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立敏
母亲离开人世算来也有近十三年了，相处的一幕幕在无数次的想起里越磨越薄，现在不经意想起的情节多是与母亲的慈悲有关的。
母亲是一个慈悲心很重的人，别人家的不幸深深占据着她的心，嘴里更是经常念叨。有一次吃饭时，母亲就念叨上了：“可恶的卖甘蔗的，那么小的孩子中毒走了，让家人怎么放得下心。”是冬天里的一天吧，故乡有个孩子吃了发霉的甘蔗，不等走到五里外的医院就不行了，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听到这事心里确实很难过，但于我，终究觉得是别人家的事，心里难过一下就过去了，但母亲不行，她念叨完了见我们沉默不语，用责备的语气说：“你们知道吗？孩子走了，孩子的姥娘也刚刚去世，这么多苦难压在身上，这让孩子的娘可怎么活下去？”她说着就放下了碗：“我去劝导劝导孩子娘去！”那些天，母亲就像长在了那个孩子家，直到确信孩子娘的情绪稳住了，才心安地做自家的事。
有一个秋天，天阴冷阴冷的，收完秋，我们姐妹仨和父亲就在屋子打牌消磨时间，算是庆祝收完了秋。突然，母亲急急地从外面回来说：“唉，刚才听说敏她爹从车上摔下来不行了，玉米秸堆满满一车，他上车打理，不知怎么就摔下来了，不等去医院人就不行了，唉！”敏是我堂弟媳妇，敏的父亲是很勤快的人，我们听了，也随母亲一阵叹息，之后，我们接着打牌，母亲责备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心情打牌？”牌打在兴头上，我忍不住说：“事都发生了，我们能怎么样，世界那么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幸的事，自家的日子就不过了吗？”母亲很不满意我的发言，失望又失落地望着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母亲年轻时留下的珍贵照片）
母亲同情不幸，也渲染喜悦，大妗子和两个表姐回来的那年带来好消息，说大妗子家的二女儿过两个月要当外婆了，她请来我的大姨，让大姨和大妗子给孩子做棉衣，春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沙发上，大姨和大妗子在阳光着比划着、裁剪着，做了好多小小的棉衣和棉裤，大妗子走时带了好大一包袱。
那年正月，母亲在我家四楼住，有一天我回家，母亲无限悲哀地告诉我，说表姐家的那个孩子因感冒去医院遇见庸医用错了药，没有救下来。母亲一直说一直说：八个月的孩子，在手心里刚刚暖热，说没就没了，你会珍姐怎受得了，你大妗子怎受得了？
说真的，我与那孩子没有见过，至今都没问过母亲是男孩是女孩，与会珍姐的女儿没有见过，情感上是有些疏离的，感觉里是发生陌生人家的事，“唉唉”几声之后就沉默了，而母亲，整个正月，时不时自言自语：“八个月大，八个月大的孩子，多可怜的小生命啊！”母亲也许是想看到我心里的悲悯，不至一次提醒我：还记得吗？你大姨和大妗子做的棉衣就是给那个孩子做的。
天暖后，母亲搬回了小城自己家，她惦着她的猫。在我家住的冬天，她也常常一个人回去看猫去，她喂养着从老家抱来的老猫，老猫生了许多小猫，她还收留了好几个流浪猫。那猫戴着母亲给拴到脖子上的铃铛，拉着母亲给绑好的小碌碡，整个院子就像一台猫出演的戏，一推门，大大小小的猫簇拥在腿脚边，真是热闹非凡。
我每去看母亲，几乎都能听到母亲诉说别人家的不幸，她说的人我都不认识，或者从一个认识的名字出发拐几道弯说开去，说谁谁的叔叔的外甥的侄女不慎摔倒把脾摔坏了，母亲说着这些话，一方面悲叹世间那么多磨难，一方面让我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母亲知道我胆小，好多不幸的事过好久才敢给我说，我四舅的儿子十八岁去山西打工，不幸溺水身亡了。这事过了好多年母亲才敢对我说。这发生在亲人身边的不幸确实打击了我，我想念我的表弟立飞，想念坐在沙窝里把表弟带大的姥娘，想起雨天在路上遇见表亲，那是姥娘走了以后，感觉表弟很可怜，他穿着雨鞋独自在街上的水坑里玩，我说：立飞，一会儿又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表弟走后我去过四舅家一次，四舅与四妗子的生活更落魄了，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出门去小卖部买了毛巾与香皂。那天是烧纸的日子，表妹要给表弟烧纸去，四妗子从屋子拿出四个石榴说：给立飞拿去吧，他种的石榴树，刚种下时只有筷子高，现在都结一树石榴了。
四妗子因想念儿子，过于悲伤惹一身病，也早早走了。现在，过年过节我都记得去看四舅去，记得给他带点好吃的。四舅是母亲唯一的弟弟，是母亲生前深深牵挂的人。我年年这样做，一心想着不能让失去儿子的四舅生活困苦，这也是母亲感染给我的慈悲。
家里肉瓮里的肉，母亲过几天就会给一个叫什么芹的妇女端去几块，说她家的日子很难过，老吃素的，几块肉可以改善一下伙食。
五月，母亲跟我们去封龙山游玩，山东边有一条路没怎么开发，还比较原始，坑坑洼洼的小山路蜿蜒着伸到山里去，有一个山谷长满了槐树，那时槐花开得纷纷扬扬，香气扑人，蜜蜂的嗡嗡声响成一片。母亲说：下次来封龙山，一定背上一袋白面在山上住半月。
母亲抄经文，背经书，她和伙伴们打扇鼓行好。母亲走后，家里佛桌上很多佛家不知请到哪里，母亲的一个伙伴说送到封龙山吧，于是我们去送。现在到了封龙山庙宇，还能看见母亲供奉过的佛家。
家里的财神爷和菩萨是不能送走的，财神爷供奉在了书房，菩萨供奉在了父亲的书桌上，每月初一十五父亲都记得点香。有一天，父亲说让我买点香，家里的香用完了。算来，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烧的香一直是母亲买的香。
母亲走后连续三年的春天，杏花一开，我们就去封龙山寻找母亲，那时，山坡上一团团杏花如粉红的云雾落下来，凄美极了。母亲的伙伴陪我们去看过香，说母亲到了南海王母那儿做事，梦里，我真梦见过那个地方，清清楚楚记得母亲在择一大堆韭菜，只是母亲的泪落在绿油油的韭菜上，不知道母亲是想家了还是有什么不舒心。
母亲一生慈悲，一生行善，她心里装着很多人的悲哭，人若真有灵魂，母亲是牵挂着我们的，她舍不得远行。当五月我走进母亲小城的家，香椿花扑簌簌抖落一地时，我感觉母亲还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梳头发，仿佛一推门，母亲又回头惊讶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冷天，我穿了旧袄旧棉裤围了围巾去北边小区打纯净水，回来时遇见妹夫，他默默地帮我把水送回了家，他对我姐姐妹妹说，看见打扮老气的我，就像看见了母亲，那身影，那身高，那走路的姿势，简直和母亲生前五十多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作者简介：苏立敏，网名：小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河北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作品十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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