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吴村,麻绳牵着渭阳情

文 / 赵行建 赵美蓉

后吴村隶属于寺前镇解家行政村(辖解家,铁张、前吴和后吴四个自然村),距离解家什字口向北约3里处,现有百十来户人家。村子始建于南宋乾道(1165-1174)年间,算来距今也800多年了。据咸丰版《澄城县志》记载,解家属遵教里,铁张和前后吴属仁义里。后吴村分老城和新城两部分,习惯上称为解家村6队和7队,我们的外(渭)家在老城。

江湾最好的古村(寺前镇后吴村好运古建澄城村落记忆)(1)

外家也称“渭家”,“渭家”的称呼来源于《诗经》。《诗经·秦风·渭阳》开篇便是:“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意思是,我送舅父送到渭阳(渭水北边)这个地方。赠给他什么呢?当然是好车良马。《秦风》是记述古代秦地风俗及故事的诗歌,此首感怀诗典出秦康公送其舅父重耳回国时,思念逝去母亲穆姬的感伤之情,后来人们就把母亲的兄弟之家称渭阳,即“渭家”。“渭阳之情”指便是甥舅之间的情谊。我们澄城一带仍沿用古制叫“渭家”,现在将“渭家”的“渭”演变成“外”,用“外家”代称“渭家”,从澄城方言来看,写成“渭家”似乎更规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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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代的后吴老城西门口,巷道两边砖砌的柱子上用拱形架起“后吴村”三个大字,斑驳红锈,横跨村口。字都不难写,这几个字也是我小时候汉字的启蒙。“口天吴”也是我认识的第二个姓氏。顺便说一下,我们的祖母娘家是前吴村,也姓吴,每每读到《三国演义》中东吴吴国太出场的时候,内心总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历史上吴姓人留下不少大作:吴起存兵书《吴子兵法》,吴承恩著神魔小说《西游记》、吴敬梓有讽刺小说《官场现形记》,吴趼人写谴责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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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吴村村子中央面北是村上的队委会,对我诱惑最大的是里边有个小电视,电视机前围着不少前来纳凉消遣的村民。城东有个城门楼子,沧桑厚重,后被拆除,实属憾事。最东头面北是村子里的小学校,只有幼儿园和一年级,稍大点的孩子都集中到解家小学去上学了。出了老城的东门向北拐百米左右便是新城了,新城呈U型,布袋巷,城门口开在西边,方便两城村民互动交通。城外就近挖土垒起高高的围墙,旁边栽了不少的柏树。民谣中说解家村是“铁炉锄,解家杈,前后吴的老砖瓦”,在农耕时代,几个村子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一村一品”,这些都是当年村子发展的支柱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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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谣中可以听得出来,跟赵家村一样,后吴村的老前辈也是做砖瓦的出身,算是“门当户对”吧。两个村子有不少姻亲,有时候辈分就搞混了,我们都弄不清到底该怎样称呼了,有时候就只好胡叫冒答应,心里都明白了。

先说说我们的外公和外婆吧。合绳手艺传承到外公这一代,至少六代百余年了。随着岁月的不断历练,技术的日臻成熟,外公渐渐地也成为方圆有名的绳匠。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各种麻绳,拉车、绞水、种地都用得着。而绳匠这个职业在当时也是相当吃香的,当年的生意怎一个火字了得。改革开放后,由于外公制作的绳子工艺细致,质量上乘,价钱合理,澄城的寺前、醍醐、业善和韦庄,合阳的路井、孟庄,大荔的高明、两宜、安仁和双泉都有了他的顾客。麻绳总是供不应求,许多买家还不时地赶到家里预订。

1980年代初,正值国家鼓励个体经营的时候,外公在寺前镇什字口摆摊卖绳的时候,曾被报社的记者抓拍到一张镜头后刊登出去,后来送给渭家一张留作纪念。那个年代照相是相当稀罕的,这张照片是外公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之一,一直在渭家的镜框中珍藏着,我们依然能感受到外公的意气风发,底气十足。外公手持麻绳,满脸微笑,绳摊旁不少乡亲正在挑选合适的麻绳。随着外公多年前的抱病长逝,这张照片也不知所踪,实在抱歉不能晒出来,一起看看当年麻绳摊摊前热闹的情景了。外公合了一辈子绳,就靠这个手艺维持家用,积攒家业。

