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案人庄赫云,女,四十六岁,教授,主任医师,身兼两职:南山医学院副院长以及南山市人民医院骨科主任。

庄赫云在医学院的研究生部带了五个学生,今天是学生们做期中报告的日子,所以下午她没有去医院那边,而是来到医学院的这间会议室。

报告于十四点正式开始。在第一个学生作报告的时候,庄赫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您的快递已放在医学院收发点。方通快递。”短信的具体发出时间是十四时零七分,不过庄赫云一直等到那个叫做杨哲明的学生做完报告之后才查看了手机。随后她便委托杨哲明取回了那个快递。

大约十四点三十分,庄赫云打开了快递的包装盒,她发现有一截人体拇指封存在冰袋中。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封用A4纸打印出来的文档、一张足球比赛的入场券以及一个身份证大小的红色布袋。

文档内容如下:

里劲松已被我控制。他还活着。奉上一截拇指为证。

拇指截断于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分,随后便放入冰袋封存。作为骨科断肢再植的专家,你应该很清楚:断指再植手术必须于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否则里劲松将永远失去右手的拇指。

你可以用钻石来交换里劲松。我要的是具备收藏证书的克拉钻,总值至少要达到100万元人民币。把这些钻石用盒子里的红色布袋装好,凭球赛入场券到金山体育场进行交易。

不要报警,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丈夫。

庄赫云读完文档之后思量了一阵,最终她还是拨通了110的电话。记录显示的报警时间是十四时三十六分,警方立刻以绑架案立案。五分钟之后,当地派出所的民警童文斌抵达现场并对案件进行了初步调查。随后庄赫云外出筹钱。十五时零九分,市刑侦支队队长田春达率部下抵达并接手此案。绑架是性质恶劣的大案,警方成立了专案组,现场会议室则被改造成指挥中心,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便在此处进行。

首先由童文斌进行汇报:“受害人里劲松和报案人庄赫云是夫妻关系。里劲松今年也是四十六岁,曾是市人民医院肾脏科的主任医生,也是肾脏移植中心的首席专家。此人于一周前离家后便失去行踪,手机也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田春达询问:“一周前就失踪了?之前报过案吗?”

“没有。”

“没有?”田春达露出诧异的神色。

童文斌解释说:“这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好,前一阵正闹离婚呢。所以里劲松离家之后,庄赫云也没有特意去找。”

“那人民医院这边呢?”田春达继续问道,“一个主任医生,连续一周不来上班,单位上也没人管?”

童文斌道:“里劲松已经被解聘了,最近几个月都处于失业的状态。”略顿了顿,他又主动补充说,“解聘的原因是出了起医疗事故,而且死人了。”

医疗事故—解聘—离婚—绑架,听起来这里劲松还真是命运多舛。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否有所关联呢?田春达皱起眉头,一时间尚难觅头绪,于是他把思维方向又调整到绑架案本身。

绑匪寄来的那个盒子正放在田春达面前。盒子高大约五厘米,大小和一本书相仿。田春达戴上手套,将放在盒子里的那个冰袋拿了出来。

冰袋里盛满了冰和水的混合物。在冰水中浸泡着一只小小的塑料袋,塑料袋里即封存着那根被截断的拇指。

很明显,那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拇指。指头从第二关节处被切断,截断面光滑平整,断口处有皮肤回缩的活体反应,并且可见刚刚凝固不久的血块。

这样的特征说明拇指是从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上被截断,即说明被害人至少在被截断手指时仍然存活。对于一起绑架案来说,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田春达又盯着那根断指看了一会儿,然后询问道:“现在能确定这指头是里劲松本人的吗?”

童文斌道:“庄赫云说能确定。”

田春达“嗯”了一声。虽然这根拇指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但庄赫云和里劲松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能认出来也不足为怪。其实田春达挺想问问庄赫云是怎么认出来的,可惜后者并不在现场。

“这个女人⋯⋯这么急着去筹款,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配合警方查案嘛。”田春达一边嘀咕着,一边把那个冰袋放回盒子里。

作为受害人的家属,筹款这事也无可厚非。但是为了筹款倒把警方晾在一边,这多少让田春达产生一种不被信任的郁闷感觉。

“我也说了,让她先等一等,但是⋯⋯”童文斌无奈地耸着肩膀说道,“这个女人犟得很,我拦不住她。”

田春达冲童文斌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意思。不管庄赫云在不在场,警方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一个作战方案出来。

到目前为止,绑匪留下的线索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盒子。

既然是绑匪主动寄来的东西,想从中找到指纹的可能性实在渺茫。真正有意义的行动应该是通过这个盒子查找出寄送者的身份。

快递底单就贴在盒子的正面,上面留下了寄件人填写的收发信息。字体全都歪歪扭扭的,仿佛出自幼童之手。田春达猜测这应该是嫌疑人以左手书写,目的就是为了隐藏真实的笔迹。

细看那张底单,不仅收件人庄赫云的姓名、地址、电话一应俱全,寄件人的信息居然也有,具体的内容如下:

寄件人:张伟

地址:古塔新村5幢803

158********

不过田春达立刻意识到这些信息未必有太多价值。因为他知道古塔新村是个十多年的老式居民小区,小区里都是六层的矮楼,并不存在803这样的住所。所以这个地址首先就是假的。

所谓“张伟”肯定也是化名了。这个名字的重名率极高,在全国户籍系统里至少能找几十万个出来,嫌疑人留下这个名字,多半就是想让警方白费精力呢。

对那个电话的真实性田春达也不抱希望,但他还是尝试着拨了一下那个号码。听筒里很快传出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田春达略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身旁的郝东刑警说道:“你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主。”

“好的。”郝东刑警把那个号码抄了下来,随即便开始沟通调查渠道。

田春达这时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打快递单上留下的客服电话。虽然单子上的寄件人信息并不可靠,但是如果能找到接收这个盒子的快递员,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寄件人的某些信息。

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方通快递。”

“我是警察,我有些情况想找你们的快递员了解一下。”

“哦,好的⋯⋯请问您具体想找哪一位快递员?”

“我手上有个快递单号,我想找到这个接单的快递员。”

“好的,请问单号是⋯⋯”

田春达报出了一串数字,听筒里随即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看来客服人员正在系统中查询。片刻之后对方给出了回复:“对不起,系统中查不到这个单号。”

“什么?”田春达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我们公司所有的单子都要入网的,我可以确定:我们没有接过这个单号的快递。”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田春达沉吟着挂断电话,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童文斌,“你刚才说这个快递是一个学生取来的?”

“是的,杨哲明。”

田春达给出指示:“我要见他。”

作为案发时的目击者之一,杨哲明一直在附近等待着。童文斌很快就把他带到了田春达面前。

田春达冲着盒子努努嘴,问道:“快递是你取来的?”

“呃⋯⋯是的。”面对警察的询问,杨哲明多少有些紧张。

“送快递的是什么人?”

“我没有见到。”

“没有见到?”

“我是到收发室取的,我去的时候送快递的人已经走了。”

田春达明白了,他立刻点头道:“现在就带我去收发室。”说话间他已经把盒子里的涉案物品取出来,交给相关人员保管,自己则拿着空盒子和杨哲明出门而去。

前往收发室的路上,田春达大概了解了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

学院里的宿舍楼和办公室不能随便进入,快递员无法做到真正的“送货上门”,于是就形成了这种以收发室为“中转站”的模式。具体来说,就是快递员把所有的快递都存放在特定的收发室里,然后给收货人群发通知短信。收货人看到短信之后便可以去收发室取自己的快递。

收发室位于学院的综合服务中心一楼。服务中心的主体是食堂,同时在一楼的东侧也设有几间商铺。一个叫做张腾的老板租了其中一间商铺卖书。这几年实体书店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个铺子一度也是门可罗雀。后来张老板一转念,干脆和那些快递公司合作,把书店改造成了学校里的快递收发室。快递公司可以把要送的货物存放在这里,要寄件的师生也可以在这里填单寄件,张老板从中抽取的佣金远远超过了经营书店的收入。

抵达收发室之后,田春达首先亮明了身份。随后他拿出那个盒子问张老板:“你对这个盒子有印象吗?”

张老板摇摇头,然后猜测着问道:“这是从我这儿取走的快递?”

“是的,就是他取走的。”田春达指着身旁的杨哲明,“你对他有印象吗?”

张老板看看杨哲明,似乎想起了什么:“嗯,我记得你,下午来取过快递的,嗯⋯⋯”他又往田春达手里瞥了瞥,道,“没错,就是这么个盒子。”

田春达继续询问:“这盒子是怎么到你这儿来的,你还记得吗?”

张老板看看盒子上的快递底单:“这不是方通快递送过来的吗?”

“你确定吗?”田春达用强调的语气追问,“你亲眼看到方通快递员送来了这个盒子?”

“这我可没看到。”张老板连忙摇手,随后又解释说,“我这里每天都要收上千份快件,方通是做得最大的,每天几百份,我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而且这个盒子也很普通,样子差不多的快件多着呢。”

田春达往四下里扫了扫。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大量的快件就堆积在地面上,粗粗一看果然有不少盒子都很相似。

“每天快件来了吧,就这么往地上一倒,我根本也不会细看。”张老板用手指指点点地说道,“喏,这一大堆就是方通的,这堆是圆通,这堆是天天,这堆是顺达⋯⋯你那盒子上贴着方通的单子,肯定就是方通送过来的嘛。”

此刻正好有一个学生找到快件后来到了收发室门口。张老板核实了对方的身份,那学生便带着自己的快件离开了。

“直接就这样拿走?”田春达觉得有些奇怪,“不用签收吗?”

“签收单已经让快递员统一带回去了啊。”张老板顿一顿,又详细说道,“其实按照正规的流程应该由我对这些快件进行签收,同时将收件记录登记在册,等收件人来取件的时候呢,也得在我的记录册上签字,这样每一步的责任就很清楚了。不过我每天代收的快件实在太多,全都登记的话怎么忙得过来?所以就简化啦,就是快递员把快件放在我这里,签收单由他直接带走,等收货人来取件的时候我核对一下身份就行。”

“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没有签收吗?如果快件丢失了谁来赔?”

“快递公司赔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常丢失快件的赔偿标准是运费的三倍,也就二三十块钱的事,偶尔丢个把件的,他们也不在乎。”张老板解释了两句,然后又总结般说道,“说白了吧,走我这边对快递公司的确有风险,但这种风险和节省下来的人力成本相比就不值一提啦。”

说话的过程中又有几个学生进来找快递,他们各自背着不同的书包,在相应的快件堆里挑挑拣拣地寻找着。

田春达凝视着这几个学生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又问张老板:“背包可以随便带进收发室里吗?”

“当然可以了,我这里又不是超市。”张老板用琢磨的目光看着田春达,“你担心有人偷快件吗?不至于的,他又不知道别人的快件是什么东西,偷去有什么用?而且这个房间就这么大,想偷也不好下手啊。”

“哦,我说的不是有人偷东西。”田春达解释道,“我想说的是:会不会有人偷偷地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带东西进来?”张老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田春达也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询问对方:“今天的方通快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张老板回忆了一下说:“就在午饭之前,大概是十一点吧。”

十一点,田春达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更加确定了某种猜测。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继续问道:“就是说在十一点之前,方通的这一堆快递还是空的,对吗?”

张老板点头道:“对。”

“不过当天的快递不一定能及时取完吧?不会有昨天剩下的快递堆在那里吗?”

“我们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都会把当天剩下的快递收起来。等第二天的新快递来了以后,再拿出来堆放在一起。”

田春达“哦”了一声,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随后他开始举目在屋顶上搜寻:“你这里装监控了吗?”

“我这屋子里没装。”张老板伸手往服务中心入口处指了指,“那边大门口装着呢。”

田春达转过头来对身后一名随行的刑警安义说道:“你联系一下保卫科,我要调阅那个探头从今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之间的监控录像。”

离开服务中心的时候,正好遇见郝东迎面走过来,他向田春达汇报说:“田队,那个电话查到了,机主就是里劲松本人。”

田春达“哦”了一声,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在绑架案中,绑匪经常会使用受害人的手机作为通信工具。那家伙把里劲松的手机号码留在快递单上,就是在暗示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和他联系吧?

郝东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所以有些工作不用田春达吩咐就已经展开了:“我关照技术部门了,只要这个号码一开机就通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锁定手机所在的方位。”

田春达赞了句:“很好。”然后他把那个快递盒子交给郝东,又道,“帮我去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这楼里有个收发室,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盒子放进快件堆里——放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

郝东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楼内。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又拿着盒子出来了。

田春达迎上一步问道:“怎么样?”

“很简单啊。”郝东描述试验的过程,“我就这样把盒子夹在腋下,直接进了屋。然后弯下腰假装挑选快件,随手就把盒子扔进去了。只是后来出门的时候被老板拦了一下,他以为我是来取快递的呢。”

田春达笑了笑说:“跟我想的一样,这老板果然是只管出不管进。”

“田队啊。”郝东大概猜到了田春达的用意,“你是不是怀疑这个盒子就是有人偷偷放进收发室的?”

“没错。”田春达招招手,带着郝东往保卫科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单号在方通的客服系统里查不到,足以说明送盒子的并不是快递员,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郝东挠了挠头皮,“方通的内部系统一定可靠吗?”

“一般来说是可靠的。当然了,我作判断也不是光凭客服的一面之词,其实从时间上也能看出这个盒子不可能是走正常物流的。”

“时间上?”郝东努力思考着,想要跟上对方的思维。

田春达提示说:“绑匪声称是十点二十分割下了里劲松的拇指,而方通快递员是在十一点左右把今天的快件送到收发室的。”

郝东一下子明白了:“对啊!如果是正常的物流渠道,从收件到送件,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没错。虽然绑匪的说法不一定可信,但是那根断指可不会撒谎。从断指的新鲜程度来看,这绝对是今天才切割下来的。今天寄出的快递,即便是同城派送,也不可能在上午十一点就完成。”

郝东点着头总结道:“所以说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而是由寄件者自己放在收发室的。这个寄件者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他通过这种手段,既达到了送盒子的目的,又能隐藏住自己的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保卫科门口。保卫科科长高堡亲自把田春达迎到了监控室,相关录像已经备好待查。

“方通快递员十一点到达收发室,而庄赫云是在下午两点零七分收到取快递的短信。那家伙应该就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进入收发室。”田春达对郝东说道,“我们把录像分成两段,我看前一段,你看后一段,快速过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疑的目标。”

高堡自告奋勇地提议说:“我们也来帮着看吧,大家分工细一点,效率更快!”

对方是一片好意,但田春达对这些保安队员的业务能力并不信任。因为嫌疑人尚未暴露出任何体貌特征,分析录像时只能靠直觉。这种直觉是通过多年的刑侦生涯历练出来的,保安队员显然并不具备。田春达也不好生硬地拒绝对方,便淡淡一笑道:“也不用分得太细。你们就坐在我俩身边吧,大家一块儿看。”

好在这段录像并不算长,分成两段,再用快进的模式浏览,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看完了。

不过从录像中甄别目标的难度却大大出乎田春达的意料,因为进出服务中心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尤其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到食堂就餐的师生来往穿梭,络绎不绝。而且大部分学生都背着书包,如果单论可能性,他们全都是潜在的“送件人”。

这一轮直看得两眼发花,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田春达正觉得沮丧时,忽听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却是童文斌打来的:“田队,我刚刚和庄赫云联系了一下,她已经筹好了赎金,正在返回医学院的途中。”

“好的。”田春达挂断了手机。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招呼郝东道,“走吧,回指挥中心!”

2

走廊里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随即便听见等在门外的学生们纷纷恭称:“庄老师。”其间还有一个女孩夹杂着叫了声:“柯老师。”

“指头在哪儿呢?”有个女人开口问道。当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嗓门不大,但其他人的声音一下子全被压了下去。

“收在冰箱里了。”田春达听出回答的人是杨哲明。

问话的女人不再多言。“嗒嗒嗒”的鞋跟声再次响起,向着会议室入口处而来。

田春达知道问话的人就是庄赫云,他在屋内眯起了眼睛,等待着这个所谓“很犟”的女人。

不算漂亮,但具备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高雅气质——这就是田春达对庄赫云的第一印象。这个女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呢子套装,小臂上挎着一只女士坤包,坤包的款式很简洁,但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名牌正品。

女人穿的皮鞋鞋跟不算高,发出那样“哒哒哒”的声音说明她走路时的力道很足。进屋之后,她在门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则迅捷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田春达身上,但她并没有主动说什么,只是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在入座的过程中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坤包放在自己面前,双手环绕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虽然满面愁容,但她的精气神并没有散去。就像是一棵大树,就算是秋风凛冽、枝残叶陨,但那坚强的树干依然挺拔不倒。

庄赫云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且不修边幅。他穿着一件敞怀的夹克,里面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就算这样他还是满头大汗,就好像刚刚从运动场上下来似的。

“哎呀,渴死了,有水没有?”男子径直走到会议桌边,抓起一个茶杯就喝,也不管这杯水是否已有其他主人。一气喝完之后,他满足地咂了咂嘴,口中却道,“这茶不怎么样,也就能解解渴。”

屋子里的人本来都在关注庄赫云的,但很快大家的视线便被这男子吸引过去。后者这时才回过味来,“咦”地一声问道:“这么多人?你们都是谁啊?”

绑架案须保密侦查,所以田春达等人都没有穿警服。要说男子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也正常,但这样的问话就实属有些不礼貌了。庄赫云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便在中间解释了一句:“他们是警察。”

“哦,是警察。”男子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了庄赫云身边,同时嘀嘀咕咕地说道,“警察怎么不去探案,全都闲坐在这里⋯⋯”

就算是田春达这样的涵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郝东更是直截了当地叱问道:“你是谁?”

又是庄赫云抢着回答说:“这位是我们人民医院病理科的主任,葛守章。”

病理科的主任,说起来也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呢,怎么却是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尊容?郝东这么想着,口气略略缓和了一些:“我们警方正在办案,对于无关人员,还请你先回避一下。”

“无关人员?”葛守章对这话非常不满,他梗着脖子嚷嚷起来,“我怎么会是无关人员!?”

庄赫云再次接过话茬:“柯主任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专门赶过来帮忙的。我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田春达,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判断出后者在这帮警察中的地位。

田春达斟酌片刻,最终冲葛守章点了点头:“好吧,你可以留下,但你要遵守纪律。”

庄赫云也转过头来嘱咐:“别乱说话。”

葛守章抱着双臂,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果然不说话了。

“我是市局刑警支队队长田春达,这是我的助手郝东。案子现在由我负责。”田春达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便开始询问,“你筹集赎金去了?”

庄赫云“嗯”了一声,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放在桌上:“按照对方的要求,已经买了十五颗大钻石,总价达到了一百万元。”见田春达等人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紧接着又解释说,“我自己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多亏有柯主任帮忙——他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我了。”

葛守章有些得意地扭了一下身体,嘴里说:“嗨,反正我一个光棍,钱留在手里暂时也用不到嘛。”

田春达盯着装钻石的袋子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那个袋子也是嫌疑人寄来的。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目光再次与庄赫云对视。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你不应该擅自行动。”田春达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首先得听从警方的安排。”

庄赫云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去筹款?”

“是的。你应该在第一时间配合警方展开调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庄赫云抬起左手,把手腕上的手表朝田春达展示了一下:“已经四点半了,银行五点关门。如果我不提前去筹款,还来得及吗?”

田春达摊摊手说:“就是要来不及才好。”

庄赫云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不要按时赴约。”田春达解释说,“你要想方设法和绑匪周旋,把交易时间推迟。来不及筹款正是最好的借口。在你周旋的时候,警方会用各种手段分析出绑匪的身份和所在位置。你拖延的时间越久,警方破案的概率就越大。”

庄赫云却拒绝道:“不行。你们不能光顾着破案,还得考虑到里劲松的安全。”

“没错。”田春达正色说道,“只有拖延时间才能保证里劲松的安全。”

庄赫云连连摇头,无法认同对方的说法:“怎么可能呢?我故意拖延时间,惹恼了绑匪,那边很可能会撕票的!”

果然是一个很“犟”的女人,田春达知道要说服对方并不容易。他必须讲得更详细一些,以给出足够充分的理由。

田春达把身体往前方凑了凑,目光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女人,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当警察将近二十多年了,其间一共遇到过十七起绑架案。这十七起案件最终全都破获了,所有的绑匪都被抓住。但我只解救出八个受害者,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庄赫云的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受害者都死了,是吗?”

