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五月，一位87岁的老人病重，乾隆帝亲派太医前往医治，特遣和亲王弘昼和皇长子永璜探视。
不久，老人离世，乾隆帝震悼，特赏银五千两治丧，赠太傅，追谥文穆，数年后又令入祀贤良祠。
《雍正王朝》中的老年马齐
这位老人就是当朝皇后的亲伯父，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的大学士富察▪马齐。
马齐曾在康熙年间举荐八阿哥胤禩为太子，为此受到康熙帝斥责，险些被杀，但后来又再度启用，雍正帝即位后清算了一大批政敌，却对马齐网开一面，而且更加重用。
马齐到底有什么样的智慧，能让他稳居中枢数十年，将一个家族推向鼎盛的呢？
康熙宠臣，扶摇直上的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米斯翰子。—《清史稿▪马齐等传》
马齐的开局还是相当不错的，他的家族虽然比不上钮祜禄、瓜尔佳等开国勋族，但也称得上是官宦之家。
马齐的祖父哈什屯官至太子太保，父亲米思翰是康熙初年的户部尚书，他支持康熙帝的削藩之策，在户部尚书任上勤勤恳恳，为削藩筹措钱粮，为三藩最终的覆灭做出了重要贡献。
康熙帝早年读书像
由荫生授工部员外郎。历郎中，迁内阁侍读学士。—《清史稿▪马齐等传》
因为米思翰勤劳王事，他的几个儿子得以恩荫入朝，其中他的二儿子马齐授工部员外郎，由此开启了他的仕官之路。
马齐的任官之路非常符合古代宰相任职的标准，地方、中央各部皆有马齐走过的痕迹，而且他的仕途是非常顺利的，几乎就是直线上升。
马齐这个人有两个十分突出的特点，一个是能力强，一个是性格刚，这在当时的满军旗中是较为罕见的。
在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二人相继失去康熙帝宠信的过程中，马齐的异军突起也可看做是康熙帝为了平衡朝局而特意提拔的满人官员，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了。
三十八年，授武英殿大学士，赐御书“永世翼戴”榜。—《清史稿▪马齐等传》
武英殿旧照片
康熙三十八年，马齐被康熙帝任命为武英殿大学士，正式进入了清廷的权力中枢，成为了皇帝最信任的几人之一，这一年，马齐才47岁。
几年后，十二阿哥胤祹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康熙帝亲自指婚，以马齐之女富察氏为胤祹嫡福晋，马齐成为了皇室宗戚。
此后几年，马齐可谓春风得意，不少出身满军旗的官员都悄悄向他靠拢。电视剧里马齐似乎只是个陪衬角色，刚开始给佟国维陪衬，后来又给张廷玉陪衬，其实不然，在康熙朝，这二人的地位根本不能和马齐相较。
仕途顺利、扶摇直上，春风得意、深沐君恩，半生顺遂的马齐难免也有些飘了，在他56岁这年，他卷入了一场巨大风波，这场风波险些毁掉他和整个富察家。
立储风波，险些带着家族覆灭的马齐
影视剧中的废太子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帝带着妃嫔皇子等前往避暑山庄进行木兰秋狝，在此过程中，十八阿哥胤祄因染病而亡，康熙帝十分悲痛。
在胤祄病重期间，太子胤礽不闻不问，弟弟去世了，胤礽也没什么悲伤之色，这引起了康熙帝极大的不满，他与胤礽累积多年的父子矛盾终于爆发了，于是在承德就废黜了胤礽的太子之位。
不过，光听这个废黜过程大家就能感受到，康熙帝多少有些受情绪影响，感性战胜了理性，所以当康熙帝冷静下来后就后悔了。
皇帝想复立太子，但是又不好意思张这个口，毕竟出尔反尔实在是太丢面子了，所以他想了一个好主意。
影视剧的八爷党
四十七年冬，皇太子允礽既废，储位未定，佟国维奏请速断。上召满、汉文武诸大臣集畅春园议诸皇子中孰可为皇太子者。—《清史稿▪马齐等传》
他先是召来众阿哥指出了张明德之事，借机革除了胤禩的贝勒爵位，然后处置了大阿哥胤禔魇镇太子之事，然后多番询问、召见废太子，言语中流露出复立之意。
