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是晚唐诗人李商隐晚年所做的一首借瑟以隐题的无题诗,其中飘渺的意象和神奇绝妙的情绪表达,成功吸引了无数后人的赏析甚至是解密,也因此在经过数千年的洗礼后依旧光彩夺目,是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

唐朝壁画-音乐会

诗人李商隐生活的晚唐时代,在经历过开元之乱和安史之乱等动荡后,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垂暮老人,再也经不起一丝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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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大明宫地铁站的仿古浮雕墙壁

做为晚唐社会的一份子,李商隐自然无力抗衡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他也无法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是拼尽全力在时代的漩涡中浮浮沉沉。

诗人们大抵都擅长借物咏怀,《锦瑟》这首诗也被很多人认为是一首咏物诗,但是透过这些诗句,一字一句去深度挖掘,去了解咏物背后的强烈情感,我们不仅仅能够感受到李商隐想抒发的情绪,更能够通过情绪,了解到诗人不平凡的一生。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3)

诗人形象的艺术木雕

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诗句背后反映出的诗人的才华

这句话直译出来是说:“瑟这种乐器,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有五十根弦呢?每一弦每一柱所演奏出的音调都让人怀念当初的青春岁月“。

乍一看,彷佛就只是诗人某一天碰巧看到了有人(或者是诗人自己)在演奏一张装饰华美的瑟,音调婉转悦耳,从而勾起了对自身往事的无限追忆。

然而,如果细究的话,就会发现非常矛盾的地方。在《康熙字典》中,其中一条对瑟的注解是“雅瑟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三弦,其常用者十九弦。颂瑟七尺二寸,广同二十五弦,尽用。“这句注解告诉我们,瑟只有二十三弦,十九弦和二十五弦三种,那么《锦瑟》中的弦为何是五十弦的呢?

原来,《汉书·郊祀记》曾有记载:“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在久远的黄帝时代,古瑟是有五十弦的,然而黄帝在某次聆听素女演奏五十弦瑟时,竟引发了不可抑制的悲伤,从而将古瑟的五十弦分为了后来的二十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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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雕像

探究到这里,似乎就可以理解了,李商隐之所以将二十五弦的瑟在诗中写为了五十弦,是为了用昔日黄帝的典故,表达一种至极的哀伤,这也展现了诗人在作诗时高明的使用了比兴手法。

不仅仅如此,五十弦的瑟,在诗人生活的年代是不存在的,但到了诗人这里,它却出现了。这其实也是诗人以五十弦瑟的典故为喻象,暗示自己与众不同。

李商隐是有资格自傲的,他幼年丧父,且他是家中长子,早早地就在母亲和家人的期许下担起了支撑整个家庭的重任。而事实证明,即便是这样沉重的期许,李商隐仍然很好地以实际行动进行了回应,《旧唐书》中如是记载他:“五岁诵诗书,七岁弄笔砚“。李商隐不仅小时了了,长大后更加才华惊人,十六岁时他就因为在写文章方面展现出的才华,在家乡获得了不小的名气。

此后,想必也是为了谋求更好的个人发展,李商隐举家来到首都洛阳,正式开始了“洛漂“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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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丽景门

二、“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诗句背后反映出的诗人的事业

这一句诗比起第一句,则显得更加的隐晦,如果不了解背后的典故,是连直译都无法做到的。

上半句的典故出自《庄子·齐物论》,讲的是庄周某一天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天地间飘荡,十分惬意。没多久醒来后,一时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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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像

下半句的典故出自一则古代神话,传说,周朝末年有一位蜀王,被迫退位,归隐山林。后来不幸国灭身亡,死后灵魂化为杜鹃鸟,每年杜鹃花开时悲鸣不已,直到口中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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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望帝祀祠

上半句似乎有一些温暖和轻松的意境,然而笔锋一转,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下半句则更加直接,通过杜鹃啼血的传说表达了无比悲苦、哀怨的感情。

李商隐一生事业的起伏,的确可以用这样一句诗进行高度概括。

古代的男人想要有一番作为,科举是唯一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上升途径。因此,在迁居洛阳后,李商隐更加刻苦地学习,积极地应试。此时的唐代科举,尽管此前已经过开国后几位皇帝大刀阔斧的改革,对于出身普通的举子而言,依然并不公平。大量在科举中被录取的学子都属于上流社会,这也是权贵们互相提携产生的必然结果。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8)

古代科举士子赶考雕像

李商隐很清楚自己缺乏靠山,也没有权势背景,这条路绝对不可能走的一帆风顺。事实也果然如此,李商隐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屡试不中。他也开始渐渐变得烦躁和不满,曾在这段时间内作出《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一诗表达对科举考官的不满。

万幸的是,时任宰相令狐楚非常欣赏李商隐的文采,让李商隐与自己的儿子交游,还亲自向李商隐传授学问,后期更是聘其为自己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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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中的唐朝官员

终于在李商隐二十四岁的时候,通过自身的努力和令狐父子对当值考官的施压,他成功考取了进士。

在将近十年的科考生涯中,李商隐曾经一度返乡,学习过两三年的道家经典,这也对他此后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通过《锦瑟》中庄周变蝴蝶这一典故的应用就可以看出一二。