“是的。超出一半的受害者都死了,这里面包括六个孩子。受害人死了,就算抓住绑匪又怎么样呢?”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田春达又问道,“你知道这九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庄赫云摇了摇头。

田春达说:“有四个受害者在绑架案发生最初就被杀害了。因为绑匪觉得受害者活着是个威胁,他们害怕受害者逃跑,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控制受害者的场所。所以他们直接就撕票了,然后再以欺骗的方式向家属索要赎金。”

听到这里,庄赫云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里劲松肯定还活着。”

“没错,那根手指可以作证。”说到这里,田春达的话锋略微一转,“对了,你确定那就是里劲松的拇指吧?”

庄赫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确定。”

“那指头上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特征,但我一眼就看出那就是里劲松的手指,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彼此之间太熟悉了。”顿了顿之后,庄赫云又道,“那是右手的拇指,里劲松办护照的时候采过指纹,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比对一下。”

田春达“嗯”了一声,吩咐童文斌:“你把这事安排一下。”随后他又向庄赫云解释说,“我相信你的直觉。不过对于警方来说,一切还是要以证据为准。”

庄赫云点点头表示理解。

田春达继续说道:“好了,那我们先认定那截断指就是里劲松的。那指头非常新鲜,断面处有明显的活体反应——这说明里劲松至少在今天早上还活着。也就是说,绑匪直接撕票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庄赫云咬了一下嘴唇,又问:“那么在你的案子里,另外五个受害者是怎么死的呢?”

“他们是在绑匪拿到赎金之后被撕票的。”田春达的语气变得低沉,似乎带着告诫的意味,“那五起案子里,受害人家属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他们向绑匪妥协并按照对方的要求缴纳了赎金。绑匪一拿到钱,立刻就把人质杀死了。”

“为什么?”庄赫云难以理解地摇着头,“都拿到钱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为了杀人灭口。在绑架的过程中,绑匪和人质之间有过长时间的接触,为了不让人质给警方提供破案的信息,绑匪在得手之后就会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这些钻石交给绑匪,那里劲松也会被杀死吗?”庄赫云紧紧地攥着那个红色的布袋,仿佛是攥住了丈夫的生命。

“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但这种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尤其在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处境更加凶险。”

“为什么?”

“因为绑匪很可能就是你们身边的人。对一起绑架案来说,如果绑匪和人质是互相认识的,那绑匪肯定不会让受害人活着回去。”

这个道理很浅显,让庄赫云诧异的是前面那句话:“绑匪是我们身边的人?”

“因为绑匪对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非常熟悉。”田春达指了指桌上的快件盒子,详细说道,“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送来的,而是嫌疑人自己放在收发室的。他利用了中转过程中的漏洞。所以说这家伙很熟悉你周围的环境,他对你来说不应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庄赫云怔住了,她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田春达由着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有没有想到什么可疑的对象?”

庄赫云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我想不出来。”

田春达略有些失望,随后他又自我解释说:“当然了,所谓身边人的说法也只是一种猜测。或许绑匪原本对你并不熟悉,只是他作案的准备比较充分呢?但无论如何,现在就把钻石交给绑匪还是非常危险的。要想保证里劲松的安全,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一个字——拖。在我的刑警生涯中,还从来没有绑匪会在交易拖延的过程中撕票的。因为人质就是绑匪手中交易的筹码,当交易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把这个筹码杀掉呢?”

话说到这里,庄赫云算是完全理解了田春达的思路。她问道:“可是要怎么拖?我根本都无法联系那个绑匪。”

“你试着联系过?”

庄赫云说:“我打过快递单上的那个电话,但是关机了。”

“还有一个号码你打过吗?就是发短信通知你取快递的那个号码。”

“对啊,那个号码应该也是绑匪的。”庄赫云拿出手机把那条短信调了出来,然后征询田春达的意思,“现在打吗?”

田春达摆摆手:“别着急,你把号码报给我,我先让技术人员查一查。”

庄赫云报出了十一位的数字,田春达听完却皱起了眉头:“这不就是快递单上留下的号码吗?”

庄赫云“哦”的一声:“这我倒没有在意。”

“不是在没在意的事⋯⋯”田春达露出奇怪的眼神,“这个电话号码不是里劲松的吗?”

庄赫云一愣:“里劲松的?你怎么知道?”

“我们查过机主信息。”田春达看着庄赫云,“难道这个号码不在你的通讯录里?”

庄赫云的脸色一沉,说:“不在。”

田春达眯起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旁的郝东却按捺不住地追问:“你怎么会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呢?”

庄赫云漠然地看了郝东一眼,说:“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号码。”

田春达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暗示郝东不要多嘴。然后他又对庄赫云说道:“有些事或许牵涉你的个人隐私,但是为了案情的需要,我们还是得了解一下。”

庄赫云摊摊手,示意田春达继续。

“你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知道。”庄赫云有些生硬地回答了一句,片刻后她又用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敲了敲,冷笑道,“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号码的通讯记录,不就清楚了吗?”

听到这话,郝东终于回过味了:一个男人背着自己的老婆开了一个隐秘的手机号,这个号码多半就是用来和其他女人联系的吧?难怪庄赫云的脸色忽然间变得那么难看。

田春达吩咐郝东:“现在就去查。”然后他继续问庄赫云,“一周前里劲松离家就是去找别的女人了吧?你心里对这事很清楚,对不对?所以你没有去找他,更没有报案。”

庄赫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们正在闹离婚,是里劲松提出的吗?”

“不,是我提出的。”说到离婚的事,庄赫云反倒变得平静了,“我要和他离婚,这事和感情无关。其实是他太软弱了,我想离婚能让他变得坚强起来。”

坐在一旁的葛守章扭了一下身体,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又顾忌庄赫云先前的嘱咐,于是忍住没说。

田春达的目光瞥了瞥葛守章,随后又转回到庄赫云身上。离婚?坚强?这个逻辑也挺难理解的。不过田春达对此无暇深究,只继续问道:“那你们的感情到底怎么样呢?”

庄赫云有些不客气地说道,“一对夫妻的感情怎么样,怎么可能用两三句话向别人说清楚?”

田春达有些奇怪:里劲松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夫妻俩又在闹离婚,可庄赫云怎么还积极筹措百万巨款去救自己的丈夫?或许就像对方说的吧,这夫妻间的感情外人真是难以揣摩。

既然对方不愿提,那就不问了。田春达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案件本身:“绑匪特意把这个号码留在快递单上,说明他正控制着里劲松的那部手机。他如果要和你联系的话,应该也会继续使用这个号码。”

庄赫云耸了耸肩膀:“可是这个号码一直关机啊,怎么联系呢?”

田春达胸有成竹地说道:“等过了约定的交易时间,他肯定会开机和你联系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球场交易,等绑匪和我再次联系?”

“是的。等他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就说时间太匆忙,还在继续筹款。然后你要坚持和里劲松通话。这样既让绑匪保留期待,同时也要让他知道,里劲松还活着是你们继续交易的前提。”

“然后你们就可以找机会查出绑匪的身份和下落,对吗?”

“对。”田春达感觉这场交谈正渐渐走上自己预设的轨道,“比如说通过技术手段对绑匪的电话进行定位。”

庄赫云又问:“那你们多长时间能破案?”

“这个不好说。但只要你一直拖着不和绑匪交易,我们就能占据主动。时间拖得越久,破案的概率就越大。”

庄赫云沉默着,陷入凝思。当她最终做出决定的时候,那个决定却出乎田春达的意料。

“不行。”她摇着头说道,“我等不了。”

“为什么?”田春达非常不解,他感觉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庄赫云回答说:“因为那根手指。我必须在明天上午之前完成断指再植的手术,如果错过时间,里劲松就会失去他的右手拇指了。”

田春达轻叹了一声。这的确是个矛盾:警方的战术是拖延,可是里劲松的那根手指是拖不起的。哪怕警方的计划再顺利,也不敢保证能在明天上午之前解救里劲松。绑匪也正是在利用这个矛盾,逼迫庄赫云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交易。作为案件的指挥官,田春达必须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向当事人讲清楚。

“拖延交易,很大可能会让里劲松失去他的拇指;但是如果按绑匪的要求实施交易,那里劲松很可能会失去他的生命。拇指还是生命?我想你应该能做出合理的选择。”

再次出乎意料,庄赫云说:“我选择拇指。”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她给出了解释,“里劲松是个外科医生,如果失去了右手拇指,他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田春达“嘿”了一声:“难道职业生涯比命还重要吗?”

“对里劲松来说,是的。”庄赫云极为严肃地说道,“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仅存的价值,就是他的职业天赋。如果失去了那根拇指,他还不如去死。”

田春达看着庄赫云,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妻子在评价自己的丈夫,倒像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在苛责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对方既然抱定了这样一种另类的想法,田春达一时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现场上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宁静。

片刻后倒是庄赫云主动打破了沉默,她反问道:“交易的过程对警方来说不也是一个抓捕绑匪的好机会吗?”

田春达耸着肩膀:“确实有机会,不过这种一锤子的买卖风险太大。万一抓捕失败就没有退路了。所以警方的计划还是要拖⋯⋯”

“不要说你们的计划了,”庄赫云打断了田春达的话语,“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方案。”

“你的方案?”

“我按约定去球场交易,你们暗中埋伏。如果有机会抓住绑匪那最好了,没机会的话,那就让交易完成。毕竟绑匪还是有可能放过里劲松的吧?”

“的确有可能,偶尔也会有遵守约定的绑匪,或者说没胆量杀人的绑匪。”田春达无奈地咧咧嘴,“不过那种可能性真的非常低。所以最好⋯⋯”

“别说了。”庄赫云再次打断田春达,“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去交易。我想你们警方也没有权力阻止我吧?”

田春达摊摊手,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他真正感受到这个女人的犟脾气了。

“那你们就赶快设计出一个现场抓捕的方案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庄赫云用决断般的口吻说道,仿佛她才是这场警匪之战的指挥官。

3

这是一场重要的足球比赛必然,球市火爆,在开赛前三天,所有的球票已销售一空。

开球时间是晚上八点整,检票入场的工作则提前一个小时开始进行。

庄赫云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随着人流缓慢前行。她手中捏着那张绑匪寄来的球票,票面上的座位号是D区20排14座,入口处位于南山体育场的东南角。

庄赫云身边的人都套着深蓝色的主场球衣,而她却穿了一身正装,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于是便常有好奇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大约十九点二十分,庄赫云来到了检票口。负责验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对每一张票都看得很细,不但查看分区,更要关注票面上的座号,有时还特意抬头对着持票人打量几眼。

通过检票口之后,庄赫云跟随人流走向相应的看台。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在看台过道上指挥观众就座。当庄赫云经过的时候,两人的目光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但随即又分开。

庄赫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此时入场的观众还不算太多,周围不少座位都空着。中年保安站在不远的地方继续引导人流,目光则时不时地往庄赫云这边扫一两下。

与此同时,在D区的检票口,观众仍在不停涌入。有一对情侣来到了检票员身边,他们不但穿着蓝色的球衣,脖子上还搭着蓝色的围巾,看起来必是主队坚定的支持者。

检票员接过球票查验,只见两张票的座位号分别是28排13座和28排14座。检票员便抬头看了看那两个持票人,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对青春洋溢的面庞。

检票员笑了,他赞了句:“真不错。”

“啊?”情侣中的小伙子略带茫然地问道,“有什么不错的?”

“你们是今天的幸运观众,可以免费获得球迷俱乐部的会员卡。”检票员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随递还的球票一同交给了那个小伙子,“不但以后买票可以打折,今天还可以有奖品领取。”

“是吗?”小伙子欣喜地问道,“要在哪里领呢?”

“球迷服务部。”检票员抬手比画着方向,“进去后第一个岔口往右拐,走廊右手边第三个房间。”

“好嘞。”小伙子搂着身边的姑娘,高高兴兴地往场馆内走去。到了岔口处,其他人都继续往前走向露天的球场,这两人则往右拐弯进了一条走廊。

右手第三个房间外挂着醒目的招牌:球迷服务部。房间门开到最大,似乎早就在等待幸运儿的到来。

小情侣直接走进屋内。他们看到两个工作人员,一个四十岁左右,另外一个二十来岁,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精干的样子。

那个中年人迎上来问道:“是来领奖品的吗?”

小伙子点点头,他出示了手里的会员卡,询问道:“有什么奖品?”

“今天的奖品是球票升级,你们可以到贵宾包厢里观看比赛。”

“是吗?”女孩一听就乐了,她跟着男朋友追了两个赛季的比赛了,还从来没进过贵宾包厢。

中年人主动递上了两张球票,这两张球票被制成了请柬状,设计印刷都极其精美。在票的正面印着“贵宾席,非卖品”六个大字。女孩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啊,还是非卖品呢!”

小伙子则要冷静一些,他不忘询问:“贵宾席要怎么走?”

“在主席台的正上方。”中年人指引道,“你出去以后上二楼,沿着场馆回廊往南边走,到了A区附近就能看到了。”

“A区?不需要出去重新检票吧?”

“不需要出去,到贵宾席凭票进包厢就行。场馆内各区都是通的。”

问清楚了去路,情侣俩便准备转身离去。中年人却把小伙子拉住,冲对方手里指了指,提醒说:“你们得把原来那两张票换给我。”

小伙子“哦”了一声,把D区那两张票塞到了中年人手里。后者微微一笑,挥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情侣俩离开之后,屋中的那个年轻人凑到中年人身边,他看了一眼票面评价道:“28排,正合适呢。”

中年人点头道:“快换衣服吧。”两人迅速脱了制服,各自套上一件蓝色的球衣,一下子从工作人员变成了热情的球迷。随后他们便离开了球迷服务部,出门左拐,在走廊岔口处混入了D区入场的人流。

经通道进入球场内,28排的那两个座位在通道口的左上方。两人拾级而上,找到相应的位置坐好。中年人四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往自己的正下方投去。因为球场就在下面,他的动作显得非常自然,别人不可能知道,他视线真正的聚焦点却是坐在20排的那个女人——庄赫云。

中年人正是市刑警支队队长田春达,坐在身边的同伴则是他的助手郝东。

D区门口的检票员和球场过道上的保安当然也是参战的刑警队员,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警员正以摄影记者的身份站在球场边,这名警员操控着一台长焦摄像机,镜头同样对准了D区20排庄赫云所在的方位。

由于庄赫云执意要赴绑匪之约,警方只好临时布置了一个陷阱。尽管筹备时间极其匆忙,但田春达还是竭力将陷阱设计得严密而又巧妙,既不能给绑匪留下漏洞,更要将警方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因为球市火爆,现场的球票已经全部售出,要想把警方的眼线安插在庄赫云身旁,首先得设计一个换票计划。于是便由一个灵巧的警员假扮成检票员,在D区入口处寻找合适的换票对象:首先换来的球票要符合警方的监控要求,其次换票者必须绝对可靠,万不可与绑匪产生瓜葛。

最终那一对小情侣成了警方选定的目标,当他们拿着内部赠票喜滋滋地前往贵宾包厢的时候,田春达和郝东也就得到了两个能监控现场的绝佳座席。

考虑到球场内的观众实在太多,光凭几个人的肉眼恐怕无法关注太多的信息。田春达又在球场内正对D区的方位上设置了一台高倍摄像机。这台摄像机将对庄赫云实行全程跟拍,把发生在这个女人身边的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到了十九点四十五分左右,观众们基本都已入场。每一个看台都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田春达和不远处的“保安”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便退到了下方的通道入口处。他的“引导”工作既已完成,就不能在附近继续转悠,以免引起绑匪的警觉。

整个南山体育场的看台一共分为二十个区,以英文字母A-T命名,D区位于球场的东南角上,相对来说是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区和区之间有一米多高的栏杆作为间隔,看台上的观众要想跨区流动的话(比如说从D区到A区),先得经由D区的通道口进入场馆内部,然后顺着馆内的回廊找到A区的通道口,再由这个通道口进入A区看台。

每个区域分为上下两层,每层的两侧都设有通往馆内的出入口,也就是说每个区域共有四个通道口。所有的通道口都有保安进行值守。

在D区值守的四名保安已经全都换成了警方人员,他们可通过无线耳麦随时接收到田春达的指令。只要有可疑人员和庄赫云进行接触,他立刻就会沦为警方的瓮中之鳖。

然而田春达的心情却难以乐观,他担心幕后黑手并不会亲自现身。那人很可能会派出一个小喽啰抑或是不知情的第三者和庄赫云进行接触,而他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这样的话,贸然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而绑匪一旦知道警方插手、交易破灭,撕票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

更好的方式或许不是在现场动手,而是悄悄盯住和庄赫云接触的交易者,然后放长线钓大鱼,争取将幕后潜在的操控者也一并抓获。只是体育场内外人员众多,到时候能不能盯得紧也是个问题。万一让对方脱了钩,情势也会同样凶险。

总之匆匆赴约绝不是一步好棋,但受害人家属坚持,警方也只好配合。因为无论什么计划都无法保证人质的绝对安全,如果警方无视受害人家属的意愿,最终人质却还是遇害,这个责任是谁也承担不了的。

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行事?现场抓人还是引蛇出洞?此刻在田春达心中也未有定数。一切还得随着形势的发展,见机而为。

当现场观众全都坐定之后,田春达开始观察庄赫云身边的那几个人——绑匪那边的交易者很可能就隐藏在这几个人之中。

坐在庄赫云左边的是一个胖胖的男子,田春达觉得他不太可能是交易者,因为那人随身带着一个双肩背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没几分钟的工夫,田春达已经看到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汉堡和一袋薯片,另外还有水果、衣服之类的东西被翻出来又塞回去。这应该是个来自周边城市的球迷,是个大大咧咧的吃货——田春达暗暗判断——他不符合交易者的潜在特征。

庄赫云身后一排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是一个小集体,有男有女,很快也被田春达排除在嫌疑之外。

双方球员进场了,在中线附近列队向观众致意。很多热情的球迷都站起身来,向着主队队员们挥手欢呼。坐在庄赫云正前方的那个男子端着一个相机想给主队拍张全家福的照片,但他的镜头却被更前方起身的球迷挡住了。男子不满地推了前面那人,双方由此产生一场小小的争执。

通过这个细节田春达也排除了拍照男子的嫌疑——不仅因为那人表现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球迷,更重要的是交易者不可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和无关人员节外生枝。

比来比去,最可疑的对象就属坐在庄赫云右手边的那个家伙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直左顾右盼的,贼头贼脑不知想找些什么。有几秒钟他在偷偷地观察庄赫云,当后者转过脸的时候,他却赶紧避开了目光。田春达盯着此人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规律,当这家伙的脑袋转来转去的时候,视线最终总是停留在附近的某个女人身上。

原来那是一个寂寞的单身汉,借着打量女人来消磨球赛开始前的无聊时光。

坐在庄赫云周围的人都被排除了嫌疑。难道交易者并不在她身边?这样的话,这片看台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交易地点。

在绑架案实施交易的时候,绑匪临时更换交易地点的情况并不罕见,有时候甚至会连续换好几次。作为警方来说,能做的就是盯紧己方的交易人和交易物,毕竟绑匪再怎么变换地点,最终他还是要现身来拿赎金的。

田春达对这种变化也做了有针对性的预案。首先,绑匪如果要变换地点,他一定以某种方式通知庄赫云。从现场情形来看,这种方式只能是手机通信。而手机通信又有两种可能,电话或者短信。警方只要及时获悉通信的相关内容,就能提前在下一个地点布置设伏。

庄赫云此刻正戴着一副耳环,右侧的耳环其实是一个窃听器,信号与田春达佩戴的耳麦相连。如果有电话进来,庄赫云会把手机放在右侧耳边接听,窃听器正好能贴上手机的听筒。哪怕球场上的噪声再嘈杂,田春达也能听见来电者讲述的内容。

短信的话就更好办了。庄赫云已经提前把田春达的手机号码设在通讯录默认的第一位,如果收到绑匪的短信,她只要在阅读的过程中按几个快捷键,信息内容就会立刻转发到田春达的手机上。

所以田春达对变更地点这事并不担心。一切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见机而为。

晚八点整,随着一声哨响,球赛正式开始。场内的气氛也愈发热烈。这种气氛在主队率先攻入一球时达到了高潮。球迷们欢声雷动,雀跃不止。田春达和郝东也跟着蹦了几下——既然他们伪装成球迷潜伏于看台,那也得有点球迷的样子才行。

只有庄赫云依旧默默地坐着,她对球赛毫不关心,也无须伪装什么。

中场休息,部分观众离座来到场馆内——或去上厕所,或去购买饮料小吃之类的食品。人员流动起来之后,田春达便格外紧张,因为绑匪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接近庄赫云。他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

忽然间,却听郝东在他耳边说了声:“那家伙开机了!”

