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的游
当我离开清泉寺下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秋天是注定忘不了的了。
四季轮回，太阳与地球的缠绕纠葛中，生生不息的一年就过了。冬至了，却时时念的是刚刚过去的秋。
四季各有各的美，我却独喜秋的玲珑。
太极师自京里来，携诸友并。就提议说，涉县山里古寺游吧。欣然应诺。时在壬寅深秋的一个黄叶翻飞的暖日清晨。
自驾车，迤逦崎岖，自古城之涉县太行山区，秋色满目，天高气爽，山鸟欢唱。至县里，自有长山哥接着。半山居，书法家的家。进门就一虬曲崖柏匝地。忍不住摸一下，长山哥即说，喜欢不？拿走吧。我即大笑，要是摸一下就可以拿走，我可不摸这个，屋里摸去。众笑。进屋喝茶去。
我其实不懂茶，只不过喜欢茶色的醇厚而已。尤其是午后秋阳里，太极大院的梧桐树下，阳光斑驳迷离，沏茶声，谈笑声，和着秋蝉鸣唱，就一派淡远风骨。学太极八年有余，真正入门也就近二三年时日，逢真正太极师，不故作高深，不保守，知无不言，随时随地教。始信人间有纯性情之人。
我等凡夫，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无牵挂。但活着时日却难有真情面对时。名利纠杀，谁陷入真性情谁受伤。像某某书法老师，练教孩子们转笔小技，也得润笔到位才一点点吐。
太极精进中，阴阳相济，悟人生深理。感激愈甚。思报答。太极师就摆手说，太极，只有同好人切磋才有意思。又祖师爷有训：千金不与浮浪子，十字街头赠故人。太极师，时时不忘教诲：姚老师说，姚老师又说……
姚老师者，武氏太极拳四代宗师，太极师之师傅。
山里的秋，是火火的烂漫。五指山，非压悟空的五指山，却也有古寺在半山。一行人驱车入，山回路转，绿树开合隐现，都恍如隔世之境。红墙黄瓦，天蓝树绿，果然一派佛家气象。熊耳寺，据说始建于汉朝，毁。再建，都已经处处新鲜。水泥平整的广场，水泥的殿堂，练新造的香炉，也不免粗糙。山风煦暖，一切都挡不住善男信女的膜拜。
我喜佛，却不迷信。只与长山哥大院里溜达闲逛，观汉碑，识古字，聊不着边际的兴。中午斋饭，简餐朴素，几只小猫小狗撒欢不拘。陡然见一丛蘑菇定定自古树干疤瘤出，昂然茁壮，浑然不知身处何境。天生一树，天然一疤，绝然一树相遇。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咸也好淡也好，弘一法师都说极好。
想几次来斋饭，都没有逢，陪太极师游，却默然现，应该也在理中。
午后阳光浅淡，山风微凉，秋光却愈明媚起来。辗转另一古寺，更深山林，更崎岖蹒跚，清泉寺。古驿道旁的更古寺。
山门古旧，庙门尘封，连门侧楹联也漫灌不清，隐约辨识几字：寻幽入古寺，揽胜登……。推门入，豁然开朗，除廊坊完好，几大殿已经颓瓦残垣，只留遗址作荒废状。却极古朴，令人肃然。大不同熊耳寺的热闹。古旧，才是原貌，初始样貌。与师及友进步游，处处感慨，造化神秀。最有感觉还是一对残石，应该是楹联，惜已残缺。上联：但有血性真男子。下联：＃了因缘即世尊。一字缺，却恰到好处。太极师考我，应该啥字。我默然。
该是啥，就应是啥。
想我数十次来涉县，县城酒肉狂欢，觥筹交错，却不知有此古寺，静静山野安闲。也是应有之义。
残垣中啥洞宾墨迹慈禧留痕，我都不甚在意，想来也是附会之意多些。当后门洞开一刻，却惊艳了我心底从不曾有的骇。硕大平整的山场，纯石板天然崖际，上千年古柏，山下是苍茫河道，远际天边是伟岸的山和迷离的城。好一派开阔气象。
太极师说，此处最是打坐好去处。接天地灵气，呼吸吐纳，天高云淡，心静安闲。悬崖边，石壁上定定坐半晌，已然物我两忘。我不懂打坐，只惊羡艳叹。太极师就说，来吧，坐会儿吧。
片刻，已安宁。
返程，已是秋色暝暗。秋水潺潺，居然于庙门大梨树下，捡到一完好落梨。递于太极师。与涉县友挥别。我说，晚上回城里聚一场吧。太极师说，算了，改天太极院，梧桐树下再品茗聊拳吧。我坚持。才说，家里老娘在，回去陪她。遥想平日里，他照顾老娘入微。就明白他急急回的缘由。
纯孝。是一个人心性最难掩饰的露。
数日后太极院，落梨霍然供奉在了祖师像前。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笔下的秋，绝不是佛性空寂的无。是时时惊山鸟的活泼泼的生命气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纯净，才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本意。
再想赵孟頫有一书法名帖，《秋深帖》，假托夫人问婶婶安，笔法纯熟，流美妍变。真情流露。最后落款不慎写了真名，就涂抹后再署夫人名，寄走。却成了千古名帖。
唯其纯净，所以千古。
自此涉县山寺游，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秋天的真正原因了。
2022.12.22 冬至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