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出品的、号称史上最烧脑的连续剧《暗黑》(Dark)终于在第二季中宣称的世界末日那天——2020年6月27日——落下了帷幕。这部硬科幻剧极其烧脑的原因在于其人物关系的复杂性以及在一二季中同一时间轴上的五大时空(1920年、1953年、1986年、2019年和2052年)及其之后年份的交叉出现。在一二季中,同一个角色一般都由三个人来演,有时同一角色还因为时间旅行而与年轻时或年老时的自己对话。而到了第三季,编剧不仅在时间轴上又加了一个时空——1888年及之后,而且,他还给已经饱含海量信息的六个纵向时空的复杂系统里加上了横向的平行宇宙,而且在平行宇宙里还加上了不同的现实,进一步加深了整部剧的系统复杂性。所以,在这部既黑暗又温情的科幻剧中,在一个现实中死去的人可以在另一个现实里没有死去,妈妈可以是女儿的女儿而女儿则是妈妈的妈妈,一群人的祖先到最后却是这群人后代的后代……宇宙的神奇与时间的奥妙就在剧中人物的周而复始的命运中完全显现了出来,让人叹为观止。

暗黑dark第一季解析(暗黑Dark)(1)

三个Jonas

在看第一季时,我曾以为《暗黑》是一部关于时间旅行、改变过去为了改变现在与将来的穿越剧剧,但与一般穿越剧不同的是,时间在第一季中成了光影两派对抗彼此的最有力的武器;在看第二季时,我曾以为《暗黑》是一部关于平行世界的闯入者的科幻剧——在自己的世界内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闯入者降临时,循环就会被打破,末日就会被拯救,而当相互平行的两个世界接纳了来自对方的闯入者时,两个世界都会从末日降临中被拯救;当我已经决定这篇剧评就叫《暗黑——闯入者的胜利》时,我看完了第三季,然后就产生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于是就有了这篇剧评的题目。

暗黑dark第一季解析(暗黑Dark)(2)

老年克劳迪娅

诚然,第三季拍的并不是尽善尽美,甚至中间有几集都让我怀疑编剧是不是在随便添加情节、需要剧情如何发展时就加几个观众无法从之前的剧情中获悉的信息——比如钟表匠坦浩斯儿子一家的死亡、Jonas在另一现实中还活着等等。要知道,一部好的悬疑剧也好推理剧也罢,都应该让剧中的解谜人和观众获取相同的信息。如果你在看一部推理剧,当你正津津有味地猜测谁是杀人犯时,编剧突然指了一个你根本不知道的、在之前剧情中也从未合情合理地出现过的角色告诉你说:“他是杀人犯!”时,你会有种怎样的感觉?这就和上面提到的两个情节在我观看时给我的感觉一样。可当我终于看完了全集才明白,这些情节并非是编剧强行加上的,而是在之前的剧集中,甚至在第一季中就有各种提示。在第一季中,年老的克劳迪娅就提到过,她曾去过那个没有Jonas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的情况并不比Jonas所在的世界好——这就暗示了第二季最后提到的平行世界,Jonas确实没有出现在那个平行世界里,而温登小镇居民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也在平行世界里发生了。同时,在谜底揭晓之前,克劳迪娅的母亲就曾提到过,她的女儿十分有天赋,所以她和伊根想把房子租出去一间好给克劳迪娅攒大学学费,而后来克劳迪娅的发展果然没有辜负她父母对她的期望:她不仅当上了核电站的站长,而且在剧中那么多要么拼命毁灭世界要么拼命保护世界的人里,只有她经过长期观察和仔细分析,发现了起源世纪的存在,而这和她早就在第一季中显示的天分休戚相关。更不用提第一季中就出现的凯尔特三角以及那句“世界是由此创造的”箴言——三角和世界,这似乎意味着应该有三个世界而非一个。而此处细思极恐的是,这个三角和箴言是谁刻的?如果不是编剧漏洞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就有些值得探讨:在六个时间、两个平行世界和各自不同现实的所有人里,意识到有第三个起源世界存在的人只有克劳迪娅,而在克劳迪娅告诉亚当一切之后不久,她就和所有Jonas和玛莎的子孙们一样消失不见了。那么这个三角和箴言又是从何而来?

