼下的种子,徒生些抗力。应声站起来的大时代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在我们的土地。什么力也瞬灭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蔽不住愤怒的吼声。烟火里孕育着复兴的幼芽,真的,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鲜血培养起自由之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他激情四射,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但溃兵们毫无反应。这太有违和感了,换句话说,别人都觉得他不着调,因为关于理想,关于诗和远方,那真的太遥远了。龙文章对他说空谈误国,这句话是看惯了生死得到的答案。

后来,这个学生又对龙文章说(我怀疑编剧是安排他来点题的):”你们只说打仗,你们军人就只说打仗。可我说的是问题,问题!问题不是日军入侵带来的,它本来就在这,有问题,就是事情出错啦。出错啦你知道吗?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改……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信不过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那么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好吧,我又哭了,我想起了万户捣衣的长安和清明上河图里的的开封。这就是说我们的民族没有魂魄,没有自信了,我们的国民不知从何时以及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丑陋,一如柏杨所说。劣根性,对了,这才是症结所在。《团》剧要探究的就是这个终极命题,战争不过是揭开了最后的遮羞布而已。

(五) 政治黑手——“只能带一个师的天才就是个孙子”

很多年前听王菲唱《棋子》,今天不妨再听一遍。对于一场宏大的战争来说,每个人都是棋子。川军团是虞啸卿的棋子,虞啸卿又何尝不是上峰的棋子呢。就连他的副师座唐基都在摆布他。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克劳塞维茨这句话谁都知道,因此战争是无法做到纯粹的,至少不是虞啸卿想要的那种。至始至终,他都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都快被耗死了,他是政治博弈的牺牲者,也是获益者。

关键的南天门一战,说好的由他带领第三梯队增援,但他食言了。他已经从一个军人蜕变为政客。战争的胜负不重要,下属的命不重要,捞取军功和政治资本向上爬才重要。这不是他的想法,但他听从了唐基的劝阻。唐基说:“你比不上岳飞,人们不会记着你的(死了白死),因为你什么都没做过,你只是把岳飞挂在嘴边的短视之徒。去吧,去吧,去了就一败涂地,虞家从此失势,而且于事无补。不去呢,你还可以调度整个资源,而且这场仗打完以后呢,你就是军长。中国这些年,靠的就是枪杆子,也许你是个天才,但是只能带一个师的天才,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孙子。”于是,龙文章的川军团成了名副其实的炮灰团,于是何书光张立宪们的天堂塌陷了。

(六) 人生悖论——“明知道死还在想胜利”

《团》剧结束的时候,龙文章回想起孟烦凡给他说的那句话“明知道会输还渴望胜利,明知道会死还想要胜利。”那一瞬间他也许后悔了,因为是他亲手给他们营造了一个美丽的空中楼阁,他没有兑现带他们回家的诺言,他把他们送上了断头台。但是我相信,此刻他们是心甘情愿地去死了,因为他们曾经像样地活过。

其实我很理解他们当初的处境。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命,逃命就罢了,偏有一个人要点燃他们残存的希望,或者说一点不甘吧。他们不愿意清醒,因为清醒就要面对,清醒了就要承担,清醒了太痛苦。看着半幅国土沦丧,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看着全民族的麻木,看着军人的无能,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鲁迅在《彷徨》里说叫醒这些人,不知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孔丘和诸葛也,是可敬。诸葛亮六出祁山,均无功而返,乃不得不为也。龙文章也是如此。向死而生,他说:“谁都是浑噩的,才玩命要答案,但答案不是该死,没什么答案值得人付出生命。”于是他一分钟内扇了几十人的耳光,打断竹排上的缆绳,喊着“妈妈呀”回身冲向敌军。有一个人带领着去死挺好的,至少可以弥补内心的亏欠。我相信谁都不想苟且,只是找不到可以托付性命之人。

