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益的兄妹(舅舅杨宪益和老朋友们)(1)

本文刊载于《作家文摘》第2571期6版

舅舅和老朋友们

文|赵蘅

2001年12月7日,星期五,多云转雪。

几经互约,促成了今天上午的名义为南京文联老友的聚会。有黄宗江、邹霆、宋词和妈妈。都想看舅舅,就安排在小金丝胡同六号(杨宪益最后10年的北京居所)。

杨宪益的兄妹(舅舅杨宪益和老朋友们)(2)

左起:范用、黄宗英、杨宪益、丁聪、冯亦代、沈峻

我们约十点到达,一进门我问舅舅:我们是第一个到的吗?他满面笑容地说:“当然!”客厅似乎显得比以往干净些,不知是否是舅舅亲自收拾的。我们还没坐定,他已很明确地发布关于中饭的安排,原来他早已用电话订餐,还递给我一张红色的餐馆名片和二百元,嘱我在十一点半去一趟。“是领路吗?”我问。他说大概是吧。然后我和妈向他一一交代所带来的东西:剪报、南京曹雪芹故居的墨迹和一套小编钟。

随后舅舅进屋捧出一摞书给妈,都是刚送来的新书,有明代传奇小说,他和舅母翻译的《经典的回声》五本,《白鹿原》和《阿里斯托芬喜剧集》。忽然他幽默地哈腰指指电视机桌下的DVD说:“这是我们对书的看法。”我一瞧原来垫这机器的是一本厚厚的书,他叫我看看是什么书。大家都笑了。

客人们都到齐了。先是黄宗江和邹霆,随后是宋词,宋说真难找到这儿啊。我将他们的大衣一一挂起,并倒茶。五位老人分坐四只沙发上,妈和宋词分两侧,黄宗江和邹霆坐靠窗的大沙发,舅舅还坐单只沙发,一头银发背冲着我,面向大家。我原以为他们都会有女儿陪,结果我成了唯一的女儿。

杨宪益的兄妹(舅舅杨宪益和老朋友们)(3)

杨宪益画像 赵蘅/绘

话题先由邹霆的书开始,邹讲他新出版的书《永远的求索》,他说副标题是“杨宪益传”。他还说他采访过我外婆,写书是靠多年来的随笔录音。他又夸奖我写舅舅的文章好,文字和思路都不错。

接着黄宗江从兜里拿出几本书,忙着签名。妈讲当下的几部电视剧是南京原著者的事。他们谈笑风生,嬉笑怒骂,好不痛快。舅舅多半只是倾听着,他给客人一个放松说话的空间,随他们去“胡扯”,他陪着,自得其乐。

随后他端来一瓶酒,宋词也带了一瓶,其实还不到他平日喝酒的时间。我问舅舅怎么提前了。他说没关系,不要紧。我去找来杯子,他们斟着聊着。快到十一点半时,舅舅打电话让餐馆开始炒菜,说十五分钟后去取。

领着端菜的伙计回到小金丝胡同,老人们还在酣聊。餐桌上舅舅对菜肴是否能快快“消灭”有点紧张。而他的食客们心思不在吃饭,说话有心吃无心。黄宗江生动地讲解江主席的“三个代表”和谢晋,菜还是剩了一大半。

不知谁说窗外飘起了雪花。稀稀落落,从瓦顶上空缓缓飘下。黄说今天预报有小雪。我说是个吉祥日。

2002年4月10日,星期三,转暖。

由蒙古国袭来的、蔓延中国从北到南的寒流似乎过去了。一连几日的阴天转晴,出门感觉到了太阳。因为前一天袁鹰的约请,我和妈今天下午去舅舅家和他见面。说好是四点,三点半,妈打电话给舅舅,他好像才明白是今天,并且对我们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动身表示奇怪。“考虑你要睡午觉嘛。”妈解释说。而我们还要去阿姨家取照片,一张是舅舅的,一张是他们仨的合影。加上司机绕了路,我们还是迟到了半小时,而袁鹰准时在四点到了。他正和舅舅研究淮安杨家老房子的事。八十五年前袁家搬到那里,七十八年前袁鹰就出生在那儿。

妈又提起姑婆生前告诉她周恩来和杨家的关系的事,周的爷爷是曾祖父的师爷,看来这不会错了。袁鹰又说杨家姥爷到了淮安娶了淮安姑娘。舅舅说是我们的娘,不是母亲,她就是淮安人。妈还记得那位吴氏老太太做的淮安菜。袁鹰还说,周总理离开老家淮安后再没去过,1949年后打听过泗州杨家在北京还有没有人。他当时还不知道杨宪益就在北京。

杨宪益的兄妹(舅舅杨宪益和老朋友们)(4)

杨宪益兄妹三人摄于小金丝胡同

聊了一会,舅舅说:“我们商量一下今天怎样吃饭的事吧。”袁鹰说在柳荫街有家餐馆不错。舅舅说:“当然可以,但是要走一点。我们是以吃饭为主还是以说话为主?”我说当然是说话为主。舅舅说那找个附近的小馆就行,什么东北菜、粤菜,在银锭桥一带很多,可以随便挑选。袁鹰问:“你昨天在哪儿吃的?”舅舅说:“烤肉季。”袁说那就烤肉季吧!舅舅说那里也没什么,还有一家蒙古菜馆。袁鹰又说要不去鼓楼,那也有一家。舅舅说算了吧。他们俩就这样像拉锯一样,一会拉向东,一会又倒向西。

舅舅提醒大家该动身了,这才起身分别方便准备出门。走过银锭桥,袁又提出进烤肉季,舅舅没听他的,带我们径直进了雪荷轩。袁鹰点了大排、煎饼裹肘子、虾仁冬瓜。舅舅要了炒腰花。妈要了粉皮。我要了酸菜粉丝汤。袁鹰说啤酒算什么酒,非要为舅舅要白酒。小姐说北大仓挺好的,拿来一看是一只大红盒里的带花纹玻璃瓶,一问价格,六十八元呢。

听他们聊着,我悄声问妈该去付账了,却被袁鹰听见,非要抢去掏钱,花了一百九十元。妈说就是酒太贵。舅舅说可以买十瓶二锅头。

杨宪益的兄妹(舅舅杨宪益和老朋友们)(5)

赵蘅和舅舅杨宪益

离开餐馆,舅舅说你们完全可以一起走,我自己回去。我说我们还有东西没拿呢,再说怎能让舅舅一人回家?袁鹰告辞,只身往东,消失在烟袋斜街昏暗又热闹的街市里。我挽着舅舅的左臂,他把我的手夹得很紧。

他右手拄着金色拐杖,慢慢过桥回家。

(本文节选自赵蘅著《我的舅舅杨宪益》,中译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作家文摘》整理,本报近期正在连载精彩章节,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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