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接到电话，说小姨病重，估计过不了这个年了。放下电话发了会呆：我小姨叫什么名字？竟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和妈妈只差一个字，那个字是什么呢？
忽然觉得人老了，远去的不只是青春，还有名字。按照中国的传统，年轻人称呼年长的人名字是不礼貌、没教养的。随年龄增长，有资格称呼名字的人会越来越少，名字也就成了身份证上的一项内容。
名字，是用来称呼的吗？我怀疑。不信你见了你们老板，叫他的名字试试，估计会很尴尬，两人都尴尬。二十岁时，别人叫你的名字，你很自然；三十岁时，别人叫你的名字，有点不舒服；四十岁时，大家还直呼你的名字你就会觉得失败。
我可以从三个层面证明，名字不是用来叫的：
****中国传统文化****
《春秋公羊传》书云：“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简单的说，就是对领导不能称名字，对亲人长辈不能称名字，对圣贤不能称名字。即只能上称呼下，地位高了名字就是禁区，于是就有了“名讳”这个词。名讳，是出现在中国古代的一种语言现象。遇到君主或尊长者时，不但不能直呼其名，而且在书写的时候也不能使用这些字，于是只能用改字、改音或减少字的笔划等方法予以回避，也称避名讳。比如，因为孔子名丘，丘姓就要避其名改姓邱。
因为这个传统，历史也要做出让步。比如史家司马迁，就因“避讳”改变了历史人物的真实姓名。他因为回避父亲的名字“司马谈”，而在整本《史记》中不使用一个“谈”字。有一个人名叫“赵谈”，司马迁就把他改成了“赵通”。为了避秦庄襄王子楚之名讳，将“楚”改成了“荆”；为了避讳汉文帝名恒，就改“恒山”为“常山”等等。后世的史学家，自然也纷纷效仿。那么我们读到的史，就是这个避了讳的历史了。
避讳是我国历史上极具中国特色的一种现象，正式写入法典，违者治罪。于是以官职称之，如曹丞相、王司徒……以管辖地名称之，如刘荆州、刘豫州……，至于父母起的名字吗……呵呵，史学家都要避而不写，能说是用来称呼的吗？
还有官员避自己名讳。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宋代田登做州官，自讳其名，州中就改“灯”为“火”。上元节放灯，州吏贴出榜文云：“本州依例放火三日。”——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个谚语的来历。
尊者避，亲者避，贤者避，地位低的呢？仆人的名字是用来叫的吗？NO！是用来改的。比如《红楼梦》里，香菱、袭人、紫娟、小红……哪个不是主人改的？仆人的名字代表着主人的品味，叫她是谁，她就是谁。
讲个笑话吧：五代时有个宰相叫冯道，有一次，他命一个门客讲《道德经》，门客想到书中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连犯冯道的忌，于是就把第一句念作“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现实中的社交****
今天——中国推翻帝制一百多年后，我们得到了空前的解放，革命队伍人人平等，都是同志，再也不需要避名讳了。可以说任何人的名字，不管是秦皇汉武，还是当今领袖，不管是在口中还是在笔端，再也没有法律约束。但两千多年的传统不能说丢就丢，当面称呼名字依旧很羞涩。仿佛无论用多么温柔的声音吐出，都显得突兀。
任何一个职务都比爹妈起的名字好，实在没职务了，总还可以称老师、师傅，显得尊重、有礼貌。最囧的是，有人觉得你都这个年纪了，再没有职务仿佛不妥，索性他给你任命一个。张总、王总的叫着，他觉得给你面子，你也应该觉得有面子。你若硬要澄清，反倒是你不给别人面子了。但毕竟自己知道，穿别人的衣服不合适，有偷的感觉。
****网络上的称呼****
在网络上，我的名字是假的，你的呢？不但是假的，还不是唯一的。比如在“美篇”我叫秀才，“简书”就不准我叫秀才，因为秀才已经有别人叫了。于是想一个刁钻一点，没有重名的。到了“京东”这两个名字都不行，只好想一个更刁钻的……渐渐的，我有了一串假名，自己都记不清有几个了。
如此一来，我有了层层叠叠的马甲，有的人或许比我更多。大家仍旧觉的直露，不好意思直呼。更喜欢称亲、小主、美女、老师、友友……仿佛，名字是件不方便外穿的内衣。再好听的名字，直接叫出来，总会有点不够体面。
这是个悖论，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又是干嘛的呢？如果你说名字不是用来叫的，我也肯定反对——名字有时还真是用来叫的。那时候，我们的名字，每天被不同的人呼唤无数遍，喊我们名字的有老师、同学、父母。那时候除了名字，还会有几个小外号，人单纯的只是自己，而不是某个身份，那是我们人生最美好的学生时代。
每当同学相聚，同学们脱掉了局长、院长、老板……的外套，丢在车上，或挂在酒店外面。重拾久违的称呼，朴素、亲切而又真挚。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名字——是用来叫的。
作者：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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