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人民文学奖得主,中生代作家笛安的代表作品——“龙城三部曲”,并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分享了关于这套书出版的前后轶事。
“龙城三部曲“首本《西决》出版于2009年,并在此后的几年间在读者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十年之后,读者仍热议不断,说明了这套小说的丰富和内核的恒常。“龙城三部曲”共分三部,分别为《西决》《东霓》《南音》,小说以茂盛无垠、元气淋漓的笔调,并以不同的人物视角讲述了北方一座虚构的“龙城”里郑家的苦辣悲欢。
2020年12月10日,我们邀请作者笛安、评论家张莉一起,举行了“十年重逢,以家为名”为主题的直播分享会,以下为分享会实录。
分享会现场,右起:张莉、笛安、化城
主持人:各位读者晚上好,欢迎来到京东“新书有请”——笛安“龙城三部曲”新版分享会直播间,我是本书责编之一化城。我想先跟笛安聊一聊这套书最重要的一个核心主题——家庭。我不知道笛安有没有关注到这些年网络上一个比较火的词,叫做“原生家庭”,你当时写小说的时候这个词还没有这么流行吧?
笛安:这个词我应该是很多年前就知道,确实那时候它还不是一个这么被高频使用和频繁被谈论到的概念。
我当时完全不是这样的设想。我最初想得很简单,想以一个男孩子的视角,他作为家人,以别人不太有的角度去观察他的姐姐和妹妹。因为东霓和南音在外面世界代表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概念。西决首先作为家人,他是弟弟或者哥哥,他又是一个男生。带着这样的视角,他能看到这两个人身上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我最初只是这么想的,没有很复杂。当时我坐在学校的走廊里等着上课,突然郑南音这个名字跳到我的脑子里。我决定写一个小说的契机很奇怪,有的时候突然间我看到那个名字,好像我认识这个人了,就是这么一种感觉。最早是郑南音这个名字跳出来、郑东霓是第二个名字,然后有了他们全家人。
但具体写作过程里我突然发现,因为这个故事场景发生在家庭内部,这个家庭内部不可能只有这三个小孩,肯定还有大人,你一开始没有去设想,但不得不写他们的父母和长辈。我为了方便一点,他们生活场景里最频繁出现的两个大人就用三叔三婶,就是南音的爸爸妈妈,其他的爸爸妈妈能不出现就不出现,这样人可以稍微简单一点,所以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写作。
年轻的时候真的无知无畏,也不知道害怕。我写着写着,尤其写到东霓中段,开始觉得越来越不好写,因为人越来越多,小叔也经常出现,小叔结婚了,一大家人经常坐一块吃饭。我有一个读者问我,为什么你那么爱写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也想有一个场景能够便利地让所有家庭成员团结在一个场景里,出现在一个布景里,大家有各自的交流也好,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交锋也好,其实饭桌也许是特别合适的场景。所以当时写这个家庭也是被推着一步一步,变成现在的“龙城三部曲”。
分享会现场
所有人都在挑衅西决,包括我
主持人:小说当中的三个人物,因为他们家庭环境与成长环境的异同,导致他们在性格上很不一样。
笛安:我个人比较倾向一个人的性格基本是天生的。当然后天的环境很重要,但是有一些东西,比如东霓身上的一些东西,虽然家给了她很坏的示范,但不是每个在那个家庭里长大的人都会变成她那样,所以还是有很多天生的东西在。文学不是社会学,我们感兴趣的永远是一个个体的命运,至少我个人会觉得,写作对我来说,我喜欢呈现一个个体是什么样的,而不是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主持人:西决的性格很模范、很简单,你会觉得他不够典型吗?
笛安:不是,西决一直有一套自洽的体系。我后面安排东霓和南音,是因为我对西决这个人物始终有一种,我不相信你真的永远这么完美,当然那时候我也年轻,所以想了各种办法,东霓和南音都在挑衅他。作者本人也在想各种各样的办法挑衅男主,是非常有意思的经历。
我不像东霓,至少生活中比她理智一些
主持人:小说有一个很核心的命题,就是爱。这三个人对待爱情的处理上各不相同,西决可能是一个退守的姿态,他不会在爱情当中过分争取。东霓很会占据主动权,围绕着核心,就是“我要”。南音因为年龄比较小,她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义无反顾的。他们得到的结果也各不相同,你会如何看待这种爱情的姿态?