成功考取进士后,李商隐并没有从此青云直上,一发不可收拾,恰恰相反,这成为了他抑郁一生的开端。

当时,在考取进士后,并不会直接被安排官职,而是还要再参加授官考试,考试通过后才能够获得官职。李商隐的恩师加雇主令狐楚在李商隐考取进士一年后便亡故,虽然李商隐与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也有一同求学游历的交情,但是两人出身和年龄都相距甚远,想必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未必能够深厚到哪里去。

出于维持生计和对自身职业生涯规划的考虑,李商隐答应了时任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前往泾川成为了一名幕僚。出任王茂元的幕僚后,王茂元对李商隐的才华非常欣赏,不仅对李商隐加以重用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也许尚未算正式踏入帝国政治圈的李商隐,此刻满脑子只有被雇主赏识和喜得娇妻的欣喜,并不知道正是这场婚姻,将自己卷入了党争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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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浮雕

在李商隐生活的时代,朝堂上的士大夫普遍依附于宦官,在这其中,以牛僧孺为首的牛党和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是最主要的两派,两派分别代表当时新兴的地主阶层和门阀士族阶层,对礼法、门风等的态度都截然不同,常有政见不合,互相倾轧的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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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彩-打马球的男子

对于李商隐而言,他此前的恩师和雇主令狐父子都属于“牛党“,而他的新晋岳父王茂元则和”李党“的李德裕交好。李商隐同意迎娶王茂元的女儿,被“牛党”视为对旧主的背叛。

李商隐也很快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在中进士的次年参加了吏部举办的授官考试,但是在复审时被除名,这意味着他只能在第二年再次参加考试。

好在尽管推迟了一年,李商隐还是通过了第二年的授官考试,得到了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不久后,调任弘农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灵宝做县尉,县尉的工作职责主要是负责一县的治安和抓捕盗贼的工作,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局长。

李商隐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做的并不顺利,他与上司不和,这严重打击了他工作的积极性,最终辞官。

辞官在家休整了两年后,李商隐又通过书判拔萃(唐代就书法和文章来选拔人才的方式)的贡举科目,重新进入秘书省担任正字一职,相当于从零重新开始。奈何造化弄人,李商隐的母亲在此时亡故,根据当时的律法,他必须离职为母亲守孝三年。也是在这三年间,政治风向突变,李商隐的岳父病故,而“李党”的灵魂人物李德裕也在唐武宗离世,唐宣总即位后遭到了厌恶和猜忌,从而迅速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等到李商隐孝期结束重回工作岗位时,朝堂已彻底掌控在了“牛党”的手中,他此后仕途上的不得志几乎是必然的。

此后李商隐的职业生涯都有过几次小的转机,但都因为阴差阳错并没有激起一丝水花,直到最后罢职赋闲前也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

李商隐一生的仕途都十分不顺遂,仅有的几次机会也更像是命运的捉弄,可不就像是一场虚无飘渺的梦境!而抑郁不得志,极致的哀愁才是李商隐事业的真实写照。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2)

黄粱一梦

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诗人的爱情生活

这一句诗直译过来是:“在明亮的月光下,在苍茫的大海旁,鲛人的眼泪落下变成了颗颗珍珠,美玉在蓝田温暖阳光的照射下,彷佛升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烟气。”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3)

美人鱼

这一句也引用了不同的典故,上半句是引用民间鲛人泪变成珍珠的典故,下半句的典故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一说是引用前人戴叔伦的一段话:“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4)

烟雾缭绕的美景

通过这段引用其实可以了解到诗人通过这一句诗,构建了一个美好宏大的意境,但是这样的温暖和美好细细读起来却又只能是远观,而不能够真正拥有。

李商隐无疑是有才华的,他也因此对自己有着极大的期待,渴望自己生而在世能够有所作为。但是奈何生不逢时,他始终空有才华和抱负,终其一生也不曾得志过。

李商隐的爱情,应该是他坎坷一生中唯一的慰藉。李商隐的妻子,也就是王茂元的女儿王氏,虽然出身富贵,但在嫁给李商隐后,始终与他相濡以沫,尽心尽力地为他打理家事。王氏也是李商隐人生中最大的知己,她始终给予他最大的支持,在李商隐屡次落第时写信安慰鼓励他。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5)

身着唐装的现代女子

她与李商隐相伴的时间,是李商隐人生中还能够获得温暖的时间。可惜这样的温暖未能持续太长时间,仅仅十余年的时间,王氏就病故了。

李商隐此后做过数篇诗文,用来悼念已故的爱妻。仕途的不顺遂,中年丧妻,让李商隐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郁郁寡欢,甚至一度想要遁入空门,了却余生。

李商隐总结自己的一生(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16)

琴瑟和鸣

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句背后反映的诗人人生感悟

最后一句是对全诗的总结,所有这些哀伤的情绪回头望去还能够追忆,但是在当时却让人无比迷惘。

作为普通人,如果一生碌碌无为,晚年时追忆往事,想必会感叹青春易逝,光阴虚度,从而悔恨不已。

而作为李商隐,他天资聪颖,抱负远大,却在不长的一生中历尽坎坷,回首往事,也许除了哀思,除了失意,还会有无限的惘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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