二、 三个刻骨铭心的情节

《团》剧的经典桥段必须单独来解读,每一个都意义非凡。这些桥段构思巧妙,显然花费了编剧不少心血。百度贴吧曾经专门开了个《团》吧,供大家讨论分享,似乎研究《团》剧成为一门显学,像研究《大话西游》和《红楼梦》似的。

(一) 龙文章报菜名和地名

不好说是他救星还是罪人。他聚拢起上千人的溃兵,却一夜之间在怒江对岸消耗殆尽。更重要的是,他来历不明,是个冒牌的团长。因此虞啸卿拷了他来审判。军事法庭上,二人天马行空式的对话,文不对题,答非所问,但明显有一种东西攫取了他的内心。不是恐惧,是悲悯。他以精神分裂症的梦游的语无伦次的调子说:“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还有俏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他说自己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过铁骊、呼伦池、海拉尔河、长白山、大小兴安、营口、老哈河、承德、万全、滦河、桑乾河、北平天津、绥归、历城、阳曲、开封……我是个瞎着急的人,瞎着急。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名,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上海、苏州、杭州、黄浦江、太湖……六安、九江、武昌、修水、宜昌……

我的团长我的团返回阵地是哪集(熬了六个晚上看完我的团长我的团)(2)

看样子他是从东北流落到中原再到西南的。他看遍了生灵涂炭和万里焦土,因此有切肤之痛。这一段本来是对他的审判,他做自我辩护,但这完全不是辩护词,这看起来略显滑稽的供述,这些菜名和地名都沉甸甸的,毫无风生水起之感,挑逗不起观者的食欲和游玩之欲。这种表现手法极其后现代,和诗歌里的“呈现”主义不谋而合,摆事实而不讲道理,有巨大的想象空间。他说的时候,我在脑海里过电影一样,我也很沮丧。他的悲悯情怀具有儒家的精神内核,比起战败的耻辱,更关心生死问题。我想到了周游列国的孔子,狼狈,徒劳无奈,但心怀天下。

他唯一的像样的辩护词是:“再打下去,那就是为死而死。我造过很多孽,但不该死。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分内事。”

(二) 兵棋推演天门山之战

这是一幕高潮戏。那个时代国军就能搞兵器推演,出乎预料。虞啸卿琢磨数月拟定的天门山(即松山)作战计划,被龙文章毫不留情地否定,也挽回了无数条无辜的性命。依照虞啸卿的自负和执拗,如果正儿八经劝阻他,绝难奏效,因此龙文章在那一瞬间脑洞大开,面目狰狞地扮演天门山日军指挥官竹内连山,他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曾三次偷渡怒江,潜伏到日军阵地,基本摸清了日军的要塞结构和火力配置。他也知道日军的防守固若金汤,尤其那个反斜面是精心准备的屠宰场,而首先送死的必是他的川军团。这个交战过程其实就是真实的松山战役的情景再现,把真实历史和虚构故事完美结合,相当有艺术感染力。

他说我特地来歼灭你的虞师,虞啸卿抽出大刀说看我攻下南天门取你人头。这是一场生死较量,他输了头颅会被取走,他赢了则可拯救一万人,因此火药味十足。二人调兵遣将你来我往交战,局势一波三折惊心动魄,最终虞啸卿战败。他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败给一个盲流的杂牌军团长和他那看似废物的跟班,他的骄傲和自信被击得粉碎。他踉跄着倒下,龙文章也几乎同时倒下。像金庸武侠里的华山论剑,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能量耗尽,内伤深重。

这场推演完全暴露了两个人的作风和性格。一个知己知彼头脑清醒,一个纸上谈兵想当然,一个能伸能屈不做无谓的牺牲,一个猛打猛拼热血气质。但是他们都是受尊敬的,敢想敢做,好过那些醉生梦死的。这个情节逻辑正确,高手在民间而不在庙堂,扫地僧胜过披红袈裟的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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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龙文章下跪挽留老麦