笛安:我要回忆一下当时写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觉得在情感里面东霓不是一个我看上了就要去拿的一个人,反而南音是这样的,尤其随着她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长大。但是东霓骨子里是不自信的。
主持人:东霓对待爱不自信,她处理爱情,不管是跟方靖晖或者是跟冷杉,她是时刻警觉的状态,觉得对方瞧不上她。
笛安:在“龙城三部曲”里面我写到很多当我长大以后回过头看才理解的东西。东霓和方靖晖之间,有些东西,我长大以后回头想是这样的,但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写了。东霓是一个时时刻刻觉得,如果我感到你看不起我,我就会走的一个人,她其实是很自卑的状态。东霓和方靖晖之间有点像成年男女,躲闪也好,衡量也好。但是她跟冷杉,她生命里有那么一段时间,有这么一个非常美好的男孩子,她也觉得像是青春又回来了的那种恋情。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警觉,她预设的东西是,任何人都是会随时失去的。
主持人:所以她遇到爱情的时候,把自己放在不平等的位置,当别人爱她的时候,可能先表现出自我否定——我值得这样好好被爱和呵护吗?
笛安:我认为有一些人是这样,可能内心深处觉得我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甚至会很恐惧一个好东西摆在自己面前,以至于会有一些令人错愕的行为。这些是现实生活中会发生和遇到的人和事,只不过我写小说毕竟需要戏剧冲突,需要冲突集中爆发在一些地方。所以东霓面对生活里感情也好,什么也好,永远都是算了吧,我不要了,其实是一种防御的姿态,我先说不要了。但是她蠢在说完“算了吧,我不要了”以后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为什么读者都觉得我像东霓,她这么蠢。(笑)其实不是的,至少在生活里我比她理智一些,当然也没有很多。但是我在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我理解她,我知道她真正的内心恐惧。所以我写她生活里唯一不会失去的人就是西决,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重要,不管她做什么,这个人是她永远不会失去的。所有人内心深处都在渴望一个特别恒定不变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失去这个人,我永远不会失去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小团体,不管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渴望有这样一个永远不变的东西,这是人性的基本诉求。
分享会现场
没有人能给她,她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主持人:我看书的时候觉得东霓为什么总是对西决很刻薄的样子,包括很多读者说东霓很作,歇斯底里的。
笛安:这是我本人需要检讨的地方,我在二十六七岁挺疯的。当年有一个朋友,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们认识的,前两年才又见面,他说我现在终于可以说实话了,那时候简直觉得你是一个神经病,现在觉得你怎么变成正常人。但是他说,我还是比较怀念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当年那么有意思。有一个长辈说,这个长辈是一个老师,看到三十岁以后的我,他说,我现在看到你放心多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你二十六七岁看着神经不稳定。我现在想为当年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道歉。
主持人:为什么读者觉得你和东霓很像?东霓身上有很坚韧的品质,她很敢于追求自我。
笛安:她有很强悍的一面,我在生活里见过这样的姑娘。确实她的起点不是很好,她生活里想要一些好的东西,没有人能给她,她只能靠自己去争取,生活里这样的人很多,她只能靠自己争取的路上会练就一身的,武器也好,兵法也好。
我还是想跟读者说,你们看到的这套书是十年前的我。如果一个人七年全身细胞都会换一次的话,你今天看到的这个我已经跟当时是两个人了。
幸福的恋人千差万别,失败却是差不多的
主持人:做这个腰封的时候,概括东霓的性格,我觉得她是非常用力地活着,非常热烈地相爱,艰辛而灿烂,她的整个性格是这样的。
笛安:也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觉得这么偏执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写她?