暗黑dark第一季解析(暗黑Dark)(3)

凯尔特三角

虽然这部剧并非尽善尽美,而且都结尾了还留下一些没有解决的坑(比如成年伊丽莎白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异色瞳?比如在Jonas的世界里,蕾吉娜的父亲是谁?比如第三季里那三个到处杀人的人的杀人动机是什么?等)但最后的起源世界却一下子加深了这部剧的寓意,让其与整个西方历史的起源联系在了一起。在剧中两个用时间对抗彼此的组织里,影派的领袖叫亚当而光派的叫夏娃。虽然他们就是Jonas和玛莎,但当他们成为毁灭为创造的两派领袖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改了名字。这是为什么?亚当与夏娃的故事来自《圣经·创世纪》。起初,神创天地,用万物造伊甸园,用泥土造亚当,然后用亚当的肋骨造夏娃。亚当和夏娃本在伊甸园中快乐生活,可夏娃受到了蛇的诱惑,和亚当一起吃了智慧果,从而被神逐出伊甸园,流落人间。从此人间也就有了关于伊甸园的传说,而作为亚当与夏娃后代的人类也无时无刻不想再回到伊甸园中去。

如果对比《创世纪》的故事和《暗黑》就会发现,《暗黑》其实是一个倒着讲的《创世纪》的故事。换言之,如果倒着讲暗黑,那么其本质就是一个创世纪故事原型。在起源世界里,人们都过着安详而愉快的生活,而在某一天,灾难降临在钟表匠坦浩斯身上,为了让其儿子一家人死而复生,坦浩斯创造了时间机器,而机器的一个微小的错误使得两个平行世界从起源世界里分离出来。这是两个奇怪的世界,每个世界里的大部分人都受到了时间的诅咒,和《创世纪》里亚当和夏娃受到上帝的诅咒一样——温登小镇的每一个人都想逃离这时间的诅咒,都想回到那个安详而愉快的世界里——这又对应了人类的后代都想回到伊甸园的传说。但因为两个平行世界是因为时间谬误而起,所以,平行世界里的人都受到了时间的诅咒,这诅咒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命运。每个人都为了打破自己所爱之人的悲惨命运而牺牲一切、在所不惜,纵然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抱住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Mikkel为了让Jonas不至消失,自己宁愿吊死在画室的房梁上,克劳迪娅为了让父亲和女儿活下来,宁愿自我流放、最后死在Noah的枪下,Noah为了和妻女相聚、本性善良的他不惜开枪杀死了克劳迪娅,而Jonas为了让玛莎不死,一遍遍徒劳地往返于时空隧道之中,直到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这部剧中每个人背负的十字架,以爱之名,执念顿生。如果《暗黑》是倒着讲的《圣经·创世纪》的话,那么剧中每个人的执念都有着其既伤感又深刻的悲剧性意义。在剧中,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都遭到了时间的诅咒,面对无法抵抗、上帝一般存在的时间带来的不可抗拒的命运时,平行世界里力量小到微不足道的人类开始了对自己命运悲剧的反抗——或者说,在循环中,他们对命运悲剧的反抗本身就是他们的悲剧命运。而如果把这部剧的剧情和亚当与夏娃的《创世纪》联系起来看的话,那么剧中平行世界中的人物的反抗则在某种程度上象征了人类千百年来对绝对力量——如时间、死亡、意识、认知世界——的不服从的探索——即反抗。如果这样来看的话,《暗黑》这部剧虽然意在大众娱乐,但其本身也不是没有对人类这一诞生在太阳系中的渺小族群的讴歌与在哲学层面对其——或者说,我们——命运的探讨。

法国哲学家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里讲了和《暗黑》中平行世界中角色循环命运相仿的西西弗的悲剧: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被罚每天将一块巨石推到山顶,然而巨石到了山顶之后就会落下,所以西西弗就得不停地推着石头上山。虽然他的行为本身没有意义,但他的坚持其实是对诸神与命运的反抗,如果这样看,西西弗虽然绝望,但也幸福。

好在,《暗黑》并不是一部西西弗的神话,而是倒着讲的《创世纪》,从最糟糕的情况下开始讲起,最终,亚当和夏娃还是找回了失落已久的伊甸园——Jonas和玛莎以及他们的后代都消失了,但那个他们一直向往、那个没有温登的世界已然来临。与很多剧和电影必须以一场正邪大战来宣告结尾的到来不同,《暗黑》这部气势恢弘的网剧最后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却十分简单:Jonas和玛莎只和坦浩斯的儿子说了几句话,把他劝了回去,没有经历丧子之痛的坦浩斯自然不会再造时光机,而没了时光机自然不会有那两个平行世界。以爱之执念诞生的错误终于通过爱化解了。换言之,人类通过人类的手段解决了通过神——即剧中的时间——的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有什么比人类更微小?还有什么比人类更伟大?

虽然《暗黑》所象征的只不过是现实世界里的沧海一粟——或者,也只有在这微不足道的一角里,人类重返伊甸园才能实现——但这一角却也能照亮在绝对力量阴影笼罩下的漫漫长夜。现实世界里,人类对绝对力量的反抗还在继续,比如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其《人类简史》中提到的吉尔伽美什计划,即人类不死计划,正在进行当中,纵然在这种对抗中,人类败绩远远大于胜利,但重返伊甸园——或者说《暗黑》中提到的起源世界——的希望,却从未熄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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