所谓那家伙当然是指绑匪,开机则是指那个留在快递单上的里劲松的手机号。技术人员一直在对那个手机号实施追踪,现在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了前方。

田春达精神一振,忙问道:“能锁定具体地点吗?”

郝东微微侧着脑袋,看来正在接收耳麦中传来的消息。片刻后他继续汇报说:“地点就在球场内,再具体就没法判断了,因为信号追踪只能锁定方圆一百米的范围。”

方圆一百米,那几乎已涵盖了整个球场,所以想通过追踪信号的方法直接把绑匪揪出来是不现实的。不过绑匪既然开机,说明他就快和庄赫云进行联系了。这一点早在田春达的意料之内,他便轻踢了郝东一脚,提醒说:“留神,马上要有变化!”

果然,也就是分把钟之后,庄赫云把手机从随身的那个坤包里拿了出来,她并没有接听电话,而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田春达立刻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息。

短信正是来自于庄赫云的转发,内容是:“到场馆内买一杯可乐,在九点半之前喝完,把空杯子留好。”

田春达立刻通过无线通信向外围的警员发出指令:“庄赫云马上要到场馆内买可乐,在饮料贩卖机附近设伏。”他刚说完,庄赫云已经起身向通道口走了。田春达便敲了敲身旁的郝东,大声问道:“上厕所吗?”

郝东心领神会,回了句:“走。”两人起身跟在了庄赫云身后。此刻场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样的跟踪并不会惹人关注。

庄赫云从底层右侧的入口进入场馆,不远处就有一片商业区,她走过去买了一杯可乐,然后便开始回返。

田春达和郝东没有跟太紧,他们停留在厕所附近观察。当庄赫云走出通道口的时候,两人继续跟了上去,同时田春达再次下达无线指令:“外围人员归位。”

当庄赫云和田春达二人分别回到座位上坐好之后,下半场的比赛也开始了。按照短信上的指令,庄赫云开始喝那杯可乐。田春达则揣摩着绑匪的用意:莫非那家伙会让庄赫云把钻石放在喝空的可乐杯中?

大约十分钟之后,庄赫云已经把一杯可乐喝完,她把空杯子拿在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球场上主客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两边都创造出了不错的机会,但谁也没有把握住。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眼看着比赛已进入尾声,比分却依然维持着一比一的僵局。

田春达的情绪比球场上的队员们还要紧张,因为警方和绑匪的较量此刻同样陷于僵局。而不管球场上的比分会不会改变,球场外的这个僵局已然逼近了被打破的边缘!

二十一点四十分,距离全场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庄赫云忽然又拿起了手机,仍然是用双手举在眼前查看。片刻后田春达也收到了转发过来的第二条信息:“你现在的椅子下面还有一张球票。找到这张球票,带着空杯子,带着钻石,马上前往你的新座位。”

庄赫云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果然从座椅下摸出了一张球票,她看了眼票面上的座位号,然后便起身向通道口走去。这次田春达没有立刻跟随,而是先吩咐外围假扮保安的警员:“庄赫云正前往别的看台。安义,你先跟一下。随时汇报目标方位。”因为此刻正是比赛最紧张的关头,很少有观众会离开看台。如果田春达紧跟着庄赫云离去,很可能会被暗藏的绑匪看出端倪,而保安在场馆内走动巡视则很正常。

过了分把钟,估计庄赫云已走出一段距离,田春达冲郝东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座,选了另一边的通道口进入场馆。守候在通道口的保安见到这两人出来,便冲西边的走廊努了努嘴。田春达会意,带着郝东往西边走去。

片刻后,耳麦中传来前方警员的汇报:“庄赫云进入K区看台。”

田春达回复:“你先跟进去,不要太接近,在过道上盯着就行。”随后他又吩咐其他队员:“馆内人员向K区集结,守住看台出口。向海洋,你调一下摄像机的方位,镜头要跟住庄赫云。”

负责在球场内操控摄像机的向海洋应了声:“明白。”大约半分钟之后,又主动汇报:“重新锁定目标。”

田春达二人这时已来到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郝东问了声:“田队,进不进?”

田春达拿定主意,说:“进。”他们虽然没有K区的球票,但这时比赛已近尾声,两人就算站在观众堆里混一混也没太大问题。

然而通道口值守的保安却把他们二人拦了下来:“哎,你们不是这个区的吧,不能进去。”这个保安是场馆内的工作人员,并不了解刑警队的行动。

“我们是警察。”田春达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保安看着面前这两人,犹豫地说道,“警察最好也别进去。”

“为什么?”田春达有些奇怪。保安有什么理由阻止警察的进入呢?

保安道:“这里是客队球迷看台,你们俩穿这身衣服进去,不是找别扭吗?”

“客队看台?”田春达往通道外跨出两步,探头迅速瞥了一眼,入眼处竟是艳红一片。果然这片看台上的球迷全都身穿着红色的客队球衣。田春达心中一沉,暗暗叫了声:“不好!”

郝东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忙问那保安:“你们这里有客场队衣吗?赶紧给我们换换。”

保安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们怎么会有客队的球衣?”

“怎么办?”郝东转过脸来请示田春达,“要不把球衣脱掉,穿便服进去?”

即便是穿便服,在那一片红色中还是太扎眼了!田春达迅速做出决断,他指着那保安对郝东说道:“你和他把衣服换一下,以保安的身份进去。”比赛临近结束,看台上多出几个疏导人群的保安并不会显得异常。

那保安倒也识趣,一听田春达这话,立刻就开始脱制服。田春达自己则撒开丫子,开始往场馆的中心入口处狂奔。

不一会儿,耳麦里传来郝东的声音:“田队,我已进入看台。庄赫云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请指示。”

田春达一边跑一边回答:“盯住庄赫云,但无论如何不要暴露身份。如果发现有人和庄赫云接触,立刻向我汇报。”

“明白。”郝东顿了顿,又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客队球衣!”田春达撂下这句话后,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愈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对于警方来说,这次行动面临着多种结局。

最好的局面是让交易完成,通过对交易者的跟踪找到绑匪的巢穴,将嫌疑人一网打尽,同时解救出人质。

次好的局面是在现场抓住交易者,这有可能使幕后的绑匪漏网,后续能不能顺利解救人质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不好不坏的局面是交易没能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但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这相当于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

较差的局面是交易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警方的行动也没有暴露。丢掉赎金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人质的安危取决于绑匪的心态。

最差的局面是不管交易是否完成,警方没能抓住交易者,却在现场暴露了行踪。绑匪得知警方介入,出于自保的心态,极有可能立刻撕票灭口。

形势发展到现在,田春达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交易者正身穿红色的客队球衣,隐藏在K区的看台里。而他中途变换看台正是一种极其狡猾的试探手段。

绑匪料定警方在仓促间难以找到客队的球衣,所以跟在庄赫云之后进入看台,同时又没有身穿红色球衣的人很可能就是警方的暗探。通过这样的辨别方式,绑匪会评估面临的风险,如果他觉得安全,他才会上前和庄赫云交易。交易一定会在比赛结束的时候进行,这样绑匪一拿到钻石就可以混在退场的人群中逃走。

此刻郝东和安义正以保安的身份对庄赫云实施盯守。绑匪有可能会怀疑他们,但并不能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如约和庄赫云交易,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而已。但对于警方来说,即便绑匪继续交易,最好的那个局面也很难达到了。

因为郝东和安义无法身穿保安制服对绑匪进行跟踪。在退场时拥挤的人流中,要想跟住对方就必须紧随在绑匪身后,而这种举动无疑会使二人的警察身份彻底暴露。

所以最多也只能达到较好的局面——将交易者现场抓捕。

可田春达对此并不甘心,他还想创造奇迹,所以他急切地需要一件客队的球衣。如果能穿上那件红色的球衣,他就可以混入K区看台同时又不引起绑匪的怀疑。当绑匪完成交易逃跑的时候,他也能够紧跟着对方走出金山球场。只要出了球场,拥挤的人群一散开,局面就尽在警方掌控了。

南山体育场的商铺里当然不会有客队球衣出售,K区看台上的球迷全都是自带球衣而来。

田春达曾想到要找个客队球迷换衣服,但这些球迷现在全都聚集在看台上,他们的观赛情绪正在最高昂的时候,根本不会走出绑匪所监控的范围。所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

要想身穿客队球衣进入K区看台,也许只有去那个地方了!

田春达飞奔至场馆底层的中心入口,里面就是球员的入场通道了。入口处有两个保安阻拦了一下,但他根本没理睬,直接冲了过去。

“哎,干什么的!”保安追在他身后大喊,“拦住他!”前方把守入场通道的保安听见呼喊,便蓄势以待做出了要拦截田春达的姿势。

田春达在球场入口处停了下来,他高高举起手里的证件,大喊道:“警察,我是警察!”

保安查看了证件,刑警队长的名头让他们不敢小觑。

“我要一件客队队员的球衣,快,赶紧帮我弄来!”田春达不想让自己暴露在绑匪的目光中,他指着客队的替补席向保安发出命令。

保安们愣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想要谁的?”他们还从没见过打着刑警队长名头来要客队球衣的主队球迷。

“谁的都行!”田春达哭笑不得地解释说,“我是在执行任务!”

保安们这才醒悟过来,领头的那个便快步往客队替补席走去。这时田春达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又来了新的短信。田春达连忙掏出查看,短信的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看来绑匪已经准备行动了!田春达连忙通过无线电向前方警员发出指令:“盯住庄赫云手里的那个杯子,钻石在杯子里!”这时那个保安已经来到了客队替补席,正在和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交涉。便在此刻,忽听得球场上传来两短一长的哨声,却是全场比赛结束了。

场上的客队队员纷纷举臂庆祝,主队队员则沮丧地站在原地。而客队看台的数千名球迷则齐声发出欢呼。

田春达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暗暗呼喊:“快点,快点!”他的祈祷似乎真的有效:保安终于拿到了一件红色的客队球服,并开始向着球场入口处回返。田春达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他往外冲出了几步去迎对方,同时抬头远远地向着K区看台方向眺望。

客队球迷尚沉浸在逼平强敌的喜悦中,一时还不想散去,而郝东等人也没有给出发现绑匪的信息。田春达心中暗喜:看来还有机会!

然而就在转瞬之间,K区看台上忽然发生了异动:原本坐在看台中上部的球迷纷纷向着看台下方涌来。他们挤向了第一排座位和前方栏杆之间的那片区域,有很多人甚至来不及从两侧的过道下来,而是直接跨过了前方的座椅往下跳跃而行。

耳麦中传来郝东的声音:“场面失控。田队,请指示!”田春达知道来不及了,他恨恨地砸了一下拳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命令道:“如确定绑匪踪迹,可立即逮捕!”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扫动,很快找到了客队球迷骚动的原因。

客队的头号球星,那个热情洋溢的南美人正奔向K区看台的下方,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上身的球衣,高高地举在头顶。客队球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向着看台最下方拥去,个个挥舞着双手,翘首以盼。

球星一扬胳膊,把自己的球衣扔上看台,立刻引起了一轮疯狂的争抢。而球场边的田春达则抓着一件来自于替补席的球衣,转身折进馆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K区看台的入口处,他停下来稍稍歇了一口气,匆匆忙忙把红色球衣套上,同时通过无线电询问道:“郝东,现场情况如何?”

“完全失控!完全失控!”郝东接连说了两遍,语气极为沮丧。

田春达的心一沉,迈步走上了看台。他看到一片红色的人潮堆积在看台底部,人头攒动如麻。而在不远处的球场边,客队队员们正手拉手站成一排,向着球迷们鞠躬致意。

郝东和安义分别站在两侧通道的较高处,茫然地看着脚下的人群。

田春达没有和郝东直接碰头,他挤入了红色的人群,慢慢向着第一排座位的中部挪去。在顽强开路的过程中,他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快汇报具体情况!”

郝东也看到了田春达的身影,他的情绪略略平定了一些,便把嘴凑到隐形麦克前讲述:“球赛结束没一会儿,庄赫云把可乐杯子放在最中央的座椅上,自己先行离开了看台。这时看台上的观众突然都向着前排涌过去,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场面已经失控!现在杯子里的钻石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田春达不再说什么,只继续分开人群,努力往目的地移动。终于挤到了接近K区看台最中央的位置,田春达看到了那只可乐杯。

由于前几排的座椅上也都挤满了热情的球迷,那只杯子已不知遭受过多少只脚的踩踏。现在它正躺在两只椅面之间的凹槽里,身体痛苦地折扁起来,沦为了薄薄的一片。很显然,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田春达愣了一两秒钟,然后对着麦克说了两个字:“没了。”

“那怎么办?”郝东沉默片刻后,提出一个建议:“要不要封住看台出口,展开搜查?”自从局面失控后他就一直关注着那四个出口,暂时还没有人从这片看台上离去,所以说那个取走钻石的绑匪一定还混迹在人群中。

田春达反问道:“你能锁定几个嫌疑目标?”他的意思是:有哪些人在混乱中可能接触到纸杯的?这些人的范围能不能锁定?

“没法锁定。”郝东无奈地说道,“因为所有的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从后面看根本无法辨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搜一遍。”

田春达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那就别搜了。这样抓不到绑匪的,反而把警方暴露出来了。”

郝东默默叹了口气,心知田春达说得没错。警方如果封锁出口展开搜查,绑匪肯定会丢弃钻石逃跑。这样虽然能保住赎金,但警方的介入也就暴露了,人质将危在旦夕。

在抓不住绑匪的情况下,就得不惜一切代价隐藏住警方的行踪。

大约两分钟之后,客队球员回到了场馆内的更衣室。K区看台上的球迷也随之散去。田春达混迹在这红色的人群里,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他知道,这些人里面必定有一个是绑匪,那家伙身上正藏着价值百万元的钻石。他希望能通过某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将其分辨出来。只可惜他注定无法成功。当数千名身着相同衣服的人在眼前穿梭的时候,不要说不知道任何特征的陌生人,就是要找到你的至亲好友也难比登天。

哪怕是田春达——一个拥有强大观察力的寻找者,也无法改变这个客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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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也丢了,人也没抓到。你们这帮子警察都是白吃干饭的吧?”葛守章撇着嘴大声嚷嚷起来。

这里是南山体育场的内部会议室,临时被征用作为警方的据点。当田春达等人在球场上和绑匪周旋的时候,葛守章便和其他一些后勤人员在会议室内等候。现在球赛已经散场,庄赫云和田春达也回到了据点内。得知警方铩羽而归了,葛守章立刻拍案而起,一扫下午时分被压制禁言的窝囊气。

这简直是被人指着鼻子训斥啊!但田春达等人却无力反驳,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输了个底朝天。

对手布了一个好局,这个局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警方的应对如此仓促,失败也是难免。不过这样的开脱之词说了也没什么意义。田春达便假装没听见葛守章的嘲讽,只忙着查看刑警向海洋在现场拍摄到的监控录像。

倒是庄赫云看了葛守章一眼,说道:“你别着急,我借你的钱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我是说——”葛守章连忙把头转过来冲着庄赫云,他想要辩解的心情过于急迫,反而变得笨嘴拙舌,“我是说⋯⋯哎,哎!我的意思你懂的,反正不是说钱!”

庄赫云做了个压手掌的动作:“那就别说了,坐下吧。”

葛守章乖乖地坐在了庄赫云身边。

田春达调整录像的进度,在二十一点四十三分零七秒的时候,庄赫云走出场馆,出现在客队球迷聚集的K区看台,田春达便从此刻开始看起。

摄像镜头以庄赫云为中心,覆盖其周边五米方圆的区域。录像可见:庄赫云进入K区看台后,先查看了一下座位号,然后便径直走到了看台最下方靠中间的位置。她和一个身穿红色球服的小伙子交流了几句,那个小伙子起身离开,庄赫云则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田春达指着屏幕问了句:“这个人是谁?”

庄赫云解释道:“他占了我的座位,我说了一下他就走了。”

看台最下方的座位是同片看台里面最好的,这样的位置如果空着肯定会被人抢占。所以这个小伙子的出现并不算奇怪。田春达对此不再多虑,接着看后续的录像。

庄赫云坐下后把坤包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间。她的右手握着一只手机,左手则端着那只已经喝空的可乐杯子。她的拘谨与身边那群球迷的热情洋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十三秒,庄赫云忽然把手机举到眼前查看。田春达知道此刻她又收到了绑匪发来的短信,而这条短信当即就转发给了田春达,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于是庄赫云把手机放进坤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那个装有钻石的红色小布袋。她把布袋放进左手的可乐杯中,然后从坤包里重新取出手机,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分多钟,K区看台上的客队球迷开始异常地骚动起来,很多球迷都离开座位涌向看台的下方。恰在此时,庄赫云再次举起手机在眼前查看。

田春达按下暂停键,转过头问道:“这是绑匪又给你发短信了吗?”

庄赫云点点头。

田春达道:“你没有把这条短信转发给我。”按照事先部署,庄赫云在接到绑匪短信之后应该立刻转发给田春达才对。

庄赫云耸着肩膀解释说:“这条没必要转发了,你们应该都能猜到内容。”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田春达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条接收于二十一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的短信,内容是:“把可乐杯放下,马上离开。”短信的来源和之前几条一样,都是发自于快递单上所留的那个号码——但球赛散场之后该号码就再次关机了,所以警方无法继续锁定手机使用者的方位。

最后这条短信的确没有转发的必要,因为绑匪在上一条短信的末尾已经说明:“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而后面这条短信的内容只是在复述这句话,并没有值得警方关注的其他信息。

田春达没有深究,按下播放键继续观看录像。却见庄赫云看完最后一条信息便起了身,同时将那个可乐杯子放在了座椅上。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身穿红衣的球迷已经涌到了看台栏杆前的那片空地上,攒动的人影遮挡住摄像机的视线。于是在接下来的画面中,田春达只能依稀看见庄赫云挤过人群向场馆入口走去,而摆放着可乐杯的那张座椅则完全隐藏在众人身后。

田春达暗暗摇头,心知要通过现场录像来追寻绑匪踪迹的希望也落空了。在沮丧之余,他也不免心生讶异:犯罪嫌疑人在整个交易过程展现出随心所欲的控制力,设计的方案也能配得上“滴水不漏”这四个字。田春达还真没遇到过如此高明的对手。

“你老在那儿看录像有什么用?”一听这抱怨的口气就知道说话的人又是葛守章,这家伙没沉默几分钟就憋不住了,他粗鲁地催促道,“快给个主意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赎金被取走,我们已经失去了和绑匪纠缠的筹码⋯⋯”田春达沉重的声音说道,“现在只能通过外围侦查来寻找绑匪了。”

“那里劲松呢?还能活着回来吗?”葛守章直言不讳地问道,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对此——”田春达如实回答,“我不敢保证。唯一庆幸的是,警方在这次行动中并没有暴露行迹。”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田春达把目光转向了庄赫云,很显然他想用这话来宽慰一下那个女人。

庄赫云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潜台词:“也就是说绑匪还是有可能会遵守约定的?”

田春达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其实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田春达此刻已无法乐观。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庄赫云的意见,在仓促间安排下这次行动呢?如果再努力一下,能说服庄赫云采纳警方的拖延战术该多好!

不过庄赫云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在她眼中,一根手指的重要性似乎更胜过里劲松的生命。田春达的选择本也属无奈之举。

“把希望寄托在绑匪的身上?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靠谱呢?”却听葛守章在一旁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人吧,别闲坐在这里了!”

田春达告知对方:“其实外围的侦查一直都在进行。”

葛守章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田春达摇头:“暂时还没有。”

葛守章“哧”的一声:“那还是你们没本事啊!”然后又拿腔作调地反问道,“这事有那么难吗?”

庄赫云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些什么,便略皱着眉头询问:“难道你有思路?”

“当然有啊。”葛守章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难看的牙齿,“其实我下午就想说了,但是你们都不让我说话嘛。”

这家伙虽然令人讨厌,但他和庄赫云夫妇的关系显然颇不一般,或许他真能提出一些有效的思路?田春达便用鼓励的口吻说道:“那你现在说说看?”

葛守章道:“我觉得绑匪的目标范围非常小,就在那有限的几个人之内。”

田春达“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庄赫云也凝起目光专注地看着葛守章。

葛守章把脸转过来和庄赫云对视:“我问你,你平时工作,是在医学院的时间多呢,还是待在人民医院的时间多?”