在改革开放初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以后,机械化还远没有现代发达,各家各户都养牲口耕田,麻绳的需求量相当大。外公带领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合绳,农业生产所需的绳子:如缰绳、辕绳、撇绳、火绳、井绳、滑子绳、勒麦绳和套项绳等,一应俱全,当年不少场合用的拔河绳、秋千绳也是外公的作品。小时候每次去渭家,外公总是搓着麻绳,摇着纺车,将成捆的麻加工成绳坯子,合绳的工夫尽花在做绳坯子上了,估计外公一辈子做的绳坯子足以绕赤道一周的。

我们的外婆是西观老后社人,1950年代来到后吴,伴随外公风雨同舟走过了大半个世纪。在西观姥姥的严厉指教下,出嫁前的外婆的女红手艺长进很快,我小时候就经常见她老人家不是在纺车前操劳,便是在织布机前忙活,再要么就是收拾些麻头做成油刷子,也能换些零花钱。外婆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扯面了。面条在两手中拿捏后,在案板上甩一阵子,顺手扔进锅里,三煎后捞到碗里,放些臊子,浇点浆水,味道嘹咋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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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物思亲常入梦,外婆不光带来玻璃镜子和衣帽架这两件嫁妆,更带来了勤劳、善良、朴素和坚韧的美德)

绳是重要农具,合绳的主要原料是麻,实际上是加工过的麻树皮,后来还有用拉树绳子(化学名聚丙烯)合绳的。我们附近不产麻,当时没有快递,合绳用的麻要从浴子河畔甚至黄龙山上翻沟过坎,用自行车亲自驮回家,一辆自行车一次驮100斤左右的麻。一路辛苦自不必说,现在想来真的不可思议。据说合绳用的麻,是将麻树割倒后扎成捆,投入水池中沤,麻沤成捞出后晾晒。晒麻后将麻树皮剥下来,就是制作麻绳的原料了。呈片状的麻纤维长,韧性大,是优质的麻绳原料,成品麻绳硬度大,耐磨,能吃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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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绳主要分为两步,第一步得把麻用纺绳车绕成绳胚子。将麻捆子打开后平铺在地上,喷水稍加湿润,上面每隔一尺放块砖按实。然后抽出些许,在纺车的带动下上劲成股,绕到纺车的轮子上,接着再取一些麻续在股上继续同样的单调动作。一般情况下边摇车边搓绳,一天大概能绕20来斤的绳胚子吧。

合绳的工具主要有绞架,后托、行柁、刮子等,都是木制的。绞架横放子两根支柱上,大概有两米长,上面有12根铁制的绞子穿过,绞子上栓着一根一米来长的绳索,合绳时用来拴一股一股的绳坯子。把后柁、行柁放在平地上,根据需要拉开合适的距离,且用石头压住柁子。将绳坯子连接在绞架和后柁上后,头一遍一个人用绞子给绳坯子上劲,熟练的操作工用手一捏就能感知火候,如哪一根不合适,就得单独多绞几圈或者放点劲。每股纤维的粗细应相当,并且每股纤维自身也应保持粗细均匀,如果粗细不匀,则绳子合好后,轻细的部分在受力时就容易拉断。第二遍把关的在后柁这头绞,绞架那头两个人同一频率再使劲绞,这个过程是得出身水的。刮子带动行柁不断前移,状如麻花的绳子就合好了,柁子在土地上留下清晰的划痕。一般情况下,3股或者4股绳坯子合一条绳。根据需要,绳匠会制作出不同类型、不同用途的麻绳来,整个过程手工繁杂,插斜不得。绳胚子必须经太阳晒,合绳必须晴天加工,天阴下雨不合绳,受潮绳子合不紧,合绳子必须是3个人以上通力配合,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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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代发展,手工制作的麻绳被其它新型材料替代了,越来越没有市场,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合绳这项手工技艺面临失传,民间艺人也越来越少。我们的两个舅舅,我妈我姨以前都跟外公外婆参加过合绳作业,我们都见过那些忙忙张张的劳做场面。而今看着堆放在渭家闲房子的落满灰尘的合绳工具和那一堆子还没有来得及加工的麻,一种无言的忧伤涌上心头,这些可曾经是渭家的传家宝,外公的钱串子啊。

外公的悠悠麻绳悠悠情,外婆的长长扯面常常香。合不完的麻绳,抻不断地扯面,叙不完的家常,说不尽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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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绳的流程由我们的二舅口述)

后来随着工业文明的不断推进,手工作坊的麻绳已经远远赶不上时代的需求了,大舅跟着外公卖了好些年麻绳后,几经折腾,跨行卖油糕了。我在落难之际,就曾经跟着大舅和妗子走村串乡拉下手。

