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诗人中,最了解欣赏诸葛亮者莫过于杜甫(公元 712-770)。杜甫一生漂泊流离于战乱,晚年(公元 760-767)曾入蜀寓居成都、夔州,得以多次访游三国历史古迹、凭吊历史现场,创作多篇以三国良相诸葛亮为题材之诗。这些诗作或咏史怀古、或咏物寓情,除透显杜甫对诸葛亮之景仰,更也藉此观照自我。咏诸葛亮诗可视为杜甫居蜀时期诗作之重要指标,其思想内涵与诗艺技巧上,均具高度探讨价值。

本文以杜甫“诸葛亮”体材诗为主要文本,透过观察杜甫对诸葛亮人格崇敬、功业赞美、才能肯定、结局同情之书写,探讨杜甫诗中诸葛亮之人格美!

鞠躬尽瘁的诸葛亮主要内容(出师未捷身先死)(1)

马克思认为:一个人的人格美,必须立基于其人对于社会是否能做出贡献。这时,人格中的才智情操特质就显得格外重要,因为有足够的知识才气与道德情操,才能将人格美转化为行为美,并且做出社会贡献,所以中国古代在讨论人格美时,往往将人的才能与品德包括在内,必且只有那些将人格美转化为社会贡献的才德之士,才得以被千古传诵,甚至其人格美得以在辞世之后,提升为神格美,享祀千载。

诸葛亮有生之年,以其充满理想性与行动力之才德知识,奠立蜀汉三分天下之势,是一代宗臣良相,而诗人杜甫则是诸葛亮精神之继承者与弘扬者,杜甫爱孔明、知孔明、似孔明,其诗中对诸葛亮之书写,确立了诸葛亮千百年来之人格审美形象、武侯书写之典范。

一、杜甫“诸葛亮”题材诗咏怀内涵

杜甫之诸葛亮题材诗作均集中于成都、夔州时期,且极具代表性。这些诗均“将视野延伸到整个历史过程中,时序的箭头指向过去的一极,表现出对历史人物的缅怀神往及肯定性评价,同时还夹杂着一些身世之感。

1.凭吊历史现场

肃宗干元二年(759)冬天,杜甫携家离开同谷,经过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飞仙阁、五盘、龙门阁、石柜阁、桔柏渡、剑门、鹿头山,终于来到成都府,在王司马等友好资助下,于城西浣花溪万里桥畔筑草堂卜居。安顿之后,杜甫旋即寻访成都先主庙旁之诸葛武侯祠,凭吊历史现场,并写下被誉为七律正宗的《蜀相》,诗云: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诗作于上元元年(760),杜甫时年四十九岁。《蜀相》首联“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仇兆鳌注云:“首联,自为问答,记祠堂所在。草自春色,鸟空好音,此写祠庙荒凉,而感物思人之意。” 句首称“丞相”而不是“蜀相”,显见诗人对诸葛亮之景仰。首联以“寻”字表现诗人拜谒成都武侯祠之举,是有意探寻而非漫游而至。而“柏森森”三字,则以“庄重”、“肃穆”之内在情感,表现作者内心仰慕、崇敬之情。

诗之颔联“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以哀笔写乐景,让视觉之 “碧草春色”、听觉之“黄鹂好音”,透过“自”、“空”二字之拗格,因平仄互易而造成声调变换美,藉此在情境上转欣喜之景为空寂之情。

鞠躬尽瘁的诸葛亮主要内容(出师未捷身先死)(2)


老杜一片诗心,全在此处凝结。诗人面对着古庙荒庭,心中浮现的是蜀汉时代的历史场景,“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这里杜甫运用了“时空设对” 的对偶格式,让诗中之场景,由眼前景物大跨度的转移,并上溯到五百多年前的三国时代,昔日香火缭绕的祠堂,与今日寂寥荒凉之景两相对照,既捕捉了诸葛亮当下之心境,也发抒了杜甫个人历史慨叹。

大历元年(766)夏天,杜甫来到夔州,安顿之后,杜甫登上夔州府治东五里白帝城后,第一个拜谒的历史古迹便是夔州西郊的武侯祠,《武侯庙》诗曰:

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

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

相较于成都锦官城外诸葛武侯祠森森老柏之“碧草自春色,黄鹂空好音”,夔州武侯祠更显无声无色之荒凉。杜甫站在昔日香火鼎盛,而今却丹青剥落早被世人“遗”忘的祠庙,山中也因人烟罕至而草盛木茂更显空漠寂静。面对这么一个历史场域,诗人心中浮现的是“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耳边依稀回响诸葛亮出师表涕泣辞后主,心知无望安卧南阳隆中。

