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互联网遗忘的人#

一场狂风暴雨,让老黄家遭受了重大损失: 用了一二十年的电视机天线锅从三楼屋顶上砸下来,毁坏严重,无法收到卫星信号了!

老黄跑了附近几个镇子,在街上的店铺里挨个查寻,都找不到他要的卫星信号锅。人家告知他: 现在的电视机都用宽带信号,国家禁用卫星锅了。卫星锅不安全,遇到雷雨大风天气,容易引起雷电、火灾、伤人事故。

黄昏时分,老黄从街上回来,不住地唉声叹气。水英也陪着他愁眉苦脸。以往全家人吃过晚饭,碗筷一撂,就各自进入娱乐模式: 老黄和水英打开了电视机,开始追剧; 儿子儿媳就各自捧着个手机不是看抖音,就是玩电游; 孙子一心伏在ipad上,与动漫厮守。自从大风毁了一天线锅盖,电视看不成了,老两口就像丢了魂似的,坐不是,站不是,躺着更不是。

很高兴听说邻村老了一个人。老了人是农民的盛大节日,道场要做三天三夜。老黄年轻时也是道士们的铁杆粉丝,只要听说哪里做道场,他就要跑去凑热闹,有时帮先生敲敲锣打打鼓,有时忍不住帮一、二句腔。他的嗓门又高又亮,开口就有一鸣惊人的效果,令死者的孝子贤孙破涕为笑,哀中生乐。

老黄吃过晚饭,带了手电筒就要去看热闹。当时乌云已经黑了半边天,眼看大雨就要来了。水英不停地劝阻,看到下雨了,还往外跑,你怕是老糊涂了!但老黄不听,下个雨也怕?又不是下刀子!青禾是个孝子,见老爸执意要去,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父子俩走到半路上,突然劈里啪啦,雨点黄豆一般朝身上撒下来。两人像惊弓之鸟,急急忙忙朝人家屋檐底跑去。谁知慌乱之中一脚踩空,老黄唉哟一声就掉到黑洞洞的田坎下去了,手里一只电筒也不知去向。

青禾一边爸爸爸爸地叫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摸到田坎底下,发现爸爸陷在一丘水田里。青禾用力扶他站起来,还没站稳,他又摇摇晃晃往下坠,痛得口里直吸冷气。青禾急忙问,爸你怎么啦?他爸爸呻吟着说,我的脚……唉哟……怕是跌断了。青禾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事已至此,他只好背起满身泥水的爸爸,狼狈不堪地往回走。

到了家里,邻居们闻讯都来问长问短。青禾累得气喘如牛。老黄冷得牙齿打嗑。水英气得差点没了脉,但她没忘记给老黄换衣服,回头见青禾像根木桩一样竖在屋中,就大声提醒他,还不快去喊水师来啊!水师是土话,是指专治跌打损伤的土郎中。青禾得了指示,抓起电筒,拔脚就朝门外冲去。

不多久,水师请来了。他端起老黄的痛脚,看一看,摸一摸,弯几下,又伸几下,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脚崴了一下,喷一口水就会好的。他叫青禾舀来一碗水,用一根手指在里面搅了搅,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喝一口水,噗的一声喷在老黄的痛处,喊一声“好了”,就算大功告成了。接过钱,说声“少陪了”,就告辞而去。众邻居见时间不早,说了些安慰话,也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老黄斜躺在床上,嘴里絮叨过不停,背时背时,道场没看成,反而崴了脚。青禾见爸爸那副懊丧样子,不免也跟着叹息。忽然他灵机一动,伏在爸爸面前耳语了几句,便提着一只古董似的收录机,悄悄地出门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黄家里突然锣鼓惊天动地,箫声凄凄怆怆,念唱悲悲切切,竟然轰轰烈烈地做起道场来了,这一下,就像平地一声炸雷,惊动了左邻右舍。怎么,昨天晚上还活生生的,说走了就走了?莫非水师作什么法,把他害死了?又没听到哭声,又没听到放鞭炮报丧,怎么就做起道场来了?大家带着满腹疑惑朝老黄家里走去,原来,那煞有介事的道场是床柜上那部收录机放出来的,老黄半躺在床上,一副微笑默叹的神态。青禾忙不叠地给大家敬烟。邻居们说笑一阵,也尖起耳朵听起来,尤其是那一大段咏叹调式的“十月怀胎”,令那些大妈大嫂们如临其境,潸然泪下。

然而,水英却越听越不自在,越听越感到不吉利,好像这凄凄惨惨的道场真的就做到了自己家里来了一样。她三番五次叫青禾把机子关了,青禾五次三番去征求爸爸的意见,老黄正是一副十分投入的神情,听说要关机子,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这真是伸脚踢了妈,缩脚又踩了爸,把个青禾为难死了。

老黄却振振有词地搬出了他那一套道理来,你们看,有人四十岁就预备了千年屋,五十岁就办齐了寿被寿衣,还没满六十,就挖好了寿穴。早早做好去世的准备,不但不折寿,反而延年益寿哩。邻居们也纷纷附和,对对对,有道理。老黄更加得意了,今后我死了,就放这录音,道场也不必做了,又省事又省心。青禾赶紧补充一句,还省钱哩!众邻居又是连连点头称是。

水英却听不进这套歪理,见老黄仍然伸颈侧目地在听,就气冲冲地自己动手来关机。可是,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钮使她眼花缭乱,不知该揿哪一个才能停住,东摸摸西摸摸,不知所措。老黄见水英那副狼狈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水英更加生气了,把心一横,随手揿下一个凸起的家伙(MIC键),机子仍然哇哇地唱,她又按住一个翘起的家伙(REC键),谁知机子厉鬼似的尖嘯起来,吓得她面如土色,触电似的缩了手。众人也大惊失色。

青禾乘机连忙把机子关了。取出那盒“十月怀胎”,放进一盒“刘海砍樵”,一按PLAY键,收录机就热热闹闹地唱起花鼓戏来,那欢快的锣鼓声、高亢的唢呐声,风趣的唱腔和说白,就像一坛陈年老酒,令老黄和他的众邻居陶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今夕是何年(今夕是何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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