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在康熙面前讲对策(不要去惹老博士)(1)

清人画玄烨便服像轴

老八在康熙面前讲对策(不要去惹老博士)(2)

张伯行

老八在康熙面前讲对策(不要去惹老博士)(3)

《康熙微服私访记》中的噶礼,令人印象深刻

老八在康熙面前讲对策(不要去惹老博士)(4)

苏州贡院旧照 ◎王敬雅

翟博士的案子在年初的一番喧嚣中尘埃落定,各种敷衍和推辞都在一封道歉信中落下帷幕。国内博士间流行着一个不成文的社交礼仪,老博士见面互换姓名之后,往往下一步就是去知网上看看,你发过什么文章。读书人眼里并非揉不得沙子,只不过看见一些发量还多的人混进学术队伍中时,不免有些愤懑。

我们今天的故事,就从康熙末年的一次老博士抗议开始。

一场科场案,竟有蝴蝶效应

康熙五十年(1712年),辛卯科放榜,扬州、苏州二府的府学前,热闹非凡。扬州向来为商贾聚集之地,但是盐商巨富子弟金榜题名,就让这些读书人很是不爽。清代科考虽然凭借时运,但是士子们天天共同备考,早就确认过眼神,谁的文章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底。你说你连知网都没听过,做了博士后,同年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扬州士子聚集起来写歌谣,抗议正副主考官,苏州“老博士”们更是脑洞大开,他们抬着五路财神进入府学,然后直接把“贡院”二字拿纸糊上,改成了“卖完”。

纷至沓来的奏报扰乱了康熙皇帝的心神。须知苏扬之地,向来为文人荟萃之所,当年也是反清的思想前沿。皇帝花了多年工夫,又是开“博学鸿词科”收罗前明知识分子,又是南巡与读书人互动打call,刚刚平静下来没几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所以老皇帝一拍桌子,来,派户部尚书张鹏翮作钦差,去扬州,提审考官。

科举时代,士子与本省考官,本有一份塑料花的师生情谊。士子若是高中,则称本场考官为老师,以后大家互相拼个团,组个队,算是照应。所以学生出事,老师必然首当其冲。

一本糊涂账,牵扯出两位高官

张鹏翮甫到扬州,连早茶都没来得及吃一个,就约上了两江总督噶礼和江苏巡抚张伯行共审此案。负责江宁地区监考的安徽巡抚叶九思已经七十六岁,非常及时地提前病死了。主考官左必蕃、副主考赵晋就作为主要调查对象。这俩人和主审张鹏翮,都是久考成精的老学霸,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于是在张鹏翮的突击审问之下,赵晋先投降了。

赵晋承认了自己在学官任上,油水太少,为了拿些好处,就收了黄金三百两,点了两个盐商子弟,一个叫吴泌,一个叫程光奎。

吴泌的本事不大,就是有钱,之前的监生身份,是走合法渠道买来的。但是这人上进心太强,还要进步,本次考试前,起先拿出金一百两、银二百两,找了两个联络人代为疏通。其中之一是安徽巡抚叶九思的得意门生,叶巡抚便叮嘱了两位考官陈天立、王曰俞多加照顾。二人找到副主考赵晋,陈明情况后,逐级通融,录取了吴泌,吴则答谢了赵晋黄金三百两。

清代考卷也有密封线,不仅如此,还全部誊录,也就是用标准字体抄录一遍。所以作弊的方式除了卖考题,就是卖关节。卖考题需要牵扯高官太多,并不方便;卖关节就容易多了。

所谓关节,就是说好了在某题某处,一定会写三四个字,见字如面,就知道考卷所属何人了。吴泌这里说好的关节,是在首题起始,写上“其实有”三个字。

另一个盐商家孩子程光奎,变成了后面问题的关键。他也声称给了赵晋三百两黄金,但是赵大人一口咬定,只收了三百两。另外三百两黄金,到哪里去了呢?

张鹏翮再三盘问之下,这三百两通过了底下人的层层传递,送到了两江总督噶礼的手中。

督抚互参,噶礼技高一筹

这一下就炸了锅。

噶礼,董鄂氏,正红旗满洲人,祖上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妥妥的康熙亲信。此人操守不好早已闻名,但是人非常能干,深得皇帝信任,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参奏,就是扳不倒。

但是他和江苏巡抚张伯行一直不睦。

张伯行是康熙二十四年进士,河南人,自幼带有学霸光环。不但家境不错,为人还特别清廉,甚至把自己家的钱拿出来赈济灾民。虽然此举驳了皇帝的面子,挨了不少批评,但是因为操守实在太好,也只能当个榜样表扬。

在康熙四十八年上任之初,噶礼和张伯行因为行事做派迥然,就结下了梁子。

这下,张伯行逮到了机会,再次上书弹劾噶礼贪赃枉法。

张伯行是个读书人,上书洋洋洒洒千余言,虽然字数多,措辞锋利严苛,处处国家大义,但是他diss噶礼的唯一核心,就是这次科考案。

但是噶礼混迹官场多年,城府更深。他先是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了张伯行上奏的底稿,立刻反唇相讥,弹劾张伯行,并且快马加鞭送往京师。最后,噶礼的本章竟然早了五日先呈递到康熙面前。

