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组:从月球上跳下来的孩子

文/张鲜明

未来你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一切)(1)

进不去的门

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生产队那个磨坊的门。没有门扇,只有门框。其实就是一个长方形门洞,它黑洞洞地戳在地上。

我要进去。

走到门口,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向外推。我与门之间,就像是两块磁铁的同极,有一股很大的拒斥力在作用着。我无法进入。

呃,怪了,明明是个门洞,怎么就进不去呢?我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门里冲。我看见我的身体飘起来,像一颗静止的子弹,悬停在那门洞之外的虚空里。

我与那个门洞挺上了,我一定要进去!

哦,想起来了,我带着钥匙呢!我右胯上吊着一把钥匙,白金的,明晃晃,有一尺多长,中间是一根圆柱,一侧有一些齿子。有这把钥匙,我应该能进去。

可是,这门没有锁,拿着钥匙也没有用。我依然进不去。

寻找“第一楼”

记得从前去过一个地方,是一个小镇,那里有一家很好的包子店,好像叫“第一楼”。现在,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寻找“第一楼”,要在那里美美地吃上一顿。

没找到通向这个镇子的公交车站,我们就朝着我记忆的那个方向步行而去。在翻越了一个土坡之后,隐约看见一大片房子,像是街市。走近了一看,正好就是那个镇子。

我们走在镇子的街道上。街道两旁都是明清建筑,黑瓦粉墙,古色古香。街上人烟稀少,有一家又一家包子店,还有许多杂货店。我们来到一个庭院,刚进来,就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在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说:“我不要那10万块,我不卖了,我还有孩子哩,我还有孩子哩!”我知道,她穿上这件衣服就证明她同意卖身,脱下这件衣服就证明她不同意。她身边站着一个老年男人,这人很生气,大声说:“就你那样子,还不值10万块呢,你不干了算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少女,大概20来岁的样子,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她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还瞥了我们一眼。我曾经见过这个女孩。

走出那个院子,我突然忘记了要找的那个包子店的准确名字。本来,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经过刚才那个事的刺激,我就忘记了。我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叫“第一楼”或“又一楼”或什么楼,说不准了。不过,有一点我还记得,就是那个包子店在镇子南面最宽的那条街上,是从东往西数第二家。

我们几个人一起去找。

在街上遇见一个中年男子,我问他:“你们镇上最好的包子店在哪里?”他先是摇摇头,接着又回答说:“就是我家。”我知道他是在撒谎,就离他而去。

又问了好几个人,他们要么摇头,要么就说自家的包子最好,但那语气和神情都令人生疑。

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在找最好的包子店,他们一律用讥诮的目光看我们。在一家包子店,我看到这里的包子全是烂的,露着馅儿,猪肉粉条的馅儿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老板站在案子背后问我:“你说我的包子好不好?是不是最好的?”见他手里掂着刀子,我就急忙点头说:“好,好,最好,最好!”他仰天大笑。

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在街上胡乱走着。

这时候,与我同行的一个同学和他的老婆闹离婚,他俩当街吵得一塌糊涂,起因好像与我们寻找最好包子店这件事有关。他们打起来了,把自己的孩子撂在一边。我看到那孩子正在变成冰冻人,就赶紧抱起他往一个锅炉旁边放。这孩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暖水瓶,很矮,很敦实。我委托另外一个同学陪着这个孩子,然后带着其他人继续寻找包子店。

在十字路口遇见一辆轿车,司机问我们坐不坐车。这车破得就像是纸糊的,连轮胎也烂得像是一团泥,我不敢坐。我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一旦坐上了,这车就会烂掉,我就得赔。那人不停地动员我们坐,前后左右追着我们。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摆脱了他。

继续打听包子店,但已经没有人愿意跟我们说话。最后,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朝着我认为是南方的方位走去,我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这一次算是走对了,就打算给那两个同学打手机,让他们也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手机丢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看天上的太阳,突然发现我们走错了方向。我是从太阳的方位做出这个判断的。不过,又有些吃不准;虽说吃不准,但从眼前的街景看,真的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地方。

