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我爱你……”太子红了眼睛,一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半跪在我面前,几乎要字字泣血。

我低头摆弄着衣角的流苏,闻言只乖巧的笑了笑:“啊,妾知晓了,殿下请回吧”

我叫江吟,是整个盛京最美的女人。

我水性杨花,转圜在整个王室之间。太子殿下,以及二三四五殿下这几位天之骄子,俱是倾倒在我这风尘女子身上。

坊间都在传我如何如何风骚浪贱、蛊惑人心,没人知道我其实是太子养大的,是他手里不见血的刀,是他的狗。

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子被威胁(一贯冷静的太子此刻半跪在我面前)(1)

其实说是他养大也不尽然,我父亲本是镇边将军,无奈得罪了太多人,在我六岁那年,带着我兄长一起,长眠在了回京的途中。

树倒猢狲散,我娘亲一介女子守不住这山雨欲来的将军府,找了个俊俏的小书生,卷着府里的珠宝银两跑了。

我被府里别有用心的奴婢打晕,三十两卖给了花楼。

那老鸨见我生的如花似玉,也做了长远的打算,决意先将我好好养着,待及笄再一举卖个好价钱。

却不想我只在她那花楼睡了两晚,就被那时还不过十岁便已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揽在怀中,眼睁睁看那片朱楼,消失在冲天的火光里。

他说他名唤顾知行,是当朝大殿下。他说我父亲对他有恩,万万见不得我受此折辱。他说我父兄是蒙冤而死,愿替我报仇雪恨——前提是,我为他所用。

就这样,我进了他的死士训练营,一待就是八年。

我从那不通人世的鬼地方出来后,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忙活的。

他给我下的第一个命令,是入春宵阁——他私下的风月场所。

他花了极小的力气捧我,只说因我本就是艳绝天下的美人,心思花大了反而容易生事端。

然而我的名声依旧响彻整个盛京,甚至是整个燕国。

听说有个上京赶考的书生,曾在春宵阁之外远远瞥见我一眼,自此神思不属,科举论文上,满满都是我的画像。

盛京对我的吹捧越来越高,因我生的是那样美,又献艺不献身。

阁里的前任花魁苦笑着对我说:“我当年百般拒绝以身侍客的时候,多少子弟豪强,指着我的鼻子骂‘当婊子立牌坊’,如今换了个美成这样的你,反倒是更招人喜欢了。”

我浅浅的看着她,也笑了笑“是吗。”

其实我想告诉她的是,我也不可能献一辈子的艺。太子下令的话,我同样要为整个王朝的殿下们敞开大腿。

顾知行真是个很聪明的储君,他帮我整理好了四位殿下的一切喜恶,我一一照着实践,成功拿下了四个人的“爱你”。

这句爱有多少真多少假,经不起推敲。

毕竟这群顾家人可没有心。

二殿下取了我快一半血去救他的心上人,我从他那才知道,原来我那可笑的娘亲,还是个医族圣女。

三殿下日日在我的燕窝中加些慢性的料,也权当我不知晓。

四殿下总给我置办些粉粉嫩嫩,丝毫不是我风格的衣裳,而后抚着我的脸,醉意朦胧的唤着丞相府千金的名字。

五殿下那可就更好笑了,总是一边吻着我,一边用那爱恨交加,欲杀而不舍的眼神望着我,究其原因啊,据说是我生的像极了当年辜负他真心的南国公主呢,他以为我闭着眼看不见,殊不知我每次忍笑忍得难受极了。

王室其实挺无趣的,这些所谓的王侯将相,没劲得很,愚蠢又自负,我玩都玩得累。

太子殿下今日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他一袭月白色青竹长衫,干净俊逸仿似画中人。

“吟儿”

他轻飘飘的唤我,如此黏浊的称呼从他口中发出,不见任何旖旎,只是水一样的淡漠。

我便也应他一句“妾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几分入骨的妩媚。

顾知行倒不说话了,颇有些温柔的捏起我形状姣好的下巴,暧昧的摩挲两下。在我落下脸前,又及时收手。

“清白不必守了,皇弟们若是生了欲念,你承下便是”