（关于立储风波的胤禩视角，笔者曾撰一文详述，链接在底部，有兴趣的文友可以瞅瞅）
演过这些戏后，康熙帝下令百官推荐太子。康熙帝的本意是通过暗示的手法让群臣们了解到自己的心意，然后主动站出来支持复立胤礽，这样康熙帝就能顺水推舟了。
集议日，马齐先至，张玉书后入，问：“众意谁属？”马齐言众有欲举八阿哥者。俄，上命马齐毋预议，马齐避去。—《清史稿▪马齐等传》
议举太子剧情中的马齐
到了推举太子那天，马齐先到了，然后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也到了，他问道“大伙看中的是谁呢？”马齐回答说“有不少支持八阿哥的”。
这里需要说一下，马齐是武英殿大学士，与张玉书是平级的，但是文华殿的排序在武英殿之前，所以张玉书问话，马齐需要答话。
这个张玉书和张廷玉可没什么关系，这时候的张廷玉还是只是个翰林院庶吉士。
随后，康熙帝下令让马齐回避此事，从这个细节来看，康熙帝当时的确十分看重马齐的，害怕马齐卷入此次风波。
未几，上命诸大臣於诸皇子中举可为太子者，阿灵阿等私示意诸大臣举允禩。—《清史稿▪圣祖诸子传》
影视剧中的佟国维
在这次举荐中，出身满军旗的这些大臣们形成了一个巨大利益集团，以一等公佟国维为首，他是康熙帝的亲舅舅兼老丈人，他身边集结着纳兰明珠的次子揆叙、遏必隆的七子阿灵阿（孝昭皇后弟、德妃亲妹夫）、康熙帝的表弟鄂伦岱（佟国纲之子）等满洲亲贵。
这些人有的是地位崇高，有的是皇帝的近亲，他们罗织了一张大网，勾搭串联，他们所拉拢的不止是满洲亲贵，其中也包括王鸿绪等饱学鸿儒，可谓是声势浩大。
康熙帝看到这个架势都震惊了，这群臣当真是一点没有发现他的用心，举荐废太子的只有胤禛等寥寥几人，他的计划泡汤了，还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最终只能以胤禩的生母出身微贱为由，强令群臣再举。
戊子，释废太子胤礽。己丑，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清史稿▪圣祖本纪》
复立后的皇太子胤礽
两天后，康熙帝下令释放太子胤礽。经过这几天的事，群臣再没反应过来那就真该回家抱孩子了（清朝官场语言，意为免官），于是，群臣们上书请复立胤礽为太子。
本来此事已经算是了结了，虽然有一些波折，但康熙帝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两个月后，康熙帝突然发难。
明年正月，召诸大臣问其日先举允禩者为谁，群臣莫敢对。—《清史稿▪马齐等传》
康熙帝召集群臣问推举胤禩之事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群臣都不敢答话，这也能够理解，此事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皇帝的亲舅舅兼老丈人佟国维，还有一大帮利益攸关的亲贵、高官，牵扯太多了。
演员焦晃饰演的康熙帝
康熙帝看到群臣这个态度自然能猜到这里面有猫腻，于是严加责问，最终把焦点聚焦在了佟国维和马齐身上。
佟国维自不必说，他绝不无辜，而且后来佟国维也坦承此事。但是马齐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其实是一笔糊涂账。
臣（张玉书）又问所举为谁，马齐云众意欲举允禩。后众人俱举允禩，臣等因亦同行保奏。上曰：此事明系马齐暗中喻众。—《清圣祖实录》
前文已具，张玉书问了马齐一句“大伙看中的是谁呢？”马齐回答说“有不少支持八阿哥的”后，然后马齐就遵旨回避了。
可是康熙帝和群臣认为，马齐当时回答张玉书的话有引导在场之人共同推举胤禩的嫌疑。
马齐辩道“臣当时只是实话实说，当时确实听到不少人要推举胤禩，张大人是文华殿大学士，排序在我之前，他问我这句话，我当然要回答，并不是让大家都举荐八阿哥”。
其实，到此时而言，马齐所言还算有力、得体，于是康熙帝决定明天再说，他要详查此事。