美国人麦克鲁汉是国际主义战士,职业军人。他是被派到川军团指导枪械操作兼联络协调。看着这群枪管生锈的乌合之众,他气不打一处来。检查龙文章的武器时,他问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劣质电影里的暴徒?”孟凡了翻译为他问你为什么要挂三支枪,是不是暴发户转世?龙文章回答说多一支保险。孟凡了翻译为因为他在和命运抗争,说完微微一笑。这群没正形的调侃至死的家伙,彻底激怒了老麦。因为老麦会汉语,他只是考验一下他们的诚实度。烂泥糊不上墙,老麦开上吉普车要走。临走发表演说:“我爷爷有一支古老的皮夏利火枪,和你们的垃圾相比,干净得就像是一位淑女。你们和日军子弹之间唯一的阻隔,就是你们的武器,然后才是身体和衣服,因此我觉得这无关枪械常识,而是十分的散漫,和自己的无责任之心。”这段话振聋发聩,连老外都能看出我们的劣根性。龙文章打心眼里服气,老麦是个人才,得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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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吉普车,龙文章请求老麦留下,孟凡了继续翻译。他说我不想我的士兵轻易去死,他们需要有人教他们如何使用武器。老麦冰冷地看着他们,没有松口。龙文章继续说,孟凡了继续翻译。老麦开始用中文说:“我总想着那些在我身边战死的中国兵,没有他们我早晚被日本鬼活剥,没有人对他们哪怕说个好字,这不公平。我来这里,看见你们,就看见他们,我不想待在这儿看你们再来一次。我只想告诉你们,躲远一点,别对这一仗抱幻想。战争会赢,可你们会输。除了你们,将军们三心二意,必须的物资差三少四,你们会在南天门上一个一个被耗光,一个没有后续能力的攻势有什么价值?你们的师长太爱战争,生命对他只是战争的燃料,他该去看医生。”老麦继续说:“你和你的弟兄喜欢做别人桌上的筹码吗,刚死就会被忘掉,就好像没活过。中了枪,喘着气,不后悔,你发誓。”龙文章在车前跪下来说:“没人想做别人的筹码,可总的有人牺牲吧。我没脸承认我是军人,我们不过想挣扎出一个人形来,人形明白吗?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可不妨碍我们做得好一点。”

感动。看懂了他俩的对白就看懂了龙文章和老麦,看懂了整部电视剧。老麦是个明白人,龙文章更明白。可悲的是故事完全按照老麦的理解发展。人可以看破红尘,但不能置身事外,因此结局几乎是宿命般的。他们的情感在这次对话中得到升华。后来在天门山,老麦被日军俘虏,绑在旗杆上用刺刀戳屁股,老麦看着远处战壕里的龙文章高喊,我很骄傲我有幸参加了这场战役,请向我开炮!

三、 六个个性鲜明的人物

感谢导演塑造了六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也感谢演员们的卖力。要分析他们的人物性格,我真的觉得很吃力。他们的行为、思想和精神世界支撑了《团》剧,他们来自天南海北,代表不同地域的国民性。据说张译(扮演孟凡了)看完剧本后,整整哭了两个小时。是剧本成就了他们,他们也诠释和丰富了剧本。每个人都从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有所思有所悟,这也就是这部剧的现实意义。

(一) 苦行僧龙文章

绰号死啦死啦,籍贯不详,真名到底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举止乖张,装疯卖傻,头脑清醒,进退有据,用心良苦,多愁善感,死乞白赖,招摇撞骗,鞠躬尽瘁,悲天悯人,时而贱嗖嗖,时而大义凛然,总之没法以一概之。他从不讲大道理,做的却都是人事。其实他没有带领大家回家或者重拾信心收复河山的使命,但他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给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一条自我拯救的路。他说,我宁可疼着,因为不疼就啥都没有了。

