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评价(无问西东票房逆袭)(1)

1924年泰戈尔的访华演讲,身边站着那个年代中国最优秀的一批学者。吴岭澜站在人群里,与梅贻琦清澈而笃定的眼神对视。 日军轰炸昆明前,作为西南联大文学教授的吴岭澜,带着学生躲避空袭,在山洞里给他们念泰戈尔的诗。他给学生们说: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我远离人群,独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即梁思成、林徽因、梁启超、梅贻琦、王国维、徐志摩),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今天,我把泰戈尔的诗介绍给你们,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无问西东评价(无问西东票房逆袭)(2)

我们一般的印象是王国维是一个严谨得近乎刻板的学者形象。其实王国维也有意气风发的时候,比如初到学部上班,王国维在北京的独身生活过得倒也惬意。晚上从学部图书编译局下班回来,他常与罗振玉的女婿刘季英和罗振玉的长子罗君美一起到宣外大街“喝大酒缸”。大酒缸是当时下层老百姓的饮酒方法,在酒店门口放一只大酒缸,缸上的木板放着咸水毛豆、花生之类的下酒菜,一般是站在酒缸前面,一饮而去。酒缸中是白酒,三人酒量又都不行,所以往往一杯半杯落肚,就红着鼻子,红着眼睛地往回走。宣武门外,月华满天,几个人踏着月色趁着酒兴,一路作诗回来。如《蝶恋花.窈窕燕姬》就是这时期的一段有趣的故事,我们先看词:

无问西东评价(无问西东票房逆袭)(3)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裙,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王国维《留园玉兰花》诗云:“窈窕吴娘自矜许,却来花底羞无语”,同此用意。萧艾在笺注此诗时云:“据刘蕙孙教授函告:‘王翁词中新句,有实为先君(指刘季英)所拈者。如“窈窕燕姬年十五”一词,即因对门有卖浆旗下女,殊风致,先君戏谓王翁:有好句奉赠,先生为续成《蝶恋花》何如?王欣然。越日遂成。……尤当注意:‘惯曳长裾”,旗装也。‘不作纤纤步’,天足也。惟卖浆旗下女子足以当之。”北国健康美丽的少女,给词人留下深深的印象。“天然”二字,是王国维审美的标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就是《人间词话》中盛称的“自然神妙”之处。那些束腰善舞的吴娘,比起朴素大方的燕姬来,就不免“颜色如尘土”了。如果我们与王国维《人间词话》联系起来读,本词也何尝不可以作一篇词论来读呢?《人间词话》不正是崇尚自然与真的审美理想吗?

那么,《人间词》到底有什么“力争第一义”的“开拓之功”呢?

王国维在《自序.二》中对自己的《人间词》颇为自信:“近年嗜好之移于文学,亦有由焉,则填词之成功是也。余之于词,虽所作尚不及百阙,然自南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则平日之所自信也,虽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词人,亦未始无不及余之处。”在《人间词话》未刊稿中,王国维曾几次谈到《人间词》内容与形式的特色与成就。如未刊稿5(手稿24则):“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咏杨花,用质夫、东坡倡和韵,作《齐天乐》咏蟋蟀,用白石韵,皆有‘与晋代兴’之意。余之所长殊不在是,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未刊稿7(手稿26则):“樊抗夫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百尺高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未刊稿16(手稿51则):“词家多以景寓情。……余《乙稿》中颇于此方面有开拓之功。”(说明此则词话至少是在《人间词乙稿》刊行之后才写的。)

王国维的《人间词》以儒道为“气”,以康德为“神”,以叔本华为“骨”,以传统语言符号为“象”,确实是“不屑屑于言语之末,而名句间出,殆往往度越前人”的“天才之作”。因“气”在其《人间词话》及后人的研究中时有涉及,下面主要从其他三个方面来讲讲《人间词》的审美意象。

无问西东评价(无问西东票房逆袭)(4)

另一首王国维的《蝶恋花 昨夜梦中多少恨》: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陌上轻雷听隐辚。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昨夜的梦中,生了多少幽恨。我骑着马儿,她乘着香车,相对渐行渐近。古乐府《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韦应物《长安道》诗:“宝马横来下建章,香车却转避驰道。”她迎面而来,好像是怜悯我的消瘦憔悴,不惜在人群中搴起车帷殷勤相问。两句写路遇时的情景,表现了双方相知之深,情意之切,男子为相思而瘦损,女子也深知而不惜搴帷讯问。