他递过来一小瓶药丸,“这是处子药,每食一粒,可恢复处子之身,你……”却是没了后文。

我挑着衣带的玉指稍顿,没说是与不是,接过药瓶,也只是清清浅浅的应了一句“这样啊,妾,知晓了。”

四殿下是隔日来的,并不出我意外的,满身酒气,又带了许多千金坊的裙子。一条赛一条的粉,一条赛一条的嫩。

其实我有些时候还真看不太懂他。

他母妃乃是冠绝天下的美人,皇帝疼爱他母子俩得紧,早些年的时候,皇储未定,支持的人也不少。

这人却是个蠢的。

相府千金心系太子,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偏生要去做那痴情人,不知让人看了多少笑话。

我直勾勾的看他,掩唇笑起来。

三两步纵身跳到他怀中,玉指轻轻的划过他胸膛,却赶在在他亲过来前又跃下地,随手挑了条衣裙,走到屏风后去了。

站在屏风后,我唇角落下来,又觉得有些好笑,太子已落了令,我现在,又有什么必要回避这些。

见我换好衣衫出来,顾庭微微笑了,几分醉意几分柔媚,很有几分他母妃玉贵妃的风采。

我走过去坐到他腿上,靠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又唤他“阿庭……”

他转过身咬住我的唇,声声低哑急切“环儿……环儿”我睁眼看着,唇下并不着急回应他,谈不上恶心,只是觉得荒谬。

皇家之人,怎的是这般,一个较一个的令人不快。

我虽是听了太子的令,此时却也失了兴致。掰开顾庭凑过来的脸,我赤脚下了地,一缕白烟撒向身后,伴随着脑袋磕到桌边的声音。

顾庭晕了过去。

次日我醒来,顾庭已走了许久。我扬起脸任身后的侍女锦竹打扮着,问她“四殿下今日,是何时走的?”

锦竹是太子安排给我的人,是保护也是监视。

她微带笑意的看我一眼,才回答“回姑娘,四殿下约莫是巳时走的”

我嗤笑一声,心想他今日倒是好脾气,在地上躺了一夜竟也没什么生气的动静。若是往常,只怕是要叫我跪上几个时辰,再给他好生一顿哄的。

梳好了发髻,我正倚在窗边看看外面。太子竟是又来了。

他这些时日倒是来得怪勤的。

还不待我请安,没有前言,他便莫名问了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怒,“昨日,你可是与四皇弟……”

我偏了偏头,也老实答他,“并未,四殿下喝多了些,只在此处歇了一宿”

不待他再问些什么,我又自顾自的开了口,“不过,今日五殿下想必会过来一趟,还请殿下放心,臣女是妓,拎得清自己的身份,自会服从殿下们的需求”

太子殿下立在窗前的身子似乎是受不得外边的风,轻轻晃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目光似有百般滋味的看了我半晌,声音低沉。

“你不是妓。”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我抬眸“?”

他回过神来,却再没留下一句话,拂袖离去了。

我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眉眼无波。

只低头又扣了扣腰间的一串流苏,呆坐了许久。听得锦竹悄悄与我耳语了一句,“姑娘,五殿下到了”

我将目光撒向窗外,才惊觉已是午后了,不由嗤笑一声,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起身迎客。

顾安今日来的早了,远不到休憩的时候。我传了膳食,自个儿吃得欢快,却见他一口没动。

我知道他嫌什么,皇室子弟,王公贵族,觉这些御膳房之外的膳食不够入口的资格,更嫌其脏。

我今日心情烦了些,懒得凑上去找不痛快,自顾自随意吃了些,便让小厮撤下去了。

我屏退侍女小厮,顾安也撤了侍卫婢女。

他看着我神情复杂,难以汇聚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

似怒,似怨,也似悔。

没心思去想他在做些什么心理活动,我想我今日真是烦透了这些皇家中人。

面上清清浅浅的笑着,我勾着他的衣带退到浴池,足下一退,拉着他一同跌了下去。

生在皇室的他,明明坊间都在传是个风流的殿下,却是没想到比我这个情事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得的还要纯情。