庄赫云回答:“当然是在医院的时间多。”她身兼医学院副院长和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两职,平时的工作重心还是以人民医院为主,医学院那边相对来说要清闲不少。

“那就对啦。其实你最近一周基本上都是来医院这边上班啊,只是今天下午才到医学院听几个学生汇报工作。”说到这里葛守章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问道,“你说那个绑匪怎么这么巧就把包裹送到医学院来了呢?”

庄赫云听明白了:“你是说那家伙事先就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安排?”

“肯定的啊。”葛守章充满自信地说道,“你想想,如果你不在医学院的话就不能及时收到包裹,那他不就白忙活了吗?”

田春达暗暗点头:这确实是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之前他就认为绑匪是熟悉医学院环境的人,如果加上葛守章提供的这条线索,绑匪的目标范围又可以大大缩小了。于是他便向庄赫云询问:“你今天下午会来医学院这边,事先有多少人知道?”

“我的学生、院里的部分老师,还有医院骨科那边的几个同事⋯⋯反正不会很多。”

“把他们的姓名和身份列个单子出来。”田春达一边说一边冲郝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利索地拿了纸笔递给庄赫云。

庄赫云埋头写下二十多人的资料,末了说道:“我能想起的就这么多了。也许这些人身边的熟人也会间接了解到情况——这个我可掌握不了。”

田春达拿过单子略略扫了扫,随后递给郝东:“你安排人手,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些人的情况。”

郝东“嗯”了一声,接过名单正要离去时,却听葛守章又说道:“加上一条重要的判定标准:是不是球迷。”

绑匪基于一场足球比赛对赎金的交易过程展开布局,说明那应该是个了解球场环境、熟悉比赛氛围的家伙,由此的确可以得出“他是个球迷”这样的推断。田春达冲郝东点点头表示认可,同时他凝起目光看着葛守章,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不拘言行的男人。

自己之前怕是有点低估对方了,毕竟也是在人民医院做到病理科主任的人物,这家伙的心思可不像外表显现的那般粗俗。

郝东离开会议室的同时,另有一名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这警察名叫韩光,正是在外面摸查的警员之一。他把一张打印纸递到田春达手中,同时弯下腰来低语了几句。

田春达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赞了句:“很好。”得到褒奖的韩光露出愉悦的笑容,继续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田春达把那张打印纸转交给庄赫云,问道:“你对这个女人熟悉吗?”

打印纸上是一个女人的户籍档案。其中一张半身照片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纸面。照片上的女子正值妙龄,面容秀丽。

照片下方的个人信息显示:年轻的女子名叫姚红,今年二十六岁,户籍所在地为邻省的一个地级市。

庄赫云盯着打印纸看了许久,最后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她的嘴角却隐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葛守章注意到庄赫云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便把脑袋凑过来查看。但是他也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干脆径直向田春达询问道:“这是谁啊?”

“我们排查了里劲松的手机通话记录。”田春达解释说,“在里劲松名下一共有两个手机号。其中一个是137开头的,这个号码已经开通了十多年,使用频率很高,应该就是他常用的电话号码;另一个手机号是158开头的——就是留在快递单子上的那个,这个号码刚刚开通了四个月,在案发前也很少使用,基本上只和一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有过联络。可以判断,里劲松之所以开通了这个158的号码,就是为了和某人保持一种私密的联系。”

“哦,就是这个女人?”葛守章的目光又往那张资料照片上瞥了瞥,大声宣布说,“毫无疑问了,里劲松跟这个女人有一腿。”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庄赫云的脸庞。后者此刻正紧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肯定早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吧?所以你一看到照片,就露出了那样尴尬的苦笑,我都看出来了!”葛守章还在像苍蝇一般喋喋不休,直到庄赫云拧着眉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田春达继续向庄赫云解释侦查进展:“我们调查了那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机主就是这个叫作姚红的女人。所以要问问你,对她是不是熟悉?”

“我怎么会和她熟悉呢?”庄赫云的嘴角微微下撇,露出厌恶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厌恶这个女人,还是在厌恶田春达提出的问题。

的确,里劲松特意开通了专用的手机号和姚红联络,目的就是不想让庄赫云察觉吧?田春达自己也觉得这问题确实有点多余,可是既然案件排查到了这里,不问也不行啊。

庄赫云不愿谈这个女人,一旁的葛守章却又按捺不住地插嘴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女人和绑架案有关系?”

“里劲松是在一周前,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离家的。”田春达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查出他最后两个电话都打给了姚红。第一次是二十三日十六点二十七分拨出,通话时间九分钟;第二次,也就是两部手机中记录到的最后一次通话发生于二十三日二十三点零二分,这次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三秒。”

葛守章给田春达这段话标明了注解:“也就是说姚红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里劲松的人?”

“没错,从姚红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庄赫云生硬地反问:“那你们直接给这个女人打电话不就行了?干吗还来问我呢?”

“直接打电话可能会有风险。”

“风险?”庄赫云一时间没听明白。旁边的葛守章也面带困惑,抬起手在自己的头发里挠了两下。

“万一姚红和绑架案有牵连,直接打电话给她就会打草惊蛇。”

葛守章“哦”了一声:“没错,给她打电话问里劲松的事,等于是告诉绑匪:警察已经查过来啦!绑匪一紧张,或许就直接撕票了!”

听到“撕票”两个字,庄赫云的眼皮一跳,似乎被触动到灵敏的神经。她一反先前的抵触情绪,主动问田春达:“那怎么做才没有风险呢?”

“最好能找到姚红本人,和她当面接触一下。”田春达解释自己的计划,“如果她在隐瞒什么,面对面很容易识破。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立刻把她控制起来,让她没机会伤害人质。”

庄赫云道:“那你们应该到她的住处寻找啊。”

“现在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田春达摊摊手说道,“姚红是外地户口,在本市也没有查到固定的房产。”

“可以查查她的手机通话记录啊,”葛守章出主意说,“找个熟悉她的人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田春达摇摇头:“这样还是有泄露消息的风险。现在里劲松生死未卜,我们行事要格外谨慎。外围的各种侦查都在以隐秘的方式进行。如果没有把握,宁可等待,也不能冒进。”

“等待?”葛守章咧着嘴,显得不太满意似的,“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春达回答说:“等到明天早上十点二十分。到时候如果还没有里劲松的消息,警方将展开全方位的、大张旗鼓的侦查。”

庄赫云一怔,下意识般问道:“为什么等到明天十点二十分?”

“因为绑匪在信中提到,他是今天早上十点二十分割下了里劲松的手指,而断指再植的时限是二十四小时。他也正是利用这个时限来逼迫你缴纳赎金。现在绑匪已经拿到赎金了,人质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他将面临两个选择,一种是放人——这意味着绑匪将遵守约定,里劲松应该在明天十点二十分之前被放回。”田春达略作沉默之后,又继续说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是绑匪毁约撕票——如果绑匪做出这个选择的话,恐怕一拿到赎金就下手了。”

庄赫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是吗?”

“是的。绑匪既然抱定了杀人灭口的念头,那当然是越早下手越安全。”

庄赫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抬腕看了看手表,离球赛散场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她自言自语般呢喃道:“现在还是没有里劲松的消息⋯⋯”

“你也不用太焦虑。”田春达又开始劝解对方,“绑匪要放人的话,可能不会那么快。因为他们还需要一个处理善后的时间。而且绑匪一般会在很偏僻的地方释放人质,里劲松获释后想要和外界取得联系也是需要时间的。但绑匪一定会在明早的十点二十分之前把人质送回,因为这个时间是双方约好的,如果超过时限,人质家属报警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绑匪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

“所以说我们要等到明天早上,那时才能知道最终的结果⋯⋯”

田春达点头:“是这个意思。在这段时间里,警方并不会停止对案件的追查,不过在策略上会采取‘外松内紧’的方案:就是对外低调,不给绑匪造成多余的压力;但是对内要加大工作强度,把握住破案的黄金时段,同时更不会放弃任何解救人质的机会。”

“好吧。”庄赫云认可了对方的思路,“那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田春达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想对你进行一次深入的询问。”

“对我进行询问?”庄赫云的身体往回缩了一下,眉头微皱,显出几分防御的姿态。

“不是要针对你。”田春达解释说,“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些东西,包括里劲松的生活状态和人际圈子等。因为现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从里劲松身上着手倒查绑匪,也是一种外松内紧的好手法。既然要了解里劲松嘛,当然找你聊是最合适的。”

“我明白了⋯⋯”庄赫云又问,“就在这儿聊吗?”

田春达反问:“你想在哪儿聊?”

庄赫云略一沉吟,说道:“去我家里吧。”

“好的。”田春达理解对方的顾虑。接下来的询问或许会涉及一些隐私性的情节,在这样的公众场合确实不易进行。如果能回到家中,在一个最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环境里,显然会有利于更深入的询问。

田春达还主动提议:“这次询问除了我,还有我的助手郝东参加,别人都不需要在场。”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庄赫云率先起身,她抬手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然后又说道,“说实话,我本来也想回家了——我应该在家里等着里劲松。”

葛守章紧跟着站了起来:“那我怎么办?你们难道连我也要排除在外?”

田春达没有说话,他看着庄赫云,意思是这个人由你决定。

庄赫云转过头来冲葛守章淡淡一笑:“你今天也很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拒绝对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葛守章很不甘心地梗着脖子:“我一点都不累!现在正到关键时刻,我怎么能回去?回去也睡不着啊!”

“睡不着就找个地方喝一杯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葛主任,你是不是有点失礼了?”庄赫云的脸色板了起来,“我要带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回家吗?”

葛守章愤愤不平地指着田春达:“难道他不是男人吗?”

庄赫云想也没想便顶了回去:“他是警察。”

葛守章“哼”了一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庄赫云用亦柔亦刚的口气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干涉我的生活了,那我明天就卖掉房子把你的钱还上。”

葛守章连忙摇手:“别别别,这跟钱的事没关系!”

“那你就别再跟着我了。”庄赫云顿了顿,又放柔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是你跟着也没什么意义啊。再说了,万一有了什么状况,我还是会及时向你求助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葛守章也无法坚持了。“那好吧⋯⋯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啊!”他把手插进头发里胡乱抓了两下,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5

位于市中心的百合家园是五年前开发的一处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错的小区:繁华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质也很好。

百合家园8幢303室便是庄赫云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够给她这般年龄和身份的人提供体面的居住环境。

屋子的装修风格简洁明了,但选料用材都很考究。家具家电也都是颇具档次的名牌货。庄赫云招呼田春达和郝东在客厅沙发坐了,转身在饮水机里倒出两杯白开水,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家里平时不来客人,所以也没准备茶叶什么的。”

“没关系,就喝点水。”田春达接过水杯,目光往四下里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或许就是太干净了,反而没了生活的气息。一眼看过去,总觉得冷冷清清的,没个家的样子。

“想问什么?”庄赫云坐在两人对面,直入正题。

田春达首先便问:“在你眼里,里劲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赫云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起身说道:“请跟我来。”说完便向着客厅右首的一间小屋走去。田春达和郝东也起身跟了过去。

进到小屋里一看,原来是一间书房。南面窗下摆着张书桌,北面贴墙是一排书柜,西面和东面的墙上则挂满了相框。

“你们先看看这些照片吧,对里劲松可以有个直观的了解。”庄赫云指着西面墙上的那些相框说道。

墙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相框里嵌着放大的数码照片,首先吸引田春达关注的是中间那张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两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态并排站在一起。中间的女人正是庄赫云,站在她左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右边则是一个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显然就是失踪的里劲松了。

之前田春达已经看过里劲松的户籍照片,不过那种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态和表情,很难看出一个人的内在气质。相比之下,墙上的这种生活照片显然更具价值。

照片上那个中年男子身高大约在一米七,身材较瘦,长条脸,脑袋顶上头发稀疏。不知是不是迎着阳光的关系,他细眯着眼睛,眉头也纠结在一处,给人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不过照片上的庄赫云也同样沐浴在阳光里,她却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这两人虽为夫妻,但骨子里的气质差异却在这张照片中一览无余。

庄赫云右边的男孩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比夫妇俩都高。当田春达的视线移到这男孩身上时,他便很自然地问了句:“这是你们的儿子吧?”

“是的。”

“儿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里不该呈现出这样冷清的氛围吧。

“高中毕业之后就去美国念大学了。”——果然。

“有没有叫他回来?”

“叫他回来?”庄赫云反问田春达,“为什么?”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儿子不需要回来吗?”

庄赫云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回来也没有用。他的任务是好好求学。”

庄赫云说话时经常会采用这样决断的语气,很少同别人商议。她的这种作风从那张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来。

一家三口,庄赫云是最矮的,但她却当仁不让地站在中间。旁边的两个男人都在向她靠拢,三个人体侧相贴却未相拥,可见这种靠拢并不是亲密的体现,而是一种对权威的遵从。

田春达已完全了解这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这也并不奇怪:如果没有这种强势的性格,一个女人又怎能高居医学院副院长之职?

那么作为男人的里劲松,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田春达的目光暂时离开那张合影,转向了西面墙上的其它照片。这些照片多是一些风景照,有山水、树木、夕阳等。田春达虽然对艺术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这些照片拍得颇具水准。他一边看一边问道:“这些都是里劲松拍的吗?”

庄赫云点点头:“摄影是他唯一的爱好,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

田春达“嗯”了一声,继续向着那些照片端详,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侧过头来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有辆车?”

庄赫云看着田春达:“是啊。”

“那里劲松一周前离家的时候有没有开车?”

庄赫云点着头说:“那车一直都是他开,我没有驾照的。”

田春达露出喜色,紧接着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是什么车型?什么颜色?车牌号多少?”

“是一辆白色的凯美瑞,车牌号是XAEK282。”

庄赫云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田春达一直用眼神盯着身旁的郝东。郝东会意,先凝神听完,随即一点头说:“记下了。”

“赶快安排人去查吧。”田春达挥挥手说道,“我要知道这辆车最后到达的地点。”

郝东拿着手机到屋外通话去了。百合家园的小区门口肯定是有监控的,而这一片地处闹市,周围各个交通路口的监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顺藤摸瓜般查出里劲松离家当晚的行车路线。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车呢?”书房内的庄赫云忍不住问了田春达一句。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会买车,但是像自己这样年近半百的人多半还是不会开车的吧。

田春达伸手指着墙上的那些风景照:“这里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摄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经开发的风景区,人烟稀少,也不通公车。里劲松经常到这种地方去摄影,我想他应该是自驾出游的。”

“你的分析很准。”庄赫云赞许地看着田春达,“其实里劲松学车买车,就是为了满足这个摄影的爱好。”

田春达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观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随后他转了个身,走向了对面的东侧墙壁,那面墙上也挂着好多相框,相框里嵌着的照片却不同寻常。

“这些是什么?”田春达略带诧异地问道。他还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这样的照片张贴在自家书房。

“这些都是换肾者的X光片。”

“X光片?”田春达还是不明白这种东西被挂在书房的用意。

庄赫云详细解释道:“里劲松以前是人民医院肾脏移植中心的专家,他主刀做过三十二例肾脏移植手术,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这些病人换肾后的X光片都保存下来,挂在书房里留作纪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术。”田春达赞叹道,“确实是个值得自豪的成绩。”

庄赫云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胶片上轻轻抚摩了一会儿,然后她回过头来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一定要保住里劲松的手指。”

确实,右手拇指对里劲松来说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但这份意义真的值得冒生命风险来争取吗?田春达还是持保留态度。但他已经了解到庄赫云的行事风格,也了解了这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又溜达到小屋北面,往书柜里张望了几眼,却见那里面码放的全都是专业类的资料书籍。

郝东这时回到了书房内。他向田春达汇报说:“排查监控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另外技术鉴定室那边刚传来消息:指纹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根断指确实就是里劲松的右手拇指。”

田春达看了庄赫云一眼。后者并未显示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说:“我们回客厅坐吧。”

三人又在客厅坐下。这次庄赫云先问田春达:“现在你觉得里劲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向、专注、敏感。”田春达根据刚才的感觉给出评价,“他乐于享受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欢受到外人的打扰。”

“没错,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庄赫云首先赞同了对方的评判,然后又加上自己的注解,“孤独,而且软弱。”

“软弱?”田春达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庄赫云这么说了。

“他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本质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绝,更不懂得反抗。在当今社会,这种性格肯定是要吃大亏的。别人都在欺负他。可是他宁愿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勇气做出改变。”

庄赫云说话的语速很快,透出一种烦躁的情绪。田春达禁不住要问:“所以你很讨厌你的丈夫?”

可是庄赫云在轻叹一声之后,却又给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爱他。”

“是吗?”

庄赫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里劲松是大学同学,他从来都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当年我就被他那种忧郁的文艺气息所吸引。这样的男人在医学院里是不多见的。是我主动追的他,结婚后我们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变的。”

“这并不矛盾,因为爱情和生活本来就是两回事。”庄赫云的嘴角轻轻一挑。

田春达用试探的口气继续询问:“你是说里劲松的性格仍然让你着迷,可是这种性格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们的生活?”

庄赫云纠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田春达意识到了什么:“你在说他丢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对方点头认可之后,田春达再次表示不解,“我听说那是一次医疗事故,这和他的性格有什么关系呢?”

庄赫云淡淡地反问:“医疗事故经常会发生,可是有几个医生会因此丢掉工作?”

田春达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谁给坑了吗?”

“出了这种事情,或者医院扛下来,或者找个替罪羊。”庄赫云冷笑道,“不过既然有里劲松这样的软柿子在,不捏你捏谁呢?”

看来是医院为了推卸责任,主动把里劲松给抛弃了。田春达“嗯”了一声道:“在这件事之后,你就觉得里劲松必须有所改变?”

“不改变行吗?他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消沉。我一直在鼓励他:‘凭你的业务能力,到哪里不能发展?’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居然说:‘我再也不想当医生了。’这不是自暴自弃吗?这时我终于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种软弱的性格,那他永远都不会有出息。”

“为了让他改变,你不惜以离婚来威胁他?”

“我是真的要和他离婚。”庄赫云郑重说道,“这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手段。”

“手段?”

“就像国外做父母的把成年孩子赶出家门一样。”庄赫云打了个比方说,“对于这种过于软弱的人,你不把他逼到绝境,他是不会振作起来的。”

田春达理解了对方的用意。以中国人固有的家庭观念来看,这种对待家人的方式肯定是过于残酷了。不过在庄赫云的眼中,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爱”吧?

见田春达沉默不语,庄赫云又问:“你不认同我的观点吗?”

田春达无意在这件事情上表明态度,他“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像里劲松这样的性格,应该很少会得罪什么人吧?”

“他能得罪谁?看见别人恨不能绕着走。”

田春达开始切入正题:“这起案件中绑匪的目的可能不光是求财这么简单。因为一般求财的话,绑匪会以小孩为目标,既容易控制,勒索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像这种针对成年人的绑架,背后往往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说人际纠纷、情感纠纷、债务纠纷之类的。绑匪一方面是要钱,另一方面也有泄愤或是讨还公道的用意。所以我想问问你,在里劲松身边,存不存在这样和他产生过矛盾的人?”

庄赫云沉吟片刻:“你要我说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人:就是那个姚红。”

姚红也正是田春达重点考量的目标,他“嗯”了一声,接着又问:“你以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吗?”

庄赫云叹着气说:“我能感觉到⋯⋯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怎么感觉到的?”

“里劲松的行迹变得不太正常。他说是在外面搞摄影,但我知道肯定有别的事。而且最近两三个月,他说不清楚的开销也多了起来。”

“你能掌握里劲松的开销吗?”

“当然可以。”庄赫云挑起眉头,似乎这根本多此一问,“里劲松的工资卡一直都在我手里。我一个月一般给他一千块钱零花。可最近几个月,他经常找理由额外管我要钱,有时候说是修车,有时候说是在外面跑多了要加油,还有一次说是在外面撞到了人,要赔别人的医药费。这三番五次的下来,傻子也知道里面有问题的。”

“那你没去查一查吗?”

庄赫云不屑道:“我哪有这个时间?”

“难道你就这样放任不管?”田春达觉得这完全不符合对方的性格。

“管当然要管,但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严格控制他的零花钱就可以了。一个月就是一千块,多了一分钱也不给。如果那个女人还愿意跟着他,那我就成全了他们。”

一个月一千块还能泡什么女人?这招确实有效。不过田春达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不是要和他离婚的吗?离婚了他分走一半财产,那你还怎么控制他?”

