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杭州一名外卖员闯红灯被查后跳河，引发关注。当晚，杭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发布通报称，涉事外卖员已获救，经检查未受伤，交警对其进行了心理疏导。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对外卖骑手而言，闯红灯、逆行几乎是“常态”，今年以来全国已发生多起外卖骑手闯红灯导致的交通事故，并造成人员伤亡。
种种事件背后凸显骑手之困：一方面，骑手因怕被平台超时罚款而铤而走险，有骑手向南都记者表示“遇到小车祸也不会太在意，爬起来继续送”；另一方面，骑手安全并未得到有效保障，多个众包平台否认与骑手存在雇佣关系，仅为其投保商业意外险。
据杭州交警通报，2月2日11时17分许，杭州交警西湖大队留下中队执勤民警查处了外卖从业人员吴某学等3人的闯红灯违法行为，并依照条例相关规定，依法查扣了3人的电动自行车。吴某学表示急于送单，交警同意送单后再返回处理。
时隔1个小时后，12时19分，吴某学突然翻桥跳人河中。当地公安交警联动属地公安机关、消防部门第一时间施救。吴某学被救上岸后，经检查未受伤，无生命危险，交警对其进行了心理疏导。
据杭州交警统计，2020年全年，全市共发生涉及外卖行业的亡人交通事故8起，致8人死亡。今年仅1月，杭州交警查处的外卖骑手闯红灯、逆向行驶、骑快车道等重点交通违法行为51798起。因这些严重交通违法引发的交通事故1569起，日均51起，致2人死亡、389人受伤。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今年以来，全国多地已发生多起外卖骑手闯红灯导致的交通事故，并造成人员伤亡——1月1日晚，上海市古浪路真大路路口，一名美团外卖骑手驾驶电动自行车边看手机边闯红灯，与正在横过马路的行人相撞，造成行人头部受伤，抢救无效死亡；1月10日晚，杭州古墩路萍水西街路口，一名外卖骑手闯红灯，被身处视觉盲区的司机撞飞，所幸骑手无生命危险；1月28日，深圳香梅路新闻路路口，达达公司骑手储某才驾驶电动自行车加速闯红灯，并与一位过人行横道的83岁老人发生碰撞，造成老人头部受伤。储某才肇事逃逸后被抓获。其表示，当时为了赶时间送餐选择肇事逃逸。
1月28日，深圳一外卖骑手闯红灯，撞伤一83岁老人。
对外卖骑手而言，闯红灯、逆行几乎是“常态”。南都民调中心日前发起的一项针对外卖骑手行业现状的问卷调查显示，78.47%的受访骑手承认自己有过闯红灯、逆行等违反交规的行为，其中甚至有21.54%的受访者承认自己经常违反交规。
在南都记者加入的一个300余人的骑手交流群里，一位无锡众包骑手坦言，“我现在都是从来不看红绿灯，只看有没有车和交警。”另一位重庆众包骑手向新人传授“经验”：“路口减速，没车直接过。不闯红灯不逆行，就等着超时吧。”
1月6日，外卖小哥穿着御寒服装，在北京市朝阳区国贸附近骑行。当日，受寒潮影响，北京迎来大风降温天气。 新华社记者 鞠焕宗 摄
背后：平台被指压缩时间，骑手都怕超时罚款
对于骑手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是一句精准描述。配送时间是条红线，超时意味着罚款、客诉或差评，意味着几单都白跑。
南都民调中心开展的上述问卷调查显示，交通安全是骑手们最关心的问题，占比达75.38%。有受访骑手表示，如果遇到恶劣天气，点外卖的客人明显增多，由于单量太大，平台可能出现派单混乱的情况，加之时间紧张，只能开快车，极易发生事故。
配送时间高压之下，不少骑手被迫选择铤而走险。南都问卷调查显示，违反过交通规则的受访骑手中，73.53%表示自己之所以违反交通规则，是因为订单即将超时，不得不提速。
“骑手赚的都是血汗钱，只要是超时了，顾客差评，根本不会说怪商家怪平台。有些商家卡餐，然后说骑手慢。”一位蜂鸟众包骑手告诉南都记者，为了赶时间，“即使遇到小车祸，骑手也不会太在意，爬起来继续送就完了。”