此刻他满脸通红的揽住我的腰,手脚都无措了。

我没想过是这般情况,那份恶意散了些,觉出几分好笑来。

我凑上去,故意逗他“五殿下……是不是不会了呀……早听闻皇室子弟开荤早,怎的五殿下……这么生疏啊……嗯?”

顾安受不得这般挑衅,当即给我展示了他到底会是不会。

一晚上翻来覆去,我累得指尖都懒得动。只依稀记得昨夜昏迷前,他似是黏黏糊糊的凑到我耳边呢喃了几句话。

说的什么呢?我冥思苦想,却总也想不起来,懒得惩罚自己,我索性不再想了,大白日的,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近下午,我依旧一身腰酸背痛。亏得身上还算清爽,想来顾安已给我清理过了,倒也不算太没良心。

我哑着声音唤“锦竹。”

进来的却是太子殿下,我扯过被子遮掩身上痕迹,抬过眼看他,略有不悦的问“殿下又有何事吩咐?怎的这几日来得这般勤快?”

我逾矩了,但他却没在意。

看不清的情绪在他眼中暗下去,我听见他不甚平静的喘息,却未发一言。

半晌无话,他自己走了。

我皱起眉。

门又打开,这次是锦竹,她惯常的微笑也不见了。

心疼地看着我身子上斑驳的痕迹,眼睛里都聚起两汪泪来。

我不甚在意的任她服侍穿衣,末了才开口说上一句。

“我既是妓,这身子失了便失了,失给金枝玉叶的皇子殿下,在妓里还算幸运的。”

“我这还没哭呢,你倒先替我哭上了。”

锦竹的泪落下来,滚烫滚烫的,落在手背上吓我一跳。

我看她哭的心烦,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自己坐在梳妆镜前,本是没什么情绪,只是看着铜镜中容色迤逦的女子。

看着看着,忽然便笑了,摸过昨夜破损的唇角。

嘴里犹存着毒药的甜腻滋味。

想起昨夜食髓知味的五殿下,便难自控地微微笑起来。

我声音甜得发腻,“哥哥,皇室害你,那我就覆了它,给你报仇好不好?”

我这一生只在乎我兄长。

我爹娘知道,太子不知道。

我娘视我如敌忾,只因我出生时要了她大半条命,她本就是贪生的柔弱女子,因着这一遭罪,看我再没了什么母爱绵绵,只剩些恨惧。

父亲一生戎马,没什么温情,仅有的那点也给不了我,他像个没皮的无赖,舔着脸去哄萧姨娘的欢心,人家还不是在他一死就奔了江南,愣是连贞都不曾为他守过。

兄长……兄长是庶出。

长我七岁,是萧姨娘的孩子,可笑萧姨娘这一生多情又无情,偏生生了这么个干净似白纸般的人。

他喜白衫。

在府中,庶子的待遇明明比不上嫡女,可他总是会在无数个角落里遇见被为难住的我。

我爱看他为了保护我对下人故作冷脸时那一副强做老成的模样,因而连着好几个年头,我都像是在他的庇护下才得以成长着。

……可是他上战场了,我眸子沉沉的又想起来,他才十二岁就上战场了。

后来啊,变故横生。

爹死了我不伤心,娘跑了我也不难过,只是听闻兄长与爹一同葬身边关的时候,我含着笑捏断了最爱的簪子。

太子说要为我父兄报仇的那一晚,我其实很感激他,因为那时的我的确太过弱小,我几乎迫切的需要一个帮手。

所以在察觉到婢女给我的粥中下了迷药时,我竟也没有犹豫,我当时甚至是想在花楼里,拿身子换些人脉的。

顾知行当时的行为救了我,救了那时心怀惧意的我。

他给了我不必全权抛出的的选择,给了我留有余地的退缩,让我觉得其实不必牺牲过多就能为兄长报仇……

可惜是假的。

动手的人明明就是皇室啊。

我没来由的又回忆起瞒着太子做的调查,那会儿我已入营四年半了,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个遍,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太子,”我指尖捻过额间花钿,“你不该那样骗我。”

