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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胎一拜小猜子
从“胎一拜小猜子”看涟水方言的韵母特点
——涟水方言概说之二十四
□ 万洪勇
三四个步行的农村装束的老奶奶，在北门闸口一处算命摊子前停下了脚步，其中的一位让算命先生给她算一算命相如何。那算命的汉子捉住老奶奶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便感慨地操着说书人那种干不哧拉的烟酒嗓子拉长了腔调对老奶奶说道：“老年人哪，你样吃过苦嗲——”听罢此言，老奶奶大为叹服，很是激动，转身对同伴说：“豆吧？我没告诉他吧？真正胎一拜小猜子，怀心又怀心！”
这一幕刚好被我遇见，觉得非常滑稽。试问，在那个年代，哪一位乡下老奶奶没有吃过苦？眼前这位神算子的判词下得也太容易了吧？
听得出，这位老奶奶是盐河西口音。不难明白，所谓“胎一拜小猜子”，其实就是“推一辈小车子”，“怀心又怀心”就是“灰心又灰心”。在这里，“推”说“胎”、“辈”说“拜”、“车”说“猜”、“灰”说“怀”，其规律很明显，就是把韵母ei发成了ai。
由这位老太太的口音，我想起了原淮安市委书记丁解民的口音。他在全市软环境建设大会上对干部作风批评道：“……采皮，胎崴，我感到痛心，我感到币哀……”“采皮”分明是“扯皮”，“胎崴”分明是“推诿”，“币哀”分明是“悲哀”。丁书记的家乡是靖江，属于吴方言区，这说明我们盐河西把韵母ei发成ai这种口音和吴方言还很相似呢。
把韵母ei发成ai，这种口音在盐河西非常普遍，如“那会子”说“赖外子”，“多会子”说“多外子”，“退”说“态”，“嘴”说“宰”，“妹”说“卖”。那么，盐河东有没有将韵母ei发成ai的现象呢？回答是肯定的，盐河东确也有这种情况，只是不像盐河西那样普遍。
我是盐河东人。记得小时候农村有线广播已普及，公社、大队乃至生产队经常插播临时性通知，放室外电影的时候放映员也会应人请求在电影场上寻呼某位观众。这类通知和寻呼，一开头都是统一格式，就像打电话一样，先叫一声“歪”，以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个“歪”，很快就知道是“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喂”的标准读音就是“歪”呢。后来终于知道，把“喂”读成“歪”其实真是读歪了，它的标准发音就是喂饭的“喂”，和它的声旁“畏”同音。这是盐河东口音里将韵母ei发成ai的一个典型例子。
我的老家大东镇有个地方名叫鲤鱼荡，传说在某年月日，一群鲤鱼随着夏雨纷纷降落这里，因得此名。鲤鱼的“鲤”普通话读若“里”，韵母是i，但大东不少人会把“鲤”说成“来”（发第三声，lǎi，普通话里没有这个音节），人们至今还把鲤鱼荡说成“来”鱼荡。在这个字的读音上，盐河东可说是更进一步，将韵母i也发成ai了。
有意思的是，把“乖乖”当作惊叹语用的时候，我们会把“乖乖”说成“归归”或“归机子”，如“归归！他钓的这条鱼足有八斤重”。这和将韵母ei发成ai相反，是把韵母ai发成ei了。
以上的例子总结起来，就是涟水话里不仅存在韵母i、ei两家不分的现象，而且存在i、ei、ai三家不分的现象。
韵母i、ei、ai不分的现象在现代汉语里也留有大量的痕迹。如“脾”“碑”“牌”，声旁都是“卑”，但它们的韵母却分别为i、ei、ai；“靡”“辈”“排”，声旁都是“非”，但它们的韵母也分别为i、ei、ai；“雉”“谁”“淮”，声旁都是“隹”，但它们的韵母也分别为i、ei、ai；“埋”和“霾”，韵母都是ai，它们的声旁“里”的韵母却为i；“刽”和“脍”，声旁都是“会”，但其韵母却分别为ei和ai，而且声旁“会”本身就有两个读音，“会议”的“会”韵母为ei，“会计”的“会”韵母为ai;“愧”和“槐”，声旁都是“鬼”，但它们的韵母却分别为ei和ai；“徘徊”的“徊”，声旁“回”的韵母为ei，但它却读如“怀”，韵母为ai。
回顾一下古诗词，也不难发现其中存在韵母i、ei、ai不分的现象。如李白《蜀道难》里的“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嵬”“开”“豺”为韵脚，ei、ai同韵。再如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堆”“开”“来”为韵脚，也是ei、ai同韵。毛主席的诗句“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雷”“堆”“灾”为韵脚，同样是ei、ai同韵。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这就可以推测，在古汉语里，当是i、ei、ai不分。查对古代汉语教材里的《上古韵部及常用字归部表》和《平水韵》，果然豁然开朗，情况正是这样——
上古韵部里，有之部的“鲤埋怡台矣埃悔海”、职部的“意备代”、支部的“此紫柴卑脾碑牌买卖”、锡部的“帝益隘派”、脂部的“自迷美眉细妻脂斋筛楷启癸”、微部的“依稀岂凯几开怀淮槐排徘非飞妃哀衰乖枚畏崔推堆水垒鬼愧”、物部的“气忾毅概慨帅爱妹魅寐费类对退醉”、歌部的“皮被义离随”、月部的“厉迈隶逮滞带会刽侩界最岁锐啮”；《平水韵》里，有上平十灰的“魁槐回徊梅堆偎徘开才猜”、上声十贿的“海悔罪喂磊”和去声十一队的“爱代菜辈内对队妹块”等，所有这些，相对于现代汉语来说，都体现了韵母i、ei、ai不分的规律。
由此可见，涟水话里的韵母i、ei、ai不分的情况，依然属于古音保留的现象。盐河西老奶奶“小猜子胎了一拜子”，话音可是承接了几千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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