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在给他的朋友、参加过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的巴雷特大尉的一封信中,严厉地谴责了英法联军在圆明园犯下的罪行,表达了这位文坛巨匠令人尊敬的正义感和坦荡襟怀。
致巴雷特大尉:
1861年11月25日
您很想知道我对军事远征中国一事的看法。既然您认为这次远征是一桩豪迈而又体面的事情,那就只好劳驾您对我的看法赋予一定的意义。在您看来,维多利亚女皇和拿破仑皇帝的联合舰队所进行的这次远征真是无上的荣耀,而且还是法兰西和英吉利共同分享的一次荣光,因此您很想知道,我对英法的这次胜利是否有充分的认识。
既然您想听听我的意见,那我就来谈谈我的看法。
在地球上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神奇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叫做圆明园。奠定艺术的基础的是这样两种因素,即产生出欧洲艺术的理性与产生出东方艺术的想象。在以想象为主的艺术里,圆明园就相当于以理性为主的艺术中的帕特农神殿。
凡是人民——几乎是神奇的人民的想象所能创造出来的一切,都在圆明园身上得到体现。帕特农神殿是世上极为罕有的、独一无二的创造物,然而圆明园却是根据想象拓制出来的一个硕大的模型,而且也只有根据想象才能拓制出这样的模型。
您只管去想象那是一座令人神往的,如同月宫的城堡一样的建筑,圆明园就是这样的一座建筑。
您尽可以用云石、玉石、青铜和陶瓷来创造您的想象;您尽可以用云松来作它的建筑材料;您尽可以在想象中拿最最珍贵的宝物,用华丽无比的名绸来装饰它;
您可以借想象把它化为一座宫殿,一间闺房,一个城堡;您尽管去想象那里住的全是神仙,遍地都是宝;您尽管去想象这座建筑全是用油漆漆过的,上了珐琅的,镀金的,而且还是精雕镂刻出来的;
您尽可以在想象中指令那些具有跟诗人一般想象能力的建筑师,把《一干零一夜》中的一千零一个梦表现出来;您也尽可以去想象四周全是花园,到处都有喷水的水池,天鹅,朱镂和孔雀。
总之一句话——您尽可以凭人类所具有的无限丰富和无可比拟的想象力,把它想象为是一座庙堂,一座宫殿——这样,这个神奇的世界就会展现在您的眼前了。
为了创造它,需要整整两代人成年累月地进行劳动。这座庞大得跟一座城池一样的建筑物,是经过好几个世纪才建筑起来的。
这是为什么人建造的呢?是为世界的各族人民。因为创造这一切的时代是人民的时代。
艺术家、诗人、哲学家,个个都知道这座圆明园;伏尔泰就提到过它。人们常常这样说:希腊有帕特农神殿,埃及有金字塔,罗马有大剧场,巴黎有圣母院,东方有圆明园。没有亲眼看见过它的人,那就尽管在想象中去想象它好了。
这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这里对它的描绘还是站在离它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又是在一片神秘色彩的苍茫暮色中作出来的,它就宛如是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地呈现出来的亚洲文明的一个剪影。
这个神奇的世界现在已经不见了。
有一天,两个强盗闯入了圆明园,一个动手抢劫,一个把它付诸一炬。原来胜利就是进行一场掠夺,胜利者盗窃了圆明园的全部财富,然后彼此分赃。这一切所作所为,均出自额尔金之名。
如今的圆明园一角(图自东方IC)
这不禁使人想起帕特农神殿的事。他们把对待帕特农神殿的手法搬来对待圆明园,但是这一次做得更是干脆,更是彻底,一扫而光,不留一物。
即使把我国所有教堂的全部宝物加在一起,也不能同这个规模宏大而又富丽堂皇的东方博物馆媲美。收藏在这个东方博物馆里的不仅有杰出的艺术品,而且还保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制品,这真是一桩了不起的汗马功劳和一笔十分得意的“外快”。
有一个胜利者把一个个的口袋都塞得满满的,至于那另外的一个,也如法炮制,装满了好几口箱子。之后,他们才双双手拉着手“荣归”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一段经历。
我们,欧洲人,总认为自己是文明人;在我们眼里,中国人,是野蛮人。然而,文明却竟是这样对待“野蛮”的。
在将来交付历史审判的时候,有一个强盗就会被人们叫做法兰西,另一个,叫做英吉利。
不过,我要在这里提出这样的抗议,而且我还要感谢您使我有机会提出我的抗议。绝对不能把统治者犯下的罪行跟受他们统治的人们的过错混为一谈。做强盗勾当的总是政府,至于各国的人民,则从来没有做过强盗。
法兰西帝国侵吞了一半宝物,现在,它居然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还以所有者的身份把圆明园的这些美轮美奂的古代文物拿出来公开展览。我相信,总有这样的一天——这一天,解放了的而且把身上的污浊洗刷干净了的法兰西,将会把自己的赃物交还给被劫夺的中国。
我暂且就这样证明:这次抢劫就是这两个掠夺者干的。
阁下,您现在总算知道了,我对这次军事远征中国的事情,是有充分的认识的。
(本文原载1962年3月29日《光明日报》,程代熙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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