我声音低低的,没几分说给旁人的心思。

我转圜皇室的龌龊,被二殿下知晓了。

他和顾淮与在楼下大打出手的时候,我正做好妆容。

顾安自从上次折腾我一晚后便没再来过,每日只是唤小厮送来数不清精贵少有的珠宝首饰。

他哄人的手段一向如此,虽我也不明白这一次他为何会觉得我闹了情绪。

叫我奇怪的却是顾庭,他竟是自那晚后也没再来寻过我,莫名的叫我心头生了些惶意。

锦竹急急的冲进房间唤我下去,我歇了再描朵花钿的心思,顺从的下了楼。

来了两位皇客,阁里自也是清了场的。

顾京凉最先看到我,他甚至没等周围人做出反应,就大步过来钳住我的手腕,捏的我生疼。

“江吟,王室子弟你也敢玩弄股间,你哪里来的胆子?!”

他好生气。

我没说话,委屈屈的目光看向顾淮与。软声唤着他名字“阿与,我手疼。”

他还没什么反应呢,二殿下却是先受不住了。

那只手用力到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

顾淮与眉头皱了皱,翩翩君子一般上前,打开了顾京凉的手,转而将我青紫的手腕温柔的圈起。

“二皇兄,你别伤到了阿吟”

我惨兮兮的缩到他身侧,掩耳盗铃般避开了顾京凉吃人的目光。

“阿吟?呵,区区一个下贱妓子也值得你这般回护,连老四老五都勾引,顾淮与你也真不嫌她恶心!”

顾京凉恶狠狠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打在身上。

我似无聊赖的抬头看着身旁玉竹般的身影微微一僵,心里的恶意几乎要藏不住。

我抓着他长袖的一角,好像没看见他下意识往回缩的动作。

“阿与,”我小声叫他的名字,“你别听他瞎说,我……我只喜欢你的。”

顾淮与身子定了下来,不知他信是不信,总之能感觉到他周身温度回升了一些。

我又畏缩在他背后笑了,看着顾京凉因为我这一句话而跳脚发怒,心里替他们觉得可悲。

有人争抢的东西果然才最珍贵。

我正隔岸观着火呢,不期然看见顾庭却来了。

他这次倒是两手空空。

没了看戏的心思,我只觉心头一落,皱起眉思考起来——谁在下的这盘棋呢……

顾庭款款而来,亦没有惊讶,他肃着脸向两位皇兄作揖。

而后开口,“二皇兄,三皇兄,吟……江吟此事确有蹊跷,最恐是旁人使的手段”

“你二人如今要是将此事闹大,丢的是皇家的面子。”

他这话说得在理,顾淮与颇不自然的松开了手。

我故意将青紫的手腕暴露在人前,玩味般的看到顾庭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怒气。

顾京凉冷哼一声,觉得自己刚才所为确是丢人,反问“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依臣弟之见,不如将她关入府中再做审问,二位皇兄公务繁忙,臣弟愿自请此任。”

我挑了挑眉,顾庭名声不好,营造的是醉心烟柳的人设,确实要比这两位看似上心于仕途的皇兄清闲不少。

“不行!”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回斥。

顾京凉情绪激动的继续开口,“本殿下只偶尔辅佐大皇兄做些杂事,当不得繁忙,可以担此重任”

我眉眼弯了些,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顾淮与抬手否决,“我年前与大理寺卿共事过一段时间,对审问之事最为了解,此事还是让我来做便好。”