鞠躬尽瘁的诸葛亮主要内容(出师未捷身先死)(3)


如果说,杜甫在成都时期主要因为依靠严武的缘故,使失望的心中升起有限的希望之光。那么,到了夔州时期,由于孤寂无依,使希望破灭,更由失望而至绝望。而这两时期的形同实异,正是成都诗大多表现了“长夏江村事事悠”(《江村》)的闲适环境与平顺风格,夔州诗大多表现了“听猿实下三声泪”(《秋兴八首》)的悲凄遭遇与沉重风格的根本原因。

对照诗人成都与夔州两地初访诸葛武侯祠,可察知同为探访历史古迹,却是两样心境,成都时期之“碧草自春色,黄鹂空好音”是失望落寞之情,但春色好音仍在;夔州时期却是“遗”“落”、“空”、“辞”、“不复”之孤寂绝望。

如果说旅行是一种透过外在风景照见旅人内心风景的方式。旅人透过他者/非自我,映照出自我。 那么诸葛武侯祠历史古迹正似一面镜子,所映出正是漂泊流寓蜀地的杜甫自我心灵。

2.观照存在自我

杜甫踏访三国历史古迹,站在时移物转的历史现场,所凭吊的不只是眼前之“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武侯庙》)、“虫蛇穿画壁,巫觋缀蛛丝”(《诸葛庙》)荒凉景象,并也进入历史的时间里,探寻三国历史之意义,从中观照存在自我。

杜甫初到夔州,先是拜谒武侯祠,继而探寻奉节县西南七里之“八阵图”遗迹,其诗《八阵图》云: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此诗与《武侯祠》皆采简短五言绝句诗体,都是乍到夔州即兴之诗。可以猜想杜甫此时或正在风景的围绕中,有许多对景而生的情感涌现,故在瞬息百感内以绝句表之。

《八阵图》首二句客观事实的反映了诸葛亮三国时代的历史地位,“功盖三分国”是从总的方面赞颂诸葛亮在魏、蜀、吴三分天下之功业上,功绩最为卓绝;次句“名成八阵图”则从具体方面着笔,强力凸显诸葛亮在军事上之长才与贡献。后两句则是就“八阵图”历史遗址之感发,“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诸葛亮恢复蜀汉之决心意志,正如同他所布下之八阵图,在时间的淘洗下,仍能岿然不动,然则这八阵图似乎也正是诸葛亮志业未竟之千古遗憾象征。

此诗既写诸葛亮之遗恨,更也渗透了杜甫暮年衰残无成之憾恨。这种憾恨之情,是诗人探寻历史意义之体悟,《读杜心解》云:岂知“遗恨”从“石不转”生出耶?盖阵图正当控扼东吴之口,故假石以寄其惋惜。云此时不为江水所转,天若欲为千载遗此恨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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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未竟全功之恨,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之憾恨。继五言绝句《五侯庙》、《八阵图》即兴诗之后,杜甫《谒先主庙》、《诸葛庙》则可见其再访三国古迹心灵之沉淀。《谒先主庙》写道:

惨淡风云会, 乘时各有人。 力侔分社稷, 志屈偃经纶。

复汉留长策, 中原仗老臣。 杂耕心未已, 欧血事酸辛。

霸气西南歇, 雄图历数屯。 锦江元过楚, 剑阁复通秦。

旧俗存祠庙, 空山立鬼神。 虚檐交鸟道, 枯木半龙鳞。

竹送清溪月, 苔移玉座春。 闾阎儿女换, 歌舞岁时新。

绝域归舟远, 荒城系马频。 如何对摇落, 况乃久风尘。

孰与关张并, 功临耿邓亲。 应天才不小, 得士契无邻。

迟暮堪帷幄, 飘零且钓缗。 向来忧国泪, 寂寞洒衣巾。

此诗分三段叙写,首段叙先主与诸葛亮君臣鱼水,“主臣才力相敌,分任社稷之事”、“托孤事先主一生大着,尽瘁而死,又是孔明一生大志,两人俱即末以该全,富汉又其本也。”

诸葛亮之屈志以报知遇之恩,然则一统大业却终究未能完成,忧恚呕血病卒,徒遗千古憾恨。而眼前只剩空山虚檐寂寞寺庙,诗人不禁有感而借古伤今,诗人驻足历史现场,寻思风起云涌三国时期,刘备与诸葛亮君臣遇合之历史意义,然则“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明《王嗣奭诗话》故言:“再访子美草堂,则有丞相专祠列于草堂之左,盖嘉靖间创建者,余谓二公神交有年,今作比邻,九泉之下,定当相视而笑,亦应以葛杜称之。”