我们站在街上,不知道往哪里去。

把路扛在肩上

看见有一个人——是个男人——正撅着屁股把他脚下的一条土路搬起来。我知道,他是要把路搓成香肠。

他像做蒸馍那样,把路搓成一个浑圆的长条。搓了一阵之后,那人拿起刀来,飞快地切着。

起风了。风,把路的切片吹向天空,就像飘飞的树叶。

我感到好奇,想看看他采用的是什么工艺,竟然能把路能切得那样薄。几个大汉挡在那人四周,不让我靠近。

那个切路的人对我说:“你的担子太重,会把路轧塌。”

他这么一说,我脚下的路突然立起来。原来,这路,其实是一些砖头,它们叠加着,像一堵墙直愣愣地挡在我面前。

事情严重了。

我不知道拿这路怎么办,只好把它像麻袋那样扛在肩上。

命运呈现

山谷里,有石头,有草,还有树,但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街市。有一群人,他们一边比划着舞蹈似的动作一边说着话,像是在拍电影。可我知道,这不是在拍电影。那么,他们在干什么呢?

一个意念说:一切都会按照预定的安排一一呈现。

又一个意念说:这是对你人生的回顾和命运的预测,等到那三个头上长角的女人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伴随着这意念,一组画面在我眼前逐次展开。我像看电影那样,看着闪现在我眼前的人物与场景。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我老家白桑关的街道。多么熟悉!是的,真的是白桑关!既然看到的是白桑关,这就说明他们向我演示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来到一个小山包上,是我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山,这更加证明他们所演示的正是我过往的真实人生。这时候,我遇见了一位作家,我们是老朋友了。他微笑着跟我说话,说了一些只有我俩才知道的十分私密事情。这样,我就更加确信这些人是在对我进行人生回顾和命运预测。

无数人影、信息和场景,在我眼前浓缩成一团烟雾。从这烟雾中分离出无数个面孔,它们铺天盖地而来,像抽油烟机风口的烟雾那样,以极快的速度往一起聚拢,然后合成为一张人脸。准确地说,是合成一个像雕塑那样富有立体感的人脸模型。似乎是为了让我相信,这个人脸模型上竟然出现了我的一些领导、一些熟人的嘴巴和眼睛。我吓了一跳,更加确信这是真的。我心慌起来:呃,怎么会这样?我想找人问问,四周云雾苍茫,见不到一个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或者说是转眼之间,突然看见很多胳膊和手像龙卷风一样纽结着,扶摇直上,伸向天空。我知道,如果沿着这个东西向上攀爬,就能直达天穹。可我害怕,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个意念说:这是时间的能量,时间让那么多人脸和肢体浓缩。

又看到先前遇见的那些人,他们依然在演绎人生。我又回到当初那个叙述链之中了。我坐在那里看。这是山谷中的一个陡坡,自上而下,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比划着。我看见了报社的一个同事。看见他,我就知道,接下来该呈现我在报社的经历了。我已经猜出来,接下来呈现的都是些什么情景。我突然好奇起来,想看看呈现的一切究竟是否属实——这是我自己曾经经历、以及正在经历的事情嘛,总该知道是真是假吧?

这时候,那些演绎我人生的人都还在,可是山谷已经变成了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烟雾腾腾,所有的人都面容模糊。突然,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出现了三个头上长角的女人。

天啊,真的,是三个上头长角的女人!她们的后脑勺上都长着鸡冠状的东西,是骨质的,就像古代武士头盔上的装饰物。我知道,她们的出现是一种征兆,同时也是在验证着什么。她们一声不吭,徐徐地从我面前走过。从她们的神情看,她们是在郑重地提醒我:注意看我们,一定要看!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三个头上长角的女人的出现,意味着接下来我将会看到自己未来的人生场景。意识到这一点,我既兴奋又难过: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这一点,只有我可以办到,这是多么幸运!问题是,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的一切,生活对于我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悬念,也就没有了任何期待和渴望;那么,等到真正去经历那一切的时候,不等于是一种重复吗?人生的动力在哪里?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看见了两位领导的脸。他们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难道是他们因为那三个头上长角的女人的到来,已经预知了我的未来,因而在嘲笑我?当然,也可能是在暗示和提醒我什么。从他们的笑容里,我猜不出任何答案。

突然,街上的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这里的秩序,因三个头上长角的女人的出现而大乱。她们换上了灰蓝色粗布紧身衣,扎着绑腿,依然是一声不吭地走着。从她们的脚步看,她们也是在漫无目的地走动,就像一群飘忽不定的影子。在她们的周围,紧张感在不断加深。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使空气越来越凝重。

