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于会梅
生于挪威海边小城斯基恩的19世纪著名剧作家亨利克·易卜生，一生共写了二十多部剧作。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四部社会问题剧，《玩偶之家》尤具代表性。
《玩偶之家》反映的社会问题主要属于家庭伦理关系方面。描写了妻子娜拉为了给丈夫海尔茂治病背着丈夫向柯洛克斯泰借了一笔巨款，娜拉的一位密友林丹太太请她帮忙，想在海尔茂手下找一份工作，于是海尔茂决定辞退令他讨厌的柯洛克斯泰。柯洛克斯泰找娜拉求情，并拿借款和伪造父亲签名的事来威胁她，娜拉求情无效，柯洛克斯泰出于报复，给海尔茂写了一封借款真相的信寄了出去，海尔茂看了信大怒，骂娜拉是个罪犯，是个撒谎的下贱女人，说自己的幸福和前途都被她给葬送了。这时，佣人又送来了一封信，里面装有借据和道歉的信，海尔茂看了大喜，娜拉通过这件事认清了自己深爱的男人是如此的自私和对自己如此的不信任，绝望的她猛然惊醒，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她拉开门，勇敢地走了出去。
整部剧情节单纯，结构紧凑，矛盾冲突尖锐，沿袭了古典主义“三一律”的创作手法，全剧共三幕，场景高度集中（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场景），时间集中（剧情进展集中在两天左右的时间内），人物集中（主要集中在两个人物身上）情节集中（从头至尾围绕那封八年前写下的借据展开），这也是这部剧的结构特色。
这部剧的最大魅力在于把情节结构建立在人物性格关系的基础之上，设计了一个非常高妙的情境，使人物始终处于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危机之中，而这种危机情境又不断推动着娜拉夫妻关系的发展变化，使情节生动富于起伏跌岩，这种情节的变化依赖于不断造成的戏剧冲突，而造成这些戏剧冲突的根源来自于两个人的不同性格。
易卜生塑造的娜拉这个人物形象是极富个人魅力的。她单纯、可爱、深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全身心地操持着家务。她为了给丈夫治病，不惜背负高额的债务，独自一人靠少买衣服和抄写工作还债。这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人，她有主见又敢于承担责任，她为了所爱的人可以付出八年的辛劳。而他所爱的人在得知实情之后，没有表示半点的感谢之意，却大声的辱骂她，娜拉在这种特殊的情境下看清了他所爱的人的真实情感，他并不爱娜拉，他爱的只有他自。最终，娜拉离开了不爱自己的人。
海尔茂则是另一种性格。他是传统的男权观念的拥护者，是个爱面子的男子汉。他爱自己的妻子，却把妻子当成是用来开心的玩偶，他并不了解妻子的内心世界，他在家庭中唯我独尊。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他不容许自己的妻子对自己不诚实。他在钱财上的主张是“不欠债不借钱”，他认为“一借钱一欠债，家庭生活马上不自由不美满。他对妻子的要求，只是希望做他的“会唱歌的可爱的小鸟”。他当过律师，懂得法律，他自私自尊，把事业、名誉、地位看得重于一切。
这样两种性格结成的夫妻在没有事情发生的情况下看是幸福的。海尔茂称娜拉是“小鸟和小松鼠”，娜拉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在丈夫怀里撒娇，在背地里偷吃杏仁饼干。可偏偏剧作家给这个平静的家庭设置了一个特殊情境，在这种特殊的情境下，导致了人物的一系列动作，给人物性格的显现提供了一个契机。促成两个人性格上的隐形矛盾显露真形。这种情境的设计离不开时空环境、戏剧事件和人物关系。
剧作家在情境中设计了一个贯穿全剧的中心事件。即八年前娜拉为了救丈夫海尔茂的命，背着丈夫向柯洛克斯泰借了一笔巨款，为了不给重病中的父亲再添烦恼，她在借据上伪造了父亲的签名。在第一幕柯洛克斯泰为了保住在银行里的位置，向娜拉提起八年前的那张借据并且威胁说如果娜拉不能说服其丈夫，他将公开这份借据，这将关系到娜拉道德品行的大问题，此时的娜拉被设计成在高压下生活的“小狐狸”。成天为这事担惊受怕。这个突然发生的事件，对于娜拉和海尔茂之间的夫妻关系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第二幕，柯洛克斯泰找到娜拉要她说服她丈夫收回解雇的决定，海尔茂不听，将辞退的信寄走。柯洛克斯泰警告娜拉不要有自杀的念头，此时的娜拉被逼得心情烦躁，焦虑绝望。她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海尔茂开邮箱。第三幕，海尔茂解雇了克洛克斯泰，娜拉继续设置障碍，海尔茂最终还是看到了那封信。结果，大发雷霆，大声辱骂娜拉，接着，在林丹太太的劝说下，柯洛克斯泰把借据寄还给了娜拉。戏剧性的结局发生了，海尔茂对娜拉说已经饶恕了她，还说“受惊的小鸟别害怕，我可以保护你，像保护一只从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一样。”他似乎忘了刚刚还大声辱骂娜拉，也许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心爱的女人牺牲名誉”。而娜拉却说“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这也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
