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们给那声骄傲得发尖的汽笛声吵醒,看见窗外一片渐亮的朦胧,接着又听得车厢里伸着懒腰似的窸窸窣窣,是到站了。不知是碾过了几个落日,远方终于成了眼前,成了下一幕的开场。

火车,是故事的终点,也将是故事的起点。在钢轨绵延的前方是什么呢,或点点如豆灯火般的灿烂、或杳杳似山中秋的静默,不得而知。

听 第一声隆隆汽笛

虽不知其所驶,但火车的由来是众所周知的。十九世纪初,英国一个蒸汽机修检工史蒂芬孙想到,如果能够发明在轨道上载重运行的蒸汽机,这将远比传统的固定蒸汽机灵活得多。于是他开始深入学习制造火车的技术,从第一个火车头“布鲁彻号”开始,史蒂芬孙反复测试,在火车的阀门、连杆、轨道等方面不断加以改进,最终以“火箭号”告诉了世人,“铁路时代”已经来临。

但同时代的清朝却将西方传来的火车斥为“淫巧之物”。自1875年被迫接受英国在上海铺设吴淞铁路后,光绪五年即1879年,清政府允许开平矿务局出资修建唐胥铁路,用以运煤。但像李鸿章这样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派终究是少数,面对清政府的这一决议,朝堂哗然。不少满腹孔孟之道的官员视火车为邪物,认为铁道的修建定会破坏风水。双方争执不下,开平矿务局只得在1880年开凿了一条35公里的“煤河”来暂缓煤炭外运之急。但由于胥各庄凸起的地势给河道的挖掘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李鸿章不得已再次上报要求修建铁路。为了避免顽固派的反对,李鸿章在上奏时特别申明此铁路只以骡马为牵引动力,这才有了唐胥铁路这条龙脉之源。

“中华铁路,师夷之技,源唐胥始,于龙号起,几多艰难,历经风雨”,直至1881年,中国制造的第一辆蒸汽机车“龙号机车”才开始喷气运行。此时,由于顽固派的封建保守,清政府已明文规定,不得在铁路上使用蒸汽机。但如今火车已造好,再用骡子和马去拉岂不是笑话?为了回避这个问题,工人们在机车头的左右两侧各刻了一条龙,意为巨龙引领。这个办法既堵住了顽固派众口,也成了“龙号机车”这一名字的由来。虽然“龙号机车”运行很慢,每小时只能行驶5公里,最后也因“震动东陵”、“有伤禾稼”等问题被清政府叫停了。但不得不说,唐胥铁路和“龙号机车”的出现向东方的睡狮发出了宣告,这铁甲巨龙将在神州大地上奔腾前行。如今,我国已构建完成了“八纵八横”的铁路交通网,以速度为优势的高铁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中应运而生。百年来,人们思想之变化,国家兴盛之发展,都一齐收进了这隆隆的汽笛声中。

看 车厢里百态生活

一列火车,好似人世间的一根动脉,无数故事在其间翻涌澎湃。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钱海峰就是这样一个看故事的人。他是一个摄影师,一个只拍绿皮火车的摄影师。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国运营的火车周身为墨绿色,因此得名“绿皮火车”。绿皮火车路线较多加之票价便宜,一度成为大众出远门的首选,成为了中国铁路客运的代名词。但自2008年中国第一列高铁京津城际高铁开通后,铁路的每次调图都是一次天平的倾斜。一面是高铁列车的高歌猛进,另一面却是绿皮火车的无情退役。如今除了东北地区尚存的绿皮火车多一些,其他地区留下的也只是一些短途的通勤车了。毕竟,与绿皮火车低廉的票价相配套的是乘车设施的陈旧落后。老式车厢内没有空调,夏季内闷外热,冬季又内寒外冰,乘车的舒适度自然不可与现代化的动车组相提并论。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也再难去等待绿皮火车了,动车组的不断提速大大缩短了两个城市间的距离,完美符合人们心目中的“高效生活”。就这样,绿皮火车渐渐慢了下来,快要定格作了一帧时间,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缩影。

站在火车头上 于火车上(1)

老式的绿皮火车面临退役。(资料图/图)