诸葛卧龙、公孙跃马,固一代之雄,而今均成一坏黄土,杜甫回头观照存在当下未得明君知遇的自我,在这孤城绝域、迟暮飘零余生,只能忧国泪洒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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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杜甫笔下诸葛亮人格美特质

在三国历史人物中,杜甫最是推重诸葛亮,也对诸葛亮怀有特殊感情,究其原因有四:

1. “肯定性”人格美

从美学角度审视杜甫笔下之诸葛亮,正体现了美学范畴中“肯定性”之审美特质。所谓“肯定性”之社会美乃指“在社会生活中,一个形象、一个事件是否能成为人们的审美对象,首先在于它是否具有积极肯定的性质。所谓肯定性,也就是体现人的本质力量,符合人类的生活目的。”

杜甫之《咏怀古迹五首‧其五》是论诸葛亮之专篇,诗云: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此诗先表彰诸葛亮文武才德之挺出,后痛惜其大志之不成。将诗人对诸葛亮人品之崇敬、功业之赞扬、才干之肯定、结局之同情,表现得无以复加、动人肺腑。

诗中首联以“垂宇宙”、“肃清高”言诸葛亮集不朽大名、肃穆清高形象于一身;颔联以“三分割据”、“万古羽毛”具体凸显诸葛亮之功绩与人格。颈联则以“伯仲伊吕”、“失萧曹”高度赞赏其人品如伊吕、才能胜萧曹。尾联“运移汉祚”、“志决身歼”则是对天命之使英雄未遂大志而深切痛惋。此诗非徒咏怀古迹,也是诗人藉以自况。仇兆鳌注曰:此怀武侯也。上四,称其大名之不朽。下四,惜其大功之不成。三分各据,见时势难为。万古云霄,见才品杰出。俞浙曰:孔明人品,足上方伊吕,使得尽其指挥,以底定吴魏,则萧曹何足比论乎?无如汉祚将移,志虽决于恢复,而身则歼于军务,此天也,而非人也。

杜甫对诸葛亮之评介之所以能跳脱一般以成败持评之局限,在于杜甫的人格当中,有着与诸葛亮相似之处,都是具有肯定性之人格美特质,因此他对诸葛亮的歌咏,“不是出于一种理性的善恶之辨,而是出于由心理上的认同而产生的自然深厚的感情……他对武侯精神的弘扬,正表现了他的济世之热忱、报明主之志向。”

杜甫此诗以“三分割据纡筹策”、“指挥若定失萧曹”、“志决身歼军务劳”从具体之行动凸显诸葛亮实现理想之决心,充分展现了诸葛亮人格中为肯定性而决志行动之审美特质。人格美转化为实践活动美,需要智慧和才气;有足够的智慧和才能,才能将人格美转化为行为美,并作出社会贡献,杜甫诗中之诸葛亮无疑是肯定性人格美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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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理想性”人格美

所谓“理想性”乃指契合生活目的的远大理想,这种理想必须透过稳定的、明确的社会内容去实践。柏拉图说:当你眺望星星时,啊,我的星星!我默祝我自己就是天空,用千眼万眼来俯视你的仪容。

而此诗亦可作为杜甫诗中诸葛亮君臣关系之脚注。《谒先主庙》便是大力渲染诸葛亮之君臣关系,并且从探寻历史意义,而后返还观照自我。诗人屡入武侯祠,初访之澎湃激荡已渐沉淀,“遗恨”、“忧国泪”、“洒衣巾”过后,再访武侯祠,《诸葛庙》则是从自我回头观照历史,此诗写道:

久游巴子国,屡入武侯祠。

竹日斜虚寝,溪风满薄帷。

君臣当共济,贤圣亦同时。

翊戴归先主,并吞更出师。

虫蛇穿画壁,巫觋缀蛛丝。

歘忆吟梁父,躬耕也未迟。

仇兆鳌注曰:“上四,咏庙中景物。中四,遡武侯往事。下则对庙而感怀也。虫蛇二句,承中段来,言当时勋业如此,而遗庙凄凉,但见画壁空穿,蛛丝缀人耳。……躬耕未迟,盖借孔明以自况。”

