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相信,
没钱的穷人,是很难谈“尊严”的。”
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人类境况的寓言。
小说《柏子》是沈从文的一部短篇,它讲述的是主人公柏子,一个常年漂泊在外的水手,甘愿花掉自己在风吹雨淋中挣来的血汗钱,只为与岸边的妓女来“一晌贪欢”的性爱故事。
对于柏子而言,幸福仿佛只在于岸边的女人身上,一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所得,换“一夜贪欢”,他没有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和事情的荒谬,相反,他倒觉得满足。欢愉后,再心满意足地将生命耗费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中,在激流险滩中不问明天只知今天的活着。
这种以狂欢的方式“去痛”的故事,无法不让人痛彻地感受到表面“逍遥”的人生,却隐含着难以言说的隐忧与悲痛。
无尽欢愉的背后,是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悲凉
在云雾缭绕的辰州码头,有着一群穿青布蓝布短汗褂靠水吃饭的水手。他们常年在水上,日晒雨淋,整理绳索,搬扛货物,如此生活的重压并不妨碍他们寻找乐子。
即便是在高危险的栀顶,每人也能在干活的同时,不忘唱一曲《一枝花》或是《众儿郎》,逗其他船上的媳妇发笑。
船摇摇荡荡靠了岸,登岸的人各自回家,各自找客栈,各自吃喝。
在上岸的众多水手中,柏子恰是其中一个。
“日子里爬栀子唱歌,不知疲倦,到夜来,还不知疲倦,所以如其他许多水手一样,在腰边挂满了铜钱。”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客栈,他先是在泥滩上走,没有月,没有星,细毛毛雨在头上落,两只脚在泥里慢慢翻——成泥腿。坏天气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的目的地在河街,是那挂着红灯的吊脚楼,那里有能让他心里开花的东西在。
柏子走到河街的吊脚楼,他打了门,用水手常用的章法,吹着口哨。
“门开了,一只泥腿在门里,一只泥腿在门外,身子便为两条臂缠紧了,在那新刮过的炎雨淋粗糙的脸上,就贴近了一个个宽宽的温暖的脸子。”
在船上做了一个月梦的柏子,终于在岸上的吊脚楼里“顶切实”地实现了。他把自己沉浸在这空气中,忘了世界也忘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之后,女人在一边烧烟,一边浅唱,柏子“喝一口茶且吸一泡烟,像是作皇帝。”
事后,柏子又冒着大雨在河岸泥潭上慢慢的走着,他无所遮蔽的从这些线林穿过,一双脚浸在泥水里,他回船上去了。
雨虽大,也不忙,一面怕滑倒,一面有能防雨——或者不如说忘雨的东西吧。
他回想起与妓女之间的温存,心间是热的,此时头上的雨与脚下的泥,全成了无须在意的事。
”妇人的笑,妇人的动,也死死的像蚂蟥一样钉在心上。这就够了。
他的所得抵得过一个月的一切劳苦,抵得过船只来去路上的风雨太阳,抵得过打牌输钱的损失,抵得过……
他还把以后下行日子的快乐预支了。
这一去又是半月或一月,他很明白的。以后也将高高兴兴的作工,高高兴兴的吃饭睡觉,因为今夜已得了前前后后的希望,今夜所“吃”的足够两个月咀嚼,不到两月他可又回来了。
这就是柏子的生活,周而复始的循环的生命,挣钱谋生,花钱挥霍,再寻求极度的快活。他的生命充满了悖论,他渴望的生活必需以另一种生活进行交换,他必需解决掉谋生的基本问题,又无法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日复一日的挣扎。
他们的人生充满了苦难与悲哀。日夜辛苦地劳作改变不了他们的贫困,因此也只能在赌博、鸦片 和妓女身上寻找暂时的安慰。他们在自己固封的世界里,静静的做着自己的梦。
沈从文笔下的柏子,与其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个没有轮廓的“类人”。
可如果这只是一个水手与妓女在欲望的折磨下堕落的故事,它就不会是沈从文深爱着的湘西世界。
短篇中,柏子出身低贱,贫困潦倒。他冒着生命危险努力的工作,这个世界狠狠地压制着他,不拼命工作就有可能随时流浪饿死街头。
他知道努力改变不了贫困,但仍旧在不断努力,因为不努力,就会丧失掉“一晌贪欢”的资本。他甚至懂得留下生活必需的花费去满足自己的愿望,可见,在苦难面前的柏子是清醒的。
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却可以在苦难中做出选择”。
沈从文笔下的水手与妓女既是被命运压制的可怜人,却也是自己生活的主宰者。
被命运压制的柏子,没有成为老舍笔下“个人主义的末路鬼”,在柏子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人性的自由。
他们卸下了道德枷锁,是一群活得最像人的人。他们不受道德约束,不鄙弃妓女,他们尊重生命,活得悲凉却又有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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