其感情要比陈师道“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来得深厚了。词中寓意感恩知己。听着轻雷似的车声在路上又渐行渐远了。连梦里也难以追从,醒后更如何问讯呢?看着那窗前的风烛,已堆起了一寸多高的蜡泪,唉,在人世中我只有相思的分儿了。末两句写醒后不眠的情景。“只有相思分”,所谓怨极而又忠厚之极,达到旧时文学批评中的“温柔敦厚”的最高境界,与黄仲则诗“此生无分了相思”各极其妙。如果我们以字面意思解释此词,恐怕会解释出“婚外恋”也未可知。《人间词乙稿·序》亦盛称其“意境两忘,物我一体”。写梦中的相会与醒后的相思,虽亦“造境”之语,然皆真切动人。表面上全是“情语”之“艳词”,然而其落脚点则在末一句:“人间只有相思分”,由此便有个人情感升华为“全人类之情感”,从而具有了“哲理”之美、“意志”之善、“情感”之真。

王国维亦自道“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目前”。“忧郁”(melancholy)是西方文化进入现代历史运动中的产物,科学的发展和人与宗教的分裂是忧郁产生的两个基本根源。这里忧郁是一种理性的自我反思,是以不可克服的人和世界的分离为基础的,而且不会随着偶尔的幸福的满足而消失,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痛苦,它需要在自然更替中发展:“人间何苦又悲秋,正是伤春罢”。与漫长的中国封建时代的文学中所表现的“悲、愁、忧、怨”等情感不同,因为分离、不得、失去、相思的痛苦总是会被时间的流逝医治,或被重复克服,或被新的恋人消除,大致相当王国维所谓“忧世”。

严格地说,忧郁不是一种情感;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心灵状态。它的出现伴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具有现代性的特征。当面对着无限的时间和空间的时候,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自身的能力是有限的。他竭尽全力扩展他的知识,但是,仍然不能认识一切事物。他不得不把自己局限在他的知觉限度内。这就是说,人对知识的渴望将会使他沉迷,而不会使他受害。正如何格雷伯(W.Hogrebe)指出的,忧郁,作为一种认识模式,是渴望,因为渴望和认识是紧密相关的。王国维的《人间词》总在慨叹年华的易逝,世事的无常,在可爱与可信中徘徊。一生都在为其生计而奔忙,而其理想即大事业、大学问则常常被搁置而不得实现。他所希望的是趁年轻的时候应该多读书:“人间总是堪疑处,唯有茲疑不可疑。”(《鹧鸪天 阁道风飘五丈旗》)王国维尤有“开拓之功”是将“情语”赋予这种理性“忧郁”的光彩,让“艳词”中的“悲、愁、忧、怨”成为“自我意识”的反思,把通常闺中女子的揽镜自照,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红颜难驻,青春易逝等表现为对理想自我与至善道德的不能实现的“忧郁”。

因而,在王国维的诗词中,“镜像”也就成了现实自我的“自恋”对象。“镜里朱颜犹未歇,不辞自媚朝和夕”(《蝶恋花》)、“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蝶恋花》) “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虞美人》)但主体的“忧郁”并没有消除,是因为“我”失去了自己一度那么钟爱的宝贵对象——我的(理想自我)。“我”只能不断地寻找一个“理想的对象”,就是要在“爱情“与“梦”中找回的主体与客体。然而,追求的“她(他)”就是有着至善道德的“自我”,却又永远不能真正实现。这在他的词里也有很形象的表现,如“拼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清平乐》)“可怜衣带为谁宽?”(《浣溪沙》)从字面上看来,完全可以说是爱情(而且是暗恋)的自白。王国维有着某种内心距离的观照,因此,“少年”、“思妇”等既是“他者”又是“自我”,但“不域于一人一事”,都是为全人类代言,因为人类的情感具有共通性,所写之自然不过是康德所谓“现象”,即“摩耶”所创造出的人们所在的这个“可见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本身没有存在的假象”,是既存在又不存在,既“同样错误”又“同样真实”的“云、雾、纱”似的“幕幔”, “梦、醉、睡、未醒”时的“梦境”,如“镜、水、影、霞”样的“幻觉”。“自然”只有在纯粹无欲的静观中,即审美判断中才得以实践理性,以达成真正的自由。这也就是王国维营造审美意象的主导思想和基本思路。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而将《人间词》完全看作是西方哲学观照下的文学,因为《人间词》中所表现的中国所特有的饱含了儒道释精髓的“气象”、“气格”、“气韵”、“气质”等,与词人灵魂血肉俱来,隐显于《人间词》“神”、“骨”之间,读其词便“能感之”。这一点已有无数的学者作过论证,不必赘述。我们的讲述重点和结论还是强调说,王国维《人间词》以儒道为“气”,以康德为“神”,以叔本华为“骨”,以传统语言符号为“象”,确实是“不屑屑于言语之末,而名句间出,殆往往度越前人”的“天才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