噶礼的奏折干货就多了,他一口气历数了张伯行的七大罪状。通过奏折,我们就不难看出张伯行的迂腐和噶礼的狠辣。

张伯行通篇都在讲科考于国家的重要,但是对于噶礼受贿的证据,一条也没有列出。噶礼的七则罪状,不管真真假假,招招打在七寸之上。而且暗中不断刺激康熙皇帝的敏感问题:康熙最忌讳朋党,他就说张伯行、陈鹏年结党;《南山集》刚刚闹得沸沸扬扬,他就说张伯行也纵容参与;康熙说张是糊涂的清官,他就说张天天写论文,不好好上班。

康熙调和不成,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康熙皇帝是个明白人,他绝不会把这个显而易见的个人斗争上升到满汉民族矛盾上,于是采取了降维归纳:“督抚不合,人所共知。巡抚是一钱不要清官,总督是事体明白勤谨人物。”也就说,督抚不合啊,其实是一个脑子不怎么好的清官,和一个能干活儿的贪官的斗争!

此外,康熙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将两案分案审理:督抚互参案是权臣斗争;科场行贿案则是士子反对考官受贿,实在第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也可以控制在朝堂之上,不会波及江南民心。

对于督抚互参的审理在康熙五十一年的二月,小范围内进行。受命审理此案的钦差张鹏翮简直是腹背受敌,一方面,张伯行说他儿子在噶礼手下当官,张鹏翮被噶礼掣肘;另一方面,噶礼上书专门弹劾张鹏翮,说他与张伯行私下交通,两个案子已经搅和成了一锅粥。

因为两案一直审不清楚,一拖再拖,康熙皇帝也拍了桌,要换掉张鹏翮。张鹏翮一听见皇上的指示,简直是如获大赦,突然想到之前皇上派他到福建去审一个秀才,于是光速避难去了。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互怼,肯定是集团作战。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次满人与汉人的斗争,是操守平常的能吏与因循守旧的清官的斗争。两方都有自己的人马,张伯行有陈鹏年作后援团;而噶礼也有自己的小伙伴——当时的苏州织造李煦。

案件审理到一半的时候,康熙让李煦给督抚二人送了扇子,意欲调和,但是噶礼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康熙五十一年六月,皇帝派了两个新的钦差来审理两案,他们一方面动用重典,将科场案涉事人员基本上拟定了死刑;一方面按照皇帝的一贯做法,说噶礼受贿全无实据(倒也确实没有),但是噶礼参张伯行条条属实,于是噶礼免议(就是没事儿),张伯行革职。

但是他们只做对了一半……皇帝让把所有涉事人员带到京城,噶礼革职,张伯行革职留任……

这时候,噶礼倒抽了一口凉气……

尘埃落定,皇帝才是最后的赢家

其实,早在康熙让李煦给督抚二人送扇子的时候,噶礼就觉出不对来。以往别人参奏噶礼,康熙就当没听见一样,这次竟然要出面调停。现在回头想想,这大概是皇帝给噶礼的最后一个逃生出口。

如果熟悉康熙朝历史的人,就会知道,在康熙五十一年,康熙皇帝最操心的事儿,就是经过了反复的思想斗争再废太子。

本年十月,康熙废掉了第二次立起来的皇太子二阿哥胤礽,废掉太子之后,皇帝一度身心疲惫,反复在上谕里表示,朝内围绕太子废立的斗争,已经搞得他要死掉了……

噶礼跟胤礽亲近,是当时天下皆知的秘密。第一次太子被废之后,噶礼和李煦手拉手地当了骑墙派,李煦亲自为八皇子胤禩采买苏州美女,两人都观望着谁能当下一个主子。

在皇帝要再次废太子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的时候,噶礼揪住张伯行,在人口最密集、文化最发达的地方,给皇帝搞了这么一个大事情。

用宋小宝的话说:“讨厌我的人多了,你张伯行算老几啊……”

不管是《南山集》案,还是督抚互参,都是在太子再次废掉的关头,po出来上了热搜榜的事件。尤其是督抚互参,简直是没来由地闹得满城风雨,争执来得像两个在北京地铁上互抢座位的大妈一样容易,你就不得不让皇帝起疑了……

噶礼一直拉着问题,往满汉争端的方向上跑,无疑就是想把水搅得更浑,但是他似乎忘了他的主子,是一个八岁继位,十四岁就把自己辅政大臣干倒了的狠角色,这个人虽然老了,虽然身体差了,但是他比起当年那个摔跤的小伙子,已经不知道油滑了多少倍。

他还是没能玩儿过他的Boss。

最终,噶礼被革职,再也没有启用过,两年后,因为其母看似莫名其妙的告状,他被皇帝赐死了。

这两年间,他在干吗呢?官书里一笔没写。但是翻翻内务府的档案,我们发现,康熙皇帝,一直在榨他之前贪来的钱……

故事至此到了尾声,我们看看几个主人公的结局吧。

张伯行后来吃了海贼的瓜落,调到京师南书房,专职陪皇上聊天。后来雍正三年,启用为礼部尚书,后以七十五岁高龄病逝。

张鹏翮后来又与张伯行打了一次正面遭遇战,也没赢。一直身居高位,雍正三年以七十七岁善终。

此案发生之后,叶九思病死,陈天立死在狱里,判决了左必蕃流放,赵晋拟斩,在狱中畏罪自缢。程光奎、吴泌等人绞刑,历史的车轮对这些小角色一碾而过。康熙皇帝又因此开了一次恩科,江南士子无不欢欣愉悦。

一场三百年前,撕得最火的战争,至此结束。

供图/王敬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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