主持人:这样的人肯定也存在,她跟方靖晖的亲密关系当中,经常会有一点小戏剧或者小偏执。
笛安:失败的亲密关系有很多有异曲同工的地方。我反倒觉得幸福有很多种,相处很幸福的人,两个人非常契合的那个点,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且每个人对幸福的感受千差万别。但是失败的恋人,你一看都差不多。如果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紧张,并且你知道注定会走到不那么好的方向,是可以看出来的。
主持人:方靖晖和东霓是很相爱的。
笛安:我从路人的角度,我真心认为方靖晖可以找一个更正常一点的人。作为原作者,写到他的时候还挺愉快的,能轻松地调剂一下。有时候写东霓,她的情绪的张力很大,导致我写她的过程很辛苦,当然这跟写南音的辛苦不太一样,纯属是个人情感体验上的辛苦,我觉得很累。就是你又要怎样,你就不能有一章不跟人起冲突?好像不行,她没办法好好跟人相处。我爸当时看东霓,当时六十几岁的前辈,他说,这个女的怎么这么折腾,简直太闹了,每一页都在跟人吵架。
笛安翻看新版《东霓》
人生是在巨变中才慢慢看清自己
主持人:刚才谈到西决、东霓,接下来谈谈南音。
笛安:个人从写作的角度,我最满意的是《南音》,因为它已经是最后一部,它的字数比前面两本要多,我在《南音》的写作里面放开了自己,做了很多探索。
南音相对不好写,因为要正面描写一个非常大的冲击力的灾难性的事件之后每个人幸存的故事,每个人怎么劫后余生,尤其这个旁观、叙述,而且参与的主视角又是曾经最天真、最没有负担的小女孩。实际上写《南音》我做了很多资料准备。
因为这个劫难的发生,尤其在后半部分,大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南音,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这个事件如何解决上。我至今记得一个细节,这个事情发生之后,南音终于有一天跟她姐,有点无意中说,我好像已经五天没睡觉了。这至少是一个真正严重的睡眠障碍,她说已经五天没睡觉,她姐当时害怕了,她姐说我得带你去医院了。大家最宠爱的一个孩子,现在每个人包括她自己都在忽略她的状态。这个写作过程对当时的我来说挺不容易的。
主持人:这段写得特别好,我给大家念一下。“哥哥的事情让我理直气壮地生活在生活的碎片里,我对所有事情的期许都降到最低标准,没有未来,没有以后,没有那些如果置之不理便会心生负疚的所谓计划。”当时读到这个情节的时候,真的觉得,她作为一个孩子,过早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笛安:一瞬间就变成大人。大部分时候,一个人不是慢慢长大,慢慢变老的,长大和变老都是一瞬间,之后再也不一样了,是这样的过程。在《南音》里,我尽可能去探讨这种话题。
爱情是认知和探索自我最好的途径
主持人:《南音》比前两部有更多的内心独白。
笛安:完全像私小说,个人意识占了非常大的比重。可能让很多读者有一些不习惯,但是我最偏爱的一部作品是《南音》。
主持人:南音为什么内心戏那么多?她的独白如此纷至沓来的感觉。
笛安:因为代入的是我自己,对于南音这个角色的代入,我没有任何门槛。我当年也是这样,二十几岁的时候,有很多需要自己去判断、做抉择的事,一夜之间被很多事情改变。
主持人:在小说当中,南音的成长,除了家庭方面的影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就是爱情。
笛安:其实是自我的探索。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你认知和探索自我非常好的途径,也是你跟别人打交道的方式。《南音》这本书里我没有强调她先后爱上过的两个人,而是各种各样的事情,人生各种各样的变动里,她怎么发现自己,怎么接受现在的自己,巨变之后如何接纳一个新的自己,这个比较重要。
笛安是有能力培养一代一代读者的作家
主持人:欢迎张莉老师来到我们的直播间。张莉老师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当代文学,包括女性文学,她也长期关注和追踪中国当代女性创作。很感谢张莉老师今天来到现场跟我们聊聊这套书。
张莉: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我晚上有课。我的确喜欢笛安的作品,我还记得她最早发表作品的时候,那时候她被我们视为文学界的天才,她很早就开始在《收获》上发表作品。那么年轻,处女作就在《收获》发表,其实是非常难的。某种程度上,她是带给文学惊喜的姑娘,带给大家一个很大的期待。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读到她的短篇《圆寂》的时候,那个写得很好。那时候笛安展现出和她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无论写作技法还是对文学的理解、对生活的理解。我印象中“龙城三部曲”是断断续续的出版的,不是一下子推出来的,断断续续有两三年。