客观来说，此事到底是出于马齐的主观故意还是无心之言，只有马齐自己才知道。
可结果就是，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听到了马齐和张玉书的对话，也都推举了胤禩。这也能理解，两位大学士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只有跟从的份了。
也便是说，哪怕马齐真的没有这个主观故意，可是造成的事实摆在那。况且，马齐到底怎么想的也不重要，关键是康熙帝经过一夜的思考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今马齐图谋专擅，欲立允禩为皇太子。且马齐于御前拂袖而出，殊为可恶，不可留于斯世者也。—《清圣祖实录》
康熙帝的谕旨透露了两点，第一就是，他认为马齐这句话就是故意引导，这就已经给此事定了性。
第二件事就很离奇了，原来马齐昨日回话后，当场拂袖而去，把皇帝都晾在那里看景，这可真是骇人听闻。
不过，从马齐愤怒到当着皇帝拂袖而去来看，他应该是受了委屈，咱们应该也能理解，有时候犯错了挨骂，愧疚多一些，一般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但如果是被冤枉了，那就不一样了。
马齐的行为是大不敬，确实证明康熙帝的评价十分到位，马齐还真是一个刚直的人。
按说马齐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当大学士也那么长时间了，受了委屈可以私下找康熙帝说清楚，他竟然倚仗康熙帝对他素日的宠信，当众给康熙帝难堪。
乾清宫内景
本来这就是一件皇帝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两可之事，顶多就是“见事昏聩，随声附和”而已，可马齐在那么多臣子面前让皇帝下不来台，皇帝丢了面子，岂能容他。
说个有趣的事，此事被完整记录在《清圣祖实录》之中，而马齐曾担任负责修撰实录的总裁官，不知马齐看到自己当年的“壮举”是何心境。
群臣看出了皇帝的愤怒，这次可不会再不“善体上意”了，当即表示要诛杀马齐，康熙帝反而觉得有些过头了，毕竟是自己的宠臣，最终，康熙帝下令革去马齐及其弟马武、李荣保等兄弟子侄所有职务，连族中近亲也都一并革职。
不仅如此，康熙帝还将马齐和李荣保二人交由胤禩看管，这招棋真是太狠了，估计《雍正王朝》中“康熙帝让王掞的儿子看管王掞”这一剧情的灵感就是出自于此。
演员王绘春饰演的胤禩
纵观这场风波，马齐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他一手扶起来的富察家也因他一朝倾覆，整个家族就哥哥马斯喀因为效力年久且已离世，康熙帝念了三分旧情，让马斯喀之子免于处罚，还给了份荣誉。
原本富察家会因为此事一蹶不振，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孝贤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学士傅恒、异姓王福康安。可这个家族当真是成也马齐，败也马齐，再兴亦马齐。
位极人臣，雍正帝对他为何更为重用？四十九年，俄罗斯来互市，上念马齐习边事，令董其事，李荣保、马武皆复起。寻命马齐署内务府总管。五十五年，复授武英殿大学士。—《清史稿▪马齐等传》
康熙帝在胤礽问题上的反复无常也照映在马齐身上，就在富察家遭难的次年，不知康熙帝是想开了，还是又念起了马齐的好，以俄罗斯前来互市为由重新起复了马齐，李荣保等也都一同复起。
随后又将内务府等事交给了马齐，直到康熙五十五年，康熙帝再次授马齐武英殿大学士之衔，需要说一下，自马齐被夺此衔后，康熙帝并未授予旁人此职，时隔七年，马齐又回到这个位置。
如果站在一个更宽广的视角看此事，康熙帝或许知道马齐当时是无心之言，可是一来马齐拂袖而去的态度太让人气愤，二来他也想给马齐一个大的教训，在康熙帝处理此事长长的谕旨上就有“容忍已久”“早欲处置”之类的话语。
