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领着队员到田里干活，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姥爷总是干得最快最好，把大家远远地甩在后面，大家看队长干活这么卖力，都不墨迹，所以队里的活干的总是又快又好，粮食打得也就多了。
别的队里粮食打得少，口粮自己吃还嫌不够呢，很少养狗。姥爷队里粮食宽裕，养了几只土狗。到秋收之后，带着狗子上山打猎的时候，别队里的人就该羡慕姥爷他们了：看看人家，不但粮食够吃， 过年的时候还有兔子肉和野猪肉吃……
有次在地里干完活，回来的路上，看到草丛中趴着一只小狗，毛色杂乱，白中带着灰黑色的毛尖。有队员咦了一声喊：“这是狼崽子，赶紧用锄头给它打死。”
姥爷拦住了，把小狗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只狼和狗杂交后生出来的小狼狗，看小狗的眼神，更像狗，因为没有狼的狡黠。
姥爷觉得这么一个小生命，流落到地头了，可能是母狗被谁打死吃肉了，剩下这一只小狗到处流浪，肚子都饿瘪了。于心不忍，就把小狗带回家了，养在了院子里。
这只小狗跟着家里的大黄卧在狗窝里，大黄一看，咦，这是给我抢饭吃的啊，还要抢我的狗窝啊，看门？我自己就够了，你个小崽子哪里来的啊，快点给我消失。大黄对着小狗呜呜叫，还呲牙吓唬它。
姥爷一看，这不行啊，家里的大黄心眼忒多了，看不中这只小狗。于是姥爷就把小狗养在旁房里，好在它比较懂事，从来不在屋里拉屎拉尿。除了大黄，家里谁都不反感它。
姥爷发现这只小狗不会汪汪叫，它只会嚎。姥爷一听吓坏了，赶紧捏住它的嘴巴，告诉它：“狗宝啊，你不能这么叫啊，学狼嚎不行啊，这么叫大家会打死你的。”每次它小心翼翼地低声嚎一下，姥爷就怪它，它也就不敢叫了。
过几天，大黄看这只讨厌的狗子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稳了，撵不走了，也就不怎么歧视它了。姥爷在一边给大黄说：“这是路边给你捡的狗儿子，你带好它，等你老了，不会抓兔子了，它还能抓兔子给你吃呢……”
大黄竖着耳朵听，翻着眼睛看姥爷，仿佛是听懂了，从那以后，就让这只小狗卧它的狗窝了。上山抓兔子的时候，也愿意带着这只灰不拉几的小狗了，教它撵兔子的本事。
到后来山上抓野兔的时候，两只狗子配合得可好了。大黄比较胖乎，跑起来慢，就卧在一边堵截兔子，那只灰黑色小狗非常聪明，知道把兔子往大黄埋伏的草丛边赶。
每次都是小灰费尽扒拉地把兔子赶到草丛边了，大黄跳出来按住兔子，摇着尾巴就找姥爷邀功去了。小灰狗就跟在后面，不超过大黄，也是拼命摇着尾巴。姥爷这时候就该乐呵呵地说：“这只小灰狗挺好的，干不出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
大家看小灰狗和大黄配合着撵兔子还挺给力的，都说：“捡这只小灰狗捡对了，现在看着它长得也好看了，就是这么好的狗，从没见它叫过。”看小灰不会叫，大家都觉得怪可惜的。
每次狼嚎，大家当它是狼，要打死它吃肉有天夜里，村后山上有只狼饿了，想偷村里的猪吃。一只狼不敢过来，就在后山发出狼嚎，别的狼都知道村里的猪不容易吃，弄不好还会把命丢了呢，都没理这只狼。那只饿狼感觉很没劲，叫了几声也就销声匿迹了。
姥爷和几个队员正坐在屋里，核算今年打的板栗一家分多少斤呢，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狼嚎，吓了大家一大跳，这什么情况啊，狼都跑到院里来了啊？
