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1)

1、

在历史长河里,中国女性在小说、影视里是什么样的形象?

《水浒传》里,正面的女性形象,是“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以及“一丈青”扈三娘。光看绰号,你就能想象出她们是什么形象的。

书中关于孙二娘的描写,是“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顾大嫂是“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扈三娘虽然美丽,但不风骚,也不性感,结局还迎合了观众“丑男配美女”的意淫心理:满门被灭,未婚夫被杀之后,居然还被强行配给了又矮又胖又丑又好色的王英。

《三国演义》里,孙尚香也是“刀枪剑戟,杀气森森”。她跟扈三娘都是类似于花木兰的形象符号。美丽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装点,基本可以被当作女版赵云、花荣。让她们赢得尊重的,是像男人一样的彪赫战功,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总之,无论是孙二娘、母大虫、扈三娘还是孙尚香,都是因为淡化甚至完全抹去性别特征,变得像男人一样,才能成为正面的艺术形象。

至于那种风情万种,让男人骨头酥掉的女人,全都是淫妇的代名词,《水浒传》里,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都被描写成不守妇道、祸害英雄的祸水。

这就是千百年来国人对于女性的畸形审美,对于性感有一种向往又恐惧的病态心理。

到了现代,红颜祸水的观念逐渐退潮。男人对于女性的性感、风骚不再恐惧和厌恶,而是趋之若鹜。但性感的女性依旧没有个性和灵魂,只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

在虚构作品里看多了这种没有灵魂的性感躯壳,你反而会觉得,潘巧云、潘金莲那样不甘于被安排的不幸福婚姻,大胆地去勾引合眼男人的所谓淫妇,反而勇敢地让人肃然起敬。

总之,性感就像伊甸园的蛇一样,货乱人心,除非被占有、物化,否则必须消灭。

正因为中国文学、影视史上的女性形象如此暗淡,才显出徐克的大胆。他监制的《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可以说是一个颠覆性的女性形象。

2、

《新龙门客栈》里,金镶玉是开人肉包子黑店的老板娘。这大概是徐克有意跟《水浒传》的孙二娘做对比。他还不忘借金镶玉之口,向观众强调这一点。同样的背景,不一样的个性,愈显出艺术的突破。

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2)

跟“眉横杀气,眼露凶光”的孙二娘不同,金镶玉可是有着万般女人味,让男人垂涎三尺的性感尤物。

但是,性感的金镶玉,不是被男人凝视的客体。

跟邱莫言那场精彩的浴室打斗戏里,金镶玉被剥地精光,却泰然自若地啐了邱莫言:“呸!你以为我金镶玉怕被男人看啊?老娘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呢。”

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3)

然后,她就飞到屋顶上,在绚烂的夕阳里,光着身子唱淫曲。

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4)

徐克通过金镶玉的无所顾忌,狠狠地嘲弄了荡妇羞耻。

所谓的贞操、处女情结,其实是把女人物化为商品甚至是玩物。在把女人当作男人附属品的人眼中,性生活多的女人就像被用过多次的商品一样,折旧极快,价值直线下降,岂不闻“新车落地打八折”?

所以,女人的欲望,是被社会严厉禁锢扼杀的,除非,你已是专属于某个男人享用的附属物。

但只要反客为主,摆脱了物化,就不存在新和旧的问题,发生关系0次和100次都没有本质区别。谁会说一个性经历丰富的男人脏了、旧了,是二手货呢?

这就是金镶玉这个角色的颠覆性意义。她在性关系中是主动的:我跟你发生关系,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而不是将之作为资本去换取保障。

她一出场,就是跟客人“谈生意”,向对方强调,她开店不卖身。

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5)

确实,女人有了“开店”的能力,就有不卖身的资本,不需要用性资本换取男人的保障,像恩格斯说的那样子,通过婚姻进行合法的卖淫。她们完全可以纯粹为了快乐和爱而跟男人发生关系。

《新龙门客栈》里,沙漠暗示着缺少人情味,客栈是利益交换的场所。很明显,用古代的背景讲述现代的寓言。金镶玉就是有着现代意识的独立女性象征。

虽然,当前大多数女性都无法做到像金镶玉这么洒脱,但越来越多的女性摆脱了处女情结,也可以充分享受性的快乐。而越是经济独立的女性,也越能骄傲地告诉男人,面包我自己挣,你给我爱情就好了。

这就是一种因女性经济独立而必然产生的趋势。

革命地更彻底的金镶玉,不仅不怕在光天化日展现裸体,也不觉得主动就掉价。她看中了邱莫言(知道她女扮男装前)、周淮安,都会主动去撩,而不是被动地等男人来勾引,就像伊甸园里那条完全无法被驯服的蛇一样。