笛安:09年到12年,全部连续写的过程应该是四年。
张莉:我读到《西决》《东霓》和《南音》的时候特别吃惊,她那么年轻,当然现在也不老,特别年轻的时候她就有那么大的写作能量,在四年之内写出三部长篇其实是很考验人的体力和耐力的。
笛安:我现在体力就没有那么好了(笑)。
张莉:这其实是她非常青春、能量最旺盛时候的作品,涵盖了她的很多青春理解。我今天中午的时候跟我的研究生讨论,他跟我说是读笛安的书长大的。我在路上想到一句话,笛安是有能力培养一代一代读者的作家。因为有的作家写一段时间,可能他的读者就消散了。笛安的作品里面有一种特别的凝聚力,能够凝聚起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但是他们经常被认为是青春小说或者青春写作,但我自己觉得这是一个外壳,笛安对日常生活的理解和认知支撑她对于青春写作跟其他人完全不同,青春之后再重新读,你依然能够感觉到它的历久弥新的东西。
在我心目中,笛安是80后一代,新一代作家里面很优秀、很具代表性的,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是既叫好又能叫座的作家,很难得的。我觉得最近的长篇《景恒街》也很好,但是《景恒街》有一部分读者可能不是特别喜欢,它挑读者。从写作技术来讲还是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认知有一个不同。当然没有一个人都是特别完美的,你的独特性是不会因你是否属于青春文学而消失的。
笛安:我也经常跟我的读者说,你现在长大了,要多去看一些好书,你要多看一些经典,不要只看“龙城三部曲”(笑)。
张莉:读经典是必须的,要养眼嘛。但是一些书是陪伴成长的,比如我特别坦然承认,我喜欢三毛,跟她是不是经典没有关系。每个人的文学记忆是有阶段的。
我很喜欢笛安作品中的那种韧性
笛安:我的一些读者跟我说有一个挺神奇的事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现在让你打发的时间更多了,很多人说离开中学校园以后没有再看过长篇小说。
张莉:这个倒是,我们课堂上如果留作业的话,大家看长篇小说的热情会降低,因为它是有难度的,阅读是有难度的,视频比较直接。我特别想说女性的讲故事人,我说的“女性”不是带有女性意识的那种、有性别的讲故事的人,而是她很细腻,她很温和,又特别有力量,笛安作品里那种韧性我蛮喜欢。当然这几部长篇都在不断变化,也不能说成熟,你骨子里可能就是一个叛逆的人。
笛安:我一直认为我不是,但我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可能觉得选择这个写作这个职业,大家觉得肯定也不是听话的孩子。我高中时候做的最叛逆的事就是逃课看漫画,这是我青春期做得最坏的事。
张莉:把叛逆都写在作品里了,不管读哪一部长篇,都会觉得这个小孩,在温和的面貌之下有一个非常叛逆的东西,而且能够和新的一代人产生共情和理解。
笛安:这是我自己在写作的时候会问自己的问题,因为我一直都觉得,当下生活的时代文学化的过程特别难。因为首先人是需要距离的,你在当下挖掘出一部分符合你审美的,这个过程没有很多人以为的那么容易,如果真那么容易,很多写新闻的人都可以来写。所以你只有身在这个职业中才能感知到它比较难,但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特别想做的事。
张莉:写出中国小说的那种当下性、当代性其实很难。这个难度一方面是价值观的难,因为有很多人也是写现在的生活,但是你莫名其妙会觉得它腐朽了,它是过时的东西,但你又说不出来那个东西。有些人可能写古代,他不一定生活过,但是它恰恰也有当代性。
分享会现场
她的内心活着一个哪吒,把叛逆都写在书里
张莉:我问你个问题,你这几部小说,包括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短篇,是不是经常用一种子辈的视角描述呢,比如女儿或者儿子的视角,去看父辈。
笛安:这个有的。
张莉:非常明显,我觉得你的内心活着一个哪吒。
笛安:在写“龙城”的时候,那时候就是孩子。但是现在它更复杂一点,我成了别人的妈妈之后,再去审视自己作为女儿身份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我认为我会有一天写妈妈,以前我的小说中虽然有有小孩的女主角,但是并没有正面写母亲,因为没有经历过的时候写不了。
张莉:所以特别期待有一天你作为母亲的那个部分的写作,写作的生长点就会更庞杂。