刚才还揣着手暖和的大家，一下子都蹦了起来。那时候农具都放在屋里床底下，或者挂在货架上。大家伙你拿䦆头，我拿抓钩，轰隆隆都把自己武装好了。
大家吼吼叫着给自己壮胆，打开门就杀出去了。村里人对付狼就是这样的，当时物资匮乏，可不能让狼把猪偷了，拼了命也会把狼打走，打死了狼还有肉吃，何乐而不为呢！
跑到院子里一看，哪儿有狼啊，就那只小灰狗在院子里站在。小灰一看从屋里冲出四五个壮汉，手里都操着家伙事，当时就吓得它灰溜溜地钻进狗窝里去了。
大家说这只狗不能养了，以前看着就像个狼崽子，现在竟然学狼叫了，看来真是一只狼啊，它要是狼性爆发了，把队里的猪给吃了就坏啦！还有人说上次还见小灰舔队里的小猪仔，赶紧把小灰杀了吃肉。
姥爷哭笑不得，一拍桌子说我看谁敢？还解释说那是小灰喜欢和小猪玩，它就是只狗，眼神里一点狼的感觉都没有。在老爷的庇护下，小灰躲过了这一劫。
过了几天小灰闲得无聊，大白天，大家在厨房做饭呢，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狼嚎，嗷一声，把大家吓了一大跳，赶紧拿着擀面杖到院子里看。
连周边几户在家里纳鞋底的妇女都惊动了，拿着铁锹跑出来打狼呢。小灰看一群人着急忙慌地赶来了，把它都吓傻了，呆头呆脑地站在院子中间。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叫了一声。
姥爷看了一圈，发现正做饭的人手里拿着锅铲子都跑来了。大家都说得打死灰灰，要不然哪天引来了狼就坏了，趁着现在灰灰比较肥，杀了吃肉正当时。
姥爷拦不住了，感觉不教训小灰一下说不过去了，就找来一根荆条，把小灰打了两鞭。想吃狗肉的人不愿意罢休，还说小灰会引来狼的，打几下能行啊，赶紧杀了吃肉得啦。大舅也附和说该吃狗肉了。
姥爷也不敢反驳了，就拿着荆条对着小灰打了十多下，一边打还一边教训它：“还学狼叫不，还学狼叫不？孩子乖，再学狼叫你就没命了。”挨打的时候，小灰灰好像知道姥爷在帮它，至始至终都没叫一声。
大家看小灰都被姥爷打出血了，这么可怜，都不好意思再说吃小灰的话了。人都走了，姥爷把荆条往地上一丢，跑到屋里把碘酒找了出来，给瑟瑟发抖的小灰抹药。
姥爷一边抹药一边哭着说：“灰灰啊，以后不敢学狼叫了啊，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不敢学狼叫了啊。”灰灰舔姥爷的手，好像在告诉姥爷它知道了。
舅舅在一边说把它打死得了，还给它上药呢！姥爷一听就火了，我养一辈子狗了，一看就知道这是只狗，把大舅骂了出去，中午饭都不让大舅吃了。
可能那次把小灰打得太狠了，小灰从此就不会叫了。就是有陌生人走院子门口过，大黄冲人家叫唤，小灰也不敢叫，憋急了，它只敢低声呜呜一两声，算是叫过了。
就这么三年过去了，小灰灰都没叫过了。
桐柏山的柏树比较多，外围都是些比较小的柏树和松树，平时大家烧火做饭，种地的时候，回来顺道就捡一捆柴，谁家盖饭子到山上砍几棵树，木料就有了。
大家砍的都是山外围的树，砍了又长，长了又砍，总也长不大，小的一把能握住，大的如茶瓶一般粗细，高不过十来米，风吹过去，快速摆动，和大杨树比它们像是没有根一般。
小时候还以为我们这边山上都是小树呢，直到有次走亲戚，人比较多，爸爸背着我抄近道，看到了深山里两人合抱不住的大柏树，我才理解为什么我们这边叫桐柏山了。
大树把整个山头全部覆盖住了，走到里面就像有月亮的晚上一样，几米之外看人都是朦胧的，矫情点的人顺手就打开了手电筒，因为里面太暗了。一阵风吹来，树干纹丝不动，只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修铁路的时候，我们当地为了支援铁路建设，需要开辟几处林场，我们附近赶山比较有经验的人，被邀请过去，一块在山里探寻好的建场地址。