《红楼梦》里的尤三姐,同样是在两性关系上反客为主的彪悍女性。她不甘于被男人当作玩物,像欢场里的男人一样,用胳膊夹着贾琏、贾珍的脖子,将酒灌到他们嘴里。曹雪芹说,“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

张曼玉个人演技 张曼玉演的金镶玉(6)

这可能是这辈子读过的,最震撼人心的一句话。

所谓谁嫖谁,本质不是基于性别。现代汉语词典对嫖的解释:男子玩弄失足妇女——玩弄才是关键呀。

只要我是主动,又乐在其中,而非委曲求全,又怎么是被嫖呢?当男人处于委曲求全的位置时,难道不是他们被嫖吗?

此外,在那个中老年妇女看到男人都必须躲一边的年代,尤三姐大胆地告诉亲人:“我喜欢柳湘莲。”

这些高贵的女子,有自己的一套自我评价体系,一点也不屑于迎合男人制定的评价女人的标准。

所以,尤三姐可以很自豪地说,她自己是金玉一样的人物。

金镶玉的名字,大概也有同样的寓意,既象征她作为客栈老板娘的贪财势利,又象征她藐视落后性别观念的高贵。就像《红楼梦》里,作者钟爱的人物名字都是带玉的——黛玉、宝玉、妙玉、红玉……

3、

但遇到周淮安前,金镶玉在性观念上的进步,依旧离不开利益交换场所里各取所需的范畴。她说,她身上就是龙门客栈,不就意味着,跟他发生性关系的,都是进入客栈寻找肉体短暂栖息之所的过客么?

周淮安为了知道密道而要跟她拜堂成亲,她很惊讶地问:“拜你老爹,一夜风流拜个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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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时候喜欢周淮安,更多也是出于欲望的层面,只不过是,这枚邮票比之前集过的都要精美而已。

这也是商品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特征,各取所需,抽离了情感,就像电影中的沙漠背景一般,寸草不生。

所以,作为这片沙漠最大的赢家,金镶玉其实是不喜欢它的。她对着周淮安发泄道:“你们这些过客,打完主意就走,大家都一样,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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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所见都是打完主意就走的过客,仿佛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早已不相信能找到绿洲。于是,她只能用金钱和性快感填补沙漠般荒芜的空虚。

在商品社会里信奉等价交换的人们,大多不也是这样吗?渴望爱情,但早已不相信爱情;在沙漠里渴望绿洲,却觉得它只能是奇迹。

但是,沙漠里是真的有绿洲的。

金镶玉说:“不正眼看我金镶玉的,都不是男人。”

所以,邱莫言不是男人。那周淮安呢?他眼里只有心爱的邱莫言,完全无视在他面前一丝不挂的金镶玉。

周淮安不为美色所动,视金钱更是如粪土,豁出了性命带两个孩子出关。

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皆为利来的客栈里摸爬滚打的金镶玉,何曾见过这样不为美色货利所动的奇男子?又何曾见过这样真挚、生死与共的感情?

在浴室的那场搏斗里,金镶玉自豪地向邱莫言挑衅:“老娘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你看起来蜡烛都没点过,是不是处女啊?”

几分钟后,周淮安旁若无人,含情脉脉地摸着邱莫言的脸。金镶玉的自豪也许在瞬间就泄气了。那大概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沙漠上晃动着绿洲的影子。

沙漠里唇干舌裂的旅人,看到绿洲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抛下行囊奔向它。冷漠、无情的世界里,真爱突然降临也会让人不顾一切。

周淮安跟邱莫言说:“都说乱世莫诉儿女情,其实乱儿女情更深。”罗曼·罗兰也说:“只要有一双忠实的眼睛与我一同哭泣,就值得我为生命而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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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狂卷的风沙里,邱莫言把生的机会让给周淮安,任风沙将自己埋葬。

金镶玉这个开人肉包子黑店,雁过拔毛,对男人只有性没有爱的势利女子,在曹少钦兵临城下的时候,也选择了跟周淮安坚守。

大概,她看到了真正的绿洲,才发现自己从前对周淮安那种仅仅基于感官刺激的喜欢,有多肤浅。

沙漠吞噬一切生命,宛如金钱社会吞噬了一切情感;相反,绿洲滋养生命,正如爱情是无条件地付出一般。

所以,金镶玉不再像刚开始周淮安一样,只是想尽办法要得到肉体的欢愉。她帮助邱莫言疗伤,还把她的笛子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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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安离开了之后,她一把火烧了龙门客栈,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的金钱,性快感的交易场所,去找周淮安,就像沙漠中看到绿洲后扔下所有行囊的饥渴旅人。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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