在街头,我紧张地期盼着看到自己未来的生活场景;可是,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慌慌张张地来回奔走,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未来你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一切)(2)

“申请书号”飞行记

黑屋子里有一张木头桌子,看着看着,桌上出现了一张白纸,有半张桌子那么大。一个意念说:“这是申请书。”

当我来到桌前的时候,那个申请书慢慢地站立起来。大概是我带来了风,是风把它吹起来了吧。正这么想着,那站立着的申请书,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无声地折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折叠成一架纸飞机,机身上印着“申请书号”几个黑体字。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你总算来了。闻见人气,它会活过来。它想飞。”

纸飞机鼓着肚子瞪着眼,那姿态很像一个大人物。但我知道,它这是故作姿态,为的是引人注目。我感到好奇,要看看它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纸飞机,先是模仿鸟的动作来了个金鸡独立,接着高声吟诵:“告急,告急,到处告急!我要飞得更高,不靠神仙皇帝。”原来,它肩负着某项重要使命。它刚才的话,可能是暗语。当然,也可能是台词——也许,这是一台正在上演的话剧。

我感到这申请书的内容是高度机密,是不应该让人看到的,也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并觉得这事似乎与我有关,就自告奋勇地说:“我能把信送到加西亚。”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带着这申请书,去到应该去的地方;同时,我绝不打听申请书的内容。

没人对我的请求做出回应,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申请书号飞机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它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一个声音在看不见的地方响起来:“你想飞,你就飞,可是没有公章,不许落地。”

已经起飞的纸飞机紧张起来,它急于迫降。此时,先前供它起飞的那张桌子消失了。我知道,这是对它的惩罚,很替它着急,又没有办法。最后,纸飞机撞到了天花板上,砰地一声,坠落下来。

听见了哭声。

城墙上

我要设一个饭局,所以早早地起床。看了一下钟表,是7点。我匆忙赶往一个地方,那里大概是一个城。

那城,没有城门。我来到城墙上,想从那里跳进城去。我双手趴在城墙外沿上,把身体高高地悬起,准备往下跳。往下一看,太高了,中间没有任何遮拦,地面上放着一个铁板。要是这样跳下去,肯定会摔伤的,甚至会摔死。我就用力撑起身体,回到了城墙上。

我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为的是找一个可以进城的地方。看到一个通道,类似餐厅的走廊,我觉得从这里应该可以绕到城里去。有几个人正神色诡秘地沿着那个通道往前走,几个年轻女人在帮助他们通过。

我朝那里走去。来到通道口,发现这里没人把守。本来,我是可以不打招呼就走过去的,可我觉得不妥,就跟附近一个年轻女子说了一声。没想到,她竟然不同意。她用一种拒斥的目光盯了我一眼。我知道,如果我坚持从这里过去,后果会很严重。

我又回到城墙上。

我发现另外一段不高的城墙,城墙外沿有一个铁栅栏,黑色的,不完整,中间的空隙完全可以钻进一个人。我想从那里钻过去,钻过去就到城里了。可是,那栅栏的根基不牢。万一在钻的时候,栅栏倒了,我会摔伤的。

就在我踌躇的时候,来人了,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在城墙下的场子上玩杂耍。我坐在城墙上,一边跟那人搭讪,一边想着接近他的办法。看到他身边堆着一大堆摄影胶卷,我感到很奇怪:现在谁还用这个?我就问那人:“这是柯达胶卷吗?”他说:“不是,是一种电子设备。”我想,这人真是扯淡,但我没说。我又想:他大概是怕人偷他的东西,才故意这么说的。

城墙下的那个男人正在写一副条幅,许多人在围观并喝彩:“好字!好字!”我发现,那条幅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手印,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从我这个角度看,那手印很清晰。奇怪的是,那手印一会儿是五个指头,一会儿是八个指头。我指出了这一点,人们惊奇地猜测着,而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神秘地笑笑。

我忘记了饭局,也忘记了进城,在城墙上跟人们一起玩起了游戏。

把饭碗端给别人

跟着一群人,我来到一个既像镇子又像村子的地方。这里屋舍参差,都是老式青砖房舍。在一个院落里,有一个高台,一个熟人(是一位年轻诗人)把我送到那个台子上。

台子上有一排长长的木案,案上放着一只很大的木头饭桶,我在那里为人打饭。桶里装着稠粥,我一碗一碗地盛着,并端给那个让我上台的人。他在下头接着,台子有三层楼那么高,他站在地上居然能轻易地接住我递过去的饭碗。