我姥爷也在其中，拄着木棍，领着大黄和小灰，和两三个工人一块，在山里转悠，找适合建林场的平坦地面。最后找到一处北面有山挡住风的地方，想在那里划定一个区域做场地。
周边的狼群不知道人们要干嘛，但是看大家老在附近走动，有领地意识的狼王就看不下去了，带着一些胆子大的狼，在周边神出鬼没了，研究人们到底在干嘛。
姥爷觉得虽然这片地方背风，冬天不受罪，但是这群狼似乎也看中这片领地了，估计这是狼群冬天建狼窝的地方，最好还是再找个场地做林场。工人脸色颇为为难，大概是因为急需要木材吧。
最后也没再折腾，就在背风地划定了区域，想就地建几个简单的木屋。第一个木屋刚把墙壁建好，狼群就不愿意了，大白天就往背风地集中，远远地站在两三百米外，就等着天黑进攻大家呢。
到了傍晚的时候，听到周边狼嚎此起彼伏的，估计起码有十多只呢。姥爷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要带着大家往山下走。说着说着，有等不及的狼就溜到木屋后面的林子里了，距离大家不过四五十米的样子。
姥爷他们点起火把，就往山下走，手里握着铁镐，要是有狼不长眼，敢来，就给它一镐。过了帽子岭，那边有个葫芦一样的谷地，走进去出来，就可以坐着船顺着小溪冲出去了。
在谷地的时候，发现狼已经把前边谷口堵住了，后面有狼追赶，紧急之下大家往前边山上爬去，最后躲在山头上一块一仗多高的大石头上，趴在上边不敢吭声，想等狼走了再下来。
可是等了三天，狼群还在周边山上转悠，时不时还发出一声狼嚎，相互呼应。这次狼群吃定了，你们就躲在这附近，我们都能闻到味呢，你们不出来，我们就不走，看谁耗得过谁。
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人怎么能耗得过狼呢，狼的胃一次能装人好几倍的食物，一个月不吃东西都饿不死。看着眼前不敢动也不敢叫的大黄和小灰，姥爷也非常无奈。
最后姥爷他们饿得没办法了，忽然想出一个办法，让狗跑出去，把狼群吸引走，这样大家就可以逃得一命了。姥爷用干枯的手，摸着大黄和小灰的头，对它们说：大黄啊，小灰啊，这次老头得靠你们救了啊，希望你们能跑出去把狼群给引走啊……
最后姥爷把大黄和小灰放下了巨石，指着下山的路，对他们低声喊：“快点跑，往山外跑。”大黄和小灰非常有灵性，它们知道要干嘛了，撒腿就往山下跑去。
大黄跑到远处，汪汪汪叫了几声，周边山上隐藏着的狼，有几只就追大黄和小灰去了。过了一会，还是能听到周边很近的山头就有狼嚎，还是此起彼伏的，显然头狼没走，大部分狼都还在呢。
姥爷他们都绝望了，觉得这群狼太聪明了，大家实在难以逃脱了。正当大家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山上传来一声狼嚎，声音刚落下，接着在原来的位置又是一声狼嚎。
一只狼叫出了此起彼伏的感觉，姥爷说他太熟悉了，这是小灰的叫声，比一般的狼嚎显得清脆，没那么低沉，就像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的声音，同样是说话，但是声线有差别。
小灰的狼嚎声在整个山里像一个哨子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叫的是那么得欢快。姥爷后来说：“是啊，灰灰这孩子一辈子都不敢叫一声，那天叫了个过瘾。”