他有聚沙成塔点石成金的本领,川军团这帮溃兵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是他给他们注入了魂魄,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为虞师真正的精锐。他的身上具有多重人格特征,一面有大英雄的果敢和正义,一面又有小市民的狡黠和圆熟,生存的智慧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淋尽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让迷龙去黑市上买东西换钱,自己到军需官家贿赂二姨太,很自然很下流地做着高尚的事情。他是真正要成精了的,心理透亮,目光锐利,思路清晰,不像虞啸卿那样患得患失,做事干脆得像方便面。他可能文化不深,但张口就来,什么中正训导词、屈原的《离骚》,包括《诗经》,已经让文化人孟凡了和阿译心服口服。他对战争有一种特殊的直觉和判断,每每在危难之时力挽狂澜,因此虞啸卿评价他为“短兵相接的天才”,并想收服他做心腹,可是他知道自己和虞啸卿不是一路人,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抛弃这帮过命的弟兄。

龙文章在死前对虞啸卿说:“死是可以的,可不要像你一样苍老。”中华民族沉疴日久,但愿这死能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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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侃爷孟凡了

绰号烦啦,知识青年一枚,生于书香门第,自称北京小太爷。他一直用玩世不恭掩盖自己的书生意气,用自欺欺人掩盖自己的不灭梦想。他脆弱而坚强,损人而善良,麻木而敏感,怕死而渴望往前冲。从来没有一个角色像他这样复杂纠结,充满矛盾。在他身上,有很多文化人共性的东西。

他原本也是个好孩子,在迂腐的老父亲的教导下,五岁就能摇头晃脑地背诵“呜,是何言,是何言,吾心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父亲曾为他发明八音盒和永动机,因此他的世界也曾经美好过。但是父亲又给他订了娃娃亲,一心要送他进高等学府。记得有人说过:“你想把孩子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因为你没有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这种窒息式的教育让他痛恨,他只想逃离。后来他用枪顶着父亲骂道“你大爷的!”着实让龙文章吃惊。龙文章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当他的连队被日军坦克扫射,他装死逃过一劫后,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即死得快地永远都是新兵蛋子,老兵躲在后面,长官更是只会远远地喊“给我冲啊!”因此他总觉得后背冒凉气。看着眼前正燃烧的二等兵,他一下子觉得这不公平,他于是愤世嫉俗,好像所有人都欠他的。很快,他就成了兵油子,活命是他唯一的信条。关于理想,关于报效国家,见鬼去吧。他开始吊儿郎当,开始阴损刻薄,整天拖着一条烂腿在禅达的街上晃悠,偷小醉的磺胺药,偷老乡的粉条,怂恿溃兵们掐架,一度还想当逃兵。他想忘记过去的自己,他嘲笑那些从北平逃难过来的小书虫,说“妈拉个巴子的。” 但是他良心未泯,不再和新兵蛋子建立友谊,生怕有了感情,就再也不能忽悠他们当炮灰。郝兽医说:“你不要和别人比烂,其实你不坏。”他眼里掠过一丝惶恐,竟还有人能看清他。

龙文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他就是他要等的人。有时候人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所谓欲盖弥彰。他憎恨自己的同时也热爱自己,他憎恨这个国家的同时也热爱这个国家,他憎恨光明也热爱光明。孟凡了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肯暴露自己的内心,就像不肯承认喜欢小醉一样,那怕小醉伏在他肩头哭的稀里哗啦,那怕小醉铺好了床等他。“憋在人前调侃曾经的理想,可你一直为它支付着自己的生命。”说不想燃烧,那是假话,那是因为没有人来把他点燃。他一面审视着龙文章,怀疑他讥讽他,又帮着他想办法出主意,他掐着龙文章脖子说“是你给了我们不该有的希望,明知道要死,还渴望胜利。” 但他又何尝不享受“被虐”呢。终于,他成了龙文章的“三米之内”,副官、秘书、翻译,龙文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确实,只有他最懂龙文章。终于,在川军团里,他 有了龙文章的带路, 有了郝兽医的父爱,有了迷龙不辣的兄弟情义,有了小醉含蓄氤氲的爱情,更重要的是他找回了正确的自己,因此可以带着尊严从容赴死。二十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北京小太爷用他的青春书写了一段辗转唏嘘的历史。