他们各给出各自的理由,当着我的面就把我当个物品争来抢去,我这会儿连嘴角都懒得勾起了。

心里沁出些冷意。

我眼里聚起两汪泪水,颤抖着声音,怯生生的开口。

“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我真的听不懂,我没有将王室子弟玩弄在股掌间。”

“我……我只是个妓子,各位殿下有令,我断断没有胆子拒绝啊,况且,我尚是完璧,只与各位殿下妓客之交,亦……亦不曾做出什么不合理的行为呀”

我说的委屈,想着幸而偏偏顾安没来。

顾淮与拧眉露出些心疼之色,顾京凉还别别扭扭的不肯答话,顾庭再次开口,却仍是要将我关入府中的意思。

看着几人沉默,不言中敲定的结果。

我心里止不住的燥意,突然想起若是此时便将他们三人都杀了,似乎也不算坏了计划。

我本就是要搅乱王室,三位殿下为一妓子争论不休,最后惨死青楼,亦能达到耻笑千古的作用不是吗?

锦竹突然在我背上写写画画了些东西,我心头安静下来,只觉脑子稍有清明。

又开口,“如果……如果三位殿下始终不信我的话,我……我愿意跟……三殿下入府受审。”

顾淮与转过脸来,眼里似藏了些微光。

顾京凉生气的怒吼,“凭什么?江吟,本殿下哪里对你不好?你凭什么选顾淮与!”

顾庭倒是不气不怒,一双眼睛暗沉沉的,像索命的厉鬼,叫人颤了身子。

我装着害怕,带着哭音的回答他,“二殿下,您……您前年强制给我祛毒血,好痛的。”

哪有什么毒血,不过是他取血救治心上人罢了。

“还有四殿下,您老逼我穿那些不喜欢的裙子,我……我穿得难受。”

“三殿下就……就从未强制让我做过什么不喜之事,我……我欢喜三殿下!”

三个人同时僵住了身子。

最终我还是到了顾淮与府中。

马车上他不言不语,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是隐蔽的。

我只装作看不见,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下了马车,他却不像在另外两个人面前说的一般将我压住审讯,反而安排了一处环境极好的别院给我住着。

三殿下光风霁月,府上并无妓妾,这也是我选择跟他走的原因。

他安排完一切之后便钻进了书房。

负责照顾我起居的侍女回春偷偷告诉我,我暂住的这出别院,乃是为将来的三王妃准备的居所。

我兴趣恹恹的笑了笑,并不如她所想般雀跃。

府上送了晚宴来,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眉间聚拢了些。

——顾淮与没在里面下毒了。

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侍女正为我梳发就寝。

他不声不响的屏退了所有人,自己站来身后,用手掀起我披散的头发,称得上温柔的捻着。

我本来就已睡眼朦胧,他不让下人通报,我便故作不知是他。

脑袋困倦的点着,在他手滑到后颈时,我没来由的突然开口,“好恶心。”

顾淮与不是傻子。

或者说,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今日在场的几个人中,顾京凉最好骗,顾庭在其次。

可顾淮与不一样,我确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他都不信。

偏偏他又最配合我的表演,见我蹙眉便装作心疼,见我委屈便故作不平。

我眼里漾出些笑意,又低低的重复一遍“好恶心。”

……那截手指霎时变得冰凉。

“回春,我今日吃多了些,胃里真的好恶心。”

我撒着娇,抬眼从镜子里看过去。

“殿……殿下!”

