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障这个概念,在字典上称智力缺陷,一般指,由于大脑受到损害,或由于脑发育不完全造成认识活动的持续障碍--------以及整个心理活动的障碍,也称痴呆。

智障的人都在干什么(在这样一个环境下)(1)

未做老师前,我见过的智障都是成人----我没见过这种人的童年期,在我印象中,他们似乎生来就这么大。没人管没人问,破衣烂衫,在街上晃来晃去,惹事生非。有的后来就慢慢没有了。我们本地人把这种人叫憨子-------我们没有称“智障”的那种咬文嚼字的文雅习惯,我们本地方言总是直截了当。从做了老师,我才眼见了他们的童稚时光,具体触摸到他们的幼年。据我接触他们的经验------我粗浅了解他们身上的一些特质:一般男孩居多,女孩少些。有的很老实,有的一点也不。一般从外表打扮上看不出来是智障,农村学生可能差别明显一点,但在我们矿山,智障学生个个穿戴整齐,梳头洗脸,收拾得干净漂亮。一般都听不懂任何课,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除了会写自己名字,基本没有任何进步。但都认得自己班级,上体育或微机之类的外堂课,都能准确无误地跟去。一般成绩都很差-----不是一般地差,出现一位数的分数是常事----但又去不掉,是各科老师头痛的对象。一般在上学生涯里多少会受到一些侮辱和欺负,或欺负和侮辱过别的孩子。一般身体都很好,生命力极强,一直活着,通常不会戛然而止。  

智障的人都在干什么(在这样一个环境下)(2)

智障在学校是不让人喜欢的角色-----它不同于攻击力强的疯子,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一个智障处于疯狂的状态,但他们确实不是正常人-----因为考试成绩低,老师讨厌;因为迟钝不聪明,学生讨厌;又因为自控能力低,像一所满地油污的加油站,却又总是款待乱扔烟头的人,让学校讨厌。

智障几乎给认识的每个人都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他们自己全无感觉。像是一条尾巴似的,总是挂在这些人的屁股上,学校不能退学,老师不能不教,不管给予他们怎样的帮助,还是环境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条尾巴总是退化不掉。让你急得跺脚撞墙,却又无计可施。因为这种病一般治不好,一直到死。据说全世界已经有1.5亿智障,每天都有这样的孩子出生------至少目前我的学校每年都会接收几个这样的学生,当然以后还会继续。孩子上学是不能剥夺的权利,即使是智障也不能------从生命的意义上说,生命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生命起点不在自己手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既不能决定身体的美丑,也不能决定心性的明朗或忧暗。他们的诞生完全是偶然的造化,不是“出生了自己”,而是’’我被出生了"。从这点上说,智障完全是无辜的。

曾有一篇外国人写的有关智障的文章,我几年前读过,写怀孕的妻子已经被医生告知腹内胎儿是一个智障,但几经犹豫,和丈夫商量,还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理由是,生命应该平等,不能因为智障是不正常人,就剥夺掉他生存的权利。这篇庄重写出生命尊严的宣言真是需要底气的,我读后也很感动,但实际情况是,我们----我是说我们中国人-----对不正常的孩子是不可能一样对待的,一听是那种孩子,就变了脸色,看那个人的眼光,就多了点东西-----我们对没用的人或东西,总是鄙视的,看不起的。我曾奇怪,这些智障的家人坚持把孩子送来学校受教育,是不是不清楚孩子在这样环境里遭遇的境况:交了学费,交了作业费,也有了文具,但什么都听不懂,学不会,因为教室内的课堂面向的是正常人的教育,把智障放在正常人的环境里,不等于他就正常了,恰恰相反,因为正常人的在场,才将他低能的对比显得更残酷。这不是平等,也不是爱,这是一种伤害。      在讲人性有条件的国家,我想应该是对智障儿童施以特殊教育,在法律里,绝不会允许学习的课堂上出现不被理睬的人,也不会允许以智障的成绩评价老师的优劣,更不会允许考试这种快速有效但面目无情的东西大面积地将智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特殊的孩子应该受到特殊的教育,但我不相信有。

因为在我们这里,智障不出门,那是家长在承受,他出了家门,一切后果都是老师在承受。但没人可怜老师。因为都认为那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总得有人承受,谁摊上谁倒霉。当然我也知道,家长不是不清楚孩子的境况,非要送来,不是想拿那个毕业证。他们来,是为了让孩子有个去处,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实在也无处可去。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不要多-----有一个------就要了人的命。不仅是要了家长的命,也要了学校的命-----不对,学校还是好好的,要的是教智障的老师的命。  

智障的人都在干什么(在这样一个环境下)(3)

我也教智障学生,也曾有过雄心-----我要教好他们,让他们脱胎换骨。当然后来也都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我不是合格的老师,因为我不能奉献出我全部的爱心。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惭愧,电视上的爱心宣传是鼓励人承担的------不论是谁,如果他肯对智障承担,他马上成为一个高大的人,因为他证明了他够仁慈,有责任感,而且勇敢,差不多是立地成佛的感觉。我们学校也有这样的家人,陪着自己的孩子上课,几年如一日------我总是怀疑,这样的日子几年也许可以,十年以上行不行,一生行不行?如果你也在同一个事上无望地重复了十几年,你就会明白深圳的韩群凤为什么要杀掉她的两个儿子。陈应松的小说《送火神》,父母任其智障儿自生自灭,最后村里人将其堵在火中活活烧死,这就是发生在社会的底层的故事。

什么也比不上我眼前看到的现实更真实——将义务和责任看得比幸福还重要,其后的灾难和痛苦也就更沉重。谁都无权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们或我,不管用什么方式。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一个不是真正尊重人性的环境下,是应该允许人退缩的,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成为斗士,成为革命者,成为视死如归的人。

当然,智障在白眼的环境下也能长得不错,就像群居动物在拥挤不堪的条件下也能身强体健,因为它们从来就习惯生长在密集的群体中------他们还要这样生活很多年,他们的身体要学会在漫长的、令人绝望的岁月中相依为命。

他们生来就是废人-----血液里面有这种基因。他们并没有因为无用而成为病人,他们是无用地活着,就像过着健康生活一样。这成为一种讽刺,世上的一切所谓重要的东西与追求都变得可笑,他们与这个社会脱节。当我们调子降到最低、最暗,来谈论智障的时候,他们终生走不出这个圈,这样一生都住在一个安全的堡垒里,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