”桃花飞绿水,一庭芳草围新绿,有情芍药含春泪;野竹上表宵,十亩藤花落古香,无力蔷薇卧晓枝。” 但愿他的那边风姿绰约,永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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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炮林译

绰号阿译,生于上海,上过黄埔军官训练团 ,懂旗语。他和孟凡了都是学生兵,但当兵的理由不同,孟凡了是为了逃离父亲的围城,他则是为父报仇。在上海街头,他父亲衣着考究,夹着公文包走路,被日军没来由地一枪爆头。他俩的区别是孟凡了破罐子破摔,他则永远积极上进,怀揣理想,虽然他也纠结和懦弱。在炮灰团里,他的衣着最干净,梳着小分头,带着勋章,说着吴侬软语。他还时常拿出小本写写画画,颇有些小资情调,被迷龙讥讽为装犊子。他的娘娘腔确实让人看不惯,再加上从上过战场,时不时地高喊口号,让人感觉不靠谱,遭到大伙挤兑。

初次登场,是那天虞啸卿来整编他们,正好也是他25岁生日。他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被大伙打断,说来点实际的,今天吃什么。他于是在黑板上写下“ 白菜 猪肉炖粉条”,这太提神了。这锅白菜猪肉炖粉条无疑增进了友谊,是艰苦岁月里共患难的见证。为此他还当了父亲留给他的手表。他虽然是营长军衔,但溃兵们都瞧不起他,因为他总是犯幼稚病,干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事情。比如他对溃兵们谈理想,对龙文章谈战术,对唐基溜须拍马,结果里外不是人,两面不讨好,白瞎了那锅 白菜 猪肉炖粉条培养起的感情。他是精锐眼里的人渣,是炮灰眼里的叛徒,用孟凡了的话说就是:“看您那不受待见的样儿,找个凉快地儿歇了吧。”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虽然娘炮,虽然被打压,但他从不自暴自弃,坚毅如打不死的小强。我在这部剧里真切看到他的成长。有几个细节很感动,一是第一次渡江时迷龙被军统特务盘查,大裤衩也证明不了身份,林译急中生智,唱起来《国民革命军陆军军歌》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意外的收获是,混在溃兵里日军特务被暴露了。二是虞啸卿审判龙文章,其他人着急想辩护却说不到点子上,林译站出来说:“他有罪!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所犯下的罪行,吾宁死乎!”正话反说,犀利深刻。三是郝兽医死后,他独自来到坟头,一口气喝了半瓶酒,嚎啕大哭。四是明知虞啸卿不会增员天门山,明知道会死,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带领第二梯队上去了。他要和他们死在一块,为自己光明而伟大的理想殉道。到了最后,他已经彻底融入了川军团,龙文章还请他在树堡里用日军扩音器唱歌,他唱了《葬心》,以前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只觉得悲凉,繁华已逝,大限将至。

至此,他已经从纸上谈兵的书生成为视死如归的刚烈军人,他的扭捏矫情,他的不谙世事,此刻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他终于用死亡完美诠释了自己。“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个晚上出现星星,那么所有人都会相信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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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霸王迷龙

绰号东北佬,老家在松花江上,流亡十一年。他没心没肺,不讲什么什么民族大义,崇尚实用主义,完全是怎么实惠怎么来。他一身腱子肉,剽悍无比,爽利简单,充满原始的野性,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十一年的逃亡,让他已经不再相信还有胜利,但是虞啸卿的话彻底打动了他。虞啸卿蛊惑到:“去了,一天三顿饭,有汤姆孙和马克沁,最重要的是——有鬼子可以杀!”这句话太带劲,让人没法抵抗。于是迷龙一把骰子输光了攒下的家当,义无反顾地接受整编。