也就是这样,像钱海峰这样的摄影师决定将镜头追随绿皮火车,用快门留住车厢内的小小社会,做“绿皮火车的记录者”。在钱海峰看来,那些关于绿皮火车的影像不如说是中国的微观社会。通常,车厢内的摄影作品都不必取一个下定义式的标题或加一句解释性的题注来描述作品画面。因为绿皮火车这一空间是大众的、公共的,掺杂着大多数人的回忆,这一类的摄影作品往往能使人产生共鸣,让观者在照片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车厢即社会,每节车厢都有自己的故事要说。车厢里的交流是不设防的,是世俗下的真诚坦荡,天南地北聚合成了一个更为丰富的人性社会。钱海峰曾在银川到白城的绿皮火车上遇见一个年轻的回族小伙用刷子般的笔书写阿拉伯文,他请回族小伙帮他写一幅字。此时的火车正经过同心县,小伙运笔流畅,写了两行,告诉他这是阿拉伯文中“同心同德”、“一帆风顺”的意思。又在一次泉州到赣州的列车上,他的邻座是个热情的客家小伙。得知两人是在同一站冠豸下车时,客家小伙便一个劲地邀他去家里吃饭。这种来自五湖四海的萍水相逢便是绿皮火车赠予旅人每次远行的礼物。

站在火车头上 于火车上(2)

你奏我舞,车厢在欢歌声中拥抱生命。(资料图/图)

有故事的地方,语言自会生根发芽,绿皮火车也是一些名词的特定土壤。不少绿皮车都会有两节被拆掉座椅的车厢。这两节车厢里只有两条边凳,目的是留出空间方便沿途百姓运输农副产品。像六盘水到昆明的绿皮火车上,马龙的菜农挑着担到曲靖去卖蔬菜,茅草坪的果农背着背篓去白果镇卖水果。这些单程票价都在五元以内,因此很多农民选择这样的运输方式。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当地老百姓都管这样的车厢叫“大篷车”。而在麻阳到澧县的车上,有一位外号“糖姐姐”的乘客。她做些小生意,主要卖的是芝麻糖、花生糖、姜糖等手工糖。她说自己坐这趟绿皮火车的次数要比乘务员还多,五天一轮的赶集她要坐绿皮车去上四趟,只留一天在麻阳本地摆摊。绿皮车上有太多的“糖姐姐”,他们的真名叫什么无从而知,也无需得知。因为在这列绿皮火车上,她就是“糖姐姐”;也就是在这列绿皮火车上,她才是“糖姐姐”。

品 作品中万千恣意

火车,这个大众集体式的符号,激发了很多艺术创作者的想象力,成为了艺术作品里的宠儿。

中外很多画家都热衷于画火车,用线条勾勒出火车的疾驰英姿。露天的铁道边是这些“火车画家”的画室,平时铁路检修工人休息的道房也成了他们的休息站。其中最著名的是莫奈的七幅火车站组画。莫奈以圣·拉扎尔火车站为主题,明快的色彩晕染在富有张力的线条中,莫奈用画作为同时代的新兴工业文明谱写了一首赞美诗。在他们的画笔下,火车发展的历史被藏进了每一笔、每一抹中。

在大多数的文学作品中,火车是既能扮红脸也能妆白脸粉墨登场的角色。因为远行的意义,火车常被视为希望的代名词。那平行的双轨似远方伸来的双手,把人们接去未知,遇见千万种可能。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那句“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是火车这一意象释出的极度温暖。火车这种交通工具生来就背负着要与他人一同搭乘的宿命,无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与它一同,贴着苍茫大地呼吸、颠簸。漫长旅途,没有“凄苦”的汽笛声,每个人心头萦绕着祝福曲带来的暖意,遥想远方。但有时火车的刚愎拙态让它更像一个难以控制的危险机器,不少作者在文学作品中将其塑造成一个魔鬼形象。在狄更斯的《双城记》、《董贝父子》等文学作品中,火车就常被赋予怪诞意味,散发着与命运和死神相关的恐惧感,狂暴可怖。

“你无法把电车据为己有,这一点让它们充满浪漫气息”,在导演中,是枝裕和算得上是火车的知音了。火车是是枝导演电影里的常见元素,尤其《奇迹》,更像是一篇以火车为题的命题作文。《奇迹》讲述的是两个住在博多和鹿儿岛的孩子瞒着父母去看新干线头一班列车的故事。是枝裕和善于在电影中用列车的来往去自然地推动故事的发展,用时间的摩挲去钝化矛盾,让亲情、爱情一众情感都变得像咕嘟咕嘟慢煮着的寿喜锅,慢曳香气、入口温润。他在散文集中坦言,火车是他灵感迸发的最佳场所,《奇迹》最初的创意也是在新干线上想到的。的确,搭火车的长途旅行往往是看着窗外景色如插画片似得飞快换着,思绪便也随之如此乱穿,意识便也能跟着如此乱流。

伴着一声轰鸣,火车再次启程。摇摇晃晃的车厢裹挟着南腔北调,载着千差万别的人生,即将驶入下一个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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