庄赫云“呵”了一声,说:“我们的财产全都在儿子名下。”

田春达暗自咂舌,心想这女人确实有一套。财产都在儿子名下,那个大男孩肯定也对她言听计从。这样两个人离婚之后,里劲松还真是一点财产也分不到。

“说说里劲松失踪那天的情况吧。”田春达的提问继续细化,“他在离家前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反常表现?”

庄赫云受到田春达的提醒,立刻说道:“他那天确实挺反常的!”

“哦?”田春达表现出强烈的关注。

“他居然敢跟我吵架了!这事以前可从没发生过。”

原来是这样的反常⋯⋯一个人忍气吞声久了,难免也会爆发一次吧?不过既然说起来了,就不妨听听细节。

“怎么吵的呢?”

“那天我从医院下班回来,里劲松又管我要钱。我当然不给。可是那天他的态度很强硬,居然敢跟我大喊大叫的,还摔了家里的东西。”

“后来呢?”

“我当然不能惯着他。我把他赶了出去。”

原来里劲松是被庄赫云赶走的,难怪失踪一个礼拜了,庄赫云也没有刻意去寻找。

“后来你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吗?包括电话什么的?”

“没有。不过他第二天好像回来过一次,趁我上班不在家的时候。”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回来之后,发现家里的首饰少了几件。我想一定是里劲松偷偷拿了卖钱去了。”

田春达的眉头却立刻紧锁起来。“不⋯⋯”他沉着声音凝思道,“这可不一定是里劲松干的!”

庄赫云一怔,随即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那个绑匪?”

“里劲松的手机从失踪第二天开始就没有通话记录了。如果他当时已经被绑匪控制,绑匪拿着你们家的钥匙上门先偷点东西也是很可能的。”

庄赫云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这么说的话,这一周来她的家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想想还真是叫人后怕。

田春达先吩咐郝东:“叫技术鉴定室上门采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指纹、脚印之类的东西。”然后又对庄赫云说,“丢失的那些首饰,具体的品牌和样式都记得吧?等下也给我们的技术人员详细描述描述。”

庄赫云点点头。旁边郝东拿出电话正要拨号的时候,手机铃声却率先响了起来。郝东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兴奋地向田春达汇报说:“车找到了!”

6

监控录像显示:十月二十三日晚七点三十三分,里劲松所拥有的那辆白色凯美瑞驶出了百合家园,并右转由东至西上了双林大道。随后这辆车便一直往省城的西南方向行驶,直达市郊。在二十点十一分,白色凯美瑞在郊外的吴唐路上往西拐,就此脱离了城市监控系统覆盖的范围。

负责排查监控的民警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驱车从吴唐路往西,沿着凯美瑞最后的行车路径展开追踪。结果没过多久就在附近的楚岗风景区内发现了那辆白色轿车。

楚岗风景区是位于南山市郊外的一片森林式公园。公园的核心区域是一片方圆约一公里的丘陵。丘陵上种满了各式树木,同时开辟出多条供游人漫步的盘曲小道。

公园是完全开放式的,平时没有工作人员管理,周边也没有停车场之类的配套设施。前来郊游的市民通常会把车辆停在丘陵北侧的公路边。调查民警也正是在这条路上找到了里劲松的小汽车。

田春达对楚岗风景区并不陌生,因为在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连环劫案。

此刻里劲松的小汽车就孤零零停在路边,白色的车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当田春达走到近前的时候,最先抵达现场的刑警孟晓春便主动上前汇报说:“车辆好像没锁。”

“哦?你们开门看过了吗?”

孟晓春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在外面观察了一下。”

没有开门意味着现场的初始状态很可能尚未遭到破坏。田春达满意地“嗯”了一声,他从孟晓春手里接过一支警用手电,从驾驶座一侧车窗外向内照射。

果然,车门上的锁销是拔着的。车内则空无一人,也看不到什么异常的状况。

田春达这才戴上手套,轻轻把车门打开。然后他探头到车内打量,很快便有了新的发现——车钥匙还挂在方向盘下方的锁孔里。

田春达皱起眉头:车没锁,钥匙也没拔。这样的场景说明司机下车的时候并没有计划在车外逗留过久。可是这辆车为什么会在这里停放了整整一周,而司机本人又杳无行踪了呢?

难道说这里就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目光又在车内细细扫视一圈,暂时没有更多的发现。田春达把身体撤出来,转到车辆尾部打开了后备箱——里面装着车辆维护工具和一个洗车用的铅皮桶,别无它物。

关上后备箱,田春达凝着眉头细细思量。这时郝东的手机又忽然响了起来,铃声因周围的寂静而分外洪亮。郝东生怕打扰到田春达的思绪,连忙跑开了几步,到较远处接听。

一周前的夜晚,在和庄赫云发生激烈争吵之后,里劲松为何会开车来到这里呢?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静一静,还是要奔赴某个秘密的约会?

那个叫作姚红的女人不得不再次进入田春达的视线。她在二十三日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和里劲松有过一次电话长谈,并且在深夜十一点还有一次短暂的通话。而里劲松到达楚岗风景区的时间应该在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如果把这里认定为里劲松失踪的第一现场,那姚红在案件中的介入程度恐怕更要超出之前的预料。

那么找到这个女人,似乎已成为突破此案的首要之急!可是如何才能安全有效地找到对方呢?

田春达没有料到,一个惊喜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带来这个惊喜的人正是自己的助手郝东。这个小伙子打完电话之后匆匆赶回田春达身旁,汇报说:“田队,我们刚刚锁定了姚红的确切住址。”

“哦?”田春达讶然道,“怎么锁定的?”

郝东“呵呵”一笑,解释说:“之前在庄赫云家里谈到姚红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像她这样的年轻女人,肯定会经常在网上购物吧?所以我先通过手机的基站定位,大致确定了姚红所在区域,然后又安排警员到快递公司去查询近期该区域内的送货记录。后来果然查到了,姓名和电话都能对上。具体的送货地址是明月苑12幢701室。”

“干得漂亮!”田春达伸手在郝东肩头重重一拍,“我们现在就去会会这个女人!”

郝东咧着嘴,无法掩饰心中的欢喜。他知道田春达情绪内敛,对下属做出这样的夸奖实属少见。在享受这份荣耀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名助手的职责。

“通知技术鉴定室的人过来,对车辆内外做一次检查。”在如此吩咐完孟晓春之后,郝东这才紧赶两步,跟上了田春达迅捷的步伐。

7

明月苑是南山市新建成的高档楼盘,人车分流系统,全封闭式电子化管理,二十四小时物业服务。

田春达和郝东抵达明月苑的时间是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两点三十分,他们首先来到物业办公室,与值班的保安队长周东进行了接洽。

物业方面调出了12幢701室的住户资料,产权所有者是一个叫作吴宇鑫的男子,不过客户服务单上的联络人登记的却是“姚女士”,联络电话也与警方掌握的相符。很显然,姚红正是在此处租住了一套住宅。

姚红在小区内的地下车库还租用了一个车位,并且登记了一辆车牌号为XA32174的马自达汽车。地下车库的电子管理系统显示,这辆汽车于十月三十日晚间八点四十一分刷卡进入车场。

在周东的带领下,田春达很快便在地下车库找到了这辆红色的马六汽车。他们凑到车窗边,开始用警用手电向车内查看。

刚看了两眼郝东就发现了异常,他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田队,这车有问题!”

田春达也看到了:在车辆后排右侧挂着一副手铐,手铐的一只铐环扣住了窗户上方的握手,另外一只铐环则垂下来呈打开状态,看起来有人曾经被单手铐在过这里。而后排座椅上的坐套坐垫也非常凌乱,似乎在那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挣扎搏斗。

田春达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绕到汽车尾部,按住车辆的后厢盖往下压了压,从着力的感觉来看,后箱内应该没有藏什么重物。他便挥挥手说:“上楼吧!”

一行三人乘坐电梯来到七楼。由周东出面按响了701室的门铃,在反复多次之后屋内终于有所反应。

“谁啊?”一个女人在门口询问,语气中带着七分慵懒、三分彷徨。

“物业保安。”周东首先报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又按照田春达的策划询问道,“请问您是牌号32174的马六车主吗?”

“是啊,怎么了?”女人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些。

“您的车刚刚被人撞了,情况还比较严重。您赶紧下来处理一下吧。”

女人意外地“啊”了一声,随后又道:“你稍等一会儿啊,我换一下衣服。”过了两三分钟,房门打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长了一张标致的瓜子脸,长发披肩,田春达一眼认出她就是户籍信息中的那个姚红。

姚红也看到了周东身后的两名便衣刑警,她先是一愣,随后便问周晓东:“就是他们撞了我的车?”

周东摇摇头,闪身让在了一边。郝东则上前出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

“警察?”姚红眨了眨大眼睛,目光中透出几分惊慌的情绪。

“你的车没有被撞,我们是来调查案子的。”郝东把房门完全推开,他和田春达二人走到了屋内。周东则继续在门外守候。

这是小户型的一居室,屋里的装修很精致。田春达站定之后,便开始四下里观察。

姚红不自觉地往卧室门口瞟了一眼——那扇门此刻正紧闭着。

“房间里还有人吗?”田春达先问了一句。

“没有。”

田春达朝着玄关方向指了指,提醒对方:“鞋架上有一双男人的皮鞋。”

“哦⋯⋯”姚红迟疑了一会儿,解释说,“那是我男朋友的。”

“可你说房间里没有人。”

“对。他今天没有过来,那双鞋是他换下来的。”

田春达继续追问:“那为什么没有拖鞋呢?”

“什么?”姚红似乎没听懂。

“如果你男朋友经常过来,甚至把换下来的皮鞋也放在你这里。那你应该会单独为他准备一双拖鞋吧?”田春达不紧不慢地问道,“为什么鞋架上看不到男人的拖鞋呢?”

“这个⋯⋯本来是有的,但那双拖鞋⋯⋯嗯,太破了。所以我刚刚把它扔掉,准备换一双新的。”姚红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为了掩饰心虚,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捋了捋垂下来的长发。

田春达的目光在姚红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又转向了对面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嵌着大幅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姚红眼含桃花,酥胸半露,透出十足的风情。

田春达不再纠缠鞋子的事情,转而问道:“昨天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我在外面。”

“具体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去哪儿,就是在外面开着车兜风,散散心。”

“一个人吗?”

“是的。”

“说几条开车途中经过的路吧,我们可以查监控进行核实。”

“哦⋯⋯我不是在城里开的,我去了郊外。”

“郊外哪里?”

“楚岗风景区那边。我在郊外转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就回家了。”

田春达“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你认识里劲松吗?”

姚红迟疑了一会儿,含糊答道:“嗯⋯⋯我们是网友,现实中没有见过面。”

“网友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吗?”田春达淡淡一笑,又说,“而且你和他之间有很多手机通话的记录。”

“是的,他经常给我打电话⋯⋯嗯,他总想约我见面,但我一直没答应。”

“真的没见过面吗?”田春达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墙壁,“那张照片是谁给你拍的呢?”

“是我男朋友。”

“呵,那还真是巧了。”田春达道,“里劲松家里也挂着很多照片,相框上有图像店的名号,和你找的好像是同一家呢。”

“是吗?”姚红局促地扭了一下身体,强挤出笑容道,“那真挺巧的。”

就在姚红说这句话的时候,卧室里忽然发出一声挺大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似的。姚红立刻敏感地循声转头,脸上再也掩盖不住惊慌的神色。

田春达冲郝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迈步向着卧室方向走去。姚红向前跨了一步,阻止说:“那是我的卧室,你不能进去!”不过当田春达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便泄气地缩了回去。

郝东打开卧室门走进房间内,里面果然没有其他人,只是朝向楼外的窗户打开着,原本放在窗台上的一只花盆打碎在地上。

郝东走到窗前,把身体探出去查看。却见一名男子站在窗外的飘台上,后背紧贴着楼外墙,神色紧张不已。

郝东用手电在男子脸上照了一下,发现这人并不是失踪的里劲松,于是他便叱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呢?快下来!”

男子瑟瑟缩缩地从飘台爬回屋内,脸色苍白。

田春达和姚红这时也来到了卧室里。郝东汇报说:“这家伙躲在窗户外面,鬼鬼祟祟的。”

田春达转过头问姚红:“他是谁?”

姚红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他是我男朋友。”

“你刚才还说男朋友不在家的。”田春达冲郝东努努嘴,“查下他的证件。”

郝东把手一摊:“拿出来。”

那男人却说:“我没带。”

“少来这套。”郝东抬手在男人上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只钱包,打开钱包仔细翻了翻,还真是找不到证件。

郝东看着田春达:“他是没带证件啊。”

田春达微微一笑:“不是没带,是藏起来了。你在屋里找找,肯定有。”

郝东略略一找,果然在床单下面找到了一张身份证。证件显示那男子叫作张凯枫,三十六岁,本市户籍。

郝东拿着证件正要送给田春达查看时,那男子却突然跪了下来,他抱住了郝东的大腿,哀求道:“警察大哥,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郝东被吓了一跳。要说他的年龄比这男子小多了,对方这声“大哥”实在叫得不伦不类。郝东深深地皱起眉头,向田春达请示说:“田队,带回队里处理吧?”

田春达却撇撇嘴:“带回队里干什么?不够浪费时间的。”

浪费时间?郝东深感诧异。这可是在处理一起人命关天的绑架案。这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案件的同谋,何来浪费时间一说?

田春达这时又冲着那个叫张凯枫的男人瞪了一眼,说:“行了行了,赶紧起来。你那点破事我们懒得管。”

张凯枫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忙不迭站起身,退在一旁忐忑不安。

田春达吩咐了一句:“你就待在这里。”然后又招呼郝东和姚红:“我们出来谈。”

三人出了卧室,只把张凯枫关在屋内。田春达指指客厅里的沙发,反客为主般对姚红说道:“我们坐下聊吧。”

姚红乖乖地坐到沙发上,田春达和郝东也跟着入座。在坐下的同时田春达又往紧闭的卧室房门瞥了一眼,问道:“那人到底是谁啊?”

姚红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我的客人。”

“就是说你们在从事性交易,对吗?”

姚红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一旁的郝东眨着眼睛,这会儿才品味出眼前这事的真正关节。

却听田春达又继续问道:“里劲松也是你的客人吧?”

姚红点点头,同时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总问他干什么?”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说:你们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会真的是来扫黄的吧?

田春达抛出正题道:“里劲松失踪了。”

姚红“啊”的一声,脸上现出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事跟我没关系。”

“里劲松是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失踪的,在失踪前的最后两个电话都是打给了你。一次是当天下午四点多,一次是深夜十一点多,”田春达看着姚红的眼睛,“你能解释一下这两个电话吗?”

姚红道:“那天下午他确实给我打过电话想约我,但是被我拒绝了。”

“哦?为什么拒绝?”

“因为他没钱了。”姚红直言不讳地说道,“事实上他已经欠了我一次服务费。那天又来约我,我问他钱够不够,他说能不能先欠着。那我当然不答应了,他再跟我磨叽也没用的。”

田春达暗暗点头。那天里劲松想约姚红,因为没钱被对方拒绝。于是晚上里劲松便向庄赫云要钱,两人发生争吵,进而庄赫云把里劲松赶出了家门——这一溜子事儿的逻辑倒是挺清晰的。

“所以说,你那天并没有和他见面?”

“没有。”

“那你去了哪里?”

“哪儿也没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待着。”

田春达“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那天深夜里劲松还打过一次电话,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电话挺奇怪的。”姚红微微皱起秀眉,“我接通了之后他却不说话。所以没过几秒钟我就给挂了。”

“哦?”田春达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当时在电话里能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声音,特别安静。”姚红顿了顿,又补充说,“但我可以确定电话是通着的。”

莫非那时里劲松已经遭到了绑架,他是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拨打了最后一个电话,所以他没办法说话?又或者是绑匪故意按了这个电话号码,想要误导警方的视线?田春达在心中做了几种猜测,随后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里劲松那晚到楚岗风景区干什么?而姚红昨天晚上也去了楚岗风景区,这里面又有什么关联吗?

于是田春达便问姚红:“你经常去楚岗那边吗?”

姚红的神情略有些尴尬,她解释说:“里劲松喜欢把我带到楚岗,然后和我在车里做。”

原来如此。那天里劲松没能约到姚红,但他还是去了楚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约了别的女人?但是他的手机里面并没有其他的通话记录啊。难道他还有第三部手机?可这完全没必要吧,另办手机只是为了瞒过庄赫云,这种手机有一部就够用了啊。

这个疑问先放在一边,田春达又冲卧室门那边努努嘴:“那家伙呢?也有这个爱好?”

姚红道:“今天是我把他带过去的。我觉得那个地方环境不错,做好了能留个回头客。”

“那里劲松呢?也是你的回头客吧?”

姚红笑了笑,不言而喻。

“你做生意怎么收费?”田春达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姚红,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价格不会低。

姚红迟疑了一会儿,说:“一次两千。”

“里劲松一共约了你多少次?”

“挺多的⋯⋯这几个月下来,得有好几十次吧?”

“他有那么多钱吗?”田春达提出质疑,“据我所知,他的经济是完全被他老婆控制的。”

姚红点头道:“没错,他老婆很厉害——不过他也藏着一笔私房钱呢。”

“哦?”田春达有些意外。按庄赫云的描述来看,里劲松不是个擅长钻营取巧的人,没想到他也会藏着一笔“灰色收入”。这样看来里劲松在姚红身上花的钱可真不少,直到把自己私藏的小金库花完了,这才开始编理由找庄赫云要钱的。

却听姚红又说:“里劲松在银行单开了一个账户,然后把存折扔了,每次要取钱的时候再去柜台上补办,取完钱再把存折扔掉。所以他老婆一直没发现。”她一边说一边笑,感觉这事挺有趣。

田春达“嘿”的一声:“你对他的事了解得还真不少。”

“他愿意跟我说呀。其实这人挺有意思的,还给我拍照片,带我去郊游什么的。我想他可能真的喜欢我。”姚红的语气轻快,带着一点点炫耀的意思。

田春达眯起眼睛看着对方:“他是很喜欢你提供的那种特殊服务吧?”

“是男人都喜欢。”说这话的时候姚红的脸色微微一红,居然带出点羞涩娇柔的感觉来。田春达完全理解里劲松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深深痴迷了。

既然里劲松和姚红的关系如此密切,对警方来说倒又多了一条获取信息的渠道。田春达便问姚红:“除了你之外,里劲松还有没有约过其他女人?”

“应该没有吧?”姚红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我也不敢确定,男人嘛,谁说得好。”

田春达继续询问:“里劲松有没有和什么人产生过矛盾?”

“要说矛盾的话——”姚红狡黠地挑起嘴角,“我想和他矛盾最深的就是他老婆吧。”

“嗯。”田春达鼓励道,“具体说说。”

“他老婆对他很苛刻啊,而且还嫌弃他,逼着要和他离婚呢。但是里劲松又不想离,两个人好像闹得挺厉害的。”

田春达点点头,又问:“除了他老婆呢?”

姚红摊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总在抱怨老婆,别的事没对我说过。”

“好吧。”田春达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暂时没别的问题,便冲郝东使了个眼色,说:“差不多了。”

郝东跟着田春达站起身来,他挥了挥手中的那张身份证:“田队,这事怎么办?”

田春达一撇嘴:“得了吧!”第一他不想在嫖娼的案子上耗费时间,第二没准哪天还得对姚红进行回访,没必要把关系搞僵了。

郝东把身份证扔在了茶几上,姚红脆生生地喊了句:“谢谢警察大哥。”

“田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出姚红跟绑架案没关系的?”在回去的路上,郝东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在地下车库看到那辆马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

“是吗?”郝东颇感诧异,“可我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几乎认定姚红就是涉案者。”

田春达微笑道:“你看到车后座很乱,窗边还挂着手铐,就觉得那辆车曾经囚禁过里劲松?”

郝东点点头,其实直到现在,他仍然对车内的情形深感疑虑。

“你只关注到表象,却忽略了细节。”田春达把车窗摇下一小块,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然后他又说道,“我问你,如果里劲松曾被那只手铐铐在车里,那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

“他应该是坐在后排右侧的位置,然后右手被铐在窗户上方。”

“这个姿势很熟悉吧?警察抓捕嫌犯的时候经常这么铐人的。可你别忘了,这是一起绑架案啊。如果你是绑匪,你会把人质这么铐在车里吗?”

“哦⋯⋯”郝东悟出些玄机了。这么铐着的话,人质完全可以通过敲击窗户的方式来引起外界的注意,这对绑匪来说岂不是太危险了?