他嘴角的笑意微微僵冷,我受到惊吓般想起身,却被他轻柔的按住肩膀。

“阿吟,不是一向唤我阿与?今日怎又叫我殿下,倒显得你我生分。”

他声音轻轻的,倒不像存着气。

我讷讷的开口,“可如今是在王府,我……我总要守规矩的。”

他一声低笑,暧昧的吻落在我发旋。

“在我面前,阿吟随心便好,这王府,迟早也是你的家。”

我羞得垂下眼,脸颊浮上两朵红云。

他揽住我的肩,待我转过身,一个急切藏着些许酒气的吻便压下来。

我被他亲的喘不过气,他一只手圈住我的腰,我半推半就的被他带到了塌上。

“阿……阿与……唔”

他气息喘的很急,一双手并不规矩,“阿吟,我想要你……”

他动作并不像声音那样温柔,我在一片的混沌中抽空般想着,他甚至比顾安还要粗鲁些。

进来的时候,我故作疼的不行的样子攀上了他的肩,他好像怔怔的感受到那层阻力,整个人的气息忽而一顿。

接着更是发了狠的弄,我哭花了眼睛,红唇微张着,吐不出字句,只能遵从本能的发出吟哦。

他红着眼凑过来接吻,动作愈发粗鲁。

我只能一边哭一边喘息。

恍惚间能听见他低哑的嗓音。

他说“阿吟……你还是处子……我好高兴。”

我偏过脸便能看见他因喜悦而显得狰狞的脸,扭曲着看不真切的爱意。

假的。

我心里突的生了些涩。

接着就被拉入更深的欲望深渊。

他做的猛,却好心的在我哀求两次后便停了下来,像是戏谑的捏了捏我的脚踝,欲求不满的声音,“阿吟是第一次,今日便先放过你,往后可不行了”

咬了咬我耳垂,他没再折腾。

待他呼吸平稳了,我缩在他怀里,声音淡的像水。

我问他“阿与,今日怎么不给我下药了?”

他像是真的睡着了,并不言语。

我的手轻轻划过他两片薄薄的锁骨,沉默片刻,也闭了眼。

“就当你睡着了罢。”

我醒来时,他已去上朝。

衣柜里各式新鲜的成衣,梳妆台上从未见过的各式首饰,餐桌上浪费般的金玉珍馐,府上婢女侍卫毕恭毕敬的态度……

顾淮与对我真是好得不像话。

或许是他惯常穿的白衣太过风姿绰约,太过相似故人。

我受了惑。

如常在茶杯中添了些他往日给我下的药,喝下去的时候,我在心里想了想。

叹息一句“顾淮与,我不要你的命了。”

在三王府住了小半月,顾淮与极尽温柔。

我知道这是他的面具,可却没有办法不心软。

他的温柔清澈、他的光风霁月,什么都是装的,可那件件白裳不是。

他的爱不是。

他真的爱上了我,一心要害他的我。

他今日上了朝,我照例给自己下了毒,又翻出太子给的药咽下一颗。

我睫羽轻颤,似真似假的落下两滴泪来。

抬手抚过他今晨为我束起的发,声音却没有温度,“顾淮与,我都有点舍不得你了。”

却又笑了笑,“今日是谁来呢?”

下一瞬后颈微痛。

我想,原来是二殿下。

顾京凉是个傻子,说得不留情面些,几位皇子中,就他是个蠢的。

亏得他母妃宸妃家族势力显赫,自小到大倒也没受过什么明面上的欺害。

我醒来时,躺在榻上正被他圈在怀里。

我推拒两下,“二……二殿下这是作甚?”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刚哭过。

“吟儿,本王……我错了。”

“不应该听信别人的话,误会你在玩弄我的感情,害了你受三皇弟折磨……”

……别人?

我垂下眼睑,又问“二殿下何出此言?”