另一位美团专送骑手告诉南都记者，平台有规定，恶劣天气专送骑手必须出勤，否则按旷工计。“超时扣钱，超时了来个顾客投诉，少则扣50元，动辄500元罚款。前段时间那种下雪天，单子到手只有不到30分钟，就会很急，可急了命就没了。反正像我这种怕死的，一次最多接6单，其他人有一次接十几单的。”
2020年9月，一篇名为《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文章将外卖平台送上了消费舆情热点。文章称算法驱动下的“实时配送系统”不断压缩外卖员配送时间。随后饿了么回应将新增“我愿意多等5/10分钟”功能，被指“甩锅”消费者。
2021年1月14日，中国消费者协会官网发布“2020年十大消费维权舆情热点”，上述事件被列入榜单。
“大规模压缩外卖配送时间，肇始于外卖平台为控制成本、提升效率，而对骑手采取的压榨式绩效考核，作为规则的制定方、服务费的收取方以及外卖骑手的直接或间接雇佣方，外卖平台不反思自身的经营模式，却反而呼吁消费者让步，有‘踢皮球’之嫌。”中消协分析指出，舆论认为解决“系统之困”需要平台优化技术和算法，也需要多方共同协商。这也警示平台须承担应尽的社会责任，不能习惯性地“甩锅”消费者。
一位蜂鸟众包骑手向南都记者展示的保险页面，无投保金额信息。
困境：平台大多否认雇佣关系，仅为骑手代买商业险
与平台严苛的配送时间管理相对的是，骑手安全并未得到平台的有效保障。
南都此前报道，43岁的饿了么外卖骑手韩某伟于2020年12月21日在送餐途中猝死，事发后家属联系饿了么，被告知韩某伟是蜂鸟众包骑手，与平台无劳动关系，只能配合家属申请意外险理赔。据家属介绍，意外险可理赔3万元，饿了么称出于人道主义可以给家属2000元。事件引发争议后，1月8日，饿了么发布公告称，将就本次事件交付骑手家属60万元抚恤金。
南都记者近日实测蜂鸟众包、美团众包、达达骑士版、UU跑腿跑男端、顺丰同城骑士、菜鸟点我达等多个平台发现，除美团众包无相关表述外，其他平台均在协议中强调，骑手与平台间不存在劳动、雇佣关系。同时，多个平台注明了相应的免责条款。
南都民调中心所做的问卷调查显示，52.31%的受访骑手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健康担忧，36.92%的受访骑手担心这份工作没有职业发展前景，分别有29.23%和23.85%的受访骑手为“平台未购买社保”和“平台未购买工伤险或其他商业保险”而担忧。
相较于专送骑手，众包骑手的相应保障更为缺失，只有商业保险兜底。南都记者查阅上述6家平台注册协议发现，所有平台都要求骑手购买商业保险，保费由平台代缴并由平台代为投保。除蜂鸟众包外，其他5家平台均在协议中明确注明，其所代缴的保险费为3元/天。
骑手困境也引发多方关注。在2020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喻春梅就曾建议，要畅通外卖行业的劳动保障服务绿色通道，督促用工企业为外卖骑手缴纳各项社保，特别是推动将外卖骑手群体纳入当地工伤保险覆盖范围。
2021年1月，在广东省两会上，广东省人大代表陈琼建议，成立快递、外卖行业众包骑手管理协会，或参照网约车管理模式，专门指定由政府某一职能部门进行统一管理。同时，还应研究制定适用于新业态从业者的社会保险制度。将“五险一金”作适当分离，工伤保险强制由平台或企业缴纳费用，基本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在现行居民社会保险基础上改造提升，由企业和从业者共同分担费用。
在四川省两会上，四川省政协委员周键建议，有关部门应高度重视快递员、网约送餐员的职业安全问题，要坚决遏止快递员、网约送餐员为争取配送时间忽视交通安全现象，更应坚决制止平台公司对快递员、网约送餐员不分青红皂白简单粗暴以罚代管现象。
出品：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
采写：南都记者 刘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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