“还有,当绑匪要把里劲松从车里转移出去的时候,铐子是应该留在车里呢,还是留在里劲松身上?”

“这个⋯⋯肯定是留在里劲松身上,因为要继续对他实施人身控制。”

“所以说啊——”田春达总结道,“这个铐子根本就不是用来铐人质的嘛。很明显的事情,你不该看错的啊。”

郝东有些惭愧地干笑了两声,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那车里为什么会有手铐呢?而且后排的座套那么乱⋯⋯肯定是发生过什么!”

“确实很乱,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乱呢?”

“什么样的乱?”郝东不太明白田春达的意思。

“如果是打斗或者挣扎引起的乱,应该看不出什么规律的。因为那些动作本来就是杂乱无章的,没有节奏,也没有方向性。可你再回忆一下,后排的座套是什么样子的?”

郝东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偏向了一侧。”

“有一个明显的从左侧往右侧的偏移,并且留下了和座椅平行的条纹状皱褶。所以我判断座套之所以凌乱,是由一个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造成的。”

“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郝东在脑子里展开联想,但一时间还是搞不清楚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却听田春达又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姚红的右手手腕?”

郝东确实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好反问:“怎么了?”

“她的手腕上可以看到轻微的擦伤痕迹。”

“难道那个手铐是用来铐姚红的?那是在⋯⋯”郝东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红提供的是具有性虐色彩的色情服务。”田春达把真相说了出来,“所以才特别让里劲松这样的人着迷。”

没错,里劲松性格懦弱,而他的老婆又极其强势,所以他心中一定会积压很多情绪吧。这时有一个女人被铐在汽车上,以跪姿来接受他的征服,这该带来多么畅快的心理刺激呢?

“田队,你还真是挺有经验的。”郝东嘴上调侃了一句,心中却着实佩服。之前他为查出姚红的住址而暗暗自得,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一个绑匪在进行赎金交易的当天,怎么有闲情搞出这样的风月勾当?”田春达最后总结道,“所以当我看到姚红手腕上的新鲜擦痕时,我就完全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

“如果姚红可以排除掉的话⋯⋯”郝东突然提出一个崭新的思路,“那我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庄赫云?”

“嗯。”田春达鼓励道,“说说你的想法。”

“姚红不是说和里劲松矛盾最大的人就是庄赫云吗?也许庄赫云就是嫌弃他了,真的想要和他离婚。所谓帮对方改变只是借口罢了。可是里劲松又死活不肯离,所以庄赫云就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

“那她的目的就不会是绑架了,而是谋杀?”

因为离婚不成而谋害自己的丈夫,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夸张,不过⋯⋯郝东斟酌着说道:“以庄赫云的强势性格,也不是做不出来吧?”

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就暂且按照对方的思路往下推导吧。田春达便道:“那庄赫云必然还有一个同谋。”

郝东点点头。从昨天的案件进程来看,庄赫云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必须有同案来承担看管里劲松、切割并快递手指,以及在球场上配合庄赫云“演戏”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

“会不会是葛守章?”郝东猜测道,“我总觉得那家伙和庄赫云的关系不一般。”

“可是交易赎金的时候,葛守章一直待在球场的会议室,并没有到看台上去啊。”

“对啊。”郝东先是有些沮丧,不过他的思路很快又有所突破,“哎,会不会是这样:葛守章只要负责在会议室里发短信就行了,而庄赫云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她并没有把钻石放进那个杯子里。”

田春达回想阿成拍摄到的现场录像,最后庄赫云是有一个往杯子里放钻石的动作的,但是放没放进去还真不能确定。因为那个装钻石的袋子很小,完全可以用手掌遮住。

可是庄赫云有必要整这么一出吗?在里劲松活着的时候切掉手指,然后伪造一起绑架案出来?如果就是为了摆脱对方,何不直接将其杀死呢?设计这样一起复杂的绑架案来误导警方视线,她就不怕弄巧成拙吗?想来想去,田春达还是觉得这个思路难以说通。

就在思索之间,汽车已经开回了百合家园。田春达和郝东终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两人上楼来到了庄赫云的住所。房门是开着的,一进屋就看见有几个警察正在进行勘察,领头的是技术鉴定室的骨干警员刘畅。

“有什么线索吗?”田春达判断勘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便走到刘畅身旁问了一句。

“只找到半个脚印。”刘畅摇着头说道,“价值恐怕不大。”

田春达对这个情况已有心理准备,毕竟首饰丢失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在这六天里庄赫云肯定对房间做过多次打扫,即便绑匪曾留下痕迹,此时也很难再恢复。能找到半个脚印已经可以算是意外惊喜。只是所谓的“价值不大”又是从何判断的呢?

“脚印是在户外门板上取到的,你来看。”刘畅这时又把田春达引到门口,指着门板下方的某个位置说道,“我们本意是想看看门上有没有嫌疑人的指纹,结果发现了这半个脚印。”

门板是米灰色的材质,要蹲下来细看才能看到那半个脚印,粗略判断应该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前脚掌。门是往内开的,这个脚印看起来就像有人要把门踹开似的。但是盗走首饰的人是用钥匙正常开门进入室内的,他完全没必要对着门板来一脚啊。所以这个脚印确实是价值不大,或许只是哪个路人恶作剧般留下的。

而且脚印的留存时间也很难判断,因为没人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特意擦一下门板。这样看来,真的很难把这个脚印和发生在庄赫云家中的首饰丢失事件联系在一起。

田春达摇了摇头,吩咐道:“先取下来再说吧。”这时他注意到庄赫云好像不在家中,便问了句,“庄赫云呢?”

刘畅回答说:“去医院了。”

“去医院干什么?”田春达不太理解。都这个情况了,难道还想着工作。再说现在刚刚五点来钟,去上班也太早了啊。

“她去提前做好手术的准备工作。”刘畅给出解释,“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里劲松回来的话,要立刻进行断指再植。”

田春达“哦”了一声,这时对面304室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出什么事了啊?”老太太看到刘畅穿着警服,便大声问了一句。她的精神矍铄得很,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看来是要早起出门买菜的。

田春达心中一动,有些情况正好可以找这老太太聊两句。

“大妈。”田春达尊尊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您跟这家人熟吗?”

“不熟。现在的人啊,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是在楼道里遇见了,也未见得会打招呼呢。”老太太借题发了两句牢骚,然后又问,“这家出什么事了啊?”

田春达简单地答了句:“男主人被人绑架了。”

“哎哟,这可不得了,该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别说,这老太太的思路还挺敏捷的。

田春达没有搭对方的话茬,他又问道:“在七八天之前,上个礼拜五的晚上,你有没有听见这两口子吵架?”

“上个礼拜⋯⋯”老太太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吵得还挺厉害呢。”

“都怎么吵的?”这两户门对门的,这边吵架的声音如果很大的话,对面有可能会听得比较清楚。

“哎呀,这也记不太清楚了呀。”老太太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先是那个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像是砸了什么东西。那个男的又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这几句我印象最深,因为喊得挺瘆人的。后来又听见那个女的说什么‘这事得问你儿子’之类的。别的就不太记得了。”

田春达点点头。时隔一周,老太太能说出这么多就不错了。从这段回忆来看,庄赫云在描述的那场争执的时候应该没有说谎。夫妻双方因为钱的问题产生激烈争吵,而庄赫云把财产都转到了儿子名下,所以会用“这事得问你儿子”这样的说辞来应付里劲松吧。

“谢谢您了,大妈。您忙去吧。”田春达把老太太送到了楼梯口。老太太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哎呀,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呀?你们赶紧把人找回来吧,这日子还得好好过!”

郝东紧跟着田春达,等老太太离开之后问道:“田队,现在怎么办?”

田春达想了想,说:“去医院找庄赫云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而距离绑匪约定的放人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小时了。警方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和庄赫云一起等待。如果里劲松能及时回来,那可算是这起案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

于是两人又驱车往人民医院赶。到了骨科一打听,断指再植的准备工作确实已一切就绪。随后有值班护士把他们二人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庄赫云独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看到田春达二人进来,她立刻起身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田春达摇摇头。庄赫云叹着气坐回去,同时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你们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一夜未睡,庄赫云的脸色明显憔悴。她的目光转向桌面上的一个冰盒,盒子里盛满了冰水混合物,用塑料袋密封后的断指正浸泡其中。

“这根手指的断面非常平整,而且一直妥善保存。如果让我来做再植手术的话,恢复效果一定会很好的。”庄赫云淡淡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向别人倾诉呢,还是在自言自语。

田春达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七点了。

庄赫云瞥到了田春达的举动,她抬起头来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对吗?”

田春达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很清楚的局面。

里劲松必须在十点二十分之前回来,否则的话,不仅他的拇指保不住,就连生命恐怕也已遭不测了!

奇迹会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里发生吗?

大家都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无声息地溜走。终于,十点二十分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里劲松没有出现。

庄赫云伸手把塑料袋从冰盒里拿了出来,她把那根手指攥在手里,紧紧地,像是在攥住一段生命。片刻后,她的手掌却又松开,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他死了。”

她没有流泪,但她的眼眉、她的鼻翕、她的嘴角,在那些最细微的地方全都透出彻骨的悲伤。那是一种难以伪装的、只有在真正失去了至亲至爱时才会出现的悲伤。

田春达被这样的悲伤深深打动。他看了看身旁的郝东,用目光告知对方:从此刻开始,彻底放弃庄赫云谋害丈夫的猜想吧!

8

约定的时限已到,里劲松仍然不知下落。而绑匪也再未传递出任何讯息,他们就像同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当那枚拇指失去生命力的同时,便等同于宣告了里劲松的死亡。田春达的沮丧并不亚于庄赫云的悲伤,因为对于一起绑架案来说,人质死亡便是最大的失败,更别说绑匪还在警方眼皮底下成功地获取了赎金。

一个尴尬的转机是警方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展开案件侦破工作了,虽然这转机来得如此被动,但是尽快将绑匪绳之以法无疑是警方挽回颜面的唯一途径。

首先传来的是对里劲松那辆白色凯美瑞轿车的勘察结果。

车内未见血迹,无打斗痕迹;在车门、方向盘、挡杆等处提取到的指纹经比对与里劲松日常用品上所留的指纹一致;车辆未见毁损,现场无迫停迹象。

这个结果说明:直到里劲松下车的那一刻,在凯美瑞轿车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可随后里劲松又去了哪里呢?

最初田春达相信里劲松一定是上了另一辆汽车。所以他随即安排人手调查了楚岗风景区周边的所有道路监控。监控显示:从二十三日晚八点开始,直到二十四日早晨七点,一共有七十六辆各类汽车有可能驶入过楚岗风景区脚下的那条案发路段,警方对那七十六辆车一一进行了排查,但是并未发现值得关注的可疑目标。

二十四日早晨七点过后,天色已经大亮,进入景区的车辆数量大增。考虑到绑匪不太可能选择在天亮之后作案,警方便没有继续排查。

难道找车的思路是错的?那意味着里劲松是以其他方式离开的。比如说步行,或者说搭乘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这样就可以选择监控覆盖不到的小路,从而不被警方发现。

既然没有汽车,绑匪想要强行掳走里劲松的难度就太大了。不过以里劲松的懦弱性格,如果绑匪以暴力相威胁的话,他也可能会放弃抵抗,自愿跟随对方。

总而言之,楚岗风景区这条线索只能先放一放。要想打开突破口,警方必须寻找其他的方向。

葛守章在体育场会议室提出的那个思路也是值得关注的。事实上从十月三十日晚间开始,警方已经拿着庄赫云列出来的名单展开了秘密调查。当里劲松的生死确定之后,相关调查的广度和深度也大大增加。可惜把所有的人全都彻查一遍之后,并未发现谁有值得关注的疑点。

难道绑匪并不在这些直接的知情者之间?这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说庄赫云的那几个学生在二十三日下午要参加会议,这些学生的亲朋好友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等于也就知道了庄赫云当天的行程安排。因为这个消息本来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向外传播的时候也不会引人关注,所以绑匪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掌握了此事,那警方就很难从芸芸众生之中将其勾勒出来了。

警方耗费大量精力去查的两条线全都断了。不过另外一条线上却有了令人惊喜的收获。

这条线关注的焦点锁定在南山体育场K区看台。

十月三十日晚间进行的足球比赛是关系到本赛季冠军归属的一场焦点之战。当场所有球票在开赛前三天便已全部售空。在全场二十个区总计逾六万的座位中,K区的三千个座席是专门为客队球迷预留的。这些球票由客队的球迷俱乐部承销,所以警方一度寄望通过倒查销售渠道来找出那个隐匿在客队看台上的绑匪。

出于球场安全的考虑(不让主队球迷进入客队区域),客队球票需凭借球迷俱乐部的会员身份登记购买。但是有不少黄牛也混迹在俱乐部里展开倒票的生意。大黄牛一次性购买数十张球票,甚至上百张球票,然后再加价出售。下面还有小黄牛,买个十张二十张的,有人还把球票挂在了网店上。所以很多球票的实际购买者已经无法追查。

尽管如此,警方还是通过客队的球迷俱乐部联系上了大批抵达现场看球的客队球迷。这些球迷全都收到了来自于警方的协查通报,通报中告知至少有一名绑匪曾在球赛期间隐藏在K区看台上,希望有人能够提供相关线索。

到了十一月一日的十六时二十分,果然有一条信息被反馈上来。

一个名叫王志的客队球迷反映:当时在他身旁坐了一名奇怪的男子。那男子独自一人而来,他虽然穿着客队的红色球衣,但听口音却是省城本地人。王志原以为他是个没买到主队球票的当地球迷,为了看球,只好买了张客队球票混进来。可后来他又发现不对,因为那个男子真的在为客队加油。尤其当客队打入扳平一球的时候,他甚至还跳将起来,操着方言大喊大叫。王志也正是因此而对他印象深刻。

一个本地人却在为客队加油?这确实是一个极不正常的表现,多半是为了掩饰刻意而为。他恐怕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球迷,而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吧?

田春达很关心比赛结束之后那男子的表现,可惜王志说比赛一结束整个K区看台都陷入疯狂,他当时也涌到看台下方去争抢球衣,对那名男子便没有继续关注。

田春达询问了王志的座位号,得知是K区17排36号,那名奇怪的男子坐在他的左手边,即17排37号。田春达随即放下电话,调出了向海洋在比赛现场拍摄到的录像。

在当天的行动中,庄赫云接到绑匪短信从D区看台转移到K区看台,负责对庄赫云展开跟踪拍摄的向海洋随即也把摄像镜头调整到相应的方位。不过在重新锁定庄赫云的身影之前,向海洋多了个心眼,他调大了镜头的覆盖范围,花了三四秒钟的时间把整个K区看台上的观众粗略地扫了一遍。短短三四秒中扫过三千人群,这个举动当时看来没有太大意义,现在可就不同了。

田春达根据确定好的座椅号,锁定了目标男子在录像中所处的位置,然后将此人的图像放大到可供识别的程度。因为分辨率所限,图像放大之后的清晰度已经很不理想,只不过能依稀看出那名男子的外貌轮廓。

田春达把放大后的图像打印成照片,然后便拿着去找庄赫云辨别。

虽然丈夫新遭不测,但庄赫云只是在昨天请假休整了一下,今天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当田春达和郝东二人在人民医院骨科办公室找到庄赫云的时候,后者正在专心查看一份CT报告。

田春达把照片递到对方面前,心中暗暗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坚强意志。

庄赫云盯着照片上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个人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想认却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田春达鼓励对方道:“凭你的第一感觉,想到谁就是谁。”

庄赫云这才又说:“好像是那个死者的儿子。”

“哪个死者?”田春达听得没头没脑的。

“就是那次医疗事故的死者。”

“医疗事故,”田春达心念一动,“你说的就是让里劲松丢掉工作的那次事故?”

庄赫云点点头:“那个死者的儿子来医院闹过好几次,我也见过的⋯⋯这照片看着有点像他。”说完之后她又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嗯,最好让肖加林看看。”

田春达问:“肖加林是谁?”

“哦——”庄赫云抬起头来,“是我们院医务办公室的主任,当时那起事故就是他出面处理的,他和死者家属最熟悉了。所以得问问他才有把握。”

田春达立刻提议:“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庄赫云说了声:“好。”三人先后起身,出了办公室往医务办公室而去。

在一家医院的构建体系中,医务办公室相当于行政主管部门,需出面协调院内院外的各项医疗工作。调查和处理医疗纠纷更是医务办公室日常工作的重点之一。医务办公室主任往往都是处事得当、八面玲珑的领导型人才,也是日后竞争医院院长的有力人选。

田春达第一眼看见肖加林,便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此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偏胖,个子不高。他的脸庞圆乎乎的,一看人先眯起两只眼睛,仿佛自带了三分笑意。在那貌似懒散的眼皮下面却藏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从中射出的目光在你周身打量,像X光一般要将你看个通透。

庄赫云向肖加林介绍了田春达二人的身份和来意,肖加林连忙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紧握住田春达的手晃了两下,连说:“辛苦,辛苦!”随后他又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目光在庄赫云脸上逗留了一会儿,感慨道:“唉,李医生是个好人啊⋯⋯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庄赫云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她冲那张照片撇撇嘴,催促道:“请肖主任帮忙看看吧。”

“好,好!”肖加林把照片接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后说:“没错,就是那个家伙。”

田春达精神一振:“你确定吗?”

“确定,就是他,”肖加林伸出右手食指在照片上敲了一下,报出名字说,“王京生!”

既然庄赫云和肖加林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那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医疗事故的死者家属出现在案件的赎金交易现场,这意味着什么?田春达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有!”肖加林很积极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查了一会儿,随后便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郝东把号码记录下来,问田春达:“现在打吗?”

“打。就说是送快递的,单子上的地址看不清楚,找他核实一下。另外问清楚了,他在不在家,不在的话什么时候回来。”

郝东点点头,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但很快他就皱起眉头汇报说:“关机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按说正是一个人社交联络最频繁的时段。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把手机关闭呢?这个王京生身上的可疑之处真是越来越多了。田春达立刻吩咐郝东:“去查这个人的资料,我要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他。”

郝东应了一声,退到门外展开相应的安排。这边田春达则又问道:“那起医疗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怎么处理的?我想听你们详细讲讲。”

肖加林和庄赫云对视了一眼,后者冲前者一摊手,意思是你来吧。

肖加林便开始讲述:“这个王京生的父亲叫做王钰,早年间是省外事办的主任,正厅级,是个高干。前年秋天,老爷子得了严重的肾病,在我院肾脏科动了手术,随后就开始住院治疗。老爷子那会儿已经七十九了,体质也不好,所以一直就没恢复过来。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没准年关都过不了。不过老爷子是高干啊,就靠各种设备和进口药物硬撑着。到了去年年底,老爷子实际上已经成了植物人,每周做三次透析,呼吸全靠呼吸机来维持。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在今年五月十二号凌晨,老爷子走了。本以为是正常病逝,但病理检查做下来,最后的死因却是因为呼吸机出了故障。这不就成了医疗事故了吗?他儿子就不干了,三天两头来医院里闹事。最后没办法,一次性赔了他十七万作为补偿。”

田春达听了个大概,随后又问:“这个王京生多大年纪了?是干什么的?”

“四十左右吧。”肖加林咧着嘴说,“自己也不上班,就是个混混。”

“四十左右?”田春达盘算着父子二人之间的年龄差,猜测道,“那他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吧?”

“没有。就是个独苗,中年得子。肯定是从小宠坏了的,要不你想呢?就凭他的出身,但凡争气一点的,怎么能是个混混呢?”

田春达点点头。像这样的高干子弟,如果幼年时疏于管教,很容易会形成放纵任性的人格缺陷。等家中的长辈退休失势,这种人没了靠山,自己又身无所长,往往混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田春达进一步分析说:“既然他没有工作,那全靠老爷子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吧?”

“肯定啊。”肖加林耸着肩膀说道,“老爷子的医疗费实报实销,每个月还能净落一万多的退休金,都在王京生手里。所以你别看他是个混混,活得也滋润呢。”

田春达皱起眉头:“那王钰一死,不就等于断了王京生的摇钱树吗?”

肖加林说:“没错。所以那家伙很难缠的,最开始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万呢。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把价格砍到十七万——这勉强是个能接受的数字吧,算是息事宁人了。”

田春达注意到肖加林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庄赫云一眼,而后者则板着脸毫无表情。田春达忽地意识到什么,便把话头挑明道:“你所说的很多工作,其中有一条就是解聘里劲松吧?”