面对眼前遗庙虫蛇蛛丝凄凉之景,感受历史中刘备三顾茅庐,起卧龙于南阳,生前君臣相契、共济同心,死后“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咏怀古迹五首‧其四》。反观自己流寓孤城夔州,亦形同隐居躬耕之境,只不过却已是竹日溪风的老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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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以“歘忆吟梁父,躬耕也未迟”作结,典用《诸葛亮传》之“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美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 杜从自己之身世回头看孔明的知遇,则“未迟”二字自是沉重无比,诸葛亮视为时未晚,杜甫却是“身欲奋飞病在床”,人生相比若此,难怪此诗结尾之惆怅。 刘备与诸葛亮之间令人艳羡之君臣遇合,正是杜甫心中理想君臣关系的典范。

刘备曾云:“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这种君臣鱼水相契情感,不但是杜甫诸葛亮诗美感的一个重要来源,也符合社会美中的“理想性”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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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忠美”人格美

柏拉图认为,人创造的美都来自心灵的聪明与善良。亚里士多德则认为:美是一种善;善在美的后面,是美的本质。

“忠”是诸葛亮人格美重要特质之一,更是孔子“忠恕之道”重要神髓之一,《论语‧里仁第四》有言:“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朱熹注曰:“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

简言之,本着良心与真诚,面对人伦五常之职责,尽心尽力去实践完成,并且推而广之,使人人都能尽己行道,便是忠恕。

诸葛亮为报先主知遇之恩,笃志“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其鞠躬尽瘁,戮力为主之精神,体现了“忠”之审美意蕴,其《前出师表》曰: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杜甫诗中之诸葛亮便深具“忠美”之形象,其《蜀相》颈联“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由人而事,由事而情。上句透过刘备之三顾茅庐知遇之恩,侧面烘托凸显诸葛亮之非凡雄才大略。下句“开济”二字总括诸葛亮为刘备定天下计、东和孙权、北据曹操、西取四川 ,开创了蜀汉政权;“济”是扶助,济助后主平定叛乱,六出祁山、九伐中原。短短两句,便勾勒出诸葛亮负刘备之托,忠于前后二主忠臣形象,以及诗人对“明君忠臣”的羡慕之情。诸葛亮其人之非凡雄才大略,才能受到刘备如此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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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悲美”人格美

诸葛亮之高尚品格、卓越才干、历史功绩、君臣相契均予杜甫以同感共鸣,而其悲剧性之未捷身死,更令杜甫扼腕叹息。《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记曰:

十二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

诸葛亮病卒之年与杜甫流寓蜀地之年相近,予以诗人更多感发。诸葛亮为酬先主知遇之恩,竭力扶佐后主为国驱驰,然则“运移汉祚终难复”,天命难违之失败结局,予人以悲美之审美意识:

英雄或正面人物的事业或命运,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敌对势力的阻碍、本人的过错而导致失败,甚至个人的毁灭,并引起欣赏者悲悯恐惧之情。然则“尽管这类悲剧的代表人物往往是以失败或灭亡而告终,但他们在人类历史上却留下了深刻和不可磨灭的功绩。”

在面对庞大力量却仍能义无反顾并且遭遇挫败,“悲美”便由此产生,并且“能在我们心里引起热烈的同情、极大的敬意,同时又能激发新的锐气。”

杜甫《蜀相》尾联写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出师未捷,身已先死,所以流千古英雄之淚也。盖不止为诸葛悲之,而千古英雄有才无命者,皆括于此,言有尽而意无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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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壮美”人格美

杜甫笔下之诸葛亮,呈显出“壮美”之人格特质。“壮美”的审美对象,不仅具有雄伟壮阔的外观形式,而且还具有刚毅坚强的品格与恢宏豪迈的美感,在面对外界磨难与考验时,往往能展现强大的抗压力,从容而不改其色。所以,社会中的壮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肯定性表现。在人的精神品格中,坚定的意志、顽强的质量以及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也是壮美的。”

诸葛亮庙前古柏是杜甫心目中诸葛亮人格“壮美”特质的最好象征,柏与诸葛亮之间,被杜甫做了紧扣的形象连结。从物质性状来说,柏树因树龄极久、材质坚致的优良材质,被视为是栋梁之材,这种特质正足以比拟诸葛亮在蜀国所肩负起的重责大任。从精神品格上说,柏树经霜耐寒的不凋特质,也正是诸葛亮高洁人格的写照。透过描写武侯庙古柏,杜甫咏怀诸葛亮人格功业,更抒发了一己幽怨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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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甫《蜀相》、《夔州歌十绝句其九》、《古柏行》等诗作中,杜甫将在柏树所呈显之崇高、巨大、茂盛、质实等外在形式美,与他所体现于诸葛亮之品德、才智、成就等内在素质美相连结,进行了比德审美其《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诗打破时间和空间的局限,以存在现场对偶历史现场,从老柏写到诸葛亮,传说中当年由诸葛亮亲手栽种的参天古柏,与诸葛亮高大雄伟形象合为一体,成为一种典范的精神象征;《夔州歌十绝句‧其九》藉咏武侯祠前古柏,歌颂武侯千古长存精神:

