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我对面,彼此间无言地沉默了一会,父亲才偷声缓气地问道我对未来的打算,眉宇间带着隐约的关切,却又不显明地表达出来。对于未来,我并没有侃侃而谈,父亲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滔滔不绝,无声的气氛里,我感觉到了两代人相似的无能为力。

我与父亲的交流(与父亲的一次对话)(1)

父亲对我的辞职也许是反对的,也或许父亲从心里面也期望着我能出去闯一闯,但良久之后,他只是开口问我辞职需要交纳多少的违约金?我说出了那个"万"收尾的数字,父亲便没再言语,但我已明白了他心中的担忧和心疼。

父亲是个过来人,年轻时领导过翻山越岭的举家搬迁,当然那是在祖父明确的反对后,最终默许的情况下,实现的人生大逆转。上学时,每每回忆那段经历,父亲理所当然地将其渲染为一次破天荒的豪情壮志。父亲指着我和哥哥说道,如果不搬,你们现在就是放牛娃。哥哥插了一嘴,爹,那是不是我们已经娶上媳妇了?父亲为了助兴喝下的一大口青稞酒差点喷出来,放下酒杯,对着哥哥就是一脚。父亲接着说道:歪心思不要有,老老实实做人,啥事都能成。

我把"老老实实做人"这句话牢记于心,几年后,当我长大成人,拿着简历去面试时,面试的老师却嫌我太老实,虽然最后面试成功了,但我还是觉得心酸,不是酸自己,而是心疼父亲。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勤勤恳恳,流了几万斤的汗把我供出来,可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也永远无法体会到,老实本分的父亲受过多少的委屈?被人欺负过多少次?他又把多少的心酸苦累咽在了肚子里。我有时觉得父亲熟睡时的沉重鼾声是他喊疼、喊累、说委屈的委婉表达,母亲曾说,鼾声过后的父亲,睡起来才像是安稳踏实的样子。

我与父亲的交流(与父亲的一次对话)(2)

发现父亲头上那根半白半黑的头发时,我已是少白头了。父亲盯着我那些年轻的白头发,不明白我是有多大的压力以至于让头发未老先衰,那不明所以的神情仿佛觉得自己的头发还没有白是一种不应该的现象,所以当我提出要拔掉他那根半白半黑的头发时,父亲嘴上虽然没说反对,但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为了治好我的白头发,父亲前前后后用了四五个办法,从喝芝麻糊到吃核桃,再到带着我去义务献血。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父亲决定最后再搏一次,他从某个中医那抓了三十副的中药,决定从根上治好我的头发。于是,在那个暑假漫长的四十多天里,在中药的指引下,我的胃口彻底被启发,头硬生生大了一圈,但头发稳如泰山,丝毫未变。

从那时起,至今已过去了近八年,我的少白头没有更严重,但父亲却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栽满了"白发"。青丝与白发虽然仍在同一根上,但俨然是白色胜过了黑色。父亲曾说很想拿自己的头发和我换,现在时间好似是帮我们互换了,但父亲却将其染回了从前,因为白发意味着年老,父亲不服老,倒不是为了争强好胜,只是为了去工厂找工作时不让别人觉得他年老,他不想在五十岁时就去做保安,他觉得自己还有未使完的力气,他还想为两个儿子拼楼房,要帮两个儿子完成婚姻大事。但父亲最终还是做了保安,因为身份证无法帮他隐瞒。也许,从那时起,父亲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带来的痛苦要胜过生活的酸甜苦辣。

我与父亲的交流(与父亲的一次对话)(3)

此刻,我辞了职,要去大城市为自己的青春做艰难的一搏,我不知道这是否对,但我不想错过。这个年代错过一场考试,都可能错过一种人生,而大城市里有太多励志的故事,还有学不完的知识,我怕我明白得太迟,错过一些必要的尝试。我猜想,当年决定举家搬迁的父亲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此刻,从工厂回来的父亲,对于我"先斩后奏"的做法,并没有太生气,但这倒让我心生愧疚,我真的应该先同父亲商量一下,或者起码提前告知父亲我要辞职的决定。

沉默有些漫长,我试图讲起父亲当年的壮举,想以此来活跃一下气氛。听到我讲当年的故事,父亲笑了,笑得很单纯。这一笑,我就明白了,父亲内心深处的不同意主要在于担心我,而不是我的擅自做主。

我抬起头,望着父亲堆满皱纹的消瘦的脸颊,那笑容早已不再,他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喉咙一个起伏,像是裹藏着一句难言的话语。父亲突然望向我,这是我们父子间难得的对视的一瞬,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便听到头顶飘过来一句话:"你要去城市闯,我就无能为力了,全靠你个人了。"于我而言,这句话代表着父亲对我莫大的支持与肯定。我立刻抬起头,飞出一个笑容,举起茶杯,朝父亲说道:"爸,我敬您一个。"父亲则让我滚。我说:"您不是说的嘛,烟不能抽,但酒要喝。再说,我以后要是在城市扎根买房,您老人家还得掉层皮呢。"看着我举起的茶杯,父亲充满友爱地瞪了我一眼,拿起茶杯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一撞,把满满的父爱装进了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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