肖加林并没有如常人般显出尴尬的表情,他笑眯眯地解释说:“我也不想这么做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的。”

田春达完全能听懂对方的潜台词。所谓交代,就是通过解聘里劲松来化解对方带来的压力。因为把里劲松解聘之后,院方就可以把绝大部分责任都推脱在里劲松个人身上。难怪庄赫云会认为里劲松事实上成了医院的替罪羊。

即便庄赫云近在眼前,肖加林也能把这番话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田春达知道自己没看走眼:这家伙果然是个混仕途的天生好料。他忍不住要问问对方:“你这么做,医院的压力是小了,可是王京生不就把怨恨都撒在里劲松身上了吗?”

“个人不像医院嘛,处理方法可以灵活很多。最简单的,他找你,你躲着他不就行了?医院可没法躲。对方天天带人过来闹,正常的医疗工作还怎么开展?”肖加林不紧不慢地说着,摆着一副“有理不在声高”的淡定姿态。

田春达知道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你便跟他着急理论也没有用。只是有一点田春达还不太理解:“王京生就这么难对付吗?值得你们舍弃一个主任医生?”

其实像市人民医院这种级别的医疗单位,在黑白两道上都是有关系的。一般的医疗纠纷应该都能化解。而王京生只不过是个没落的高干子弟,他有什么资本能把里劲松逼走呢?

“你可别小看这家伙。”肖加林咂着嘴说道,“他有一帮朋友撑腰,很难搞的。”

田春达想了解得更具体一些:“什么朋友?”

“都是些混社会的。”肖加林转过头来看着庄赫云,“那帮人你也见过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庄赫云点点头,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

肖加林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他冲田春达呵呵一笑,似乎在说:你看,连她也认可了呢。

有一帮混社会的朋友?这似乎更增加了王京生身上的疑点。这时正好郝东打完电话回到了屋内,田春达迎上去便问:“怎么样?”

郝东向对方汇报了解到的情况:“王京生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有老婆孩子,但是多年前已经离婚。现在他就单身一人在外面漂着,因为房子在离婚的时候判给了老婆,所以他连固定的住所都没有。”

田春达皱起眉头:“那现在要怎么找他?”

“我们调查了王京生手机号,发现他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在十月三十号晚上十点来钟,通话对象是他的前妻。所以最有可能知道王京生下落的就是这个叫作徐圆圆的女人。另外技术部门已经对王京生的手机展开监控,如果他开机的话,我们就可以锁定他的大致方位。”

十月三十日晚上十点来钟,那不正是球赛结束不久吗?田春达在心中暗忖了一会儿,又问:“你没有给徐圆圆打电话吧?”

郝东道:“没有。”

田春达赞许道:“对,别打电话,直接上门拜访。”说完便带着郝东告辞而去。庄赫云也紧跟着他们离开了医务办公室,看来她并无和肖加林独处的兴趣。

“你之前怎么没有讲到这个人的情况?”田春达见庄赫云跟了出来,便转头问了一句。

“嗯?”庄赫云似乎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特意问过你的,里劲松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当时没想到王京生吗?”

“你问这个啊⋯⋯”庄赫云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第一,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谁想到王京生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来找里劲松的麻烦;第二,如果说得罪病人这种事也算的话,那里劲松曾经得罪过的人就太多了。”

第一个理由很好理解:的确,里劲松失踪时已经离开医院很久了,所以田春达在最初的分析中也没往这方面去考虑,如果不是球场录像中出现了王京生的身影,对于这条线索的追查恐怕还得往后排。但对于庄赫云所说的第二点,田春达倒觉得有些奇怪。

“以里劲松的性格,也会经常得罪病人吗?”

“只要是当医生的,谁不得罪病人?”庄赫云的嘴角露出苦笑,“这和性格无关。因为很多病人⋯⋯嘿,怎么说呢⋯⋯你不在这个行业里,恐怕是想象不到的。”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对立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而且这种对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病人的无理纠缠。田春达想起了近年来各大媒体上经常会出现的那些关于医患纠纷的报道。他并不愿对这些纠纷发表主观的评论,但医患关系不断恶化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即便是里劲松这样懦弱无争的医生,也难免成为很多病人的眼中钉?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供警方排查的线索岂不是又多了起来?

无论如何,还是先从王京生这个最大的目标开始吧!

10

警方资料显示,王京生的前妻徐圆圆住在市中心的窦庄新村六号楼四单元107室。这套房屋原本登记在王京生名下,但早年间两人离婚的时候,房产和小孩都归徐圆圆所有,王京生净身出户。

窦庄新村是一片建于20世纪90年代的老式公房,周边环境杂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六号楼临着一条小街,傍晚时分,街边各色摊点一字排开,热闹非凡。

田春达和郝东二人开了一辆民用牌照的小汽车,他们在路边找了个空当把车停好,然后穿过一片熟食摊,来到了六号楼四单元的楼洞前。却见左手边107室户门大开,门边的白墙上用朱砂笔写着五个大字:为民缝纫店。

田春达狐疑地看看郝东,后者核对了一下楼号门牌,确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里!”说完他便走到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问道:“有人吗?”

一个女人在屋内应了声:“有人!”

田春达和郝东向里走了几步,转过玄关之后,屋内的大致情况便尽收眼底。

这是一套老式的两居室户型,屋顶很矮,格局也狭小,很容易让人产生压抑的感觉。客厅略显凌乱,破旧的沙发前面没有茶几,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缝纫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缝纫机后面,正在埋头给一条男式长裤缝裤脚。感觉有人进屋了,女人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问了句:“改衣服吗?”

女人衣着朴素,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岁月的风霜已让她的肌肤黯淡无光,但那精致的脸庞还是能隐隐透出女人年轻时的绰约风姿。

女人的相貌和警方资料吻合,田春达知道她就是徐圆圆,于是走上两步说道:“我们不改衣服,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女人露出警惕的神色,目光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来回打量。

“你知道王京生在哪里吗?”田春达在缝纫机前方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沙发上堆满了衣服,看起来并无落座之地。

“我不知道!我跟王京生没有任何关系!”女人的态度急转直下,她甚至威胁道,“请你们快走,要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田春达和郝东对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时郝东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证件说道:“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警察。”

女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情绪慢慢缓和下来。随后她又看着田春达问道:“王京生又犯什么事了?”

田春达针对女人的语气反问:“他经常犯事吗?”

“进看守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女人苦笑了一下。这时她觉得自己坐着,却让两个警察站着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起身把沙发草草收拾了一下,招呼说,“你们坐吧。”

就在田春达和郝东入座的同时,沙发对面虚掩着的卧室门往内拉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隙,有个女孩从门后探出身来,向客厅内张望着。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秀丽的面庞上闪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发觉田春达注意到自己之后,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忽地又把房门关好,如精灵般隐匿无踪了。

田春达笑了笑,猜测着问道:“是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王姗祎——姗姗来迟的姗,祎就是那个‘示’字边的祎。”讲完之后女人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这名字是爷爷起的。”

田春达诚意赞美道:“名字很好听,人长得也漂亮。”

徐圆圆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但短暂的笑意很快消失,随后她喟然一叹:“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命苦的孩子。”

简单的情感沟通之后,田春达切入正题:“你知道王京生在哪里吗?”

徐圆圆反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田春达斟酌道:“我们怀疑他⋯⋯嗯,现在仅仅是怀疑——和一起绑架案有关。”

“绑架案?”徐圆圆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意外似的,然后她摇头道,“你们肯定弄错了。”

“为什么?”

“不是我看不起他——”徐圆圆的嘴角往下方勾了勾,露出颇为不屑的神色,“他也就能弄点坑蒙拐骗的事情,绑架?他可真没这个出息!”

房间内发出“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拍在了桌子上。徐圆圆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又换了种抱怨的语气继续说道:“甭管他犯了什么事吧,只要你们能抓住他,该劳改劳改,该枪毙枪毙,我也能落个清净。”

房间里的女孩抗议般大喊了一声:“妈!”徐圆圆这才闭了嘴。

田春达轻轻地佯咳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不知道王京生在哪里?”

“不知道!”因为情绪还没摆脱先前的影响,徐圆圆的语气有些生硬,“谁能知道他的行踪啊?结婚那阵都不知道,离了婚就更不知道了!”

田春达提醒对方:“他在十月三十号——也就是前天晚上给你打过一个电话的吧?”

“打过啊。”徐圆圆倒是坦然承认了,不过她紧接着又说,“他是有心情了就打个电话过来,没心情的时候,你连根毛也见不着!”

田春达继续问道:“那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他说最近赚了一笔钱,正好姗姗快过生日了,要买件好东西给孩子做生日礼物。”提到这事的时候,徐圆圆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

“赚了一笔钱?”田春达敏感地追问,“他有没有说怎么赚的,赚了多少?”

徐圆圆摇了摇头:“没说。”

田春达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孩子哪天过生日?”

“就是明天。”

“哦?”田春达精神一振,“也就是说王京生明天会过来给孩子送礼物?”

可徐圆圆却不屑地冷笑起来:“他的话也能信?他说过的话,连放屁都不如!”

房间里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当房门打开之后,王姗祎气呼呼地出现在门口,那女孩涨红了脸抗议道:“妈,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爸!”

徐圆圆提高语调反问:“还不许我说?我问你,他现在怎么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反正我爸一定会给我买礼物的!”女孩返身“砰”地把门一甩,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徐圆圆顿时激动起来:“我爸我爸,叫得够亲热的呀?!一件生日礼物就把你收买了是吧?你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他管过?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最后倒成我的不是了!”她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流下了眼泪,“全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全都是白眼狼⋯⋯”她看看刑警们,又说:“正因为我一个人抚养孩子生活艰难,才业余做缝纫,贴补家用。”

田春达和郝东互相看看,听母女俩的这番对话,她们应该确实不知道王京生此时的下落。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心中的怨气还没散尽,又抬起头来对着卧室方向喊道:“就算他给你买了礼物又怎样?他要真有钱,倒是给你买架钢琴啊!还有你上培训班的花费,他拿得出来吗?全靠我一个人挣钱,什么时候能攒够?!”

“嗯——孩子在学钢琴吗?”田春达瞅准话题凑上去,希望能把对方的注意力从家庭纠纷中引开。

女人擦了擦眼泪,转过来看着田春达说道:“孩子喜欢啊,从小就学。老师都说她弹得好,是个天才。明年有个全国比赛,想推荐她去呢。可是孩子连台自己的钢琴都没有。再说了,参加比赛要专门请老师做一对一的辅导,就靠我一个收入,根本负担不起的。”

田春达叹了口气,轻声道:“唉,做母亲的不容易啊。你确实付出了很多⋯⋯孩子现在还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感恩。”

徐圆圆想听的正是这样的话,她也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田春达起身准备告辞,同时他又嘱咐对方说,“如果你有了王京生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和我们联系。”

徐圆圆点点头,跟着站起身来。田春达冲郝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向屋外走去。徐圆圆把他们送到门口时,忽地又想起什么,便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说了有没有用⋯⋯”

“哦?”田春达显得很关注,“什么事?”

“前天王京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是刚刚上了出租车。当时我听见他对司机说了句:‘去明月楼大饭店’。”

明月楼大饭店——田春达牢牢地记在心中。即便徐圆圆的情报准确,那也是两天之前的事情了。而之前郝东曾通过警务系统查询过全市的宾馆酒店,并未发现王京生的入住记录。但无论如何,这样一条线索总是有价值的。田春达特别伸出手来和徐圆圆握了握,真诚说道:“很好!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与徐圆圆道别之后,田春达和郝东二人离开六号楼,准备前往明月楼大酒店继续追查王京生的下落。可两人来到路边才发现,他们那辆车的前后各停了一辆小汽车,顶头卡尾的,竟没有留下一点腾挪的空隙。

“哎,这车怎么停的呀?”郝东正抱怨呢,却见几名男子从附近的阴影处晃了出来。这几人一边走一边散开,有意识地把田春达和郝东二人围在了中间。

郝东一见苗头不对,连忙撤了一步,把后背贴在车窗上;田春达也凝神蓄势,做好了应对不测的准备。

那几名男子渐渐逼近,在距离二人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来。其中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又单独向前迈了一步,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这人剃着光头,满脸横肉,看起来有些吓人。

郝东伸手想要去掏证件,但田春达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对方先沉住气。然后田春达反问面前的那个光头:“干什么?”

光头恶狠狠地盯着田春达看了一会儿,说:“我们老板想跟你们聊聊。”

“聊就聊吧。”田春达无所谓地把手一摊,“去哪儿?”

“算你识相。别问那么多,跟我们走就行!”光头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开道路,另有一名男子拉开了前方那辆小汽车的后座车门,命令道:“上车!”

田春达扭头招呼郝东:“走吧。”两人便钻进了对方的车内。开门的男子进了前方的驾驶室,那个光头则坐在了副驾位置。趁着汽车发动的当儿,田春达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剩余的几名男子以徐圆圆的住所为中心散开,各自隐匿到了附近阴暗的角落里。

汽车驶离了窦庄新村,在市内开了十来分钟,最后停在了一幢临街的两层小楼前。光头转过头来说了句:“到了,下车!”

田春达和郝东先后下车,跟着对方那两人走进了小楼内。开车的男子在一楼停住了脚步,光头则把田春达和郝东带上了二楼。过了楼梯口往右一转,前方有间屋子,光头上前隔着门说道:“老板,人带过来了。”

里面有人回了声:“进来吧。”光头便轻轻把门推开,冲身后的二人努着嘴说:“进去!”

田春达和郝东走进屋内。却见这是间办公室格局的屋子,对面靠窗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埋着头,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你们俩坐那边。”光头朝屋子右边的长条沙发上指了指,田春达二人便坐过去。光头反手把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口,像是个门神似的。

中年男子似乎不知道田春达等人进来,只顾继续玩茶。他往一个小茶杯里斟入茶水,然后拿起来晃几圈又倒掉,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这才把最后那杯茶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他闭上眼睛品味了良久,赞道:“好茶!”

郝东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想发话询问,但是田春达一直很沉稳地坐着,他也不好贸然开口。

中年男子终于把茶水吞进了肚子里,这时他睁开眼睛,目光向着田春达二人扫了过来。这人的身形原本就高大,再加上坐的那张老板椅又高,目光中便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气势。

田春达和那男子对视着,目光平淡如水。

片刻之后,男子开口了:“我不管你们的老板是谁。我就告诉你们:王京生欠了我五十多万,在他把我的钱还清之前,谁也别来插手。明白吗?”他说话慢条斯理,但每一个字的口形都咬得很足,似乎要刻意展示出自己体内蕴藏着的强大力量。

见田春达二人没有应声,门口的光头便呵斥道:“翔哥问你们话呢,听见没有?”

田春达还是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那个被唤作“翔哥”的男子细细端详。他并没有刻意凝聚目光,但那视线中却带着某种特殊的压力。在不知不觉中,翔哥的气势竟被他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

翔哥舔了舔嘴唇,他有点绷不住了,很想把视线从对面的男子身上挪开,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输掉了阵势,只好硬着头皮顽强支撑。

田春达的嘴角忽然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他紧盯着翔哥问道:“所以说,帮着王京生在人民医院闹事的那帮所谓的‘朋友’,就是你们。对吗?”

翔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闪避了一下,片刻后他重整旗鼓,反问道:“你到底是谁?”

“让我来帮你理一理吧。你是专业放贷的,借了不少钱给王京生。利滚利算到现在,他还欠着你五十多万没有还清。这几天王京生联系不上了,所以你就派人在他前妻家门口守着。今天看到我们两个去找王京生,你觉得我们也是他的债主。所以你特意让手下把我们带到这里,想要威胁我们给你让路,对吗?可惜你完全判断错了,”一口气说完这些,田春达终于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放贷的,我们是警察。”

一旁的郝东应声掏出了证件,然后指着田春达特意补充了一句:“这位是市刑警支队的田春达,田队长。”

翔哥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连忙起身向着沙发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哎呀,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走到近前又弯下腰来,伸手想要和田春达相握。

田春达摆了摆手,说了句:“没关系,坐吧。”

翔哥尴尬地笑了笑,为了挽回点面子,他转过来冲着门口的光头吼了句:“你们怎么办的事!不长眼睛啊?”

“翔哥⋯⋯”光头蔫乎乎地想要解释几句,但他的老板已经不耐烦地挥起了手:“出去出去!”

光头黯然离去,翔哥这时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田春达:“田队长,这是我的名片。既然到了我这里,也是缘分,咱们一定得交个朋友。”

田春达把名片接过来扫了一眼,却见正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印着几个大字:“兴盛融资公司,余翔”。

这种社会上的融资公司,说白了就是放高利贷的。这些人借出去的钱利息都非常高,借款人常常会负担不起。为了追债,他们手下都养着一帮混混,威胁恐吓之类的事情没少做。有时候追债追得狠了,甚至会诱发严重的刑事案件。田春达对这些家伙一向是没有好感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又拿他们没办法。因为这些人放贷的时候,都是直接把利息和本金合并起来写进借条。比如说借十万,一年期,利息也是十万,借条里直接就写借了二十万。这样放贷者拿着借条追债时,警方即便知晓是不合法的高利贷,却也无法插手。

田春达把名片放在了茶几上,用这样一种拒绝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余翔嘿嘿干笑了两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田春达身旁,然后凑着脸问道:“田队长,你们怎么也来找王京生呢?”

田春达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反过来问道:“你应该知道里劲松吧?”

“里劲松?”余祥眨了两下眼睛,“田队长,您提醒一下⋯⋯”

田春达微微眯起眼睛:“半年前王京生的父亲死在了人民医院,当时是你派人到医院去闹事的吧?”

“您说这事啊⋯⋯哎,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余祥诉苦道,“我敢把钱借给王京生,就是看到他父亲的退休金高。结果出了个医疗事故。王老爷子一走,我这边的债权也悬了是不?总得从医院那里要出点赔偿来吧?王京生自己没那个本事,我出面帮他搞一搞,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里劲松就是当时那个出事故的医生,被你们这么一闹,后来被医院给解聘了。”

“哦,您说的就是那个里医生啊?他叫里劲松吗?我真是有点记不清了。”余祥煞有其事地摇摇头,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田春达把话题切入重点:“你们后来有没有再去找里劲松的麻烦?”

“找他的麻烦干吗?”

“医院赔了十七万,应该远远不够给王京生还债的吧?你们没想着从里劲松身上再找点?”

“从他身上找什么呀,人家都被解聘了⋯⋯”余祥晃着脑袋先扯了两句,但是和田春达的目光一接触,他又心虚地改了口,“嘿嘿,这个⋯⋯其实找也找过的,但是根本没用,后来就不找了。”

“哦,为什么没用?里劲松是个很软弱的人吧?你们还吓不住他?”

“吓是能吓住,但是他没钱啊。他家的钱都被老婆管着——那个女人厉害得不得了,根本没法弄!”余祥咧着嘴连连摇头,看来是在庄赫云身上吃过苦头。

田春达观察着对方的言语神态,觉得不像是撒谎。再说余祥在庄赫云面前碰壁而归,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就这么算了?”

“不算怎么办呢?”余祥无奈地摊着手,“那个姓里的既没钱,又没工作的,他老婆又那么狠,再搞下去也没意义啊。我们也是有人力成本的,得讲究个投入产出比,对吧?”

“王京生呢?”田春达继续问道,“他有没有去纠缠里劲松?”

“我们都搞不了的事,他能搞得了?”余祥不屑地笑了笑,然后反问田春达,“这小子犯什么事了?偷了还是骗了?”

田春达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这小子这两天不知从哪儿弄了笔钱,你们刑警队又在找他,那肯定是犯事了嘛。就凭他那点出息,也就偷啊骗的,抢是抢不了的。”

不久之前徐圆圆也对王京生表达过类似的鄙视。看来王京生在别人眼中不仅是个无赖,更是个无能的废物。

另外一个共同点是:徐圆圆和余祥都提到了王京生手里有一笔钱!这无疑是个值得关注的细节。

田春达便针对这个细节继续询问:“你怎么知道他这两天有钱了?”