这些陆续发生的变化，改变了自尊的娜拉与自私的丈夫之间的关系，她开始冷静地思考以后的人生道路该怎样走。在这种尖锐的情境中，她对丈夫说出“咱们必须把总帐算一算”。她把压在心底里的许多话都说了出来，“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后来我到你家来住着……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当海尔茂得知娜拉要离开时，他说“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娜拉回应说“我还有同样神圣的责任，那就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谭霈生老先生说“情境，不仅对剧中人物的行动具有推动作用和制约作用，也是观众与剧中人物产生共鸣的媒介。情境的重要性在于剧作家只有把人物置于各种各样的情境中，才能够促使人物产生各种各样的动作，以表现自己的面目。剧作家要想让剧中的人物讨论某些问题，他就应该为这样的场面安排尖锐的情境，造成势在必发的条件，使讨论成为人物在特定情境中必然会有的动作，这样的讨论才会有戏剧性。”《玩偶之家》就是这样，剧作家要让剧中人物讨论问题，，他就会尽一切办法，让观众产生兴趣，易卜生所追求的是艺术的说服力，他给剧中的人物设计了一个特殊的情境，既具体又真实，当娜拉面临这样的情境时，他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合情合理，符合具有说服力的艺术逻辑。
戏剧事件的设计还要考虑悬念性。《玩偶之家》的悬念在第一幕就已经形成，这个悬念集中在娜拉与丈夫的关系上，集中在娜拉的命运上。在以后的发展中又不断加强悬念的力量，增强观众的兴趣，引导观众跟随主人公的命运去思索那些社会问题。在第一幕，柯洛克斯泰就提到过借据和伪造签名的事，这已经构成了悬念，第二幕，柯洛克斯泰将写有真相的信投入了海尔茂家的邮箱，加强了戏剧的悬念性，这封信就成了最高危机。而娜拉必须面对事实，一场家庭冲突在所难免。这使观众形成了一种期待心理，期待第三幕的发生。
社会问题剧，应该以揭示社会问题并以观众受到启示为特长，要让观众关注剧中人物的遭遇和命运，诱导观众跟随人物的行动进程和心理进程，去领会和思索那些社会问题。《玩偶之家》的悬念是建立在人物的命运上，把社会问题隐藏在悬念之中的。
通过对这个八年前种下的事件的引爆，呈现了一种表面看来很幸福，但在暗中蕴藏着家庭悲剧种子的一种夫妻关系。这种表面上的幸福，是娜拉以牺牲了自我存在的价值而换来的，海尔茂的喜怒哀乐决定了娜拉的喜怒哀乐。难怪到最后，觉醒的娜拉悲哀地对丈夫说，“你想的和说的也不是像我可以和他过日子的男人，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我好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我简直和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她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恨透了自己没出息！”这一大段独白，说明了娜拉离开的真正原因。她伤透了心，她知道了自己八年的付出竟然是这种结果，她曾不止一次的幻想，当丈夫知道真相后，能为自己遮挡风雨，却没想到他会骂自己侮辱自己。她觉得此时她才真正认清了海尔茂的为人，她与一个实际上并不爱自己的丈夫生活了八年，她的出走是对自己无意义的生活的告别，她走出去是想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探寻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是否有权利再次寻找人间的真爱和永久的幸福。《玩偶之家》让我们注意到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夫妻，让我们对当时的法律和道德产生了疑问，我相信娜拉只有在爱的召唤下，她才可能会回到海尔茂的身边，否则，她是不会再回去的。
情境的设计和悬念的处理，是直接关系到剧本是否具有艺术的吸引力、诱导力、和说服力的重要环节。萨特在1941年发表的文章《为了一种情境剧》中说，情境比性格更重要。他认为“生活是一连串的选择，没有特殊情境的选择，就没有人物性格”。《玩偶之家》给了我们许多这样的启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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