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建东
薛河，是鲁南大地上最古老的一条河，发源于枣庄市山亭区的米山、柴山，向西流经滕州、微山、江苏沛县，在沛县入泗河，全长约150公里。考古人员曾在河沙中发现了更新世时期的猛犸牙化石和树木化石，考证河龄在万年以上。在滕州，薛河孕育了7300年前的“北辛文化”，夏商时代薛国依河而建，之后，愈来愈多的人类群居在薛河两岸，直到今天，河两岸村挨村，庄连庄。
通过文物调查，我知道微山县大官口村后的河里埋着唐碑，村民介绍碑上刻大唐开元字样，就是不能确定掩埋位置，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心病。1997年10月，微山县水利局薛河清淤工程开工，真是喜从天降，天助我也，我每天骑自行车来回24里，在推土机的履带下寻找文物。一个多月里，风雪中奔波，泥泞里跋涉，饥渴时忍耐，信念上支撑，直到大批文物收归国有，是我考古生涯中刻骨铭心、收获颇丰的一段记忆。
大官口村后的河沙中共发现160多件文物，有化石、商周文物及唐代石佛造像、石塔、须弥座、经幢、石碑，还有青瓷炊具。石佛造像4件，小型单体，高30厘米，头部皆失，衣纹、手足刻得十分精细。石塔由塔座、塔级、莲花盆组合而成，因不完整，现高3米，塔级、莲花盆皆八棱，塔级的八个棱面皆刻佛像。须弥座4件，顶面、侧面阴线刻着凤凰、忍冬花、护法僧。这些石刻的刻工十分精致，工艺高超。
考古价值最高的是4块唐碑，发现于河心，有立式、横式、为开元五年、六年、十四年和二十五年刻制。碑文介绍薛河南岸沛城之乡陈村有座伽蓝寺院，周围有古迹名胜，东边的薛国有孟尝君的古薛城河奚公庙，西边的沛县有沛公庙，南面有刘邦的宠姬戚夫人住过的广戚城，北面能看到滕县的瓮城。
开元二十五年碑是立式，碑额刻“徐州沛县陈村碑”，往下刻三尊佛像，像下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发愿文，文字楷书，相当工整，应是书法水平很高的写经生书写，另3块碑的碑文书写水平一般。
综合4块碑的文字内容可知，唐开元年间佛教盛行，薛河两岸每隔十几里就有一寺院。佛教徒俗称清信士，积德行善，修桥铺路，与世无争。碑上没说寺院的名称，伽蓝不是寺名，是“僧伽蓝摩”的简称，原指修建僧舍的基地，转而为僧众所住之园庭，伽蓝是寺院的俗称，伽蓝神有18尊塑像，各司其职，护卫佛寺，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关公被强拉入伽蓝神，用他的大刀护法。
这种寺院可接纳云游挂单的僧侣，也有不想出力、惹官司的人出家入寺。河两岸的佛教徒平时往寺院送点钱粮，父母故去，兄弟们便花钱刻小佛像小浮图供奉在寺院追荐七代先祖，在佛像底座上刻年月、供养人，也可以多名善男信女合资刻一尊坐在须弥座上的大一点的佛像。
公元711年，有人提出“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未引起朝廷重视，佛教不但有财力和农田，还有庞大武装，其特权对唐王朝构成威胁，到武宗时愈加明显，武宗的心病愈来愈大，于会昌五年(845年)天下灭佛，除全国大型寺院保留之外，各地中小型寺院一律拆除，全国拆寺院4600所，僧尼还俗26万。
薛河岸上的伽蓝寺就是此时被拆除，石像被砸掉头，须弥座被砸断，石塔被拆开，统统扔进寺后的薛河，有人提议，砖瓦木料不扔，废物利用，石碑及台级条石不砸，抬到河里修补石桥。隋大业二年，佛教徒朱贵夫妇倡议十位信士捐资建了小石桥，此时拆除寺院的石料正好加固小桥。此次清淤工程在河心发现了石碑、须弥座及一堆建筑石料，正好印证了1989年在此出土的隋大业二年造桥碑的记载。
伽蓝寺，唐代兴佛的见证，石刻的残损，是唐代灭佛的证据，碑文，是唐代宗教信仰的证实。当年有多少寺院用品被扔入河中，有多少珍贵文物被河水冲走，有多少古代文明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前几天我路过薛河，冬天的水流很窄，如小溪一般，清冽的河水潺潺西去，二滩的枯草在朔风中可怜地摇曳着，又一茬生命结束了，离离河边草，一岁一枯荣，远远望去给薛河加厚了一层萧条凄凉、岁月悠悠的感觉。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隋桥和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代寺院呢？被历史的云烟销蚀了，唐代的宗教信仰呢？被一年一度的朔风卷得无影无踪了。考古人员兢兢业业、不畏艰险跳到历史的长河中从河底打捞出一千多年前的艺术结晶和古代文明，却让伽蓝寺这颗小星星闪烁在历史的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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