“他去琴行看钢琴了。对琴行老板说是想给女儿买台钢琴做生日礼物。那钢琴可是好几万呀,他没钱能看那钢琴?所以我派人守在他家门口,等他给女儿送礼物时就抓住他要钱。”

“你们现在找不到他么?”田春达问。

“他现在多半是有了钱找个地方吃喝玩乐,风流快活。但具体去哪儿可就说不准了。”余祥摊着手道,“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在他前妻家门口守着呀。”

田春达想起徐圆圆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曾有过强烈的抵触情绪,那种情绪肯定就是来源于逼债者的骚扰。于是他警告余祥:“人家两口子已经离婚了,这债务上的事情和他老婆孩子可没关系。”

“这是道上最基本的规矩,我当然懂。”余祥在胸口上拍了拍,像是做保证似的,“我们主要还是在等王京生。明天他女儿不是过生日吗?他很可能会来的。”

“无论如何,”田春达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今晚请把你的人撤走。”

余祥愣了一下,然后又赶紧赔着笑说道:“田队长,我想欠债还钱应该是合理合法的事情吧?我们又不会乱来的,保证不给警方惹麻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人不专业,很容易暴露行迹。而且王京生对你们这帮人已经很熟悉了吧?所以赶快把你的人撤走,我会派警方的便衣在附近守候。”

“我明白了,我让他们马上就撤!”表态之后,余祥又向田春达身边凑了凑,试探般问道,“看来王京生这次犯的事可不小啊?”

“不该你问的事,就别操心太多。”田春达一句话把对方顶了回去,然后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是你的人把我们带过来的,怎么也得把我们送回去吧?”

“哎哟,田队长,您就别抽我的嘴巴子了。”余祥忙不迭地抢在前头引路。走到门外时,却见那个光头还守在楼梯口呢,他便撒气般骂道:“蠢货,还不赶紧给两位警官开车去!”

10

光头男把田春达和郝东送回到窦庄新村,然后又传了余祥的命令,将那些在门口蹲点的喽啰全都撤走。田春达则叫来了便衣刑警在现场设伏,一番布置妥当,他和郝东二人上了车,准备去明月楼大酒店先行打探王京生的下落。

“这个王京生肯定就是绑匪了!”在开车行进的路上,郝东论断般说道。他的语气中透着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兴奋。

的确,种种迹象都表明:王京生就是这起绑架案的最大嫌疑人。

——他背负着巨额债务,对金钱有着迫切的需求;

——他曾出现在交易赎金的现场;

——他和里劲松有过尖锐的医患纠纷;

——赎金交易之后,他立刻打电话给前妻,自称“赚到了一笔钱”。

综合以上这几点,谁还敢说王京生不是绑匪?

可是田春达心中却仍有疑虑。在郝东作出那个论断之后,他沉默了两三分钟,忽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当然要躲起来啊。”听郝东的口气,似乎这问题根本没有提出的必要。

“我是说他为什么要躲着余祥?既然赎金到手了,不是应该积极把债务还清吗?何必还要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牵连?”田春达沉吟道,“所以说,我们如果把欠债作为他绑架的动机,这里面的逻辑就理不通了。可是如果抛弃了这个动机,又很难解释王京生为什么会在半年之后对里劲松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郝东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片刻后他又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会不会是王京生和余祥联手作案呢?因为王京生没能力偿还巨额债务,余祥便逼着他对里劲松实施了绑架。得手之后王京生想要独吞那批钻石,这才玩起了失踪?”

田春达摇头道:“不像。如果余祥和王京生联手作案,当我们到徐圆圆家里的时候,余祥马上就会想到这是警察找上门来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我们呢?”

郝东回想和余祥等人接触时的情形,对方那些表现可不像是装的。这么看的话,余祥参与作案的可能性的确不大。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释,郝东便含糊说了句:“可能另有隐藏的动机吧。”

田春达也不再多说什么。凭空猜测是无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出王京生的下落。

晚上二十点三十六分,田春达和郝东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明月楼大酒店。

明月楼大酒店位于省城西部的开发区内,周围是一片新兴的商业和娱乐中心。王京生来这里的目的多半就是为了享乐挥霍,而明月楼大酒店则是被他选中的落脚点。

在公安内部网络上,警方并未查询到王京生的开房信息。不过这种人很可能会使用伪造的身份进行登记,所以田春达特意来到明月楼大酒店的保安部,请求协助调查。

保安部长李旭查询了十月三十日晚间到十月三十一日早晨的开房记录,一共排查出二十七条单身男子的入住信息。随即田春达便根据记录上的登记时间查看前台的监控录像,把这二十七名男子全都过了一遍,可惜未能发现王京生的身影。看来此人并没有在酒店内住宿。

郝东猜测道:“也许他的目的地并不是明月楼,只是打车打到这里,然后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打车的时候不说真正的目的地,而是报出附近另一个更加出名的建筑物,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大多数人的习惯还是先报出要去的地点吧,如果出租车司机不认识,这才会继续说出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可是听徐圆圆的描述,王京生上车后就直接说了:“去明月楼大酒店。”所以田春达还不想轻易放弃这个目标,在沉吟片刻之后,他向李旭问道:“你们酒店除了客房之外,还有哪些消费场所?”

李旭回答:“三楼四楼有几家餐厅,七楼有桑拿浴城,十楼有健身房和足道馆,十一楼有酒吧和KTV,另外地下室还有一个游艺厅。”

郝东听完之后立刻提议道:“浴城、足道馆、酒吧、KTV,这些都是重点场所,值得好好查一查。”他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有可能提供色情服务的,很容易吸引到王京生这类的人。

可是田春达却挥了挥手,作出决断说:“先去游艺厅看看吧。”

于是由李旭带路,一行三人首先来到了地下室。游艺厅的大门口彩灯闪烁,营造出一派梦幻般的炫目效果。

穿过大门,却见硕大的游艺厅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游艺机音效和喧闹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这儿生意很好啊。”田春达加大嗓门说了句。

李旭回答说:“这里的游艺设备是全市最好的,有很多人专门跑过来玩。这个点又是高峰期,要是赶上周末的话,更不得了呢。”

郝东拿出一张王京生的照片让售币的小姑娘辨认。后者正端详之间,田春达忽然伸手在郝东肩头一拍,说了声:“过来!”

郝东听田春达的语气不一般,精神立刻紧张起来。他跟着田春达往服务台右侧走了七八步,两人来到了一个背光的角落里。这里可以很好地观察游艺厅内的情形,但是别人却很难看到他们。

田春达伸手指了个方向:“正对大门的那根柱子旁边,第三台博彩机——看到那家伙没有?”

郝东凝神看去。却见那台机器前站着一个男子,中等个头,极瘦,脸色白得可怕,头发则又乱又长,活像一个营养不良的病痨鬼。

“啊!”郝东认出了那个人,他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是王京生?!”

田春达点点头,继续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现在怎么办?抓吗?”郝东显得有些局促。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目标,所以准备不足。

“不,别鲁莽。”田春达抬起手来摇了摇,然后他又提醒自己的助手,“你有没有看到王京生身旁的那个人?”

郝东也注意到了,在王京生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身高体壮的,面相不善。王京生全神贯注地玩着博彩机,年轻人则陪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的手里还拿着个小本。

这时正好一局游戏结束,王京生用拳头在博彩机上砸了一下,看来对游戏的结果颇不满意。那个年轻人则低下头来,在那个小本子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是他的同伴?”郝东自言自语地猜测道。田春达则皱起眉头,继续紧盯着那两个目标进行观察。李旭这时也走了过来,见到两名警官神情严肃,他不敢打搅,只是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又是一局游戏结束,这次博彩机里一下子吐出了好几枚游戏币。王京生兴高采烈地把赢到的游戏币攥在手里。他身旁的年轻人又开始埋头记录,同时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田春达悄然颔首,似乎在心中有了某些论断。然后他轻轻拉了郝东一把,招呼道:“出去说话。”

郝东便和田春达一同走到了游艺厅外,李旭在他们身后紧紧相随。站定之后,二人都看着田春达,期待着后者的讲解和指示。

却听田春达开口道:“这个场子里有暗庄。”

“暗庄?”李旭露出讶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往游艺厅内瞥了一眼,“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在利用你们的博彩机开庄设赌。”田春达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有人在以自己的渠道向赌徒出售游戏币,赌客拿着游戏币过来玩,如果输了,这钱开庄的人就挣下了;如果赌客赢了,也可以拿赚到的游戏币找庄家兑换现金。因为大家用的都是普通游戏币,为了防止有人借机倒卖牟利,庄家会派马仔跟着赌客,随时记录对方的输赢情况,最后兑换时以马仔记录的数据为准。”

郝东听明白了:“原来王京生是上这儿赌博来了,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庄家的马仔。”

李旭则忙着辩白道:“开暗庄这事和我们酒店可没什么关系。”

田春达说:“我相信酒店方面是不知情的,不过游艺厅里肯定有工作人员和庄家相勾结。”

李旭表态:“我这就把他们经理叫过来,好好查一查。”

“这事先不着急。”田春达阻止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不是抓赌!”

“这两件事搅在一起还真有点麻烦呢。”郝东这时也理出头绪来了,“如果我们对王京生采取行动,说不定会和庄家产生冲突,局面失控就不好办了。”

田春达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别在这里动手,这里太乱了。”

郝东询问:“那该怎么办?”

田春达捏了捏下巴,沉吟道:“得先把那个暗庄揪出来才好。”

“怎么个揪法?”

“如果我是庄家,我多半会在酒店里包一个房间,以便和赌客进行游戏币的兑换和交易。”

“嗯。”郝东点头道,“所以要查一下酒店的入住记录,看看有没有长期包房的可疑人员。”

“没错。你留在这里,盯住王京生。”田春达先是对郝东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旭,“你这就带我去查看相关记录吧。”

于是郝东留在游艺厅门口值守。李旭则带着田春达来到酒店前台,他们查询了目前所有住客的登记情况,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重点目标:在1536房间住着一个叫做韦进章的男子,这人已经常住了一个多月。而据客房服务员反映,经常会有陌生人进出这个房间。

田春达做出决定:“我上去看看。”

李旭主动请缨:“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田春达却摆摆手:“不用了。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还是到游艺厅那里给郝警官做个帮手吧。”说完他便一个人向着电梯间而去。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顺着墙壁上的指示牌找到1536房间所在的方向——却是在右手边走廊的尽头。于是顺着那个方向而行,在经过公共卫生间的时候,却见有个痞里痞气的男子正靠在卫生间门口抽烟。田春达假作不在意,只随意一瞥,继续往前走。

男子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然后跟住田春达的步伐。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片刻,眼看就要抵达最顶头的1536房间了,那男子蓦地加速超过了田春达,将其拦下来问道:“哎,你干吗呀?”

田春达赔着笑说道:“是朋友介绍我来玩的,他说要到1536来买筹码。”

“哪个朋友?”男子上下打量着田春达,“你让他一起来。”看样子他的警惕性还挺高的。

“王京生嘛——”田春达咧着嘴道,“他在下面玩得正high,怎么肯上来?”

“说这些都没用。”男子的态度依然强硬,“我们这儿的规矩,第一次来必须由熟人带着。”

“哦,好的,好的。”田春达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忽然间伸右手攥住了对方的胳膊,一拉一转,那男子便失了平衡。等后者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一只手被别在身后,背部则被重重地压着,动弹不得。

田春达的左手绕到男子颌下,用臂弯箍住他的颈部,让他无法出声呼喊。同时他右手发力,将男子被擒的那只手掌向反关节挤压。男子吃痛不过,脸上的肌肉夸张地扭曲起来。

田春达附耳问道:“疼不疼?”

男子用尽全力,在有限的幅度内拼命点头。

田春达又道:“明白告诉你,我是警察。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乱喊。知道吗?”

这变故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男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以。

田春达也不废话,继续加力扳住对方的手掌关节。等对方痛苦地“唔唔”起来时,他又问道:“听明白没有?”

男子的下巴颏儿在地毯上连撞了好几下,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到田春达的两只手同时松了劲,他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见对方老实了,田春达便展开了现场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孙⋯⋯孙乾。”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

“就一个。”

“是韦进章吗?”

“对,章哥⋯⋯”

“你身上有没有房卡?”

“有,在右边裤兜里。”

田春达腾出手在对方裤兜里摸了摸,很快找到了房卡。然后他把对方的皮带解开抽出来,熟练地打了个扣,把对方的双手反扎在背后。他提着皮带低声命令了一句:“站起来。”

孙乾扭着身体勉强起身。因为皮带被抽掉了,他必须用双手从屁股后面抓住裤腰,长裤这才不会向下滑落。

田春达牵着孙乾来到了1536门前,右手房卡伸进卡槽里插了一下,房门应声而开。房间里的电视机正以很大的声音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空气中则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向屋内走了几步,绕过了门口的卫生间,却见一名男子正懒洋洋地躺在床头,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田春达认得此人正是开房时登记的住客韦进章。

韦进章也看到了孙乾和田春达,他满面狐疑地坐起身,冲着孙乾问道:“怎么回事啊?”

孙乾哭丧着脸瞥了田春达一眼,怯然说道:“章⋯⋯章哥,他是警察。”

“我操!”韦进章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埋着头就想往屋外冲。可惜他刚刚跑出去两步,胸口就挨了田春达一脚,他的身体像一只笨重的沙袋,又重新摔倒在了床上。

“韦进章!”田春达严厉地呵斥道,“你的身份资料警方已经全部掌握了,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韦进章一下子蔫了,他瘫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可怜样为自己辩解道:“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几个朋友凑一块儿玩玩⋯⋯真没犯啥大事。”

田春达先是郑重告诫道:“到底犯了多大事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随后他又放缓了口吻,语气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是为你这事来的,我在查另外一件案子。你如果好好配合,也可以算个立功表现。”

韦进章忙不迭地表态:“配合!一定配合!”

田春达朝窗户下指了指:“你先坐过去。”那里摆放着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套茶几。

韦进章乖乖地在其中一只沙发上坐好。田春达随手把孙乾往墙角一推,命令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然后他自己也走到窗边,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下来。他拿出王京生的资料照片,递到韦进章面前问道:“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韦进章看了一眼便道:“认识——王京生嘛,我们平时都叫他王八蛋。怎么了,他身上有案子?”

田春达没搭对方的话茬,继续问道:“他是你的常客吗?”

韦进章翻了翻眼皮,似乎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连这回也就第三次吧?他是好赌,但手头紧,所以也不常来。”

“那这次呢?”田春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手上的钱是不是挺多的?”

“这两天一共玩了四千多块。”韦进章评价道,“对他来说可不少了。他前两次来也就玩个三五百的。”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一共有多少钱?”

韦进章很干脆地回答说:“估计还有一些吧,所以他玩得很来劲。”

田春达“哦”的一声。

田春达凝思了一会儿,又对韦进章说道:“一会儿你照我说的去做。如果做好了,你这事我这次就先不追究。”

“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韦进章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田春达便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韦进章听完后直拍胸脯:“你放心吧,这肯定没问题。”

田春达又拿手机拨通了郝东的号码,嘱咐说:“一会儿马仔会带王京生上来,你们什么也别管,偷偷地跟着。王京生进屋之后,你们在外围警戒。”

在田春达打电话的同时,韦进章起身帮孙乾松了绑,然后他命令道:“你去把王八蛋带过来。就说老子现在有急事找他。”

孙乾唯唯诺诺地去了。韦进章又跑回来坐在田春达身边,两人一同等待。

过了大约十分钟,孙乾把王京生带到了屋内。后者两眼熬得通红,走路轻飘飘的,已经虚弱不堪。但他的目光却又透出一种异样的亢奋光彩。

这个照面一打,田春达已经知道:眼前这家伙确实是个嗜赌如命的颓废之徒。他为何会遭受众人的鄙夷,为何从一个高干子弟沦落为市井无赖,为何会欠下巨额外债⋯⋯这些问题都在这一瞥之间有了答案。

田春达转过头来对韦进章说了句:“你们两个先走吧。”

“好嘞。”韦进章痛快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孙乾更是如蒙大赦,抢在前面溜得比兔子还快。

王京生看看韦进章的背影,又看看田春达,脸色有些诧异。他似乎弄不明白:这个让“章哥”都唯唯诺诺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田春达指了指空下来的沙发,说了声:“坐吧。”王京生叫坐就坐,大咧咧地毫不在乎。田春达这时又拨了个电话给守候在外围的郝东,说:“你进来吧。”

片刻后郝东推门进入了屋内,他拉了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目光在对面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的,急切想要知道些什么。

田春达先开口了,他向王京生亮明了身份:“我们是警察。”

“警察?”王京生先是一愣,随即便叫了起来,“刚才那家伙是个开赌局的庄家,我在他身上输了四千多块,你们怎么不把他抓起来?”

田春达知道对方想的什么心思,便说:“把他抓起来赌资也是要没收的。然后你们两个还得罚款。”

王京生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又晃着脑袋问道:“那你们还有啥事啊?没事我就走了。”

田春达道:“当然有事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快问吧。”王京生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困着呢,两天没睡觉了。”

田春达便直接切入案情的核心:“你认识里劲松吧?”

王京生在肿胀的眼球上揉了揉,反问道:“谁啊?”

“半年前你父亲在人民医院去世,当时出事故的那个医生。”

“哦?”王京生好像想起来了,他咂着嘴问道,“提他干吗?”

“你对他很有意见吧?”

“当然有意见了——他把我老头子给整死了啊。虽说我跟老头子不亲,但每个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呢。我跟钱能不亲吗?”

“那你现在和他还有接触吗?”

“有什么好接触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王京生居然说了个文绉绉的成语,然后又补充道,“我没钱,他也没钱,两个穷光蛋接触个什么玩意儿!”

田春达盯着王京生看了一会儿,说:“里劲松前一阵失踪了。”

王京生翻了翻眼皮,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来:“关我屁事。”

田春达又继续说道:“他是被绑架的。绑匪前天晚上和里劲松的家属进行了交易。交易地点就在南山体育场的K区看台。当时体育场内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足球比赛。绑匪趁着比赛结束的混乱当儿,成功地取走了价值百万的钻石。”

王京生把头转了过来,他看着田春达,似乎在琢磨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有证据表明,你当时也在K区看台上,身穿红色球衣混迹在客队球迷中间。而且比赛结束不久,你曾打电话给你的前妻,说是手上搞到了一笔钱,要给女儿买件好东西做生日礼物,对吗?”

王京生再糊涂,这时也听出味儿了。“哦,你以为我就是那个绑匪?”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当然要解释,”王京生顿了顿,忽又带着一丝怪笑反问道,“这可是一桩大案子啊,对吧?”

“绑架,当然是大案。”

王京生眉毛挑了一下,说:“绑架?你看我瘦得跟麻秆似的,我能搞绑架?你们太高抬我了。”

“你有同伙吧?”

“同伙,我又穷又弱,谁能跟我同伙。”

“里劲松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田春达的目光如利剑刺向王京生:“你快说。我告诉你,如果里劲松还活着,而且因你提供线索而得救。你的罪责就会大大减轻。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王京生身子一抖,似乎心有所动。

“你快说吧,事已至此,你应该明白,瞒是瞒不住的。你现在坦白交代,可以算作自首,救出里劲松,还可算你立功,完全可以从宽处理。如果你不坦白交代,里劲松生命失去,你就是杀人犯,你的命也保不住。”

王京生沉默,但眼球在动,他在思索。

田春达又追上一句:“你快说吧,时间对里劲松的生命很宝贵,对你的生命也很宝贵。”

王京生终于开口了:“里劲松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在哪里?在谁手里?”田春达急忙追问。

“在黄小海手里。”

“黄小海是什么人?”

“他是翔哥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他母亲要换肾,需要一大笔钱。我被翔哥逼债逼得要死要活的,就找到他,提出了绑架里劲松的想法,以解决我们俩急需的这一大笔钱。黄小海答应了,他又找了他弟弟做帮手。我们一起谋划了绑架方案。我的任务是钓出里劲松,然后黄小海哥俩将他绑架,藏起来。”

“你是怎么把里劲松钓出来的?”田春达问。

“我同姚红也有肉体关系,知道里劲松最近对姚红粘得很,就利用这一点,说姚红让我邀你晚上六点半到楚冈会面。他就屁颠屁颠地开车按时到达。结果被黄小海哥俩降服带走了。之后我到体育场取得钻石。分给了黄小海哥俩一半。之后我就吃喝玩乐和准备给女儿买生日礼物了。里劲松怎样我就不管了。”

田春达马上下令秘密搜捕黄小海兄弟。

很快,在一家偏僻的出租屋里抓到了黄小海兄弟。里劲松就关押在出租屋里。关于如何处置里劲松,黄小海兄弟发生分歧。哥哥主张杀人灭口,弟弟说如果这样案发了就是死罪,还是看看风头再说。就这样拖延了两天。

手的保卫战(手的保卫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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