小灰的狼嚎声从这边山头往那边山头远去了，像是在告诉狼群他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一般，接着奇迹就发生了，小灰略显稚嫩的狼嚎，把周边山头的狼都调动起来了，大家都回应以狼嚎，然后往灰灰远去的方向跑去了。
姥爷他们赶紧连滚带怕地下山了，坐上船走水路顺流而下回到了镇上，敲开街道两边朋友家的门，拿一点吃的，大家一块，打着手电拿着火把往村里赶去。
到村里发现静悄悄的，大家都还在睡觉呢，没人发现狼的踪影。天亮了，也没看到大黄和灰灰回来。十多个人拿着砍菜刀和铁锹到山上找大黄和灰灰去了。
最后只在山路旁边的林子里找到一只狗头，地上有一滩血迹。狗头已经被吃得就剩骨头了，已经看不出来是大黄还是小灰了。
舍命救主的义犬，最后一次叫个够，就此成为绝唱大家都说这是大黄的骨头，小灰都能用狼嚎把别的狼招呼走，它已经加入狼群了，本来它就是一只狼嘛。姥爷说那个狗头是小灰的，大家说那大黄去哪儿了啊？姥爷无言以对。
最后大家把狗头捡回来，埋在了小溪边，说这是义犬，还给弄了个小坟包。林场建起来了，那两个和姥爷一块被救下来的工人，非常感激大黄和小灰，最后给弄了个木牌子，上边写着义犬大黄和小灰之墓。
村里人都以为大黄死了，小灰投靠狼群了。有天夜里有狼来村里偷猪，被大家打跑了，有个人说他看到小灰了，简直就该叫小灰狼，长得灰不拉几的，比狼低矮一些，咬猪可在行了，还会用大尾巴赶猪。还说义犬墓碑该把小灰的名字去掉。
姥爷说打死他也不信小灰灰会跟着狼群来偷村里的猪吃。大家都说老头养了一辈子狗，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最后养了个狼崽子。还有人安慰说就算看走眼，最后还是帮了大忙的，起码把狼引走，救了人。
有天姥爷去办事，路过隔壁镇子一个村里，口渴了，想讨口水喝，看到了院子里拴着一只狗子，怎么这般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大黄吗？大黄也认出了姥爷，抱着姥爷的腿呜呜地哭。
原来大黄被狼群堵住去路，从别处下山了，脖子还被狼咬伤了，被这边村里一个人收养了。那人看大黄和姥爷感情这么好，看到老爷抱着腿就哭，就把大黄还给姥爷了。
姥爷病了，躺在床上，有个城里的老战友来看姥爷，姥爷说起了小灰的故事。那个战友说：“小灰就是那种狗，我家就养了一只，会嚎叫，不会汪汪叫。狼群连别的狼都难以接纳，更不用说狗了，小灰灰是被狼吃了。”
姥爷好了，专程去了城里一趟，就是去看战友家的狗子到底长什么样。回来后，大家问他看得怎么样啊？姥爷一句话也不说，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能感觉到姥爷心里不痛快。
后来姥爷病倒了，躺在床上，我们去看他，他为了让我别担心他，还会给我们讲以前自己经历的故事。姥爷讲小灰灰的故事，我们问他到底小灰灰是狼还是狗啊？
姥爷突然沉没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姥爷哭了，说：“灰灰是一只狗，几年都不让它叫，把灰灰这孩子憋的啊，那天晚上为了把狼群引开，终于可以叫了，在帽子岭狼嚎一般，叫得整个山林都能听到它的声音，没想到就此成了绝唱……”
后来我们都知道有种叫哈士奇的狗子，长得和小灰灰一模一样，它只会像狼一样嚎，不会汪汪叫。
老爸如是说：当大家的见识不足，认识不到你的独特价值时，你说个话都是罪过；当大家认识到你的价值时，你嚎几声都像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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