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位大佬单挑上海滩(在上海滩名身大振的他改名粪翁)(1)

画事君说

我一直在想,八十多年前,邓散木把自己的号从钝铁改叫粪翁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时他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在上海滩,也是名声很大的书法家和篆刻家,属于时时刻刻要装逼的人物,如何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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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

邓散木本名叫铁,字钝铁,听上去也算风雅。但是后来,学他的人太多,你也铁,我也铁,钝铁干脆改号叫粪翁。 这个名字一改,大家都槑槑了,个性,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 补白大王郑逸梅写邓散木的文章里,替粪翁打圆场,说这个粪字还有“粪除”的意思,意思是他觉得世道太肮脏,旨在荡涤尘埃。

可是邓散木压根不领这个情啊!他给自己住的地方起个斋号,叫厕简楼,刻两方印,一方叫遗臭万年,一方叫逐臭之夫。他还把自己的画展请柬用草纸印刷,完全就是安心如厕一整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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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蜕庵题厕简楼

印刷厂从没见过这样的客户,翻着白眼印完,一算,亏了,草纸比普通的纸吸墨,于是追着他去索要多用的油墨费。这件事当时成为上海滩书画界的一个大笑料,哪顿饭局都要讲一讲。

我猜想邓散木当时肯定也躲在厕简楼里拍桌大笑,这简直是一套行为艺术好吗。这人的心里,一定觉得自己牛逼闪闪,自信满格,魅力值冲破外太空,才敢这么玩儿啊。 没错,纵观邓散木的一生,比uber更称这句话:born to be proud 天生骄傲。 邓散木十二岁,考入了华童公学,现在还有旧址,就在普陀区新会路,现在是新会中学,余秋雨题的校名。(这要让邓散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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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童公学

华童公学是光绪三十年建立,一座非常厉害的男校,全部教材和伦敦同步,毕业后可以公费到美国留学。

十六岁时,邓散木和学校的老师发生了争吵,据说是因为他写了一篇非常出色的文章,可当时的英国教师不相信这是一个华人学生所写,校长康普在邓散木头上击了一记。 能在华童工学上学,邓散木的英文可想而知是毛好毛好嘞,但他认为脑袋被洋人敲是受辱——“教师碧眼胡,贱我如奴星”,于是愤怒地把英文课本烧毁,回家埋头钻研中文和书法。

然后他就能一写写成大书法家,搞文字搞成篆刻家,还写了一本《篆刻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成为所有学篆刻的人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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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畔逐臭之夫

这样的人生可谓痛快,无论那一路对手,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在邓散木面前,九零后的大神肖奈算什么,碾压成渣。 说起邓散木写书法的能力,也是碾压级的。

他曾用一个半月临《兰亭》45遍,两个半月手写全部《篆韵谱》,三个半月手写全部《说文解字》,六大本。

这样的工作量必然伴随着超长的工作时间,邓散木一开始并不是职业书家,还得去保险公司上班,他就凌晨起床,磨一大碗墨写到吃早饭上班,下班后回家再写两小时。写完以后篆刻两小时。就这个每天凌晨起床,我给他跪一个。 如果他只是一个勤奋的人,那也罢了,重要的是,他写的真特么好! 我第一次见到邓散木的书法,和章士钊初见到他的书法时,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章士钊

章士钊看完他的展览说,粪翁四体皆精,但他并不知道粪翁是谁。他又说,世上有此善书之奇士,而人们不知,似是读书人之公耻!

吉林省博物馆

我第一次在吉林博物馆初见邓散木,一屋子书法,看我的心跳加速。这人怎么能写的这么好呢,又秀美,又劲挺,像块牛板筋似的,辣么有嚼头!然而我并不知道邓散木是谁,我怎么这么无知! 虽然篆刻上邓散木名气更大,和齐白石齐名,有“南邓北齐”之说,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他的书法。 他书法的好,我已经很难去描述和夸奖,就像爱一个人深入骨髓,你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我看见他一会儿篆书、一会儿隶书,一会儿楷书,一会儿草书,一会儿石鼓文,一会儿袁安碑,一会儿王羲之,一会儿欧阳询,还动不动来个条屏四体书,集齐真草篆隶召唤神龙。他去杭州给净慈佛殿写匾额,大字横竖要几丈,并没有那么大的笔,他就拿个拖把当笔,写的艳惊四座。 我的心里早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了。 所以,鉴定邓散木书法的真假,也是很容易的,因为他老人家写太好了,功力爆表。作伪的人先不论风格,功力上就不过关。遇到伪作,看一眼就够,不用分析什么纸啊墨啊印啊的,纯从书法水平上判断——太差,滚粗。

说的口渴,随便抛几张作品图你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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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篆书“南无阿弥陀佛”》纸本 40.5x142.5cm 193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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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隶书十五言联》 水墨纸本 98.3x12.2cmx2 1941年

邓散木《临石鼓文》水墨纸本 41x25cmx30 19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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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 《隶书十二言联》纸本 160x26cmx2 19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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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 《草书苏轼诗文》水墨纸本 168.5x44cmx4

我曾经给圈内某前辈强行安利邓散木,因为他的价格太便宜,这位前辈本来很不入眼,后来认真看了几幅作品后,连连说,你家邓散木写的还真是很不错哎!