每年端午节前,是油糕锅最忙碌的时候。大舅会根据村子的大小提前计划好时间,争取附近的村子都转个遍。我一般跟着他们干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支桌子、抬炉子、搭底子、搓袋子、洗碟子、数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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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拉着架子车,我在后面掀着,我们在村子里比较热闹的地方架起油糕锅,伴随着大舅几声响亮的“油糕来咧”,辛劳的一天开始了。后来我们用喇叭提前录好音,由我带着喇叭在村子里转悠一圈,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乡党们。

风葫芦卖力地转着,燃起了突突的火苗,也燃起了大舅一家人的希望;撑起了热腾腾的油糕锅,也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待水沸腾后,加清油,倒面粉,用棍子搅拌,一切都在大舅行云流水般操作下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和好的面便躺在桌子上被大舅用筷子一下一下划切着,醒面后待用。

另一口锅已蓄势待发,直等着包好的油糕奋不顾身地跳进来,来一次酣畅淋漓的热油浴,走一场脱胎换骨的华丽转身。油糕锅前早已围满了吃油糕的乡邻,聊着地里的庄稼,家里的老人,村里的娃娃,吴家的手艺,锅里的油糕……而我也忙前忙后,招呼着大家,把包包往脖子上一挂,等着卖油糕收钱喽。

大舅的油糕摊在一家人二十多年来的风雨坚持下,内容也不再单一,包括油糕、油条、麻花、包子、菜盒子、豆腐脑。运输工具也早不是当年的架子车了,用了几年三轮车后,很快换成了面包车。吴记油糕在寺前醍醐路井一带享有盛誉。我不知道大舅那双手包了多少油糕,也不知道妗子那双腿跟着转了多少地方。我至今也包不出一个像样的油糕来,然而跟大舅卖油糕的那段日子,的确给我灰暗的生活平添了些许甜蜜的元素。

我读初中时住在渭家,每天跟村子里的同龄人结伴上学一搭回家。后吴村的学生小小年纪就去3里之外的解家小学上学,脚下功夫早就练出来。那时候的我,个子老不见长,腿也轮不快,每次上学总是赶不上趟子,渭家对门的吴张俊哥老是拉着我往前跑,南巷崔娟梅也骑着自行车带过我,初三时我们还当过同桌,他的姑姑崔麦玲就是出名的长跑运动员。东头吴军虎高中时跟我在一起住着,我们上初一时,他跟新城的李江峰就在寺前初中的越野赛中一起冲进前五,以后村子里也出了不少长跑健将。

后吴村有几位老师给了我太多的帮助。妗子张月秀是我的第一任英语老师,她性格泼辣,字迹漂亮,刚开始讲授英语字母的时候,她没有逐字逐句地报让大家写,而是搭尺子画好四线三格后,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大黑板,让我们做好笔记。后来她逐一检查 一开始就规范了英语字母的写法,英语的开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了。后来我在村小学带英语课的时候,就是按照这个标准要求我的学生的。新城张新潮老师跟我三伯是同学,只因为我伯的一句招呼,就照管了我好几年。张老师个子很高,戴一副眼镜,性格和善,讲课时声音洪亮,篮球场上很活跃,很受学生的尊重。我读高中时,和军虎住在新喜舅的房子里。舅教语文,是个免言的人,办公桌上总有阅不完地作文本,作文本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笔迹。办公桌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工具书和阅读材料,借助近水楼台之便,许多语文知识我就是在这个书架边蹭到的。

后吴村曾经手工艺相当发达,除过窑工与绳匠,还有铁匠,皮匠、粉刷匠、装修工、刺绣工等。在长期的市场交易中,后吴人摸清了商场的脉搏,逐渐迈开步子走了出去。时至今日,村子里经商的人很多,开菜铺、饭馆、超市、服装店、修车店、快递店、收落果、瓜果代办等等,在外开旅社的就有十数家之多,见面就有不少“生意经”可取。

后吴村舅舅辈中参军的人也多,村支书吴京朝的母亲,将四个刚刚成年的儿子陆续都送去军营,卫国保家,一时传为美谈。退伍军人吴赵中舅,是赵家村的外甥,他的老父亲现在近90岁了,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后吴人很重乡情,白事主动到,红事不用请,他们是闻声而动,不管外边的生意活路再忙,总要想办法回村子的。我也参加过不少次后吴村的红白喜事,总感觉那一天村子里年轻人特别多,想见的伙计都能见到。

根根麻绳牵着我们的思绪,在渭家又走了一圈,许许多多的往事再次浮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也流淌着吴家的血,丈量过后吴的巷,喝过老城里的井水,受过渭家人的恩惠……

岁月当歌,纸短情长,惭愧笔端难以一一尽言。

谨以此文,送给我们的渭家——后吴村!

来源:遇见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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