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

干戈满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凉。

诗中吟道:诸葛亮之精神,令人千古难忘。他立下的典范就像祠堂中那参天古柏般与世长存。虽然正值蜀中严武部将崔盱叛变大乱,但幸有这武侯祠里的古柏,不但可供诗人纳凉于炎夏,更可解羁旅之情于隆隆战火。

写罢《夔州歌十绝句》,杜甫又创《古柏行》,兼述虁州武侯祠前古柏与昔日成都之古柏: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

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元因造化功。

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翦伐谁能送。

苦心岂容客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于此诗中,诸葛亮的身影与庙前古柏“冥冥孤高多烈风”连结在一起,既咏古柏、诸葛亮,更是自咏。盖有窃比之思。孔明材大而不尽其用,公常自比稷、契,材似孔明而人莫用之,故篇终而结以『材大难为用』,此作诗本意,而发兴于柏耳。

眼前参天古柏遂成了诗人一生抑郁之移情寄托。在表现形式上,此诗第一段采时空转位写法,由眼前的虁州武侯祠前崇高的古柏形象,转移上溯至刘备、诸葛亮之君臣遇合,以映射出对诸葛亮生平际遇与勋业的崇敬钦慕。第二段则通过“侧面烘托”,对照眼前夔州古柏与昔日成都古柏,“既是写成都,又是写夔州;既是写柏,又是写人。通过议论和抒情,对诸葛亮的高尚精神与历史功绩进行了热烈的赞颂。”第三段则是既写柏,亦写人;既咏志士幽人,也是自咏,呈显出对“壮美”人格特质之歌咏。

三、结语

综观杜甫之诸葛亮题材诗中,总寄寓个人理想价值与现实处境于其中。诸葛亮之不世长才、与刘备之君臣遇合、对先后两主之鞠躬尽瘁、大统功业之未捷身死,均引发杜甫同感共鸣之慨。杜甫对诸葛亮之“知”、“慕”、“似”,使其诸葛亮题材诗,跳脱既有诸葛亮形象之局限,而赋予更崇高肃穆深刻之审美内涵,并且奠定了诸葛亮文学形象的基本型态。

对照杜甫成都、夔州不同时期之诸葛亮诗,可察知同为探访历史古迹,却是心境迥异,成都时期虽是失望落寞之情,但春色好音仍在;夔州时期却是“遗”、“落”、“空”、“辞”、“不复”之孤寂绝望。站在三国的历史现场,诗人所凭吊的不只是眼前空山遗庙之荒凉景象,并也进入历史的时间里,探寻三国历史之意义,并从中观照存在自我。回顾历史,探索三国风起云涌时期与唐代社会政治现状之相似度,寻思刘备与诸葛亮君臣遇合之历史意义,再回头观照存在当下未得明君知遇的自我,在这孤城绝域、迟暮飘零余生,只能老泪纵横。

鞠躬尽瘁的诸葛亮主要内容(出师未捷身先死)(12)

从美学角度审视杜甫笔下之诸葛亮,正体现了美学范畴中“肯定性”、“理想性”、“忠美”、“悲美”、“壮美”之审美特质。

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五》从具体之行动凸显诸葛亮实现理想之决心,充分展现了诸葛亮人格中,肯定而决志行动之审美特质;刘备与诸葛亮之君臣遇合,符合社会美中的“理想性”审美特质,也更是杜甫心中理想君臣关系的典范,是杜甫诸葛亮诗美感的一个重要来源。

诸亮为报先主知遇之恩,笃志“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其鞠躬尽瘁,戮力为主之精神,体现了“忠恕”之审美意蕴,杜甫诗中之诸葛亮便深具“忠美”之形象,以及诗人对“明君忠臣”的羡慕之情;诸葛亮为酬先主知遇之恩,竭力扶佐后主为国驱驰一统大业,然则“运移汉祚终难复”,天命难违之失败结局,予人以“悲美”之审美意识。

杜甫笔下的诸葛亮形象,兼具肯定性美、理想性美、忠美、悲美、壮美之审美特质,诸葛亮人格美之文学形象自杜甫诗而奠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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