碾压级的大神性格乖张,一般人会认为他恃才傲物,但邓散木绝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不信我举个例子。

他力气很大,又喜欢用核桃仁下酒,常常带着核桃去小酒店。有次在一小酒店,看起来像个穷逼的邓散木受到店员冷落,爱答不理。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的选择多是:A无视,再也不来;B与店员呛声 C 掏点银子,亮瞎他狗眼。 邓散木摸出几个核桃,放在桌上,一一拍碎。店员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他绝不是恃才傲物导致性格乖张,所以才常做惊人之举。他就是一个情商不在线的二缺,所以人生天天像演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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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

比如他和夫人张建权结婚,不雇花轿,不摆酒席,不收贺礼,只给知己朋友发了一张请柬,上面写着: “请不要照那可笑而无聊的俗例送什么贺礼;倘蒙先生发表意见和指导我们如何向社会的进取途径上前趋,那便是我们比较贺礼要感谢到千万倍的。” 份子钱都不要,你说是不是少根筋。 又比如,一九二零年代,邓散木主编《市场公报》时,竟然刊出《邓铁哀挽号》,自撰文章,详述邓铁如何暴死。亲朋好友闻讯大惊,纷纷买了纸锭奠礼到他家吊唁,谁料他却活的好好的,正在书房用功。来人尴尬之极,手里的纸锭即不能留下,带回去又不吉利,一个个只好四处去找垃圾桶。 我瞬间想起老友记里面Ross给自己办葬礼的情节,忍不住骂一句,啊好变态。但是,好好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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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散木

缺根筋的邓散木做事喜欢很生硬地“讲道理”。朋友有做了不对的事,他觉得无法容忍,就跟人家绝交(听起来也不是很讲道理),人家改过道歉,他又跟人家和好如初,把此事绝口不提。朋友没钱了,他也不管自己穷的叮当响,就把手里当东西换来的钱借给他们。但即便这么穷了,他也不肯改改名字去卖字——有些富商也是喜欢散木的书法,但不喜欢他署名粪翁。他说,妈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我宁愿冷灶饿死。

但是他最终还是改了名叫邓散木,是听取了一位老诗人金鹤望的意见——粪字毕竟看起来有点臭——再者他写了多年也烦了。散木二字出自《庄子》,意思是没用的碎木头。 一个人是要有多自信,才敢这样接二连三地自嘲到尘埃里啊。 然而散木的后半生也的确低到了尘埃里。

1955年,邓散木应教育出版社之请编写小学语文课本,为了方便联系,他移居北京。之后,又写了铅字铜模,等于说,一时间全国人民所见到的铅字,都是出自邓散木的手笔。这些都是用简化字书写的,在推行简化字方面,邓散木有很大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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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与妻子潘素

他在北京,交了一个朋友叫张伯驹。张伯驹主持了一个中国书法研究社,散木也参加,两个人聊书画聊艺术,很是投缘。但不幸的是,1957年,张伯驹被打成右派。邓散木急了,上书说这是随便扣帽子,压制言论。 他写的信果然有了效果,很快,他也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 散木大为气愤,然而时局如此,大势难逆。此后五年间,他的人生走向悲惨的低谷,三次进医院,两次大手术,最终因血管阻塞,截去了左腿。 邓散木给自己刻了一方印,叫做一足。又刻一方印“白头唯有赤心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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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唯有赤心存

一足的邓散木选择闭门著书。他写了十万字的《荀子》注释,还注释了《书谱》、《欧阳结体三十六法》等古代书法理论。 我一向认为,学问高深而不分享,不教化大众,只在书房自娱,是不能称之为大师的。在传授艺术上,散木知无不言,即便在病榻上,有青年来请教书法篆刻,他便忘了病痛,口讲指画,一一回答。 最重要的是,他写了很多书法和篆刻的普及读物,比如《中国书法演变简史》、《怎样临帖》、《草书写法》、《篆刻学》等。他的普及型读物写的非常通俗易读,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如何执笔,如何选纸,如何磨墨,都讲的清楚易行,很好操作,就像有了一个纸上的老师。其中《篆刻学》的影响最大,可以说今天每个搞篆刻的人,包括大师,都是从他的《篆刻学》入门的。 在写这些著作的年月里,他的右手也得了腕伤。很多手稿和印章,都是他以左手完成,有些印章,因左手无力,竟是以锤子凿成。 开篇时,我本想写邓散木的天资英才,纵横人生,写到这里,却觉得自己误解了他。他的光辉岁月并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像那六大本《说文》,一笔一笔写成,像那些印章,一锤一锤凿成。他是一块砖一块砖筑起了自己的三长两短之斋。

三长是三个长处,篆刻、书法、作诗,而两短是绘画和填词。我见过他画的竹,极好,而一个人长于作诗,又怎么会怯于填词呢?其实他并非真的在这两处上天生欠缺,而只是为了凑一个三长两短来语出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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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学》

散木1963年去世,1979年他的右派问题才彻底平反,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篆刻学》。他身后遗留了数千件作品,无处陈列。哈尔滨博物馆表示喜欢散木的艺术,愿意辟出一块地方,作为他的陈列展厅。于是他的夫人张建权、女儿邓国治将两千件作品捐给了哈尔滨博物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大规模的邓散木作品展览,竟然是在吉林博物馆。 有时候想想,竟然好笑,一个纯海派书法家,上海竟然不闻不问,而让他的遗作存留在冰天雪地的东北。 今天的拍卖行里,时常有邓散木的书法,被当做海派小名头,卖个几万块的。我每次买到,都觉得占了大便宜。挂在家里,看那发黄的宣纸上,散木两个字,一直潇洒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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