台下的院子里站着一些诗人,有本省的,有外省的。他们看见我,却不跟我打招呼,他们是来吃饭的。

他们在吃饭,而我却站在台子上不能吃,我有些着急。想下去,发现这个台子太高了。我知道,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会摔坏的。我细心看了看,发现台子左边有个地方坡度稍缓,但我知道,如果从这里下去依然很危险。这时候,一个老女人上来了。她既然可以上来,我为什么不能下去?我开始研究她上来的路径和方式。原来,她是沿着左侧靠墙的一个缝隙上来的。我蹬着这条缝隙,很快就下去了。

院子里,很多人坐在桌旁吃饭、喝酒,一个个鬼鬼祟祟,不怎么正眼看我,更没有人跟我说话。我跟一个外省诗人搭讪:“你家在……广州?”他说:“西安。”他说着,起身往院子外头走。

我瞅了一眼他去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看到清湛湛的水,我心头一爽,突然冒出一些诗句:“我的心是丝线,河流是鱼,我在钓鱼。”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从他的表情看,他显然是认识我的,而我却不怎么认识他。看样子,他对这个地方很熟。他一声不吭,拉起我的手,领我来到那个大院的背后。这是一处洼地,四周都是柱子。其实,那些柱子都是山壁。他跟我说了句什么话,突然,脚下开始震荡。地震了!石头从天上往下落,大的像碗,小的像拳头,飘飘荡荡,空中弥漫着石头。我抱住头,缩着脖子往前走。所幸,没有砸到我。

走了一阵子,我打起一把伞。我想,要是有石头落下来,这伞也许会起点作用。

我打着伞,往一个不算陡的山坡走去。我的腿,很用力,却没有劲儿,就像是在水中那样,艰难地蹬着、划着……

什么城堡,灯笼!

在黄土高原上,耸立着一个由黄土形成的环形山。山高得就像在云彩里,山的里面是一个盆地。按照规定,这个地方是不能开发的,可是有人硬是把它开发了。我看见,在环形山的南面,被推土机推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沿着豁口向下,是一条盘山公路,像盘曲的蛇。

豁口左边有一个城堡,这城堡有一种凌空的感觉;或者,这城堡根本就是在天上。城堡下面是一条巨壑,巨壑之中有一条河和一些起伏的山峦。河中有一些岛屿,岛上长着树木和青草。两条潜艇像推土机那样撅着屁股在河水和岛屿之间拱着,上上下下,就像钻地的虫子。

我站在城堡上,闲来无事,顺手拿起一块土坷垃朝河里的一个圆形小岛扔去。没料到,那土坷垃正好砸在小岛中央,引起剧烈爆炸。小岛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原先小岛的那个位置上,浮起一团草一样的东西。我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刚才的爆炸,就是这个高度产生的势能所带来的。我站的地方怎么会这么高呢?我感到奇怪。

内急,需要找个地方去解决问题。这是城堡的某个角落,我走到那里,看见一个人正在大便。突然,城堡晃动起来,那人和我都随之摇晃起来。大粪像海潮那样涌起,打在那人的脸上,涌到我的脚面前。我惊恐地后退。

就在我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一个走廊,在走廊的墙角处遇到我的母亲。她很老很老,头发花白而凌乱,躺在一张很窄的小床上。她坐起来,又躺下,然后又坐起来。她闭着眼,重复着这个动作。让我担心的是,在她的床头,与她头部差不多高的位置上有一个像钉子的铁器,她每一次坐起来,那东西都戳住她的头。她就不疼?我既担心又害怕。

我把母亲从那个床上抱起来。母亲的身体瞬间缩小,小得就像不满周岁的婴儿。我抱着她来到一条公路上,那里有一辆公交车。见我抱着这么老的婴儿上车,车上的人都很吃惊,但他们知道我抱着的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没有说什么。