“是四皇弟告诉我你戏弄皇室,才害我对你失望,让你跟随三皇弟走了……”

“我今日去找你的时候,你都哭了。”

“你明明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一定是三皇弟做了不好的事……”

他声音又哑了,真像个孩子。

我柔声安抚着他,心上情绪却很淡。

果然是顾庭。

我想。

顾京凉这几日总在说他爱我,早也说晚也说,起床上朝要说,做完就寝也要说。

我信了,却不在意。

他的爱是可以分成好多份的,并不贵重。

今日他去上了朝,他的侧妃柳纤纤来见我。

正是那位拿我血才救活的姑娘,生的倒是不错,可惜心是脏的。

我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侍女被支去拿些点心。

那侧妃带着婢女款款的走过来。

“江姑娘。”她声音娇滴滴的。

我没回话,只是抬眼看她。

她身边的婢女上前一步,“放肆!见了我们娘娘竟敢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她伸手,作势要掌掴我。

那侧妃温温柔柔的拉住她,又说“玲儿,不必如此,江姑娘自小在……那处长大,不晓得府上规矩也是正常。”

她对着我笑“我这丫鬟自小同我在王府长大,难免太注重这些虚礼,还请江姑娘多担待。”

她笑起来倒很干净,我想,像朵小白花。

“没关系”

我也笑,耳边传来男子脚步,声音却断在了身后。

小白花哭了,梨花带雨的。

“还请江姑娘高抬贵手放过玲儿吧,玲儿只是太过迂腐了些,并无恶意的”

那婢女一瞬间跪倒在地,声音很凄惨,“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上有老下有小,求姑娘绕我一命吧!”

我笑意未收,眼里透出些燥意。

二人哭号求饶的声音听得我指尖微蜷。

想杀人了。

我眼睫颤着,自从进了春宵阁,我就再没亲手杀过人了。

一切终止在小白花屈膝作势要跪的瞬间,二殿下忍不住了。

“不许跪!”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侧妃,看向我的目光很失望的样子。

“江吟,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柳纤纤伏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想解释什么,被他打断“本王全都看见了,你不必担心,你这侍女不会有什么事。”

他看着我偏头看笑话般的模样,神情一僵。

搂着侧妃拂袖而去,侍女连忙跟上。

顾京凉叫我有些恶心了。

他再没来我院中歇息过,府中开始传我恃宠而骄、惨遭厌弃的流言,他并不压下去,导致府里众人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怪异。

他想是要叫我知错才好,却不知我丝毫不在乎。

不来便不来,反正该下的毒早在他先前与我缠绵的时候便下得差不多了。

他的余生,会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若是再来,倒会更叫我烦倦了。

顾庭是在此事后的第四日来的,他说“吟儿受委屈了。”

他说要带我离开,我只是看着他拧眉,“可,二殿下知道了怎么办?”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他声音坚定。

我脆生生的笑开,点头应了。

马车上我问他,“三殿下现今如何了?”

他摇了摇头。

说不太好。

顾淮与病了,自我离开那日便病了。

我把玩着腰间流苏的手顿住,心头顿涩,回忆了一会儿那位白衣君子,没再开口。

顾庭见我如此,眸子黯了一瞬。

“吟儿,我爱你。”我听见他开口,字句都在发抖。

“我往日太过愚昧,一直想把你当做……替身。”他声音似是有些艰涩。

“是我错了,我原来早就爱上你了,我往后一定加倍补偿你……”

“你莫要喜欢三皇兄,可好……”

他一双凤眼藏着哀求,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只是抬手抚平他眉间拢起的褶皱,没有答话。

他整个人一瞬间暗下去,隐到落寞里去了。

马车外传来刀剑声,他突的抚过我的脸,含住唇落下一吻,跳下马车去。

外面的打斗声响了好一会儿,是顾知行劈开了马车,他揽住我的腰落在地上。

我在这几瞬间,看清了周边人。

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

还有在我身侧的太子殿下。

都齐了。

顾京凉并不言语,只是眼睛暗沉沉的看着我,好像在愤怒我的不告而别。

顾淮与脸上好多血。

白衣沾血,减了温润,生了戾气。

他还病着,我指尖稍蜷。

顾庭也挂了彩,嘴唇嗫喏想说些什么。

顾安倒是平静得很,垂眸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他算是最稳定的一个了,不料他下一瞬看过来的目光,病态而缱绻。