在路上,迷龙捡了个老婆,顺带捡了个儿子。他就是想要个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说:“我给你公公做三寸厚的棺材,你嫁给我。”上官戒慈答应了。事情就这么简单。不像孟凡了喜欢小醉,却为自己的瘸腿自卑,又担心养不活他,为了让小醉过得好一些,把张立宪推进小醉家的大门。孟凡了因此感慨道:“我笑的心快碎了,因为我一直忙活着忏悔和憎恨,迷龙却在路边捡到他的幸福。”他称呼他们为“奸夫淫妇”。在禅达,迷龙在这帮兄弟的帮助下,威逼恐吓弄来家具,巧取豪夺弄来别墅,算是安了家。他可以了无牵挂地上路了。

他不再愤怒,不再挑衅溃兵们,因为他有了答案——打回去,即使是向南而不是向北。他服从龙文章的领导,帮他搞军需物资,帮孟凡了打张立宪,对待豆饼像亲兄弟。他敢打敢拼,把一把马克沁使用得炉火纯青,杀敌无数。“他有野猪的凶猛,豹子的敏捷,熊瞎子的豪气和灵长类的智慧……我也想像他这样使用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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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不死郝西川

绰号兽医,家在陕西西安,操一口流利的秦腔,随军医生。因为没有药,他能把脚气治成截肢,从来没有治好过任何人,因此大伙叫他兽医。他心地慈悲,像父亲一样关心着每一个人。很多时候他都看似做着无用功,把死于战乱、疾病、饥饿、绝望,无能的娃们一个一个送走。

他说我是伤心死的。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啥也没做成,你们还要这样吗?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孟凡了们继续烂下去。这辈子见惯了失败和退却,见惯了龌龊和死亡,但他无能为力,他只希望眼前的孩子们能振作起来。这么一个从没杀过人的老人,被日军炮火打死。川军团愤怒了,克虏伯用平时舍不得用的炮弹,把平生的郁闷、软弱、仇恨和血性都打了出去。

迷龙下到江边捞出他的尸体,用绳子吊上去。于是我看到最有宗教仪式的一幕:他缓缓升起,身体成十字架形,像受难的耶稣,周身有迷人的光晕。阿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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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贵族虞啸卿

典型的高富帅,常以岳武穆自居,可惜天门山不是他的风波亭。他和龙文章是完全相反的人,他正统,热血,有理想,腰板挺直永远不坐下,因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他痛恨不思进取,打了败仗的士兵在他看来都应该去死,绝不能苟活。人命如草芥,士兵如衣服。他痛恨蝇营狗苟,对内部的政治斗争和官僚作风深感厌恶,不屑去做。他执法严苛,把监管修筑防御工事不力的亲弟弟处决,以儆效尤。

这个少壮派军官,装备精良,兵强马壮, 壮怀激烈,自信满满,张口就是有格调的口号。在他看来,军人就该如岳飞一样精忠报国,建功立业,如果能马革裹尸,那是军人的荣誉。他被老麦誉为“狂热的年轻的凯撒。”他曾对张立宪说:“我要是死了,你要么冲上去把血流干,要么回家讨个老婆看举国沦丧。”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浪漫主义英雄,是梦一般迷人的形象,如辛弃疾所写,可是战争不浪漫,生命的意义高于一切。在这个认识上,他和龙文章差距很大。

他最大的悲剧在于有理想,却不能摆脱官僚政客们的控制。他不想辜负炮灰团和手下亲信对他的信任,也不想丢掉得来不易的头衔和军章,他只能活在自相矛盾和空自蹉跎中。龙文章是早就看穿了他的政治幼稚和性格弱点的,这两个一度惺惺相惜的干才终于分道扬镳。天门山之战,检验了每个人的道德底线。这38天的痛疼和顿悟,让虞啸卿欠下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务。他在献给龙文章的花圈上写到:“我一生愧对的挚友,我必须面对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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