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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人心如水,沉静下来,每个人都是一定程度的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品尝记忆里一块又一块的玛格丽特小饼。
早上起来吃东西,是一种粗粮饼,很少购买,前阵子促销,我随手拿来两包。当我拈起一片,送入唇齿之间的刹那,想起一个人,然后以此人为圆点,投入一粒石子激起一圈涟漪那样洇散开相当的“似水年华”。
二零零八年,我在一家公司上班,是在公司的研发中心。刚开始是在车间做工人,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两白两夜两休,夜以继日,循环往复。那时候年轻,有的是精力和心力。骑自行车去上班,半小时的路程,工作十二小时,再骑自行车回,又是半小时,还经常不觉得疲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被管束的滋味。
无尘车间,地方大,人口密度极小,我负责的工序比较轻松,做半小时等待半小时,这一点合我心意。记得有两个深夜,偷偷带了MP3进去听,张国荣的《千千阙歌》、黄舒骏的《马不停蹄的悲伤》、林忆莲的《想飞的理由》。
一个阶段,一类歌曲,一种心境。如果想认识一个人,不必去听他的自我介绍。
但是呢,在现实环境中,大家又往往只会通过外在去互相认识,也自以为互相认识。于是常常在人群中感到孤寂。
后来认识敏敏,相较而言还算合得来,其实不是一种人,也没有共同话题,她身上假小子似的坦诚、直白、时而的粗鲁让我乐于跟她敞一点心扉、说一点玩笑。我请她到我住所吃饭,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关于小女孩与狐狸的故事,草原辽阔,台词稀少,我俩的交谈也极少。她又回请我去宿舍吃饭,她妈妈做的蒸鱼干的味道与那种乳白色,至今难忘。但也只能进行到此,没法继续深入了,之后渐行渐远,虽然留有彼此的微信,她又热情地请我去吃饭,已是婉言拒绝。
有一个夜班,那时候快接近月份中旬——发工资的时间,大家开始期盼、预算着。一位同事从深夜食堂返回,带回一个爆炸性消息:某某老总死了!人沉水底,秘密浮上来——大家传开了,这位风度翩翩的老总,本来,第二天是要出差的,头夜去了女人那里,“死在她肚子上的”。大大的惊诧、叹息、带着艳情色彩的揣测,某位见多识广的同时同事立马想到切身利益,有所忧愁起来:“工资都要经他签字的,这个月估计要延迟了,唉……”
公司报刊上组织征文比赛,我投了,文章题目借用昆德拉的一句话作为:《生活是一棵长满可能的树》。没过几天,一颗“可能”坠落了——我在岗位上干活,接到编辑部电话,让我去聊聊……
我并没被调去行政中心,而是被调到研发中心的办公室。主任姓吴,非常温和且快退休的老头。喊他“吴工”,心里总想着“蜈蚣”,不知道别人是否这样。担任文字方面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很清闲,以至于渐渐生出一种负罪感,甚至冒出辞职的念头。
工作时间比之前轻松许多,八小时,双休。中午,我不回住所,来回骑车一小时,不划算,又不想呆在办公室,于是食堂吃完饭直接在路上晃荡。林洋路,如今回想起来,倍感亲切,因为,对我而言,它真的很林洋。
那条路很宽阔,并没有可观赏的景致。然而,当我放慢步伐,低下头,弯下腰去,树木与草茵之间充满小小的惊喜与纯粹的美丽。它们陪我度过很多个空虚寂寞的中午,激起我的喜爱之情,为这些生命拍下图片,写了文字——
顾名思义,是以江苏林洋公司的名义命名的。林,洋,挺好的两个字。零九年的春天,发现自己对这段路有了感情,因为那些花草。
四月,草长莺飞。前所未有地对绿色产生了喜爱,那喜爱也是前所未有的。上班经过林洋路,总要尽量放慢车速,靠左行驶,为了靠近路边的条形花坛。三米宽的种有茂盛香樟的花坛。有一天中午,我用手机拍下了里面的二十种花草。
真是神奇又有点不可思议呢,看似绿色的繁芜的杂草中,兀自生长着近二十种野花野草。
显而易见又引人注目的是一年蓬。菊科的一年蓬,小小巧巧的花盘,粉白两色,粉嫩粉嫩的粉红。三三两两,一丛一丛,在路边,田野边开放,不张扬,不恣肆,有种遗世而独立的优雅,她们,是否寂寞开无主?会吗?坐车去南通,一路上,路边的一年蓬成了连绵不绝的景致,稀稀松松,延绵延绵,透过窗看不完地看着。以前怎么从来没在意过?是忽略了她们还是今年才默默地烂漫开去?