我乘坐的那辆车沿着通向城堡的盘山公路走着,车身晃动得很厉害,这是因为路面不平的缘故。这时候,我想起来,这个地方本来是不能开发的,可竟然有人把它开发了。我很难过。我想,我母亲那花白的头发是多好的毛笔啊,我可以用它来写字,把我的这些想法写在那高高的崖壁上,那一定是很大的字,人们离老远就能看到。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达我的愤怒。

来到临水的一个草棚子里,里头有两个女人,都是少妇。我知道,她们喜欢我。其中一个开始抚摸我。一开始,我不习惯,但慢慢地,我感觉很舒服。另外那个女人有点生气,对那个正在摸我的女人说:“你啊!你——啊——”

城堡又一次晃动起来,空前的剧烈。我被高高地抛起来,像是一个晃动的灯泡。

地震了!

真的地震了!

一个声音说:“什么城堡,灯笼!”

未来你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一切)(3)

石磨在研磨我的身体

没有看到那个人,但我知道,他在追捕我。

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但我依然在跑。我已经不是在用腿跑,而是在用脑子、用呼吸和心跳……在……跑。我的腿长长地拖在身后,就像是被提起耳朵的兔子,在虚空中蹬着。

那人追上来了,我躲到一个院子里。那院子,其实是个笼子。笼子是由一个一个木栅栏构成的,所以,那人很轻易地就发现了我。我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我跑不动了,只好用最后一点力气,慢慢地,慢慢地,把头从他手指间,挪开。这个动作,像慢镜头。

我逃脱了。

接下来,我似乎是乘着一个什么工具在逃跑。途中,我看见三个朋友,他们都没有跟我说话。想躲到他们身后,可是他们的身体是透明的,并且在漂移,我的身体无法与他们重叠。他们走了,我继续躲藏。

追捕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滚滚而来的车轮声。

这一次,我看清了——追捕我的,竟然是一对巨大的石磨。我沿着一个石头巷道往前跑,一次一次躲到墙角。可是,那个石磨总能迅速地发现我。它甚至会飞起来,在空中侦察。我慌得要命,那种沉重感,就像是石磨压在我的心上。

终于,那一对石磨追上了我,把我压在了磨扇中间,并开始旋转。我看见石磨的上方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像鸡血石,又像是血块。这是标记,同时也是为了增加石磨的分量。

石磨研磨着我的身体,我在高处看着,就像在看电影。当我想到研磨的正是我的肉体,就悲伤起来。

向脓包致敬

一群人拿着刀子在追杀一个人。

那个被追杀的人拼命地跑,他爬到树上,跳过墙头,最后来到一个院子里。院子四周是古老的砖墙,其中一面墙上镶嵌着一枚比窗户还大的金币。那人实在无处可逃,就躲到金币里去了。

躲到金币里的逃亡者,化作金币上的头像,那模样就像一位庄严的总统。追杀者立即放下刀子,向金币里的人鞠躬。

金币里的头像仰天大笑。他这一笑,金币就像加热中的薄饼那样鼓出一个包来。原来,所谓的“金币”,只是一个肿胀的脓包。

在场的人十分尴尬,他们一时手足无措,在原地团团打转。他们越转越快,转成了一股旋风。

神斧

我来到一个院子里。

这是一个老式庭院,深而幽暗,地上摆满金器、银器和珠宝。隐约感到,这院子的主人是个中年妇女。感觉这里还有一个男人,但是没有见到。那女人跟我打招呼,似乎认识我,又感觉不是很熟。我从这院子中间的甬道上走过。甬道两旁摆满宝物,甬道通向一个黑屋。

在黑屋外的台阶上,我看到一个类似灯盏的瓶子,是一个长颈瓶,瓶口处是烂的。我拿起瓶子对着天光看了看,觉得瓶子的花纹很美,像旧时的灯笼罩,这说明它曾经是一个灯盏或灯笼。我感到,这东西可以当作摄影装置使用。我知道这是个破烂儿,不值钱,对于这个院子的主人来说肯定没有用处,就向她讨了过来。这时候,我看见地上有一柄不大的铁斧,就顺手捡了起来。

我拿着这两样东西往前走,不经意间就要迈进那个黑屋。在门口,我转念一想:这是别人家的屋子,说不定还是一间秘室呢,我怎么能随便进去?于是,我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拿着斧头,从院子右侧走出院门,来到一条小路上。