笛安:我目前在尝试,算是中短篇吧,在尝试写一个妈妈。
城市是个江湖,给我提供了重要的情感支撑
张莉:这个很迷人,你的小说如果只是这几个人,其实不构成很大的时代感和冲突。
笛安:可能是,但这是慢慢这样出现的,所以我喜欢写城市。
张莉:你的都市感很强,那种都市感不是高楼大厦的都市感。
笛安:我越来越觉得我喜欢写大城市有一个原因,我为什么现在不怎么写龙城?一是离童年生活的环境太久了,你离开太远,有些东西会改变。还有一个是,我在完全不一样的大城市里有一个相似的经验,我们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遇见奇奇怪怪的朋友,变成一个江湖,它能支撑你走过来,这对我个人的情感上都是非常重要的支撑,而我到现在都认为,在老家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人来大城市是非常好的结果,因为这里没有那么多人认识你、关心你。
张莉:那两天我讲课要读郁达夫,他那个漂泊感跟你小说里面的漂泊感有点近似。但是他有情欲的部分,你那个是没有的,你要说你这个小说里的漂泊感又不是北漂,不是特别地域性的东西。
笛安:我自从18岁离开家以后,我觉得人生的漂泊就开始了,我已经习惯它。但是好多人以为我早些年不停写龙城,但是说不定哪个小说人物会说故乡又是龙城来的。
张莉:龙城是一个意象,就是相对于北京的一个小的地方,其实很多人都有从小城来到大城市的经验,漂泊的经验。
笛安:有一次特别神奇的经历,我2017年因为一个乌龙事件,我在底特律待了一天,我把机票买错了,我以为当时能转机,下了飞机才知道24小时才能转机,最悲惨的是我的行李已经走了,我人在底特律待了24小时。
张莉:那怎么办?
笛安:因为那是整个破产过的工业城市,我当时在底特律逛了一天,我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情,感觉我童年时候菜园的某个角落在这,说上来都不是市容的像还是那种气质。我在那好象能听到我小时候,我小时候永远有一个声音,我一个人,在冬天的下午,有一辆车往下卸铁,扔铁的声音。
张莉:他们扔什么?
笛安:可能卸货吧,为了盖房子什么的。我不认为这个真的发生过,可能它是想象中的东西,但是对我来说,童年老是这样的场景,只有我一个人,在一个灰色的小院里,耳边有这个声音。但是我当时在底特律的时候,我觉得非常神奇,它一下重现了。你有时候会在特别偶然的地方去遇到。
底特律
张莉:突然想到,太原本来不是一个文学城市,我说的是它在文学里的意象,它不具有文学的东西,而你的龙城,你让它变成文学的东西。读者对太原有了别的印象,就是因为龙城,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
笛安:如果让我说城市,全是我个体的经验。我一直都觉得,所有的大城市都有相似的地方,因为它就是能聚集一群没那么上进,甚至是一群活得不太容易但是也比较奇怪的人,它就是多样性,大的城市都有一种多样性,你在这里面很容易能把自己藏起来,这是我对很多城市特别直观的感觉,当然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辛苦,人生阶段不一样,面对的事情也不一样。
张莉:在文学中的城市其实是有意象的,比如巴黎,你的小说人物出逃到巴黎和出逃到柬埔寨肯定是不一样的,小说家让他选择巴黎和选择柬埔寨绝对是两个意思。但是每个人会受到城市的某些特点的影响,比如在上海的人生活时间长了,他可能不经意带出一点上海话,那个音或者什么的。刚才笛安说得很对,越大的城市,实际上是复杂和包容,上海有上海的包容,北京有北京的包容,很不一样。
笛安:我觉得完全不一样,我一直认为上海有很明确的东西,你好好努力,努力之后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且上海很多是给愿意好好生活的人设计的。但我一直觉得北京适合不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张莉:可能不适合就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笛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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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篇幅有限,本文略有删节
来源: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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