“看够了么?”顾知行咬了我耳朵。

我没防备的一颤,他低低的笑,扫过在场的几人,将我带上马,马儿飞奔着离开了。

我在马上回头看过去,直直的对上顾淮与怔然的眼神。

我没来由的觉得他好伤心。

顾知行搂住我腰的手收紧了些,我回过头,不再向后看。

他灼热的呼吸打在我后颈,我听见他声音低哑的开口,

“吟儿,我后悔了……”

我没说话,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他音调低低的,又重复了一句,“吟儿,我真的好后悔啊……”

并未入东宫,马停在了城西的一处院落。

他没再说话,下了马就安排人将我带到浴池。

摆手让侍女退下,我褪了衣衫,自个儿闭上眼泡了许久。

待到侍女来报太子传唤,我才慢吞吞的擦了身,裹上浴池边准备好的衣裙。

这衣衫太轻薄了些。

他倒也不嫌我脏。

我嗤笑一声,随侍女到了太子歇息处。

他也像刚净完身,有湿漉漉的水珠从额角淌到胸膛。

桌上放了很多酒,看来他已喝了好一会儿了。

他唤我坐到腿上,看不出醉没醉。

他急急的凑过来吻我,一股子醇香的酒气,我想了想,躲不得。

我软了身子被他带到塌上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很乱,又很恶心。

他凑过头吻我,笑嘻嘻的样子傻得不行“吟儿,你还是处子……真好……”

我呼吸骤顿,想起另一个人来。

于是我说,“是药,殿下”

我早非完璧。

朝局最近很乱。

几位皇子像仇人一样互相刁难,似乎并不在意被外人看了笑话,只有偶尔在刁难顾知行时会联手合作。

一连好几天顾知行都是晚上才来,我睡眠浅,每次半夜都要被他吵醒再折腾一番。

他吵着要个孩子。

于是每天发了狠的弄。

不知是在几位兄弟那受了多少气。

我逃了。

顾知行再一次见到我,是在丞相府里。

他眼下一片青黑,看上去憔悴的很。

“吟儿,别闹了,跟我回去,你吓到我了。”

我没什么情绪的突然问他一句,“顾知行,你真的知道我哥哥怎么死的吗?”

他动作微僵。

我没哭没笑,甚至没有发怒,

“你知道的。”

他像要哭了,声音哑的要命,“吟儿,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该骗你,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你原谅我好不好……”

“吟儿……我爱你……”,太子红了眼睛,一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半跪在我面前,几乎要字字泣血。

我摆弄着衣角的流苏,闻言只乖巧的勾了勾唇。

可惜嘴角是牵了,眼底却弥不起什么笑意,“妾知晓了,殿下……请回吧。”

我心软了,手指微颤,我想着。

他走的时候带着满身的落寞。

我说想去兴安皇寺静心,丞相红着眼睛点头备轿。

他一声又一声的道歉,他说对不起我父亲,害我经受这么多风波。

他已经不像我刚见他的时候了,见了我这个故人之女,他竟是又生了许多白发。

寺里的静安师傅受了丞相嘱托,对我很是客气。

这一日他与我交谈许久,又端看了我半晌,却是摇摇头。

我眼帘低垂,无聊似的摆弄着衣角流苏“师傅有话便说,何必遮掩。”

“阿弥陀佛,”他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施主杀孽过重。”

我捻了捻手指,突的抬眼,又听见他开口,“但,施主有悔。”

他说完便起身告辞,我神色无波的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眼睛却微微涩了。

哥哥,我是有悔。

我死了,二十有四。

死于毒药。

一半是顾淮与下的,一般是我自己补上的。

我本来想以此挑起他们之间的怨怒矛盾。

可是偏偏最后心软了。

这期间各位皇子都常来寺中,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头,在坊间全了好名声。

谁都在求我的原谅,我谁也没说原谅。

感觉到身子撑不下的那几天,我让他们谁都别来。

好听话,真的没人来了。

文来源自知乎 《君思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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