走着走着,手里的那个瓶子突然燃烧起来,我满身是火。等我扑灭身上的火,那瓶子已经不见了;斧子也被烧得只剩下半截,看上去就像是一把铲子或铁刷子。

本来,我是想把那个瓶子当作火炬照亮道路的,现在只好拿起那半截斧子摸索着往前走。一个意念在说:“这是神斧,这东西避邪,你可以凭借它去征服世界。用的时候,只须念一念咒语就行。”

我心里有点虚,因为我没有试过;再说了,它是那么难看……

未来你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一切)(4)

是心脏在出卖我

有人在跟踪我,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我在一条小巷里走来走去,目的是要甩掉那个跟踪者。

我来到一个天井院里,猛然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一闪。看清了:原来,跟踪我的,是一个女人。

由于躲闪不及,那女人的脸挂在窗户上。从她的表情看,她刚刚吃过人,而且是吃了两个。她的嘴角滴着血,发黑,是死人的血。

躲起来!躲起来!现在,我惟一能采取的对策是躲起来。

一大片文字瞪着眼,在天上飘着,就像一片云彩,我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原来,是这些文字在指认我。莫非这个女人是作家、诗人,或是一个搞计算机程序的?

在一个黑屋里,我摸到一堵很厚的土墙。呃,有了,我可以钻到墙里头去。这个地方很隐蔽,文字看不到我,那个跟踪者也就找不到我了。

可是,我的心在“哐哧哐哧”跳,很响,就像在山洞里一样。跟踪者要是听到我的心跳,不就可以循声找到我了吗?原来,是我的心脏在出卖我!

我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要这么响。可是,不行,它跳得越来越快,那声音也就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向上

看着,看着,书柜里的一本书突然动起来。

它明明是书本,怎么会自己动起来了呢?我觉得好奇,就在书柜前观看。真的,是书本在动。这说明,有奇怪的事情要发生了。

过了一会儿,那本书叭嗒一声掉到地上。掉到地上之后,书本开始爬行。原来,是一只背着书本的甲壳虫在走动。那虫子背着书本,看上去既像是一台翻斗车,又像是一幅房地产老板身负楼盘的漫画。

我跟着这虫子,想看它下一步去往何处、要干什么。

它到楼下的院子里去了。不知道是飞下去的,还是爬下去的,反正等我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抬头往上看。在院子的地上,有一串像是虫子爪印的痕迹,细看,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我知道,这是从书本中流出来的。莫非,那本书有一个洞,字从那洞里漏出来了?

地上的文字蹦跳着,瞬间变成蛐蛐,在那里叫起来。它们发出的不是蛐蛐的叫声,而是各自的读音。字音尖细而混乱,但细听,可以辨出一个大意:我们……要……向上……去。当然,具体的声音比这要复杂得多,中间夹杂着关于为什么要向上去之类的论述,乱哄哄,就像一大群学生在课堂上背书。

在文字的喧嚣中,背负书本的虫子已经爬到了一棵樟树最高的枝头。虫子咳嗽了一声,地上的文字们立马安静下来;虫子又咳嗽了一声,院子里一片寂静。接着,虫子站在平躺着的书本背后,一些爪子放在书的封面上,另一些爪子在空中比划着,开始演讲。

虫子不是用语音演讲,而是在空中比划出一些字来。一串一串文字,像一缕一缕烟雾从书本中冒出,随着那虫子的爪子在空中飘舞。地上的蛐蛐们,应该就是从这烟雾中读到了虫子的观点。蛐蛐们很激动,有的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爬树,不知道是想把演讲内容搞得更清楚一些,还是已经急不可待地想要实习。

大概是受到蛐蛐们的鼓舞,那虫子把树上最高的那片树叶当作黑板,在上头书写起来。一时间,那棵树上烟雾缭绕。

就在那虫子比划得最为忘情的时候,樟树的树顶一动,只听啪嗒一声,虫子和书本不见了——它们掉到了地上。

蛐蛐们轰地一声飞起来、跳起来,院子里一片混乱。再看那书本,已经千疮百孔。而那只虫子,早已不见踪影……

从月球上跳下来的孩子

那个年轻人,大约20岁左右,是个男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月球上。从我的角度上,月球是悬在天空的一个巨大巨大的球形玻璃灯罩。我看到的,是月球靠上的那个弧面的局部。那男孩的脸和身体很清晰,皮肤白皙,微胖,眼睛大大的,头发有点乱,从气质上看,有点二。

我的身边,站着表哥,他对我说,这孩子一条腿有点毛病,比圆规还细,在他家打工。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歧视。我们这么说着的时候,那个男孩突然从他站立的地方纵身跳下。表哥不该说那句话,是那句话刺激了男孩,他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很好才赌气跳下来的。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那孩子就落在湖北岸不远处的水里。

那可是月亮啊,他竟然从那上头跳了下来!