一种两种三种,怕重复,用手机一一拍下。二十又四,师范同桌的儿子已经牙牙学语,我在利用午饭时间一个人拍着路边的花草。很庆幸自己能够走这样一条路,说不上坚持,总之跟她们背道而驰的。让我感到饶有兴趣的事于她们而言是索然无味的,反之亦然。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区别。
这蓝色的星星一样的是婆婆那,这垂下一蕙一蕙的是菅草,这长有粉色刺球的是小蓟,这有灿烂黄花朵的是蒲公英,这有梨形小花朵的是通泉草,这像婆婆那的是什么?这像满天星的是什么?还有还有,叫不出它们的名儿。
曾经做梦,梦见一丛淡紫色的狗尾巴草,旁边坐着一年轻的穿白色体恤的男子,笑得莞尔。
初夏,打碗花开了,很淡很淡的粉色。去年的夏天,这花坛上开了很多的朝颜,紫色的牵牛花。传说,闻到朝颜花香的人,会忘记今生记忆,死去再生。那段时间,每天上班,经过林洋路,总是靠近花坛,将车速放慢再放慢,看不完地看着。
其实,就单单是香樟的青绿,映衬在四月的早晨高远的天空,也是值得耐看了,像一幅水粉画。
小城的百姓是不解风情的,对他们而言,吃饭才是首要。花坛的草被铲平,种了蚕豆,蚕豆的中间又种了豌豆。豌豆的有白色粉蝶一样的花,蚕豆有小耳朵,有乜斜一样的花儿。宽阔大道旁的宽阔花坛里种了蔬菜作物,这是怎样的景致?只要不让土壤朝天就是好的。初夏,下班回家,经过,闻到一阵一阵隐隐约约的清香,也许是蚕豆的,也许是香樟叶的,总之是绿色的,淡淡的,心旷神怡。
抬头,香樟的茂密树枝倾覆下来。如果我抬手,也许可以用之间触碰到最低的枝叶。那一年的夏天,从北京回来。长途车停在朝阳公园的路边,坐在上铺的我,外面翠绿的蓬勃的树叶横在窗边。那青葱岁月的记忆。
五月到来。发了短信给一位安静淡定的朋友。“祝,马蔺快乐;祝,绶草快乐;祝,野蔷薇快乐;祝所有的花所有的草快乐;祝你,快乐。”收到对方回复,即便是淡淡五个字,已可以令我愉悦很久很久。
盼望下一个节日快些到来,这样,给某人的短信也可以变得名正言顺。三十岁的九莉在日记本上写下:“雨水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是这样一份期待和想念。
办公室时光,也有搞笑的情况。有一次,一位白发清癯的教授过来说事,过程中想起一个字,不知怎么写,他问边上女孩:“焊接的焊字,怎么写来着?”女生似有思索与嗫懦,然后说自己一时也想不起,另一位戴姓女孩大声道:“左边一个火,右边,上面日,下面干”。一时,教授、戴姓女生都默然。教授一出门,大家哄然而笑——谁让戴姑娘还把“干”说成第四声呢。这戴姑娘,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到一个星期有三四天把家门钥匙忘在办公桌上。
也有令人鄙夷的风气,部门里帅哥靓女多,且到纷纷到了婚嫁年龄。今天你结,明天他娶,同一办公室的,给我请帖,同一部门仅是点头之交的,也给请帖,妹妹我吃不消啊。后来索性都不去,请帖放到我桌上也不去,无礼无情随你们评论吧。
后来,部门调来一位新老总,据说是江西人,小个子,小眼睛,说话也比较小声。有一次,车间里发生一起意外事件,需要交文字报告。我刚刚骑车到住所,接到老总电话时,嘴里正咬着香蕉冲击呢,他让我去加班赶稿,立刻,马上。于是,我也只能立刻,马上就去。
快马加鞭到了马总办公室,他交代完工作,问了一句晚饭是否吃,我很诚实地说没有,他便从抽屉取出两盒饼干递到我手上……一边写稿,一边看着电脑旁的两盒饼干,那是粗粮饼干,心里漾着溶溶暖意。想及他上任之前,吴工委派几个人去替马总打扫宿舍,我还替他铺过床叠过被呢……
再后来,我越来越难以忍受别人的管束,有两次,骑车去上班,骑到半路,不想上班的念头强烈到无以复加,于是擅自掉头回去。极其和蔼的吴工虽然并不指责,也未处罚,但我自己却遭受羞愧心的自责。后来自己提出辞职。
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扮演不了员工这个一角色,也为自己的任性与不负责任感到抱歉。
辞职那天,简直是我个人的解放日,一边骑车,一边自拍一张阳光下的倩影,自恋且快乐。
那种粗粮饼干,记忆中没有吃过,之后,也貌似没有再吃过。
林洋路上那些花花草草,再也没有去查看过。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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