马齐的上升之路太顺畅了，导致马齐多少有些飘飘然，康熙帝想借机敲一敲他，也给群臣树一个典型，这对马齐本身其实也是一件好事，马齐再度启用后，果然比以前谨慎多了。
世宗即位，降敕褒谕，予一等阿达哈哈番，寻命袭其祖哈什屯一等阿思哈尼哈番，进二等伯，加太子太保。雍正元年，改保和殿，进太保。—《清史稿▪马齐等传》
故宫博物院出品的雍正帝表情包
康熙帝驾崩后，胤禛即位，对马齐等人都进行了褒奖，这之中甚至还包括八阿哥。其中，马齐由武英殿大学士被提拔为保和殿大学士，进太保。
关于殿阁大学士，乾隆十三年是个分水岭，乾隆帝在这一年做过一次改革。在顺康雍和乾隆初，四殿大学士的排序为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乾隆帝改革后省去了中和殿。
在雍正七年成立军机处前，殿阁大学士还是有实权的。而且，保和殿虽然位列四殿大学士之次，但是康熙二十年以来就没有设置过中和殿大学士，康熙四十五年以来也再也没有设置保和殿大学士。
马齐不仅是十六年来登临保和殿大学士的第一人，也是实际上的内阁之首，可谓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雍正一朝，马齐虽然偶尔会受到雍正帝的批评，但重用却是贯穿始终的，各种荣誉、荫庇、赏赐不断。
演员袁弘饰演的弘历
雍正五年，雍正帝还特意将马齐的侄女富察氏指给四阿哥弘历为嫡福晋，为富察家荣耀的延续打好了基础。
即使马齐涉嫌在中俄订约时向俄方泄密，雍正帝也没有处罚他，当时的马齐已经75岁了，很多事情的确是支撑不起，于是，雍正帝又相继提拔了张廷玉和鄂尔泰为保和殿大学士。
与马齐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胤禩、阿灵阿、揆叙等人的下场。雍正帝待朝局稳定后，就开始对八爷党进行清算，老八和老九离奇死在狱中，阿灵阿、揆叙当时都已经死了多年了，雍正帝都没有放过他们，在各种身后之事上极尽侮辱之能事。
那么，雍正帝为什么会放过马齐呢？
演员唐国强饰演的雍正帝
首先，前文对此马齐与立储风波的关系说得很清晰，马齐应是无心之过，而且这么多年看来，马齐与揆叙、阿灵阿不同，他其实并不是八爷党，雍正帝有自己的判断；
其次，马齐当年已经被康熙帝严厉处置过了，这么多年，马齐办事尽心，也比以前谨慎多了，雍正帝没必要再处置于他；
其三，马齐是康熙帝晚年的宠臣，是清廷的中枢重臣，比起揆叙之流的影响力要大得多，新君即位，如果处置先帝宠信的核心重臣，终究不妥，雍正帝更加重用马齐，反倒更凸显雍正帝是顺承康熙帝之命而继承，既留下了一位有能力的大臣，又彰显出雍正帝没有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套。可以一举多得。
十三年，引疾乞罢，许致仕。—《清史稿▪马齐等传》
乾隆帝早年画像（局部）
在雍正帝去世的次月，已经83岁高龄的保和殿大学士马齐向侄女婿弘历请求致仕，乾隆帝同意了此事，并给了马齐相当崇高的礼遇。
四年后，87岁的马齐寿终正寝。
蔚鸾说：马齐是一名标准的官N代，但是他在这种优越的环境里没有放纵自己，反而愈加勤学，终成一代能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能在康熙晚年激烈的九子夺嫡过程中虽遭挫折，最后却能平安落地，带领富察家继续前行。
他用一生为富察家挣来了荣耀，也为富察家开辟了未来，正是在他的推动下，富察家才能有在乾隆朝的鼎盛之景，他本人也是位极人臣，高寿而终。而与他同时代的纳兰明珠、索额图、隆科多、年羹尧等，哪个不是煊赫一时，哪个不是权倾朝野，可最后呢？
还是那句话，凡人臣者，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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