白茫茫的水,轰然一声,像爆炸那样鼓起来,我看见那男孩的大腿和胳膊在水里划动。他随即从水中浮起来,露出后脑勺。他并不抬头换气,而是将脸扎在水里,像汽艇那样以很快的速度无声地游着。一开始,我看见他的脑袋在大幅度晃动着,原来,他头上戴着一个像木笼一样的东西。戴着这个东西竟然还能游泳?厉害!

男孩依然在游着。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啊,儿子啊,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冒失!”我发不出声音,却一直不停地喊叫着。

儿子沿着湖岸飞快地游着,真的比汽艇还快,简直就是在飞!再看,已经不见人了,眼前只有一道飞动的白色水花。我一边看着那飞奔的水花,一边抬头望望月亮。月亮离地球是这么高,而且不是垂直的,与地球形成一个夹角,那个男孩——我的儿子——怎么就掌握得那么好,不偏不倚,正好落到这个湖里,真是奇妙!我琢磨着这个事情,既惊奇又害怕。

我的儿子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悲伤起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事情。呃,对了,这是一个梦啊,我现在已经醒了,我要把它记下来。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坐在卧室的飘窗上,一边打着电脑一边望着月亮。月亮依然白惨惨的,像是一个玻璃器皿,那么高,那么大。这时候,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是一个作家。我跟她讲述梦中的见闻,并在一起分析那个男孩,也就是我的儿子,是以什么方式落到地球上的。那女人感慨:“他们这代人啊!”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代人其实是鸟类。她说,这一点,书上早就说到了。她翻开一本书让我看,那一页其实是白纸,一个字也没有。显然,她是在安慰我。

“哎呀,我的儿子!”我突然想起什么,大叫一声,跑出门去。

眼前只有一片沙漠。望望天,月亮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样子;而脚下的沙漠,依然保持着湖水冲刷的痕迹,这充分说明,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选自张鲜明小说集《寐语》

未来你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一切)(5)

作者简介:

张鲜明,1962年生,现任河南日报报业集团新闻媒体专家委员会委员。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美国职业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作为诗人、作家,张鲜明是先锋文学的探索者。他的创作,因浓郁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和魔幻风格而引人注目。多年来,他在《诗刊》、《十月》、《星星》、《大家》、《莽原》、《中国诗歌》、《诗林》、《诗潮》、《延河》、《江南诗》、《青年文学》、《散文选刊》等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非虚构文学作品数百篇(首),出版诗集《梦中庄园》、《诗说中原》和报告文学集《排场人生》。他的散文《一张用旧的脸》,获中国孙犁散文奖一等奖。其诗歌和散文作品多次入选中国重要文学选本。他因在诗歌活动组织方面的特殊贡献,而获“中原诗歌突出贡献奖”。

作为摄影家,张鲜明是中国“幻像摄影”的首创者。他的“具有绘画效果的意象摄影方法及专用光影折射装置”,获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颁发的发明专利证书。他的幻像摄影作品集《空之像》,在中国摄影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其摄影作品曾应邀在意大利展出,并多次在国际国内摄影展中获奖。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办的《中国摄影》杂志,曾对他在“幻像摄影”方面的开创性贡献及取得的突出成就,予以重点推介。

作为新闻人,张鲜明是“新新闻报道”的积极倡导者。长期以来,他主张用文学手法进行新闻写作,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他因以诗歌写新闻并发表在省报头版头条,而成为中国“新闻诗”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2014年11月,河南电视台举办“诗说中原——张鲜明新闻诗朗诵会”,在卫视频道播出之后,在中国产生了广泛影响。

插图作者简介

琳子,原名张琳。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响动》、散文集《草手镯》(自绘插图50幅)和中国当代唯美诗歌精选——琳子卷《安静下来》。诗画合集《花朵里开花》获“2016年中国最美的书”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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